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事

　　七七以後神聖抗戰的吼聲由北而南。上海文化界宣傳隊在京滬線工作吿一段落，又由作家劉毅率領，轉向滬杭線，全體男女同志高歌哀江南曲「不哀江南春去也，但哀江南民氣何闌珊」，他們歷數歷史上轉移國運的江南奇人傑士，號召廣大人民起來自衞，而對睡意未除智識層頗加鞭策。

　　於今祖國百不堪，

　　正待戰士迴狂瀾，

　　奈何苟且貪暫歡，

　　高歌妙舞登祭壇，

　　「魂兮歸來哀江南」！

　　他們的宣傳工作實際也是一種招魂運動。

　　到杭州戯劇歌唱外，作家劉毅甫的演講與詩人黎穉雲的新詩朗誦，皆引起羣衆熱狂，明天幷對龍井一帶茶農擴大宣傳，大家都對採茶女充滿生活呼喊的歌聲感絕大興趣，黎穉雲給唱歌的採茶女拍照，乃知道她名謝黛娥。及第二天送照片更知這謝姑娘係一位孤苦可憐的孩子，父親早死，母親改嫁一廣東商人，遠走南洋，音信不通。她寄居姑母家，小學畢業後她不能和她的表姐妹一道升學，白天採茶打水，辛苦操作，晚間替表姐抄筆記本，常至深夜，但因間接可以滿足她的知識慾，黛娥亦樂此不疲。穉雲從大都市來陡遇此幽谷的雲雀，不覺傾注其熱愛，黛娥終至離開她姑母家，同情她的是她的女伴七姐。

　　毅甫領全隊在西湖工作時以做岳飛，張蒼水激勵同志，於穉雲矚望尤殷，及至聽得穉雲說他想留在杭州寫萬行長詩，男隊員戴憲民等已知道穉雲終有離開他們的一天，女隊員們李杰就拚命地影響黛娥，想她成爲一個新戰友。

　　穉雲得黛娥的勸吿回上海的時候，在車站却遇了他的同鄕先輩周卓軒剛由上海回來，同回的有他的妻，女，及義女梅麗，又有一位在宛平殉國的烈士的孤女柳靑，穉雲的舊同學徐友三也在內，穉雲祗得折囘杭州。

　　八一三抗戰爆發了，毅甫和他的隊員同志們忙於救護慰勞工作，正苦人手不够，而黛娥靑柳飄然而來，穉雲亦至，殊出憲民意外。

　　他們在敵人轟炸下赴前線送慰勞品，穉□吃不消這驚險困難，獨自搭上徐友三的商車，不料石湖蕩被炸，穉雲囘隊，毅甫因大家都還需要敎育，曲爲優容，因念大軍撤退後心理戰鬥更爲重要，乃與穉雲等創起辦報鼓吹抗戰，此後在敵偽暴壓下仍爲民族正義與人民利益奮鬥不屈，敵僞欲得毅甫而甘心，某夜派人誘毅甫上車，翌日穉雲得一包裹，其中便是這位民族戰士血淋淋的手。

　　先是毅甫强調文化作戰的連續性，指定穉雲李杰等□做他的繼承人。及遇此慘變，穉雲震驚失措，而李杰等雖同意穉雲赴港，却主堅持崗位，外邊有電話問穉雲報出版否，穉雲躊躇，李杰奪過來說：「明天繼續出版」！

　　戴憲民先期赴港，及穉雲倉皇南下，憲民與當地文化團體發起歡迎幷請穉雲報吿毅甫殉難經過。穉雲固雄辯，聞者莫不悲憤興起爭捐巨欵，支持毅甫事業。一位香港小姐黃攻瑰也卽脫下她的首飾，捐欵總數竟達港幣百餘萬。

　　這一意外的成功，招來更大魔障。

　　「你這次算名利雙收了，又出了風頭，又發了財」。

　　這是徐友三的話，他勸穉雲把捐欵生利，他的先輩周卓軒一面勸穉雲在銀錢賬目方面謹愼，一面勸他不可太傻，「與其寄去支持一個遲早要關門的報館，不如存在香港做些更有永久性的文化事業」。終至全部捐欵都進了周直軒的保險櫃。

　　香港開始受敵機轟炸了，在躱防空洞的機會穉雲遇黃玫瑰，同時帶回了一隻式樣相同的小箱，這裏面是黃玫瑰寡母的差不多全部積蓄，他原是想退回黃母，但終於沒有退回，依友三的話，他用這錢向玫瑰求愛，這迅速地成功了，他買了黃家的房子與玫瑰結婚。黃母凄然地說：

　　「我這下半輩祗好靠姑爺了」。

　　上海報館同人引領望香港滙欵，憲民數次催討，穉雲必要等凑足百萬，後乃滙去一部，而太平洋風雲驟起，香港淪陷，憲民劉先生體意愛惜穉雲，勸他到內地去，穉雲留意尙多，玫瑰亦力勸，乃定計。雇一漁船，乘夜出海，不幸被敵邏卒發現，黃母驚慌落水，穉雲不救，憲民躍水救之，敵丘開鎗未擊中，乃同被俘獲。

　　敵人多方誘脅，予以黃臂章，穉雲不能拒，幷指證憲民，憲民不承，大駡其無恥，穉雲在玫瑰前雖作烈士狀，玫瑰已深悉香港環境於穉雲不利，又欣聞第二戰塲開闢，乃挾穉雲經桂林歸重慶，得周卓軒之力，香港事未被舉發。相反地，因第一次離港，桂林各報亦誤傳穉雲跳海殉國，那時黛娥已歸杭州，生一子，在六和塔附近開一茶店，李杰在滬見報一樣到杭州去吿訴黛娥，黛娥痛不欲生。李杰說：

　　「黛娥哭吧，他是値得我們流淚的，倘使穉雲不死，而像有些人物，偷生苟活，那我們更要傷心了」。

　　她在穉雲照片上題，魂分歸來哀江南句，黛娥足足爲穉雲守了三年孝，和李杰柳靑們繼續堅貞艱險的工作，還以餘力替穉雲抄了十本詩集。勝利消息傳到茶店內，那天正是柳靑病死的那天。

　　當穉雲攻瑰從重慶飛囘上海，戴憲民也由香港集中營被釋放出來。一到上海聞知李杰們住在杭州，他急趕赴杭州，見了黛娥，也見了已七歲多的阿抗，他不勝感慨，但看見穉雲的靈位的時候他笑了，黛娥吿訴他，她丈夫是三年前在香港殉難的，「已經滿服了，你不曉得?」憲民祗得把香港的全部經過吿訴。他這打擊對於黛娥是够大的，她幾乎要向錢塘江的洪流求解脫。爲着她的孩子，也爲着始終不敢相信穉雲是那樣的人，她决定到上海去看他一次。

　　穉雲不在，「少奶奶在家」。於是她便拜會這位「少奶奶」，玫瑰故意地問她有什麼要求？

　　「幾乎沒有什麽要求，我不過祗想看一眼，因爲有人說他變了！」

　　這會談使玫瑰認識了許多重要事實。最後由她們的面貌和黃母的一張照片，發見他們倆是同母的姐妹。玫瑰要等穉雲回來當面解決一，黛娥因她是弱者，不敢讓她心裏的神倒下去。她悄然回去了，由徐友三的無賴，玫瑰更得悉穉雲的全部罪惡，她憤然出走了。

　　穉雲到杭州敲黛娥的門，門已經關閉了。她說：「穉雲已經死了，三年前我已經把他埋葬在我的心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