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門
電影小說
（一）
太陽從山的尖端伸出和靄的笑險，凝視這個可愛的半島，敎堂的大鐘發出愉快的聲音，歡迎他的來到，並吿訴人們是起身的時候了！
寧靜的街頭出現稀疏的行人；孩子們背着書包跳躍着趕往學校，送報和送牛奶的騎着單車飛般經過，似怕誤了顧客的時間。
當他們來到霞日邨，不禁放慢下來，這區域似比別地方份外靜宓，靜得使人不自覺也變得斯文起來。
一隻小花貓，似乎不耐這份寧靜，從門邊狗洞裡鑽出來，伸伸懶腰，舔舔爪，洗洗臉。
後門開了，走出一個六七歲大的女孩子，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樣子怪可愛的，她一發現小花貓蹲在都裡晒，太陽，小臉露出忻喜，走過去抱牠在懷，一邊唱着不成調的「小花貓，小花貓⋯⋯」。
派報的單車在她對面需人家門前停下，擲進一份報紙，回首見小女孩撫玩着小花貓，不禁摸一下她的小辮子，小女孩揮動小手打他，派報的笑了笑跳上單車走了。
送牛奶的經過，在對面放下牛奶，見小女孩可愛也不禁摸摸她的臉，跳上單車走了
小女孩不快地撅起嘴吧，看了看對面那個人家，靜悄悄，沒人出來拿東西，忍不住走過去。
門邊，有一塊刻着「徐寓」兩字的小長方牌子，牌下是門鈴。小女孩伸手按門鈴，高不可及，她想了想，又四下望了望，一見到牆邊有塊石頭，於是放下手中的花貓，搬石頭到門鈴下面，這樣她還要踮起小脚才能按着門鈴。
鈴聲驚動徐家女主人，拿着毛巾從浴室裡出來，叫着：「王媽！王媽！」
王媽應着，從厨房匆匆走出去開門。
徐太太轉身上樓。
王媽發現阿琳站在門外，指着地下的牛奶與報紙，不禁摸摸阿琳的臉，讚聲：「眞乖，這末早起來啦！」
隨阿琳笑笑，回身抱起小花貓。
何家的女傭張媽出來找阿琳，手裡拿着阿琳的衣服，邊走邊說：「阿琳，大淸早穿這麼點衣服，回頭着了涼，來，把這衣服穿上，進去吃早餐去。」
王媽瞧着阿琳抱着花貓。走入後門，便過來和張媽搭訕：「這孩子眞是又漂亮又乖！」
張媽嘖了一聲：「可是命苦啊！」
王媽突然帶點神秘地問：「她媽最近來看過她沒有？」
張媽搖搖頭：「聽說偸偸的來看過她幾次，我們都不知道。」
「她後母待她好碼？」王媽壓低嗓子問。
張媽扁嘴：「你想會待好嗎？再說，自己肚子裡已有啦！」
「那末，她父親應該疼她咯！」
張媽用鼻子哼了一聲：「整天不在家，忙着準備新太太養孩子！」
這時，徐太太喚「王媽」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打斷她倆的談話，王媽慌忙拿着牛奶報紙進去，張媽轉身欲進屋，見阿琳抱着小花貓拿着麵包，邊吃邊走出來，特別關照她：「吶，乖乖的坐在這兒玩，爸爸跟跟打牌打到天快亮才睡，吵醒了又要罵你的。」說完，逕自入內做事。
阿琳在後門口坐下來，拿着麵包一口一口餵給小花貓吃。
王媽準備好早餐端着上樓，徐太從臥房出來，一見王媽便問「噯，你剛才跟張媽談些什麼？老半天的。」
「我們在談對門的孩子，怪可憐的。」王媽答。
「怎麼？」徐太好奇而又緊張地。
王媽咂咂嘴：「她自己的母親離了婚，連看也不來看她，父親整天忙，後母肚子裏有啦，誰也不管她！」
徐太意外地一怔，走近窗子向下望，瞧見阿琳抱着小花猫孤獨地坐在後門口吃麵包，面上不禁流露出一種愛憐之情。
「這孩子又漂亮又乖！」王媽十分同情地：「我說你們要是有這麼一個孩子多好啊！」
「徐太聽了好似觸電般震了一下，但她不願讓王媽看出她的心事，馬上岔開道：「把早餐拿下去吧，我們就下來下來。」
她俟王媽下樓，又呆望阿琳一陣，心內充滿難以言宣的情緖。
「假如我有這樣一個孩子多好哩！」
她輕嘆一聲，轉身進臥房催丈夫下樓吃早餐，徐天鶴對着鏡子打領帶，她笑着過去帮丈夫結。
徐天鶴忍不住問：「王媽跟你說些什麼？」
「對門那孩子。」
「是不是整天抱着小花貓，站在後門口的？」
「嗯，」徐太心忽然動了一下，帶點玩笑地反問：「你喜歡嗎？」
徐天鶴呆了呆，不知怎樣回答，訥訥地：「啊，嘿，人家的孩。」
「你不喜歡孩子？」徐太微感失望，迅速爲他打好領帶。
徐天鶴似不願與她談這個問題，一手拿着外衣，一手親熱地摟着太太的腰下樓。
他的習慣，一坐在餐桌前便先打開報紙來看，太太爲他敲鷄蛋，王媽帮着擦牛油在麵包上。
「唔？」徐天鶴突然發出驚奇的聲音。
徐太奇怪地望他一眼：「什麼？」
「我差點連日子都忘啦，今天是兒童節！」
王媽不知趣，立刻插嘴：「這就是因爲自己沒有孩子的關係！要是有了孩子⋯⋯」
徐太皺眉，急忙用手肘碰王媽一下，眼色示意勿講下去，王媽似懂非懂馬上捂住嘴走開。
徐天鶴全聽進去了，心中有點感觸，放下報紙，含蓄地道：「一個家庭有了孩子，當然會熱鬧一些，可是，麻煩也多啦！」
徐太很感激丈夫對她的體諒，然而，她內心總像缺少一點什麼。
（二）
徐天鶴從家裏出來，去見書局經理，欲接洽出版他新著的書。
他來到書局，逕直向經理室走去。店員認識他，笑着迎上來：「徐先生早！我們經理還沒來。」
經理不在，徐天鶴的時間失掉預算，有點不知所措，隨意瀏覽書籍。
「今天是兒童節，」店員帶點歉意向他解釋：「我們經理親自帶了孩子參加兒童健康比賽去啦。」
「噢。」徐天鶴慢應着。
「徐先生不帶孩子去走走嗎？今天是孩子的節目啊！」
店員絮絮不休談論着孩子，徐天鶴無以對答，東看看書，西翻翻雜誌，走到鋼筆的飾櫃，突然想起自己的筆舊不堪用，便花了五十塊錢賣一支「派克」。
店員包好筆，另外又拿出一隻大汽球和一盒水彩畫筆，說：「今天兒童節，特別大贈送，這是送給少爺小姐的。」
徐天鶴不好意思說自己沒孩子，滿臉尷尬地收下了。
他拿着汽球在街上走，觸目皆是大人帶着孩子；孩子歡忻地跳躍着，身上穿着新衣服，手裏抱着玩具，那種天眞而又甜密的聲音，以及父母臉上排着驕傲的神色，令他羨慕不置。
一股莫名的惆悵掠上心頭。徐天鶴輕嘆一聲，轉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但走不多遠，他就爲孩子歡笑的聲音所吸引，舉目一望，原來前面有個兒童樂園，好似不由自主，兩隻脚又把他帶到那地方去。
他走近圍牆向內望，有的孩子在玩鞦韆，有的在溜滑板，有的在玩沙，踢毽子，拋球⋯⋯令他目不暇給，他看着，彷彿置身在其中，爲他們樂而樂，爲他們笑而笑。
孩子的歌聲從另一方傳來，他好似着了迷，不禁循着歌聲走去找尋，遠遠見一羣孩子，手拉手圍着圈在唱遊，他欣然欲近前去看，但走幾步突然站住了！
原來在孩子當中，他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是他太太正在指導這羣孩子做遊戲。
徐天鶴猶豫一陣，不想破壞這歡樂的氣氛，回身走開。他滿懷惆悵地往家走。
弄堂內，有幾個孩子在玩汽球，互相追逐着，爭奪着，阿琳抱着小花貓，跟在大孩子後面凑熱鬧。一個孩子搶得汽球跑了，其餘跟着追過去，阿琳跟了一陣，跟不上，孤獨地回身，望見徐天鶴正在注視她，手裏拿着汽球。
阿琳羨慕地望望汽球，不敢想要，嘟着嘴走到自家的後門口坐下。
徐天鶴禁不住走近她，輕聲問：「你喜歡碼？」
阿琳望望汽球，又望了他的臉，覺得這人和易可親，便點點頭。
「給你！」徐天鶴說。
阿琳喜出望外，眼睛閃一閃，接過汽球，開心地笑了！
「還有這個，也給你。」徐天鶴把另外一盒東西也遞過去。
阿琳不解地望着那一盒東西。
徐天鶴打開盒子。說：「畫畫的，你喜歡嗎？」
阿琳搖搖頭。
徐天鶴喜她天真，收起盒子，摸摸她的頭，回身走向自己的家門。
一踏進自己的家，一種無法解釋的寂寞感便浮上心頭，太太不在家，覺屋內靜得更可怕。他換過便裝由卧室走進書房，不知做什麼才好。這時候有誰跟他談談就好了！他點着一支烟，心裡這樣想，兩隻脚不禁走到窗口向下一望。
他看到阿琳在玩汽球。
不久，他又看到太太回來，走近阿琳，親熱地和他招呼，並拿蘋果給她吃。
兩人似乎很熟絡，阿琳還親熱地向太太笑。
這時，何澤美夫婦從家裡出來，與太太寒暄幾句，便手拉手走出弄堂了⋯⋯
他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在太太上樓時，便仰出去這樣問：「你認識對門那孩子？」
「嗯。」徐太點頭。
「這孩子長得挺討人喜歡的。」
「你也喜歡她？」徐太反問。
「噯。可惜是人家的孩子！」徐天鶴帶點惋惜的口吻。
徐太不響，走進臥室，然後道：
「這孩子怪可憐的！」
「怎麼？」徐天鶴跟進去。
「她自己的母親離了婚啦。」
「剛才從裡面出來的不是她父母？」徐天鶴奇怪地追問。
「男的是她父親，女的是她後母。」
「她自己的母親為什麼不把她帶走呢？」
「帶那兒去？」徐太回轉身正眼望看丈夫。
徐天鶴聳聳肩：「跟母親去住囉。離婚以後，孩子總是跟母親的。」
徐太揚起一眉毛，帶點輕視地：「聽說她母親嫁了人，環境很不好——」她把尾音拖得長長的。
徐天鶴笑了起來：「你怎麼知道那末多？」
「都是王媽跟對門張媽問東問西問來的。」
「所以，」徐天鶴感喟地道：「離婚在男女都沒有什麼，對孩子實在太苦啦！」
徐太有同感，跟着道：「這孩子眞可憐，也眞可愛。」
徐天鶴心一動，以玩笑的口吻打趣着：「你喜歡，認她做女兒好啦！」
「眞——的？」徐太跳起來：「你不反對？」
徐天鶴一呆，想不到太太如此認眞，馬上改口：「我只是跟你開玩笑。」
「那末，你不贊成？」徐太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也很喜歡這孩子，可是人家有父親母親，怎麼肯給我們做女兒？」徐天鶴連忙向她解釋。
徐太又興奮起來：「只要你喜歡，我可以叫王媽想法子去問問，怎麼樣？」
她以滿含熱望的眼光望着丈夫，徐天鶴不忍掃她的興，笑着點點頭。
（三）
徐天鶴從玩具店抱着一個紙盒欣然出來，高興地往家走。
當他走進弄堂，掃望何家後門沒有人，頗感訝異，駐足兩頭找尋，又瞧瞧手中的紙盒，失望地推門回家。
他踏入客所，忽然發現沙發上放着小孩衣服，地上散着小孩玩具，長几上蹲着小花貓⋯⋯他正感疑惑時，後面傳來一聲叫喚：「天鶴！」
他回頭一望，太太携着一個小女孩，笑立在厨房門口。
「你看，這是誰？」太太迸住笑，眼內閃爍興奮的光芒。
「噢，她——」這正是他所找尋的人，不禁湧起一股喜悅。
「她叫阿琳。」太太一面回答，一面又低聲向阿琳慫恿：「叫伯伯！」
「伯伯！」阿琳怯怯地叫了一聲。
徐天鶴興奮地走近去，打開紙盒，拿出會叫的洋娃娃，然後俯身親熱地對阿琳道：「送你這個。」
「謝謝伯伯！」阿琳驚喜地望望他。
徐天鶴趕快讚她一聲：「眞乖！」摸摸她的頭，笑着上樓去。
徐太太眼波一轉，有了新主意，扯扯阿琳的衣服，帶她入厨房。
不久阿琳出來，端着一杯咖啡一碟點心，上樓去叩書房的門。
徐天鶴正専心在校閱稿件，隨口叫聲「進來」。一陣，他只聽到門扭轉動聽，却不見有人進來，不禁詫異地過去開門。阿琳冷不防門開險些跌進來，她難爲情地俯身將擱在地下的咖啡及點心端起，裝得一本正經地走入書房，放在寫字枱上，然後道：
「大媽叫你快點吃，怕冷了不好。」
「謝謝你，阿琳。」徐天鶴忍住笑：「你不陪我吃一點？」
「我？我已經吃過啦！」阿琳回身向外走。
「你陪我一會兒好嗎？」
阿琳立定：「大媽說你在寫書，不要打攬你。」
徐天鶴笑起來：「你不是叫我吃點心嗎？我不寫書。來來，坐在這兒陪我一會兒。」他指着寫字枱旁的沙發請求着。
阿琳躊躇一陣，終於坐下來，端莊地看着他吃。
「你喜歡這地方嗎？」徐天鶴逗她講話。
阿琳向四周看看，搖搖頭，天眞地；「全是書！」
徐天鶴爲她稚氣惹得哈哈大笑起來，阿琳也不知所謂地跟着他笑。
「好吧，這裡沒有東西給你玩，你還是下樓去跟大媽玩吧。」
「等你吃完啦，我把杯子帶下去。」
徐天鶴趕忙將咖啡一口飮盡，抓起未吃完的點心，客氣地向她說聲「謝謝」，阿琳便端着杯碟一本正經地下樓去。
徐天鶴瞧她裝成一副懂事樣兒，心內揚起一股說不出的喜悅與愛慕。
客廳裡坐着徐太、張媽與王媽，她們好似剛在談論什麼問題。
王媽一見阿琳下來，急忙上前接過杯碟。
「伯伯吃完啦？」徐太柔聲問。
阿琳點點頭。
張媽立刻接口問：「阿琳，你喜歡這裡嗎？」
阿琳又點點頭。
張媽接說：「給大媽做女兒好不好？」
阿琳望望徐太，半天才吐出一個「好」字。
徐太與張媽相視一笑。
張媽完成任務，便起身吿辭：「徐太太，就這樣說定啦。」
徐太十分感激她誠心促成，不斷地說：「張媽麻煩你啦，替我謝謝何先生何太太。」
送走張媽與阿琳，徐太忙不迭上樓要把這個好消息說給丈夫聽。
「天鶴，我耍你買樣東西。」徐太在沙發上坐下，還不想把這喜訊立刻話出來，她要測驗丈夫的反應。
徐天鶴正伏案寫作，隨口應聲：「買什麼？」
「鋼琴！」
「鋼琴？」徐天鶴愕然抬起頭來，凝視太太：「過去我們的鋼琴，是你提議要賣掉的，怎麼又想買回一架？」
「我打算敎阿琳彈鋼琴。」
徐天鶴聽了，面色嚴肅起來：「怎麼，你眞的要認她做女兒。」
「你不是同意的嗎？」
「她自己有父母的呀！」
「那倒不是問題，問題是你是不是喜歡她？」
「我當然喜歡她，不過，我覺得問題還在你自己！」
「我？」徐太困惑不解地望着丈夫。
徐天鶴放下工作，身體側過來面向着太太：「嗯，你現在固然喜歡她，那一天你自己要有了孩子，情形就不同啦！」
徐太欲言又止。
「你說是不是？」
徐天鶴以爲說服了她，正欲轉身，徐太忽然靠近他，低聲道：「天鶴，我有一件事一直沒有吿訴你。」
「什麽事？」徐天鶴一怔。
「我……我是不會生育的」徐太囁嚅着。
「什麽？你⋯⋯你怎麽知道？年紀輕輕的。」徐天鶴不信地。
「醫生吿訴我的，我沒有讓你知道，看過好幾個醫生啦！」徐太說看流出涙來。
徐天鶴很難過，但仍安慰她：「沒有孩子，也不要緊，我們也可以有幸福的生活。」
「可是阿琳，你不是很喜歡她嗎？」徐太期求着。
「我怕她父母不肯。」
徐太見他顧慮這末多，實在忍不住，脫口道：「她父母答應啦。」
「你去問過啦？」徐天鶴顯得有點緊張。
徐太點頭：「我叫王媽去問的，今天下午他們的張媽來回話，說他們願意啦！」
徐天鶴搓着手：「只要他們願意，那當然很好。」
「那末你明天替她去買一架鋼琴。」徐太喜冲冲地跳起來。
「明天？一定要明天？」
「明天是阿琳的生日，我已經約好了她的父母。在我們家裡做生日，大家當面宜佈一下，接着就叫阿琳搬過來，」徐太溜溜不絕地說着，開心得什麼似的。
徐天鶴聳聳肩：「啊！你看，你什麼都安排好啦，不吿訴我。」
「我不願意你太操心，這末一來，阿琳明天就是我們的啦！」她陶醉地把兩手抱在胸前。好似抱着孩子一樣。
徐天鶴爲她的興奮打動，不禁擰下她的臉，微喟道：「□眞喜歡孩子！」
（四）
何澤美夫婦親自帶阿琳來回拜，徐太緊張地拉着徐天鶴下樓，爲兩位先生介紹，然後對天鶴說：「你請何先生到樓上坐吧。」
她目送兩位先生上樓，才轉臉招呼何太坐。
何太顯得侷促不安，搭訕道：「把你忙壞啦！」
「沒有，」徐太敷衍着，注意力却放在坐她旁邊的阿琳的身上：「阿琳，你看那是什麼？」
何太與阿琳順着徐太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原來是一架簇新的鋼琴！
「鋼琴！」阿琳驚奇地嚷起來。
「你喜歡碼？」徐太注視她問：「送給你做生日禮物，從明天起，我敎你彈鋼琴。」
「哎喲！」何太愈覺不安了。「買這麼貴重的東西，又叫你們破費啦！阿琳，快謝謝大媽，」她發覺說錯，忙更正，：「噢，不，今天該改叫媽啦！」
「謝謝………」阿琳張着口叫不出來。
何太忙不迭敎她：「說，謝謝媽！」
「謝——謝——媽！」
阿琳說得很生硬，但投進徐太耳裡却開心極了，立刻牽着阿琳的手至鋼琴前，抱她上凳，然後揭開琴蓋，彈幾下，又鼓勵阿琳試試，阿琳胡亂按了幾下，望望徐太何太，兩位太太笑了，阿琳也跟着笑了！
三人一下子熟絡起來，而兩位先生還在客氣地寒暄着。
徐天鶴領何澤美進書房，爲他點着一支烟，請他坐下。
何澤美朝四周掃了一眼，帶點欽佩地道：「久仰徐先生大名，拜讀過你很多大作，今天能够認識，榮幸得很。」
「那裡，聽說何先生是在敎育界服務的。」徐天鶴謙虛着。
「過去在英文書院敎書，最近改了行，在報館做些事情。」
「一定很忙囉？」
「何澤美不自然起來：「工作倒不太忙，只是朋友多，應酬多，所以平時連孩子都沒有時間照顧。」
「好在你們的孩子很乖，做父親的也放心得下。」徐天鶴巧妙地試探着，不作正面的提出。
何澤美不像他那末有修養，率直道：「聽我太太說，你們兩位待她很好，我很感謝。」
「我跟我太太因爲自己沒有孩子，所以特別喜歡你們阿琳。」
「那太好啦，不瞞徐先生說，我跟阿琳的母親離婚以後，就一直担心她的敎育問題，所以聽說你要阿琳，那是最好沒有啦，希望從此我們也做個朋友！」
「承蒙何先生答應，關於阿琳以後的敎育問題，何先生盡可放心，」徐天鶴由衷感謝，臉上溢着笑。
何澤美大方地答：「當然放心，徐先生是有學問的文學家，徐太是有修養的教育家，左右鄰舍對兩位都很敬仰，更不是我也不肯把阿琳過繼給你們啦！」
「我太太打算從明天起，一面帶她上學，一面敎她學鋼琴，今天是她生日，我已經買了一架鋼琴給她。」
何澤美聽了不勝感激，喟然道：「眞是阿琳的造化，我覺得阿琳跟你們實在比跟我們會幸福。」
「那末，我們就此一言爲定咯。」
「當然。」
到此談話結束，兩位先生熱烈地握手，變成了一家人。
Ｘ Ｘ Ｘ Ｘ
親戚朋友們都來了，大家圍着阿琳在唱快樂誕辰歌。徐太奏完琴，在熱烈掌聲中走過來，帮阿琳吹熄生日蛋糕。
徐太兩手一擺，請大家肅靜，然後當衆宣佈了。
「各位親戚朋友隣居們，感謝你們參加阿琳的生日慶祝會，現在我趁此機會，向大家宣佈一件我們家裡的大喜事。」她停一停，向衆掃一眼：「承蒙何先生何太太同意，從今天起，阿琳過繼我們啦！」
太家聽了熱烈鼓掌。
何澤美接着說：「對於徐太太剛才宣佈的喜事，我完全同意，並且非常高興，徐先生徐太太是大家都敬仰羨慕的模範夫妻，阿琳過繼給他們，可以說是阿琳最大的幸福。」
又是一陣鼓掌聲。
何太似覺應有所表示，馬上接口吩咐阿琳：「吶，現在當着大家的面，叫爸爸媽媽吧！」
大家的視綫集中在阿琳的身上，阿琳頓感害羞，望望徐天鶴，不自然地叫聲「爸爸」
徐天鶴激動地吻吻她的臉。
何太又命令阿琳叫徐太做媽。這次她叫得很自然，徐太喜極滲出淚來，捧着阿琳的臉，吻了又吻。
「那末，」何太俯視阿琳，像對待大人們的問道：「從今晚起，你就要搬過這邊來住啦。」
「對咯，把你所有的東西都搬過來好嗎？」做父親的也補充一句。
阿琳的表情像要哭的樣子。
徐太不寧地問:「今晚就搬過來好不好？」
阿琳不答，「咭」地哭起來。
這一來，徐太感到窘極了，望望丈夫，徐天鶴也感莫名其妙望望太太。
大家面面相覷。
「你哭什麼？」何太非常不好意思，着急地問：「那麼好福氣，有這末個好爸爸好媽媽，將來你是獨養女兒，還不好。」
阿琳仍哭着，徐天鶴滿臉尷尬，以眼色示意太太收場。
徐太太會意蹲下來抱着阿琳，柔聲問：「阿琳，是不是不肯到我們家來？」
阿琳哭着，搖搖頭。
「那你爲什麽哭呢？」何澤美爲阿琳破壞氣氛而感抱歉，不禁暴燥地大聲叫起來。
「我……」要……」阿琳指指對門哭着說。
「你要什麽？」何太問。
「我⋯⋯她看看母親又看看父親，好似很委屈：「我要阿花！」說着放聲大哭起來。
何澤美夫婦感到啼笑皆非。
徐天鶴夫婦同時鬆口氣。
張媽聞說趕緊把小花貓送過來，阿琳抱着她心愛的小花貓，破涕笑了。
大家瞧着這幕悲喜劇忍不住哄聲大笑。
（五）
阿琳進入徐家以後，徐天鶴夫婦頓時變得年輕起來，一公餘之暇，常常帶她到公園去玩耍，週日又帶她到郊外去旅行。
他們一切以阿琳爲中心，以她的趣味爲趣味，從此孩子的歡笑充滿徐家每一個角落。
又是一個星期日的早晨，王媽輕手輕足走進阿琳的房，將她輕輕搖醒。
「釣魚，怎啦！」王媽提醒她注意。
阿琳欣然爬起，開口就問：「爸爸媽呢？」
王媽指指主人的臥房，示意阿琳去叫。
阿琳抿着嘴笑笑，抱起小花貓，隨着脚跟，走向那間房。她輕輕推房門，徐太驚醒，張眼望見阿琳探頭進來，急忙又閉眼裝睡。阿琳走得很輕，到徐太床前把小嘴凑上去吻她的臉。
徐太感到莫大的安慰，情不自禁一把將阿琳摟在懐裡：「眞乖，你先起來啦！」
阿琳眼內露出驚喜的光芒，用撒嬌的聲音說：「媽，你昨晚說去釣魚，怎麼還不起來？」
「好，我起來啦，你叫爸爸起來。」
阿琳見徐天鶴得睡很熟，眼珠一溜，忽然想捉弄他一番，於是輕輕走近床邊，掀毛毡，把小花貓放進去。小花貓在被裡蠕動，徐天鶴驚醒過來，大駭，不知是什麼東西，平地跳起。徐太與阿琳忍不住大笑，徐天鶴掀毡一看，恍然大悟，忍俊不禁，抱着阿琳笑做一團。
三人吃過早餐，準備魚竿提籃往海邊釣魚。
徐天鶴聚精會神地望着水面，當他發覺有魚上鈎，不禁噓了一聲：「不要吵，有條大魚在吃啦！」
阿琳緊張地望着，徐太見魚絲動得厲害，低聲催促：「快，快拉呀！」
徐天鶴沉住氣握緊魚竿不動，一陣，他用勁一拉吊高魚竿，一條大魚拉出水面拖上岸來，在地下跳躍掙扎。
徐太與阿琳一撲兩撲，好不容易才把大魚按住。徐太拔出魚咀裡的鈎，阿琳兩只小手緊緊抓住大魚，生怕它逃走似的。當她站起來時，滿身滿臉都是泥了。
可是，當他們回到家裡，尙未踏進客廳，王媽就迎了出來，緊張地擱住他們：輕輕說：「你們慢點進去。」
徐太見她神情有異，忙問：「什麽事？慌慌張張的。」
「阿琳的媽來看阿琳，等在裡面。」王媽還是壓低嗓子說話。
「何太太來看阿琳？」徐天鶴笑起來：「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說着往裡面走。
王媽急伸出手攔着：「曖——不是對門的何太呀！是阿琳的親媽！」
徐天鶴與徐太同時「啊」了一聲，臉上登時佈上一重訝慮，兩人互望了一眼，馬上將魚籃魚竿交給王媽，携着阿琳走進客所。
客廳裡坐着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裝扮入時，一見他們進來便從沙發裡立起，望着他們不自然地笑着。
徐太禮貌地迎上前，勉强露出一個笑臉，問：「這位是……何太太？」
「我是阿琳的母親！」
來人率直地答，兩眼注視阿琳。這種肆無忌憚的態度令徐氏夫婦預感到事態嚴重了！不約而同地瞧着阿琳，注意她的反慶。
阿琳瞪着母親發楞，臉上流露出可憐的畏縮的神氣。
來人顯得很激動，咀唇不停在抽搐，她竭力想在女兒面前裝出一個可愛的笑臉，但看來却叫人覺得十分淒涼。
一陣，她終於按捺，不住開張兩臂，叫喚女兒的名字：「阿琳！」
這一聲叫喚激起阿琳的天性，眼內浮起閃爍的淚水，放下手中的花貓，奔跑過去。
「媽！」叫聲和哭聲同時迸發，像離巢的乳燕撲進母親的懐抱。
母女相擁悲泣，似怕人將她們拆開緊緊地抱着。
一切發展都很自然，出於內心的眞實的情感，然而無形中却傷害了徐氏夫婦的心！
徐天鶴不安地望着自己的太太，了解她那無言的失望與哀傷。
他爲打開這尷尬的局面，便向這位不速之客說：「何太太，請坐吧！」
來人抱着阿琳，在沙發上坐下，摸摸女兒的頭，看看她臉，彷彿怕久別的女兒缺少什麼的。
「阿琳，媽很久沒來看你，你在這兒好嗎？」
阿琳嗚嗚地哭着點點頭，然後指指天鶴夫婦：「他們待我很好。」
徐太像被誰戮了一下，難受地望了丈夫一眼。
徐天鶴比較冷靜，輕描淡寫地說：「阿琳是一個好孩子，我們都喜歡她，你可以放心！」
「那兒的話，我怎麼會不放心，你們肯把她認作女兒，是她的福氣。」來人終於面向着他們了。
「何太太，你怎麽知道的？」徐太沉不住氣，不禁這樣問，並帶着敵對的態度。
「我到對門找阿琳，是他們傭人吿訴我的。」她抹抹眼淚，强笑道一下：「我眞不好意思，不過，我只有這一個女兒。」
「何太太⋯⋯」
「叫我史小姐好啦……」來人搶着自報姓氏：「我跟何澤美早就離婚了，現在的丈夫也離婚了。」
「徐太鄙夷的眼光瞥她一眼：「你又離婚啦？」
「是的，這是我的不好，我始終沒有吿訴他我有一個女兒。我一直想念阿琳，但只能偸偸地來看她，我，我太苦了！」史小姐哀惋地說，樣子怪可憐。
徐天鶴夫婦沉默着，不知怎樣說才好。
一陣，史小姐又道：「因此我又離了婚，打算把阿琳接過去，獨自過活。」
「把阿琳接去？」徐太面色變了。
「她是我的女兒⋯⋯」史小姐抬起眼睛，正視徐太：「我已經找到職業，在時代唱片行當售貨員，我有能力可以敎養阿琳了。」
徐太一直壓制着自己的情感，竭力避免跟她發生正面的衝突，可是這幾句話把她惹火了，衝動地說：「史小姐，你知道阿琳到我們這兒，已經好幾個月了，是她父親同意，而且她自己也願意的，她已經是我們的孩子！我們不但想到她現在的幸福，也想到她未來的前途。我們愛她，决不下於你，你如果眞是愛你的女兒，爲什様幾個月來都沒有來看她？」
她一口氣說下來，越說越激昂，說得史小姐俯首無言。
徐天鶴怕事情鬧僵，忙從中調解：「好啦，太太，你還是帶阿琳到樓上換你衣服，洗洗臉吧。」
阿琳露出不願意的神氣，史小姐倒表現得很大方，拍拍阿琳的臉，哄着道：「跟徐太太上樓去吧！乖乖的。」
徐太面色很不好看，望望天鶴。徐天鶴也覺這話刺耳，立刻向史小姐更正：「阿琳叫我們爸爸媽媽的。」
史小姐呆了呆，發覺自己有些過份，馬上向他們道聲歉，叫阿琳跟徐太上樓。
孩子一走，客所的空氣愈顯得沉悶。徐天鶴與史小姐相對抽烟，不知怎樣才解開這個結。
「徐先生，」一陣，史小姐打破沉默：「你不覺得一個孩子跟自己的母親比跟別人好一點嗎？」
「這……這也許，但是也要看情形。」徐天鶴圓滑地答。
「也許你以爲我不會是一個很好的母親，離過兩次婚，一個孩子跟這樣的一個母親，不見得會好，不過，我不會再嫁人啦，男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我只有一個孩子，我愛她，也要她愛我，相信我們會過得很好。」
她說得振振有詞，無非想表白自己，徐天鶴懂得她的意思，都不以爲然，於是捺熄烟蒂，正色對史小姐道：
「我以爲你還年輕，應該忘記過去的不幸，重新找一個合適的對象，如果你帶着這樣一個孩子，對你的前途也許有一種妨碍，再說，你以爲男人都是自私自利，而你剛才那番話何嘗不是自私自利？你要你的孩子來做你的伴侶，你却沒有想到她，你給她的只是一個母親，可是一個家，除了母親以外，她還需要一個父親！她長大要戀愛，要結婚，那時候她還是要離開，你又會有怎樣的感覺？」
他的說話好似有雷霆萬鈞之力，冲激在史小姐的心上，令她默然無語。
「也許男人多半是自私的。」徐天鶴繼續用他那動人的聲調說：「但也有好的，將來你一定會找到眞正愛你的人。你可以有幸福的家庭，可是我們，」他停一停，緩重地道：「老實吿訴你，我太太是不會生育的，我們有了阿琳，一定會像自己孩子一樣愛她！」
史小姐聽完他的話，深爲感動，不禁熱淚盈眶。沉思好一會兒，終爲他眞摯的態度折服，自動放棄領回阿琳。黯然離去。
不過，這次突發事件，在徐氏夫婦心上却投下一道陰影。
（六）
徐太因對史小姐的態度不友誼而感梗梗於懷，第二天親自上她工作的地方去拜訪她，邀她出外喝咖啡。
兩人在一間淸靜的餐室裡坐下談心，似乎忘了昨日爲孩子而起的不愉快的爭執。
史小姐一派大方，開口便對徐太讚揚，她說：「我聽人家講，你不抽烟，不打牌，脾氣又好，眞是位標準賢妻良母！」
徐太微感不安：「還說我脾氣好？昨天我對你那種態度，還沒有向你道歉呢？」
「千萬別這麼說，」史小姐爽朗地笑起來：「昨天都是我不好，你們跟我爭論，完全是爲了阿琳好，尤其是徐先生那一番話，我感激你們都來不及哩！」
「昨天我們徐先生的意見，我覺得很對，你應該忘記過去的不幸，找一個靠得住的合適的對象，重新組織幸福的家庭。」徐太懇切地說。
徐太對這消極的看法不以爲然，驀地有一個奇異的念頭，於是，用半玩笑半認眞的口吻道：「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
史小姐當她在開玩笑，自己也不願再談這個問題，故意把話岔開，談論別的去了。
經過這一次長談，徐太對史小姐的印象愈加深刻，對她的遭遇愈加同情，更喜歡她那爽朗磊落的態度，有心替她撮合一段好姻緣。
（七）
應作圖是徐先生的好朋友，剛從英國回來找尋對象，徐太立刻掌握這個機會，邀應作圖來澳門盤桓幾天。
這天，應作圖由港乘輪抵澳，徐天鶴夫婦親至碼頭迎迓，把他接回家中，徐太興奮地馬上打電話請史小姐下班來吃飯。阿琳見徐太怪緊張地跑來跑去，也跟着她走前走後。
徐天鶴與應作圖在客所裡叙舊，徐老望着應笑，應感到莫名其妙。
還是徐太忍不住，走近應作圖前，指着他調侃道：「你呀，不惜遠萬里的從英國回來，想找個太太，找了幾個月，還找不到，看你今晚有沒有緣份！」
應恍然大悟，「噢，你們今晚請我吃飯，原來想給我做媒啊！」
阿琳在旁邊聽到這句話，心裡升起一陣疑惑。當徐太走進厨房做菜时，阿琳也跟着進去，禁不住問了。
「媽，你替誰做媒？」
「替大媽！」徐太一面做菜一面答。
阿琳側着頭，想想又問：「大媽嫁給誰？」
「坐在外面那個應伯伯，」
「他不會欺侮大媽嗎？」
徐太對她笑笑，阿琳迷惘地看着她，似懂非懂。
一陣，外面揚起招呼聲，徐太一時走不開，忙對阿琳說：「你去看看，是不是大媽來了！」
話剛完，史小姐已經含笑進來。
「我怕你不來啦！」徐太點頭和她招呼。
「噯，你爲什麼請我吃飯？」
徐太神秘地朝她笑笑，然後凑近去和她耳語。
史小姐臉上頓時現出兩片紅暈，心內產生一種莫名的喜悅。
廳裡面，徐天鶴正注意應作圖的反應，見他面上現出驚喜的神色，不禁向他打趣道：「這麼說，你是萬里歸來，在這裡一見鍾情啦！」
事情果給徐天鶴說中，應作圖與史小姐確是一見鍾情，經過幾次交遊，雙雙墮入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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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知道這件事對阿琳心裡上有多少影响，但一天晚上無意中被王媽發現了。
她因爲外面下着雨，想起阿琳房間的窗未關好，於是，披起衣服匆匆上樓，當她關好窗，正欲離去，忽瞥見阿琳眼睛張得大大的。
「阿琳，怎麼還沒睡？」王媽驚訝地走過去。
「睡不着。」阿琳悶悶地，好似有些什麽心事。
「把眼閉上，睡啦！」
王媽替她蓋好氈子，回身想走，阿琳又張開眼來，問：「王媽，大媽怎麼老不來？」王媽聽了一怔，半晌才答：「大媽每天要上班，沒有空。」
「她在那兒上班；我要看她去。」
「我怎麼知道，睡啦！」
王媽不跟她多講，阿琳只好閉上眼睛，王媽心理有點嘀咕，帶門出來時見徐太穿着睡衣從臥房走出，便對她這樣說：「太太，這幾天阿琳老問起她母親。」
「啊？」徐太驚訝地站定。
「剛才我進去關窗，她還醒着，又問起她媽來，還說要去看她。」
徐太感到一陣酸溜溜的，面上却裝得若無其事，遣王媽去睡覺，然後走進書房。
徐天鶴正伏案寫作，聞聲回頭：「怎麼，你睡了又起來幹嗎？」
徐太在他旁邊沙發上坐下，鬱鬱地道：「剛才王媽跟我說，阿琳老跟她問起史小姐。」
「這是人之常情。」
「嘿，這孩子，待她怎麼好，她的心還是向着自己的母親！」徐太怨懟地咕噥着。
徐天鶴淡淡一笑道：「這個你放心，史小姐跟應作圖的戀愛，已到了成熟的階段，他們結合是毫無問題了，史小姐跟應作圖一走，阿琳的心也就定啦！」徐太聽了覺得話很有道理，放心地回房睡覺。
不久，樓下的電話鈴響個不停，驚動了樓上所有的人，徐天鶴徐太太及阿琳同時出現在門口。徐天鶴先自下去接聽，徐太太走去哄琳，抱她起來，正想送她進房，忽然聽叫到徐天鶴的聲氣很緊張，好似發生什麼事情，便抱着阿琳下樓去。
「史小姐怎麼樣⋯⋯什麽醫院⋯⋯噢，動過手術啦，經過良好⋯⋯好⋯⋯我叫她立刻去！」
徐天鶴放下電話，急促地對太太道：「史小姐患急性盲腸炎，在鏡湖醫院，作圖剛打電話來，希望你去看看她。」
徐太將阿琳交給他，匆匆上樓換衣服。
王媽睡眼朧矇地從工人房趕出來。徐天鶴叫她打電話喚輛「的士」來。
「爸爸，我要看大媽去！」
「外邊在下雨，明天爸爸陪你去。」
阿琳不依。放聲哭起來，天鶴無奈，只好由王媽帶她和太太一塊兒去。
（八）
他們趕到醫院，望見史小姐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應作圖守在床側陪她。
阿琳一見母親，甩脫王媽的手，急奔過去，徐太心理好似被針刺着，十分不自在。
「大媽！」阿琳奏上前，親熱地叫着。
史小姐張開疲乏的眼睛，望着女兒，咀角浮起快慰的微笑，伸手摸摸女兒的頭，阿琳很自然地貼過去，緊偎着母親的臉。
徐太目覩她母女倆相親相愛，心內難受得什麼似的，眞想立刻走開。
應作圖見徐太神情不快，頗感難堪，不禁趨前提醒史注意：「如蘭，徐太太也來了！」
史小姐掙扎着欲坐起，徐太忽忙上前按着她不許動，應作圖推把椅子請徐太坐。
這時，史小姐才發覺自己太大意了，推開阿琳，叫她坐到徐太那裡去，阿琳雖然很聽話，神情却顯得很勉强。
「作圖，我不要緊吧？」史無力地問。
「休息兩天就可以出院了。」應安慰着。
徐太跟着說：「好在應先生是個醫生，出院以後，他也會照顧你的。」
史小姐望着徐太感慨地說：「這次病，使我領略到有生以來，第一次友情的温暖。」
應作圖强調她的話；「我們都應該感謝徐先生跟徐太太。」
徐太笑笑，把話岔開，反問：「幾時請我們喝喜酒？」
「本來，作圖打算明天就回香港去的——」史小姐。
應又接着說：「現在準備在她出院以後，休息兩三天再走！」
談到這裡，護士進來催他們走。可是阿琳死也不肯跟徐太回去，怎樣哄她也不依，哭着嚷着不肯走，徐太感到悔恨交迸，只好任由她留下。
當她走出病房時，眼淚像斷了絲的珍珠簌簌掉下……
經過這一次打擊，徐太心灰意冷。澈悟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不可以勉强的，於是捨己成全他人，毅然將阿琳交回給她自己的母親！
徐天鶴爲避免太太觸景傷情，搬了一次家，可是在徐太太的心靈上，總好似缺少一點什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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