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一江春水向東流」

田漢

　　看完「一江春水向東流」前集，我應該說幾句話，因爲這是在內容形式上都有優秀的（雖然不都是「最高」的）成就的片子因爲製作者幾乎全部表現了高度的，藝術良心，因爲編劇導演在戲劇影壇繫着無數進步觀衆熱烈的期待。

　　這片子很長，分爲兩集，我們看過的前集，題名「八年離亂」，在試映時把晤導演鄭君里先生。他說：「你單看前集是不會太滿意的，好處在後集。

　　因此憑「八年離亂」來評論「一江春水向東流」全劇許多是不公正的，但雖見頭而不見尾，依然可以髣髴知道它的大槪，何況畫卷初次已經可以接觸他的耀眼的光芒？

　　導演編劇因爲幾乎融合爲一，真是有許多難及的地方，在中國電影界這樣貧弱，簡陋的物質條件下（連攝影都是由三種舊貨拚凑而成）而有這樣成績的製品，算盡了工作者最高的能事了。

　　演員演技十分優秀，白楊，舒繡紋，陶金都可以說打破了他們自己的紀錄，吳茵沉着精練尤爲傑出，嚴老先生在殉難前後幾段戲寓民族憤怒於沉默絕望之中，確是中國受難農民的面目，感人極深，小三子葉小苗流淚中擦淚，由悲憤到决心，實爲首集的一個情緖高峯，高正在「八千里路雲和月」裏演反派，此次演本劇光明人物張忠民，也非常出色，就連張家都隻被敵人殘酷索走的老物牠的角向主人那慘然一顧也使有心的觀衆們爲之酸鼻。

　　在對藝術形式美的追求，導演和攝影師是非常熱心的，但看一開始那上海某紗廠樓梯上的鏡頭吧，聰明簡潔的畫面構成法的運用更使本編劇年，他從九，一八看下來不覺得繁瑣，後來上海重慶兩地的頻繁對照也不流於庸俗，某些細心鏡頭如張忠良看王麗珍的搠碎相片等等，又足見編者對劇情發展不願有點小的漏洞。

　　這戲有許多地方是非常實現的淪陷區敵人對待我同胞的殘酷，剝削無微不至，眞使他們今天「痛定思痛」何況痛未必定？曾聽見看過此片的上海朋友說「這片一定賣錢，因爲說出了淪陷時期的我們許多痛苦，就連人充牛馬犂田都是有根據的」。在許多寫淪陷區的片子，此片最近眞實，再則描重慶某公司的腐敗與張忠良會遲到胡鬧等等也是很生動的手法，非俗手所能辦。

　　洪深先生看此劇後也說在十分敬佩之中略感不舒服，他希望張忠良這知識份子的墮落不要寫在抗戰帳上。洪先生的話是値得聽的。又除了因抗戰接觸另一不良環境致使忠良受其感染外，其最直接的誘惑無疑是那位交際花王麗珍，以及後來的何文艷。依作者的說明，忠良經老母哀訴原已「天良發現」的，但「經不起車上麗珍文艶的頻頻催促，世俗的浮華又征服他的靈魂」。這些交際花們的誘惑以致阻塞一位戰士良知的醒覺，其爲邪惡眞是不可容赦。但劇作者在畫面的描寫，像王麗珍那樣的女人，以前備受男子欺騙玩弄，每晚夜深，還得與他不歡喜的男子作伴舞，時常「挑得腿部都要斷」，似乎也是頗爲値得同情的可憐蟲。那何文艷恰也是這樣的女人，並非天生的破壞善良道德的「禍水」，她們實際也是不良環境的犧牲者又怎能代表「環境」來擔負這悲劇的責任？

　　因此我們說這片子在種種技術上雖有偉大成功，在許多素材的搜集與部份生活描寫也有非常豐富的現實感，而在主題上却有着相當大缺陷。作者沒有從發展上寫出一個現代進步知識份子不幸走向墮落的眞正過程，也沒有能抓住促使他墮落的眞正罪犯，抓住的只是可憐的「幇兇」兩個流浪無依的女子。在老朋友面前，我們應該不避愚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在今日上海的情形，我的話實際上等於吹毛求疵的風凉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