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夢奇緣』本事

　　鏡花水月，有形無實，苟無花月，則鏡水之花月何來，此故事之構成，疑幻疑眞，正如鏡花水月然，所以云奇者，奇在似夢而非夢也。

　　事緣浙江杭州府之陲有文華鎭，鎭中首富李子雲，年少英俊，多財善賈，商店遍設于各大城鎭，有表妹張妙瓊，少無父母，長于其家，雲憐其遇，復以姑息故，致養成妙瓊任性刁蠻，雲母更欲子雲娶之爲妻，子雲以彼此不甚投機，故屢次借故推辭，然而子雲亦無稱意佳麗，但歲月催人，慈母抱孫心切，子雲不能不耿耿于懷，適有臨安府店伴亞纔來報，店務不前，急需子雲親自處理，子雲久欲巡視各處業務，乃朿裝別母，由亞纔隨侍，向臨安而去，亜纔最近因過被店方辭退，所報盡屬子虛，子雲尙在五里霧中，及主僕步經白馬站時，（由文華站往臨安必經之路）亜纔以地避人稀，遂在子雲背後，當頭一棒，將子雲擊倒在地，盡刧其所有衣物而去。

　　子雲以腦受重創，神經頓吿失常，醒來時竟痴痴呆呆，渾忘一切，隨意所之，適有民伕一隊經過，子雲懵然雜于隊伍中，人行亦行而去。翌日抵臨安府城，驛在站候領午飯，驛吏按花名册唱號派發，旣及子雲，見其旣無編號而又問非所答，儼如痴人白撞，因揮之去，子雲遂流浪于臨安爲丐。

　　蕭月梅，乃臨安城富戶石朗之灶下婢，見子雲痴呆流蕩，憐之殘羹食之，問及身世，子雲茫然無以對，祗識「毛浩」爲自己之姓名，蓋以派飯時，驛吏屢斥其無號也。月梅憐恤子雲之事，已爲其主婦石妻所知。石妻以石朗欲納月梅爲妾，轉對月梅憎恨，欲去之爲快，乃命人將子雲帶到家中，願賠粧奩費五十両，將月梅贈之爲妻，徵詢其意，子雲但傻頭傻腦，事事含羞笑納，石妻遂一意孤行，將月梅嫁與子雲，幷於其成婚之後遣之離去。

　　巧婦拙夫，月梅認爲命定，絕無怨懟，求得同鄕趙樹義助，將城郊一石屋廉價割讓以作蝸居，而繞宅以籬，砌磚以石，旁植細柳，小橋流水，仿如世外人家，從此月梅在家織布，子雲上街作小買賣，以維生計，惜子雲痴呆不改，「刨花與刨柴」不分，蔗與竹不辨，諸如此類，每使月梅啼笑皆非，惟黃昏閒暇，於宅外柳陰，月梅常敎導子雲，與騎牛而過之牧童，唱和山歌，作魚水之歡，天倫之樂。

　　時雲母以子雲久無音訊，派老管家李能到城鎭之店舖査問，李能於臨安城內，巧遇亞纔，詢及子雲近况，亜纔僞云子雲遠赴蒙古貿易，此去三數年不等，音訊不易傳遞，請轉知老夫人，不必掛念，巧言令色，遂將李能瞞住，李能以能主人平安，即匆匆折返，途經石屋外，又與月梅相遇，彼此以同鄉之誼，歡然話舊，知月梅已嫁，丈夫雖是痴呆，而家室相安，絕無嫌怨，亦甚快慰，李能以亟須歸向主母覆命，雖月梅極力挽留，亦匆匆辭謝而去。適與子雲背道而行，致彼此緣慳一面。

　　韶光易逝，月梅生一女名小花，生活漸感拮据，適趙桐來訪，談及文華鎭募工趕建官衙，工價甚優，子雲毅然欲往應募，以助生計，月梅以其痴呆混沌，絕不放心，趙桐憶及適有友亦應募，可以同行照料，月梅乃囑子雲多寄家書，以免掛念，子雲遂欣然治裝就道。

　　子雲隨趙桐之友李安，抵白馬站，投宿于該站唯一之雲來客店，子雲卽請李安代作家書交店主寄發，李安旋被當地戚友邀與晚膳，獨留子雲於客店，子雲飯後無聊，穿內衣出外納凉，頑童見其痴呆，群起戲之，擲以果皮之類，子雲狼狽奔避，失足墮於山下，暈厥醒來，神經囘復正常，自知是文華鎭中首富，姓名居址，絕未遺忘，猶記途中被害，離家多時，兼程趕同文華鎭，惟對神經失常時與月梅一段纏綿恩情，及對小花之溺愛，已不能復憶絲毫矣。

　　雲母以子雲突然狼狽歸來，問其所以，子雲但謂被人毆擊，逗留於白馬站多時，而雲母則以爲是子雲之歸程遭遇，復見子雲猶有愠色，故不再多問。

　　子雲歸來之後，妙瓊又不時藉端向子雲親近，雲母復暗中助長，不斷勸子擇配，惟數月以來，子雲從不以婚事縈懷，而終日若有所憶，因其身畔繫一粗劣之門匙，舉凡家內之門房箱篋，均不適用，而此匙何來，百思莫解，蓋以遺忘用以開啓石屋之門也。而月梅於西湖石屋，以子雲一度家書之後，卽音訊杳然，復因小花有病，已盡棄所有，乃携小花離家决往文華鎭尋之。旣宿於白馬站雲來客店，出家書順向店主査問，果知丈夫當日發信後，留下行李而去，驚悸之餘，乃趕到文華鎭，査知募工趕之築官衙已建築完竣，正是人海茫茫，丈夫何處，母女躑躅街頭，徬惶之至，幸與李能相遇，詢知其苦，荐於李家操廚下工作，藉此棲身，以便訪査子雲下落，誰知李能之主人，卽其所訪尋之夫婿也。

　　子雲與月梅，雖已共處一家，惟是華堂廚下，咫尺天涯，久未見面，一日管家李能使月梅晉羹湯於主人，月梅因而得入內堂，轉進書齋，不期所見之主人，正是自己丈夫，不禁驚喜若狂，豈料子雲視之如陌路人，凛然若不可犯，月梅再而欲訴別况，返遭厭惡，揮之使去，月梅大爲錯愕，而妙瓊對子雲之親匿，更使月梅難堪，以爲子雲一旦驟富，便貪新忘舊，遂悄自囘房，對小花飮泣，李能詢知一切，欵子雲蓄意遺棄，遂同情月梅，允代設法。

　　李能想得一計，敎小花詐病，使月梅抱同小花往見子雲，藉借薪爲詞，暗示丈夫薄倖，以爲試探，而子雲深憐月梅遇人不淑，旣使李能廷醫善視其女，復斥其夫有忝天職，爲月梅小花大抱不平，使月梅爲之啼笑皆非，雲母又進談子雲婚事，更以「不孝有三」相迫，使娶妙瓊爲妻，子雲却無可却，俯首不言，雲母以爲子雲默允，决意擇吉成婚，月梅驚聞之下，幾爲昏倒，適妙瓊之伯父張彥華病重，遣僕自臨安帶來一信，囑妙瓊卽往作最後一見，復對妙瓊婚事，萬分關懷，聲言見面時當詳爲訓示等語，子雲素知彥華與李家有意氣之爭，遂藉此又將婚事推延，而雲母要說服彥華，决與子雲陪妙瓊同赴臨安，月梅以機會難逢，暗請李能求子雲准予隨侍，及由月梅料理膳食，希望從中設法，使子雲囘心轉意，不料李能之請求，遭子雲完全拒絕。

　　是夜，子雲正手持不明來歷之身上鎖匙在房凝思之際，小花走來，凄然謂奉母之命求子雲收養，因母謂已無人生樂趣，子雲極感不安，因問小花知否其父所在，小花謂如母所敎，應說「不知」以對，子雲追問在於何處，小花指在此家，子雲再問是誰，小花直指子雲，使子雲愠然於色，斥之使去，小花放聲號哭，驚動雲母走來査問，李能亦走來，雲母詢知一切，頗疑確有其事，勸子雲莫嫌貧賤，勿棄骨肉，使子雲大爲氣結，並極力否認，指爲「人有相似」之故，並願偕李能月梅同行，赴白馬站，以得月梅之誤會。

　　一行人等於白馬站雲來客店闢室之後，月梅與李能引子雲見店主，檢視子雲昔日寄存之行李，子雲見而矢口否認，又將殘破衣裳檢出，更使豪富之子雲莫名其妙，認爲無稽之至。

　　各人旣抵臨安，謁見張彥華，而彥華之病，已畧有起色，以雲母遠來問病，盡釋前嫌，遂對子雲與妙瓊婚事，大表贊同，復因翌日乃黃道吉日，適得雲母同意，在彥華家內舉行婚禮，月楊以與子雲緣盡於斯，擁小花凄然飮泣，李能亦爲之淚下。

　　翌日傍晚，賀客雲集，雲母忙於欵待，新房內喜娘忙爲妙瓊梳粧，子雲則躱在書齋，正悶悶對匙苦思間，而牧歌隱約傳至，子雲聞之，于不知不覺間悠然神往，漸而隨之擊節，更和之而歌，復茫然循聲出門而去，月梅大爲詫異，忙抱小花與李能暗中追隨，子雲沿路與牧童羣且歌且走，抵城郊，漸覺景物依稀，風光如昨，及子雲步抵石屋門外，但見籬門開處，垂柳成蔭，溪水潺潺，鳥語花香，大有畫意詩情，一往情深，頗有舊地重遊，心花怒放之感，旣止於石屋門前，睹屋門緊閉，匙穿門鎖，則呀然而開，頓覺景物依然，記憶完全恢復，忙奔入室，高呼月梅小花，月梅忙抱小花由後門追入，擁之狂吻，欣慰若狂，李能趙桐立於門外，亦爲之熱淚交流。

　　及囘抵彥華家中，李能盡將往事吿雲母、彥華、妙瓊以各有前因，惟怨命薄，雲母以子雲與月梅若有夙世姻緣，爲之大喜，迫認媳婦孫兒，並設喜酒歡宴嘉賓，擇吉囘鄕拜祖，一時非夢奇緣，閭里傳爲佳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