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海棠紅
歐陽生
在東方最大的一個城市裡,出現了一個來無影去無際的飛賊,專門偷盜女人的珠寶,鬧得滿城風雨。這個飛賊姓什麼,叫什麼,怎麼樣的一個人?沒有人知道。連警局方面,也沒有線索可尋。祗有一點痕跡,那就是他偷盜過手後,總留下一朶海棠花,到底是什麼用意,也沒有人曉得。因此,人家代他起了個渾名叫「海棠紅」。
海棠紅是什麼人?
海棠紅是什麼人呢?整個城市裡的人都談虎色變。大偵探長劉大奎,也爲這層出不窮的偷盜案,大傷腦筋。他四處踪尋,誓必捕他到案。其實,海棠紅就是劉大奎幼年時的好朋友馬得標,現在也天天和他見面。他行三,人稱之曰馬三爺。馬三爺在這城市裡有他的地位,他自己說是個經營皮貨商人,席豐履厚,舉動豪濶,出入茶舘酒肆,交結巨賈顯宦,他盜劫珠寶的勾當,除了他的心腹門徒福寶和他的太太三奶奶外,沒有另外的人知道他。一個外表裝得成模成樣的人,你敢相信他是飛賊海棠紅嗎?
馬三爺的太太三奶,是個風騷淫蕩的女人,她原是北方勾攔出身的妓女,生得妖嬈萬種,有蛇一樣的腰肢,一雙媚眼,未知顛倒過多少人。馬三爺迷上了她,討她過來做太太。三奶奶久處歡塲,揮霍成性,好賭好玩,她嫁馬三爺,就是爲了他能够做賊,錢像泉水一樣,源源而來,可供她花用。
三爺對她的胡亂花錢,也感到了不滿,有一次,他發覺保險箱裡又少了二百塊錢,向她質問,她竟若無其事。他覺得這樣下去不對,婉勸着她說:
「老九,你別以爲我們這樣子,就可以過一輩子?記得當初你跟我的時候,我跟你提過,現在趁着年紀輕,胆子大,家累少,讓我們多存幾個錢,等我們有一子半女的時候,我們就不能幹這個了。找一件我們可以做的事情,規規矩矩的過我們下半世。可是照你現在的情形,有一個子就化,我們什麽時候才能有點積蓄呢?老九,我們是靠着犯法過日子,你說這個錢能够隨便花嗎?」
三奶奶聽了三爺的話,翻起身來,忿然作色說:
「我明兒起就不化你的錢就是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應該化的總得化。」三爺躁急地向三奶解釋。三奶搶着說:
「有什麽不應化的?錢我化了!衣服不要穿?朋友家裡不要去?哼!你三奶奶吃慣了,穿慣了,誰叫你瞎了眼討我回來的?老實告訴你,你有錢我總得化。」
「要是我沒錢?」三爺的臉沉下來。三奶打着冷笑說:
「沒有錢那還容易,回我北京老窩去,要吃什麽有什麽,要穿什麽有什麽。」說着刁潑地向三爺一指:「到那個時候你三爺就是個王八!」
「什麽?」三爺聽了三奶的話,火氣升了起來,他狠狠打了她一下。三奶被打之後,也撒潑起來,大哭大鬧着:「你打,你打,你打,連你的孩子一塊兒打死!」
「有了孩子嗎!」這一來,三爺的心突然軟下來:「有了身孕爲什麽不告訴我呢?」
三爺覺得剛才的舉動太過火,他一股怒氣突然冰消了,他抱着梨花帶雨的三奶奶到床上去。
一枝紅杏出牆來
每天早上,馬三爺照例提着鳥籠上茶館,很悠閒地品着香茗。探長劉大奎,也一早到茶館來,他和三爺碰面,因爲是多年的朋友,免不了親熱地寒暄一陣。本來,劉大奎一向以爲馬三爺是個正人君子,又兼是總角之交,所以很尊敬他。但自「海棠紅」的盜劫案發生了後,他對於三爺特殊的行動,不由得感到懷疑。不過,在沒有事實証明之前,他還不敢斷定他就是「海棠紅」。今早,他看到三爺的神色有異,心頭一動,於是用窺探的口吻向他說:
「聽說三嫂子快養孩子了,你倒比我先做了爸爸,生孩子以後,家累可就重了,以後做生意要穩重一點。」
「只要能够養活家口也就算了。」三爺悠閒地回着,大奎却進一步說:
「可不是嗎?只要能够養活家口就够了,何必冒着危險想發大財呢?犯了法,落了網,家不能養活,老婆孩子,大哭小叫的,到那個時候,懊悔也太遲了。」
劉大奎的話,句句刺着三爺的耳,打中了他的心,他正要回答的時候,忽然他的門徒福寶跑來,在他耳邊說:「三奶肚子疼,快要生產了。」三爺聽說,連忙辭了劉大奎,回到家裡來。他踏上樓梯,已聽見房中專出了嬰兒的哭聲,他不知是驚是喜,忙走入房去,看着三奶奶疲憊地躺在床上,他握着她的手,殷殷地慰問着她,又看着初生的女孩,伏在母懷,衷心感到了很安慰,但剛才劉大奎在茶館裡的話,又在他心裡響了。他覺得生了女兒,已成一個有兒女的家了,爲了這個女兒,爲了這個家,應該從新做人了,過去所做██,今後應該洗手不幹才對。
三奶奶呢?孩子是養下來了,但她並未負起母親的責任。她每日濃裝艷抹,在外面極賭狂樂,把孩子拋棄不管。而且又偷偷地戀着舊時的姘頭周青華,周青華是一個游手好閒,陰險狡滑的白相人,懂得奉承女人的秘訣,三奶奶給他弄得如醉如癡,私底下時時拿錢倒貼了他。
三奶奶玩到了半夜才回家,馬三爺在樓上看見有一個男人送着她回來,而且很親熱地道別。他氣得七竅生煙,等她踏入門,變著臉說:
「到那兒去了?」
「陳太太那兒!」三奶淡淡地回着。
「打牌?」
「嗯!」三奶瞟了三爺一眼,就倒下床。三爺抑不住了心頭的氣,拉她起來,切齒地說:
「剛才那小子是誰?」
「嗯,幹什麽?姓周!」
「是你什麽人?」
「幹麽呀,吃人哪!」
「說話,誰?」三爺滿臉殺氣地迫着三奶,三奶悻悻地說:
「老客人,剛從北京來的,他要送我回來,我不好意思不讓他送,怕得罪人!」
「放屁!我告訴你,你現在是馬三奶奶,不是八大胡同的窰姐兒啦!」
馬三爺正想發作,忽然孩子在搖籃裡哇哇地哭了,馬三奶奶忙着走過去,「哦……哦……」地呵護着她。三爺看到了孩子,心又軟了,轉換了口氣說:
「成天不在家,孩子擱在家裡打算讓誰管?你要知道,你已經是有了孩子的人啦!」
白蓮花的鑽鐲不見了
馬三爺自從生了孩子之後,洗心革面,不幹盜刧的勾當,開了一家雜貨店做買賣。他依然在巨賈顯宦中週旋,生活過得自在。有一天,王軍長請客,他和三奶奶自然是上賓之列。此外的來賓有探長劉大奎夫婦,有名坤伶在王軍長家中,名伶白蓮花的鑽鐲忽然不見了!
白蓮花,有馬三奶奶的情人周青華,還有許許多多男女貴客。他們在一塊喝酒,打牌,狂歡作樂。
馬三爺沒有打牌,站在一旁觀戰,觀得無聊了,他走出來廳角休息,忽然在客廳外傳出一串低微的稔熟的在聲音,他不禁側耳而聽:
「照這樣我眞的過不下去了。」是女人的聲音。
「他的手上不是有一點錢嗎?」是男子的聲音。
「要光的呀!他既然不幹了,那兒還會有錢來?」
「我想慢慢的,他還是會幹的!」
「這一次他是眞的不幹了,開了一個小雜貨店做買賣了。」
「你得想想當初呀!」
「別提當初了,我眞後悔跟了他!」
「可是那時候,除了他你又把誰放在心上?」
「人家都恨死了,你還吃醋呢!」
馬三爺偷偷開了耳房的門,看清楚說話的正是馬三奶奶和周靑華,兩人在猥褻地調情。他氣得心臟幾乎要爆裂,想撲上去,但劉大奎已從他身後走過來,他到一邊閒談。他失魂落魄地和大奎談了一些話,一眼看見三奶奶又再入座打牌,周奇華偎依在她的身旁,一副油腔滑調的怪相,使三爺氣得眼睛冒出火來。他拿了一盒煙,走近周青華的身邊,調侃地說:
「抽一根煙吧!」
「謝謝!」周靑華很尶介地行坐不安。忽然男客群中有人嚷着:
「三爺,三爺,莊家連賠三手,快來,快來!」
「我們也去看看去。」三奶奶拉白蓮花走過了去。
就在人衆吵雜中,白蓮花忽然失驚的怪了一聲。
「什麼事?」衆人齊聲的急問。
「我的鑽鐲不見了。」白蓮花說。這眞是怪事,許多客人都覺得納罕。三奶奶也很關切地說:
「眞的怎麼會丟了呢?」
作爲主人的王軍長,碰到了這回事,眞是大煞風景,不快極了。他向劉大奎說:
「劉探長!,你看這怎麼辦?這怎麼對得住白老板!」
劉大奎默默不作一聲。許多賓客都請他在身上搜一搜。他慢吞吞地說:
「請大家靜一靜,聽我說一句,這件事很簡單,白老板沒有離開過這間屋子,那麽這東西一定還在這間屋子裡,誰拿的呢,沒人敢說!搜吧!先搜誰好呢?這屋子裡人都是體面人,王軍長當然不會請一個做賊的客人,大家當然不願有一個做賊的朋友。所以爲了顧全其中一人的面子,我以爲對了這件事,現在可以不必追究。不過,我要請這個人明白,這是件對不起人的事,對不起白老板,對不起王軍長,更對不起在座的許多朋友,我希望能在明天中午以前,把這件東西,還給白老板,否則的話,我爲了自己的責任,就顧不到朋友的面子了。」
劉大奎這一席話,說得很沉重,顯然是針對馬三爺而發,馬三爺聽了他的話,感到了狼狽不堪,於是大家不歡而散。
三奶奶的淫毒手段
馬三爺和三奶奶回到家裡來,三奶奶剛剛把大衣脫下,三爺突然搶上前,狼狽地向她就是一巴掌,大聲地叱着:
「拿來!」
「拿什麼?」三奶奶虚心地說:「你又打我幹什麼?」
三爺不由三奶分說,在她的手袋搜出了白蓮花失去的那隻鑽鐲,很氣忿地駡着她: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知道!除了你就沒有別人會幹這個,要是給人知道了,咱們還有臉見人嗎?」
三爺聲勢洶洶,怒視着三奶,三奶的心一橫,也眉靑眼綠,咬牙切齒地說:
「本來我就是海棠紅的老婆,有什麽要臉不要臉的。」
「你說什麽?」三爺暴跳起來:「我告訴你,從今以後不許你再提海棠紅三個字,記得孩子出世那一天,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們再也不幹這個了,爲什麽今天晚上就破壞我的心願?」
「沒有錢化,你讓我跟你省吃,儉用。我過不下去!」三奶奶倒在床上,抽噎起來。
「天下只有你情願自己丈夫做賊,明天得給人送去。還有一件,下次要讓我再看見那個姓周的跟你在塊,你別想再活。」
三爺說着,把那隻鑽鐲放在枕頭下,倒頭而睡,三奶奶却悻悻地把頭移向床尾去,夫妻分頭而睡,一句話不發。
下半夜,三爺們發現三奶奶不告而走,保險箱的錢物被捲走了,女兒也被抱走了,他嚇得發呆。忽然外面有一陣緊急的敲門聲,要找馬三爺。他從樓梯見劉大奎帶了警探要來捕他,他慌忙地從後面逃走。劉大奎一進來,捉不到人,祇在枕頭下起出了白蓮花的那隻鑽鐲。
馬三爺從家裡走出來,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奔到周靑華家,聽見一串胡弦之聲,看到三奶奶和周靑華正在談他的事。他站在門外,只聽得三奶奶說:
「就怕劉探長不肯抓他,因爲他們倆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朋友。」
「我保不會,劉探長是怎麽樣一個人,咱們全都知道,有了你這麽一個告密的電話,老馬這個筋斗算是裁定了。」是周靑華的聲音。三奶奶得意忘形地說:
「我真希望明天報上登出幾個大字:「飛賊海棠紅落網!」
「馬三奶奶真不含糊,」周靑華打趣地說:「居然還有謀害親夫的本事。」
「死鬼!我這樣做還不都是爲你!你還損我!給我拿枝香煙去。」三奶奶妖媚地指使着周靑華,又惶惑說:「青華,還有他的徒弟福寶,對他挺忠實的,他一定不會饒我們。」
「老九,你把我當什麼人,我姓周的也不是好惹的!」
周靑華替三奶奶點上了煙,拍拍了肩膀。三奶奶吐出了一口濃煙,有氣無力地說:
「我總是覺得有點怕。」
「老九別怕,我姓周的,不含糊。」
馬三爺站在門外,聽得忍耐不住,不禁痛憤着:「好毒的心呀!」凶惡地衝入門去,抓住了周靑華痛打,周靑華也死力反擊,這突如其來的事,使三奶奶驚得心碎,她躲在一邊發抖。周靑華抽出了一柄尖刀,向三爺刺去,三爺眼快,避過了鋒頭,那柄刀插在板壁上,他順手抽出,死力因向周靑華的胸一上戮。三奶奶看見周青華被殺了,驚駭地呼着:
「救命啊救命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救命呀救命呀!」
三爺像一個魔鬼,正想猛撲三奶奶,三奶奶已經走了,外面警笛狂鳴,他惶急中抱了在床上的女兒逃走。
就在這時候,探長劉大奎接到了電話,說周靑華被殺,他認定馬三爺所爲,他一定要去抓他。劉太太婉勸着丈夫:「他已經逃走了讓他去吧!」劉大奎說:
「你不知道,外邊人誰不知道我跟他是要好的兄弟,人家會說我故意放走的,尤其是他太太會這麽說的。」
「他的太太呢?人呢?」
「誰知道,她是一個出賣丈夫的女人,她的行蹤當然是鬼鬼祟祟的!」
「那麼她的孩子怎麼辦呢?」
「哼……」劉大奎正想出去,忽然有叩門聲,意外地,馬三爺滿身傷痕,抱着女兒走入來,劉大奎驚奇地叫了一聲:
「啊三爺!」
「大哥我……是來向你自首的。」
三爺說着,身體軟攤地倒下去,劉大奎連忙扶接送他起來,劉太太很哀憫地說:
「啊!三爺三爺,快快地躺下歇歇吧!」
三爺坐在沙發上,惶愧地說:
「大哥,我大對不起你!」
「你爲什麽不早聽我的話,」劉大奎說:「到現在弄到這種地步。」
「自從那一天得意樓聽了你的話之後,到家裡又生下孩子,所以想前思後,我就决定洗手不幹了!可是大哥,我又怎麽能替我自己辯白呢!以後是生是死倒也隨便,只要這個孩子……」三爺指着女兒,哽咽地說:「她……她沒有地方去。」
「那她的母親呢?逃走了?」劉大奎說。
「大哥嫂子,我求求你們把這苦命的孩子收留下來吧,嫂子,請你看看她可憐!」
「那麽就把她送到孤兒院去吧!」
劉大奎看看三爺那副可憐的形態,又看看那女孩子,也不禁心軟下來。劉太太也不禁說:
「大奎這孩子怪可憐的。」
「好吧!」
三爺聽了大奎這一聲,馬上下了頭說:
「謝謝大哥!」
「我一定把她扶養長大!」
「三爺我們會侍她好的,你放心好了。」
鐵窗中無盡的歲月
馬三爺入獄了,他被判無期徒刑,他的心腹門徒福實趕到獄中看他。福寶在鐵窗角外偷偷地向三爺說:
「三爺,我們知道你一個人把我們的罪都給頂了,人家告訴我無期徒刑就是……」
「就是死,」馬三爺說:「是不是?沒有關係!」
「三爺,我跟大家商量好了,下個禮拜六……」
「不,你回去對他們說,我不想再犯法了,不要讓他們再費心思。」
「大家會笑我們沒用,我們也對不起你!」
「讓他們去笑吧,你常常來看看我,隔幾天去劉家看看那孩子,那你就很對得起我了。」
「那個沒良心的女人,我每天在那兒找,要是找到的話,我一定替你報仇。」
「算了!」三爺說:「這種女人,遲早要吃苦的。」
「吃苦,他把你的東西都拿去了,足够她過一輩子。」
「瞧着吧,你也不用去找她。」
時間到了,福寶辭了三爺出來。
X X X
馬三奶奶自馬三爺入獄後,她把三爺所有的一切佔爲已有。她改名爲金麗嬌,再在風月場中活動。她另找到了一個戶頭,是一個惡大亨,五十餘歲的老頭子,叫周子裕的,老而風流,她認他爲乾爹。她租了一個房間,落雪了,她好像有什麼心事,站在窗前凝思。周子裕說:「老九何必呢……」他情急招着手:「唔,過來呀!」
三奶奶妖嬈地走到周子裕身邊,周子裕拉着她的手說:
「不要難過,憑你的漂亮聰明,東山再起,會怕沒有人上你的鈎。」
「乾爺你還開我玩笑!」
「誰開你玩笑,眞的!」周子裕是一陣猥褻的笑。
「我侍候你一個人精神還不够呢!」
「哎,誰叫你去侍候別人,我也捨不得你呀。我幫你的忙,弄幾個小妓,開一門口,你這輩子就不怕了。」
「真的?」三奶奶說着,倒在周子裕懷裡,撒嬌撒媚地說。周子裕喉裡滾着一串模糊的聲音:「乾爹還會騙你嗎?」
時間過得很快大,已經十餘年了,三爺的女兒,在劉大奎夫婦扶養之下,已經長大了,長得活像一朶含苞待放的春花,劉太太爲她取名愛珠,很愛惜她。三爺在獄中,每每聽到福寶報說女兒長大的情況,衷心感到了無比的安慰。
愛珠大了,也懂得戀愛,她和一位少爺盧傳中的感情很好,兩人有終身之約,兩家的家長對她們的行動也表示允許。
她們將要結婚了。劉大太帶愛珠到房裡來,撫摸着她的頭,很凄涼地說:
「愛珠,你從小到大沒離開過媽一步,現在你快要離開家了,媽好像有很多話要跟你說,可是又不知道說甚麽好?」
劉太太的眼眶中充滿淚水,摟着女兒的頸,很傷心地再說下去:
「愛珠,媽也捨不得你。傳中,以後愛珠要你愛護她,我把她交給你了,我們知道,你是一個很肯努力的青年,希望以後對自己的工作和思想,更要努力,你的失敗就是愛珠的失敗,你的成功就是愛珠的成功,愛珠,你爸爸就祇有你這一個女兒,他對你的希望很大。……」
「媽!不,媽!」愛珠感動得迸流着眼淚,倒在母親懷裏。劉太太收住了眼淚,撫慰着她:
「快不要孩子氣了,到房裡去整理整理,日子也不多了,你們把禮服定好了它。傳中,作陪愛珠一塊兒去定禮服去。」
盧傳中應了一聲,偕愛珠到樓上去。
三奶奶要索回女兒
愛珠和傳中上樓之後,劉太太正想休息去,忽然有一個女客來訪。劉太太感到了意外,不禁叫了一聲:
「你是……?」
「劉太太,不認識我了吧!」那女人說。
「哦,三奶奶,請坐!」
「好!劉太太,她現叫愛……愛什麼?」三奶奶看着琴台上的愛的像片說。
「你有什麽事嗎?你先請坐!」
「你也坐,我這次來,沒有別的意思,我是來問候你們,謝謝你們兩位把女兒扶養長大了,現在我想看看她!」三奶奶這一說,使劉太太發了一楞,說:
「對不起,你不能看她,我不能讓她知道你是她的母親!」
「什麽?」三奶奶不爲然地說:「劉太太,我不但想看看她,而且我還要把她帶走!」
「帶走?三奶奶!三爺會答應嗎?」
「哼,他是個無期徒刑的犯人,他沒有名份講話。」三奶奶站了起來。
「我不能否認這孩子是你生的,可是養大她的是我,教育她的是我,在這十幾年來,我們已經有了不能分離的感情,你就把她帶回去,她也很難聽你的話,而且她現在就要結婚了。」劉太太說。
「這些個我早就知道了,她訂婚的報紙我還留着呢,現在我們不必談這個。
「爲了這孩子的幸福,你要是愛這孩子的話,你還是不能把她帶走。」
「你是說她跟我在一起不幸福嗎?」三奶奶冷酷地說:「你看着,我一定讓她吃得好,穿得好,雖然比不上這兒,不過往後的日子,不會比這兒差。」
「三奶奶你別生氣,我是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怕她知道她父親是誰?」
「他老子不爭氣,我做娘的可沒有什麽對不起她,」三奶奶聲色俱厲地說:「況且父母是天生的,有什麽法子改,你說一句,不答應,我們可以用法律來解决。」
「我不能答應你。」劉太太沉思了一會下决心說。
「好,我們法庭上見。」三奶奶乾脆地說。
在這時候,愛珠和傳中從樓上下來,三奶奶看見,叫了一聲「愛珠」。愛珠沒應她,向母親說:
「媽,我們出去一會就回來,」
「好,你們去吧,快點回來!」
劉太太看女兒出去了,又回頭向三奶奶說:
「三奶奶請你想一想,除了帶她走,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不要人也可以,」三奶奶說:「五十根金條怎麼樣?」
「五十條?」
「積穀防饑,養兒防老,現在我的孩子讓人家霸佔了去,只有錢可以防老。」
「可是我們那兒來這麼多錢?」
「那我不管,十天之内我來拿錢,要不然我就帶人走。」三奶奶說着就走,但又反轉身再說了一句:「劉太太,這件事張揚開去,你我都不方便。」
劉大奎回到家裡來,劉太太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大奎聽了很氣憤,要立刻去抓她。劉太太說:
「你只要一抓這個女人什麽事就會張揚出去,到這個時候,我們對不起三爺在其次,尤其是愛珠,她明白了她自己的身世,就會失去她應有的自尊心,那麽我們之間十幾年所建造的愛將因之而消失,爲了愛珠,我們不能這樣做,不能抓這個女人。」劉太太滴淚珠說。
「敲搾,不要臉的女人!」劉大奎切齒地說。
「大奎,我還有一點手飾。」
「這些都是紀念品,也值不了多少錢。」
「那末怎麼辦呢?能不能向朋友借一點。」
「五十根金條怎麽借呢,那末只有把房子賣掉。」
劉大奎要賣房子的事,傳到了福寶的耳裡,福寶跑到監獄裡告訴馬三爺。三爺聽說,緊問着:
「快說,劉大奎爲什麽要賣房子?」
「三爺你別生氣,我告訴你,這是三奶奶迫着他們賣房子!」福寶說。
「三奶奶還在…………」
「三奶奶要把愛珠領去太太不肯,三奶奶說人不要可以,要黃金五十條。」
「大奎不會怕她的,可以抓她,爲什麽…………」
「可是劉探長劉太太怕事情鬧出去以後,愛珠就會知道她不是她們的孩子。」
三爺聽了這話,他記起了當年他會懇求大奎:「千萬不能讓她知道她生母是個行爲不正的女人,她父親是個賊。」他覺得這樣連累大奎的確不該了。
「三爺,你瞧這怎麽辦的好,這不是叫劉探長破產的嗎?愛珠要是眞的給她帶走了。這不太可怕了嗎?」
福寶去後,馬三爺的心像給刀割一樣,福寶的話,反覆地在他腦際廻旋,他不覺地奮然而起。
海棠紅越獄殲妖婦
報紙上騰載着「海棠紅越獄潛逃」的新聞。
三奶奶和周子裕坐汽車裡,從鬧市經過。她看見了報紙,突然變色,心頭一怔,向周子裕說:
「乾爹,我不去了,我回去好嗎?」
周子裕若無其事地說:
「怎麽你怕他,跟乾爹在一塊,你還怕他,……去……去……去……」
三奶奶下了車,一個人到XX酒店去,她在路上走,發覺馬三爺跟她的踪,她失魂落魄地走入另一家酒店,坐立不安,馬上命人打電話催周子裕來。周子裕來了,他問三奶奶還有什麼要事!三奶奶說:
「乾爹,他跟着我!」
「誰?」
「海棠紅!」
「海棠紅他是個逃犯你怕他幹什麽?你眞的怕他,不要怕,乾爹在這裡陪你!」
「乾爹他會找到我這兒來!」
「他會找到這兒來,我非得要叫他試試看不可!」周子裕說吧,馬上打電話給警察局,請派一個弟兄到來保護他。他打完了電話,向三奶奶說:
「老九呀,我看劉家的錢不要了吧!還是要人吧!明天我陪你去……」
「唔!」
三奶奶應了一聲,就和周子裕一邊在玩牌,一邊在調笑。
馬三爺已經跟到酒店來,他看見六三七號房門外有人跕崗,他大模大樣熟性地向警士說:
「當心呀屋子不許人出入。要是有人擅自進出,你就抓住他,不聽話你就開鎗!」
警士連連稱是,馬三爺開了門進去。周子裕三奶奶乍見了三爺,驚叫了一聲,周子裕忙問着「誰?誰?」三奶奶說:「海棠紅!」周子裕驚覺地拔出了手槍,指着三爺,叫他站住,大聲地嚷着强盜。三爺凶狠地撲過去,奪去了他的手槍。周子裕心裡駭怕,奪門而走。
「站住,站住!」
警士誤認周子裕是强盜,趕上前一槍把他擊斃。三爺馬上關了門,他想結果了三奶奶,但她已經走了,他看見她向天台走,他拼命地追着。到了平台,三奶奶沒路可走,三爺叱着她:
「站住,我看你那兒跑!」
「你……」三奶奶心驚脉跳地說:「你一點都不肯放過我!」
「我放鬆過你,可是你一點都不肯放鬆我!」
「請你看在夫妻情面上,饒了我吧!」
「我饒你,你是個卑鄙無恥的女人,我要你死!」
三爺像一個凶神,一步一步地緊迫着三奶奶。三奶奶的靈魂已經出竅了,她一步一步地向後退,一不留神,竟從七層樓頂跌下來。
一個女人從七層樓上墜下來,街上突然起了一陣騷動,人潮突然狂湧上來,警笛在人叢中狂鳴了,三爺在危樓上呆了一呆之後,他意識到他應該走了,他向後樓惶急地逃逸。
一片幸福的歌吹!
夜色蒼茫中,馬三爺來敲劉大奎的家門,他壓積在胸中的憤懣總算洩了,但精神很爲疲憊。劉太太聽見敲門聲,她從樓上走下來,她一眼看見三爺推門進來,又驚又喜,忙叫着:
「三爺!」
「嫂子!」
三爺受了極度的刺激,幾乎支持不住了。劉太太請他坐下,關切地說:
「你這件事鬧太大了,快進去。三爺怎麼樣了?」
「那個壞女人死了。」
「呀!」
「大哥呢?」
「他爲了你的事到警察局去了。」
「我眞對不起你們,你把愛珠扶養得這麼大,我真不知道怎樣感謝你們才好呢,嫂子,愛珠呢?」
「她已經睡了!」
「我可以看看她嗎?」
「當然可以,你來,她明天就要結婚了!」
劉太太帶三爺到愛珠的門口,三爺看着女兒正在酣甜的睡夢中,他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安慰,他掩着臉哽咽地向着劉太太說:
「嫂子能不能讓我看到她的結婚禮。」
忽然外面有一陣敲門聲,劉太太慌忙地推着三爺說:
「三爺,你先到我房裡息回兒再說吧!你大哥回來了,你快進去吧。」
劉大奎走上樓來,劉太太馬上迎上去:
「怎麼樣了?」
「跑了沒有抓住?」劉大奎說。
「大奎,他來了!」
「什麼?」
「他是來向你自首的」
劉大奎見了馬三爺,他很不安地叫了一聲:
「老弟!」
「我太對不起你們了!」
「你太不值得了!犯不着這樣做,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呢?」
「我這樣做是對的,我不能再連累你們了!」
三爺這一說,大奎已明白他的苦心。他不禁搖頭感慨,劉太太乘機說:
「大奎,三爺想求你讓他看了愛珠的結婚再進去!」
「好,我答應你。」
這一夜,三爺就在大奎的家裡住宿。翌日,是愛珠結婚的良辰,許多賓客都齊集禮堂,自然,三爺也跟着大奎他們到會。在婚禮進行之前,忽然有人送了一件禮物到禮堂來,侍者向愛珠說:
「劉小姐,這是花舖剛才派人送來的,說是送給劉小姐的!」
這件禮物,是用一個盒子裝的,是一朶海棠花,愛珠誤會是大奎送給她的,她對大奎說:
「謝謝你,爸爸這是你這給我的。」
「是的,」大奎含糊地說:「是爸爸送給你的。」
馬三爺站在一旁,看着女兒,幾乎要哭出來。劉大奎向愛珠說:
「愛珠,這是馬伯伯!」
「馬伯伯!」愛珠恭敬地叫了一聲,馬三爺不知如何是好,大奎馬上接上去:
「你小時候,馬伯伯最喜歡你了。」
「馬伯伯」
愛珠再親熱握着三爺的手叫了一聲,三爺苦笑着,侍者來催劉大奎入席,大奎向愛珠說:
「你快讓你媽媽給你整理一下!」
禮堂的樂聲四起,三爺站在一邊發呆。一個探員拍着他的肩說:
「三爺,我們該走了吧!」
三爺點了點頭,探員的手銬已把他鎖上。福寶從人叢匆匆地走上來,叫着:
「三爺!」
「福寶咱們再見!」
三爺一步一回頭,大奎也佇望着他,福寶送到門口很傷心地說:
「三爺你走啦!」
探員押三爺上囚車,福寶向三爺揮手,禮堂中的司儀正唱着:証婚人宣讀証書。
以後是一片幸福的歌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