評「查泰萊夫人」

我認爲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藝術名畫

　　曾經看過「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這本小說的人，也許會希望在這部日本片裏看到一個淫賤女人的造相。假如你沒有看過這本在某些地方被列爲禁書的小說，你又將會用一種色情的眼光來期待這部片。在這兩種情形之下，你都會感覺失望。因爲這並不是一部淫賤的影片，「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正是對它的一句現成的評語。

　　事實上，它和「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書並沒有怎麽關係，片裡的女主人翁不過是日本作家川口松太郎筆下的一個人物，可以說是從「泰萊夫人的情人」脫胎換骨而產生出來，也可以說是襲用那本禁書的名字。

　　撇開這些來歷不談，單就這部影片的本身而論，我們會發覺它把一段很簡單的愛情問題把握得很結實，從描寫陷在這個問題中的有關人物的個性和遭遇，在劇情的表現上相當嚴整，在氣氛的處理上相當緊凑，在個性的刻劃上可能令人深切感動。不論是任何一國的出品裡，我們都很難找到一部這樣優秀的影片。

　　它是一部高度文藝性的心理片，也是一部愛情的大悲劇。問題的中心是丈夫在作戰受傷後得了一種「性機能消失」的不治之疾，虎狼之年的太太雖極力把情慾壓制，終於在一個挑引情燄的夏夜跟一個畫家發生了關係，一失足便惹來無窮的恨事，使丈夫很難才對她體諒，而她的女兒在發覺她這個秘密的時候則把她當作一個淫賤女人

　　她爲了這個問題而斷送了她的貞節，究竟是生理上的需要還是心理上的需要？對於這個問題，從來很少有一部影片加以研究，現在它居然嘗試起來，相信不難引起製片家們的傚尤。

　　花了一小時半的時間看完這部影片之後，我的腦海不禁浮起這感想：假如有一個女子嫁得這樣的丈夫，她將怎樣辦？世上正有着不少這樣的悲劇，當事人總是爲着面子問題而從不肯揭露出來，人類竟是一種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要獲得滿足的動物，在行動上也難免有差錯的地方。這種隱藏在人類靈魂深處的情緒，在片裡有很深刻的表現。

　　但它並沒教導人去做這種壞事，而是在檢討這問題之餘指出一條新生的大路給我們，這是它值得稱頌的地方。

　　轟夕起子飾演這個不幸的女人高島朋子，岡護二飾演可憐的丈夫高島之通，宇野重吉飾演跟高島朋子暗渡鵲橋的畫家酒井恭平，若尾文子飾演他們兩人的私生女兒高島笑芝，這四個人有不同的個性表現，高島朋子有一種內心矛盾的痛苦；高島之通倔傲而終於接受現實；酒井恭平一派藝術家的典型，給情感戕殺了他的生命；高島笑芝則天眞而有明白事理的頭腦。整部影片雖然只是他們四個人的戲，但他們演來是那樣繁人心弦，使人由首至尾都不會覺得單調。

　　這不能不說是導演的處理手高明。在許多地方都能夠表現出日本人的民族性，同時又表現出對那悲劇所應採取的挽救辦法。

　　也許是因爲美國佔領日本多年的關係，這片已染上濃厚的美國作風，由畫面開始的時候高島笑芝跑到畫展會那個塲面，就一直是描摹着好萊塢影片的手法，連帶配樂也完全採曲用西洋音樂——我們很容易的聽到有「四月在葡萄牙」的樂在幕後奏出。

　　片裡的高潮相當多，但沒有濫用。對於伏線的安排也恰到妙境。其中最可喜的是高島笑芝偷聽到母親的秘密後跑回自己的房間，手上用來織絨線衣那球絨被夾在房門外面。她從家裡奔出和母親到房間找她的時候，那球絨線也仍然出現。這是個多麽巧妙的小動作，不只人在演戲，連一些靜物也變得活生生了。

　　至於酒井恭平和高島朋子在園裡偷情的鏡頭，則眞摯而纏綿，恍如在銷匙孔裡看到男女之間的綣戀。結局時那種光明在望的暗示，則有着無限的深意。我可以說，這部影片是現實的，現實得如泣如訴；它又有詩意的，那意境可圈可點的。

　　歸根結底，我仍然認爲這部影片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歐陽白露

．載轉四月一日．

星島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