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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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和日麗的天氣中,一輛從台北總站開出的公共汽車,正在向廣原駛去。
台北市區是有着漂亮的大路,進入郊區後,到處是美麗的景色,業餘攝影家范述康,拿起他的攝影機,不住地向車窻外找目標。車在行駛中,他不能够稱心如意的拍風景照片,於是他改變目標,想在車中找個攝影對象。
他坐在車子的前座,一回頭,首先使他注意的是湯若蘭,一個美貌的女人,他舉起攝影機對準,湯若蘭微笑着把頭偏開,默默地拒絕他,范述康沒法,放下攝影機,望了望全車中的人,有男的,有女的,也有孩子。
潘昌壽一派頹唐的樣子,在看他自己寫好的遺書,他的孩子坐在他身畔。范述康的眼光落在他身上,潘很慌張的藏起遺書,裝成沒事的樣子,望了望四周。
車子在郊區駛着,離開台北後,天氣漸漸地陰黑,雲比較密,風也緊了,老醫生尹光炎正喝着酒,一陣風吹上他的臉,頗有凉意,他隨手關上窻。
「都是你,叫着要同去,你看,耍下雨了,又要坐好幾個鐘頭的車子!」
語音中充滿自高自大的柯慕松,扳起臉埋怨他的太太,柯太太是怕他的,瞟了他一眼不敢岀聲,柯慕松目中無人的大聲說:
「現在的我不比從前的我,我是有地位的人了,一趙一趙的跑回鄕下去幹什麼?」
柯太太輕輕地辯說:
「不管你現在怎末樣,鄕下到底還是你的家,爸爸媽媽到底還是爸爸媽媽。」
柯慕松可不服氣這句話,他那副神情簡直是不可高攀的樣子,嗓音响,神氣足,引起了尤亞明的注意,他最瞧得起的就是有錢的人,趕緊上前自我介紹一番,他的趨奉態度,倒把任太太的女兒小玲逗得哈哈大笑,在天眞無邪的眼光中,尤亜明的行爲是很覺得好笑的。
風更大了,柯慕松縐起眉,尤亞明連忙替他關窻,可是又關不上,他大聲叫:
「喂,隨車服務員,快來快來!」
車掌小姐鄧玉枝上前關窻,司機安建華關切地對反光鏡注意着,窻關上,鄧玉枝走向車頭來,安輕聲說:
「小心,又是一個暴燥的客人。」
鄧玉枝嫣然一笑說:
「不要緊,我盡我的力。」
車子繼續行駛,至一個小站停下,鄧玉枝按照規定下車,在車門旁收了黃長興與葛啓功的票,接着,是一個戴黑鏡,挾一個公事包的神秘客人。小站上等車的就是這三個人,鄧玉枝正想上車,遠遠的有人在叫:
「等一等!等一等。」
一個女郎奔向車門,後面有一個婦人循聲追來,一面奔,一面叫;
「阿珍,阿珍!」
那個阿珍聽見後面的喚聲,便不再奔向車門,趕緊往車後走,追來的一個中年婦人把她一把拉住,兩人在車門前談話,司機安建華不耐煩地從車窻伸出頭來看,鄧玉枝知道司機要開車子,催她們說:
「你們倒底上不上車?」
「我上車。」阿珍敏捷地走上車。
「我也上車。」阿珍的姑母也上車。
鄧玉枝跟着上車,吹口哨,車子繼續前進。
按照台省公共汽車的規則,車票是在站上買的,阿珍與她的姑母一前一後一逃一追的上車,自然沒有買車票,車掌鄧玉枝向她們要錢補票,姑母從懷中掏出錢來,用埋怨的眼光看阿珍,阿珍不理她,轉過身去,無意中碰到吳凡身上,兩人就談起天來。
戴黑鏡的魏一天上了車,鬼鬼祟祟的打量四周的人,他看見柯慕松在讀報,立刻神色愴惶的向柯慕松借報看,柯厭惡地瞧了他一眼,把報紙遞給他,魏一天正想看,後面有人拍他的肩頭。魏一天連忙把報紙蔵起,回頭看。
「對不起?有火嗎?」
湯若蘭挾了一支紙烟對他說。魏一天定了定心回答沒有,鄧玉枝聽見湯若蘭的話走過來說:
「車上是不准吸烟的。」
「那他怎未能抽?」湯若蘭向後面的客人看了一眼。
尤亞明在抽紙烟,鄧玉枝立刻走過去請他不要抽烟,尤忿忿地把烟擲向意外,口中怨言不絕,加上潘昌壽的孩子撞痛了頭的哭聲,都使鄧玉枝心煩,她回到司機旁邊,想對安建華訴苦,安建華說:
「開車的時候,不能跟司機談話,你懂不懂?」
鄧玉枝隱忍着一肚子的氣坐下。
車子繼續前進,離開平坦的郊外出路,上了山道,天色暗黑,隱隱有雷聲,車中的人都担心着下雨,車子在山路上曲折前進,天終於下起雨來。
台省的天氣是多雨的,有不少地方差不多是每天按時下雨的,住慣了的人對雨天也不十分討厭,何况食水也依賴着它。不過,在山路上,這滂沱大雨,是有危險的。台省在不斷的建設中,努力開闢山路,不畏艱難地移去山泥,山路建成後,山泥經過人工挖掘,靠路邊的都很鬆動,雨下得大,山水似瀑布地往下冲,冲得石鬆泥滑,突然,轟地一聲,一塊大山石在公共汽車前墮下。
一車的人刹時間亂了,任小玲嚇得直哭,柯慕松怨司機,鄧玉枝沉不住氣回了幾句,給安建華勸住。可是本來不能像平原上公路寬濶的山路,加上巨石擋道,這輛車就被迫的停了下來。
大家面面相覷,范述康,黃長興與葛啓功三人自吿奮勇,願意冒雨過吊橋去鄕村求助,三人離去後,全車的人也悶不住,尤亞明提議大家到鄕村中去,鄧玉枝則請大家合作一下,冒着雨合力推一推那塊大石,或者可以移去。這話在尤亞明和柯慕松等人的耳中,簡直是笑話,湯若蘭報復地取出紙烟,向尹光炎借了火說:
「車停了,總可以吸烟吧?」
鄧玉枝又窘又氣,尤亞明催着大家下車去,車中的人也光沒希望前進,大石是不可能自行滾去的,於是一唱百和,紛紛提了自己的東西下車,穿過吊橋,向鄕村中去休息和打尖。
車子上剩下了車掌與司機,鄧玉枝懊喪萬分,安建華知道她的心里不高興,從司機位上走出來,坐到鄧玉枝身畔,他半打趣半正經地向玉枝說:
「啊,途上遇場一點風風雨雨就這樣不耐煩,怎麼能當服務員呢?一切順利,誰也不用你來服務,沒有意外的遭遇,也顯示不出一個人的服務精神。」
「也許是我不配做這個工作的。」
「這不是配不配的問題,我是吿訴你,一個人在不順利的時候,千萬不能喪氣!」
「剛才的情形,你是看見的。」鄧玉枝有氣無處出,他對安建華是有深厚友情的,於是她訴起苦來,語氣中自然地顯露了不耐煩的心緖。
建華聽着她,又瞧了瞧她說:
「你爲什麼耍爲他們服務?這是你的職務,這是你的責任。」
安建華對鄧玉枝的態度是誠懇的,他不能因爲二人的友誼而順依她的錯誤思想,他指出缺點並且鼓勵她,鄧玉枝漸漸對自己有信心,她感動地說:
「我聽你的話。」
鄧玉枝覺得安建華是一個正直而値得敬仰的人。」
最先下車的三人,步過吊橋,茫然無目的,忽然聽見一陣歌聲傳來,於是循着歌聲尋去,找到龍家,龍艶翠和鄭小虎表兄妹二人在唱歌,三人上前介紹了自己,並說明是來找人帮忙的,鄭小虎看看天,是滂沱的大雨,他拒絕了,艶翠拖了她爸爸出來,龍老爹旣老又聾,說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個辦法來,三人大失所望。
雨漸漸止了,在車上的鄧玉枝越發愁了,車子誤點別說,天是越來越近黑了,看來要在這荒郊過夜,她提議再請大家合力一下,安建華笑着搖頭,對她說:
「這樣吧,你去找找看,後邊上了山坡,有一個探礦的,住在那邊山裡……」
建華還沒有說完,玉枝已自吿奮勇去找,安自送她過吊橋,望了望天,在車座中取出抹布,抹拭車窻上的雨點,一塊又一塊地抹,忽然他看見一個人站在車邊。
「喂,先生,你是過路的,還是在近處的?剛才大雨把山上石頭冲了下來,車不能開,附近有沒有辦法找人帮忙?」
安建華滿懷希望下車來招呼他,不料換來一句無關緊耍的回答:
「你這輛車里沒有人?」
安建華吿訴他人都進了村去,這個人敷衍地應了幾聲,走開去,建華還是託他去找人。
鄧玉枝入了村莊,東張西望,發現一個男人正走出門口,她連忙上前攔住,問他近處可有電話借用?那人叫趙大,一派焦急的模樣,打量一下鄧玉枝後說:
「這里電綫都沒有,那兒有電話?」
「聽說有一位探礦的住在那里?」
「你到底耍電話還是耍開礦?我有事出去!」
趙大急急地離開鄧玉枝,但是鄧玉枝也急急地追上他,趙大吿訴她說,他的妻子要生產了,實在沒有心思管閒事,他是忙着去找醫生
鄧玉枝聽說他要找醫生,忽然想到尹光炎,她帮他收拾行囊時,知道他是一個有經驗的老醫生。她對趙大說:
「你帮我們的忙我給你找醫生!」
趙大知道路不通行了,出去找醫生是比較困難的,所以也就答應下來,帶了鄧玉枝到辛二嫂家去。
「誰?我不要找辛二嫂,女人沒用的。」
鄧玉枝奇怪那個測礦的竟然是女人?趙大向她解釋說:
「那個探礦的過會兒在辛二嫂家里。」
探礦的人叫楊誠,他在那里住了一年多,認識了小寡婦辛二嫂,辛二嫂對他似眞似假,始終不肯答應他。楊誠每天工作完畢後,照例地到辛二嫂家去求婚。今天,他遇上了避雨的一批車上乘客。
湯若蘭,潘昌壽和他的孩子,柯慕松夫婦及尤亞明一行六人,避雨到辛二嫂家,辛二嫂和楊誠二人連忙燒水泡茶招待他們,湯若蘭看見楊誠的尷尬態度,好奇地問:
「你是?」
「這兒是辛二嫂的家,我也是客人。」
「哦,辛二嫂!」
湯若蘭看了那個漂亮的女主人。尤亞明急口急舌問:
「辛二嫂,辛二哥出去啦?」
辛二嫂支吾其詞,楊誠在旁邊代答:
「辛二哥去世很久了。」
尤亞明對辛二嫂發生興趣,不住地問長問短,說得熱鬧時,鄧玉枝和趙大找上了門。
鄧玉枝開門見山,耍求楊誠派人帮忙去搬石頭,楊誠的心懸在辛二嫂身上,怎麼說也不去,趙大在旁邊着急地要醫生,鄧玉枝打量一下衆人,發覺尹光炎並不在這里,趙大想一想說:
「一定在龍老爹那里了!」
鄧玉枝跟着他到龍老爹家,找到另一批乘客,她向范述康等三人問找人的結果,小虎在旁邊攙言說:
「別忙,在這里坐坐再走。」
鄧玉枝不想休息,她對大家說開車要緊,可是沒有幾個人上動了,大家都在休息,范述康忙着給艷翠拍照,左一張,右一張,拍不完地拍,乘車的事兒早巳忘記。
最後,還是龍老爹做主張,讓小虎去找三四個村人,合了一批年輕乘客一同去搬石頭。他們商量完了,趙大又向鄧玉枝討醫生,鄧玉枝把他介紹給尹光炎,叫趙大自己去對尹光炎醫生說,因爲她注意到任太太的女兒小玲病了。
尹光炎先替小玲診了脈,打了針,然後偕同趙大走,趙大面有難色地說:
「我的老婆不喜歡男醫生……」
任太太在旁邊聽着,見義勇爲自願去帮忙,把病着的女兒小玲托阿珍的姑母代爲照顧。
鄧玉枝獲得村人相助,興奮地隨衆人回到車旁,安建華連忙下車,他數了數人說:
「這些石頭怕不是幾個人搬得開的。」
「村里人都在吃飯,他們是放下飯碗來的呢。」
鄧玉枝怕大家不高興,連忙對安建華說明原因,安建華心里很感謝衆人,致慊說:
「這樣麻煩你們,眞是過意不去,我們來試試。」
大家齊心合力去推那塊大石,可是石頭還沒推動,山上又有石塊在跌下來了。鄧玉枝先看見,大叫一聲,衆人急急迥避,吳凡心急嚇忙,摔了一交,臉上受了傷。
鄧玉枝替吳凡裹傷,安建華勸衆人回村里休息,恐怕又有石頭墮下他叫鄧玉枝也和他們同去,以便照料傷者,鄧玉枝說:
「我已經來回走了多少趟?」
「我知道你很累了,不過,你更有責任去找車上的客人回來!」
「那些客人,誰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那些客人在幹什麼?先看辛二嫂家。
辛二嫂對這批從台北來的客人非常有好感,她第一注意到的是湯若蘭,她羨慕湯若蘭身上穿的衣服和她的打扮,湯若蘭滿不在乎地吿訴辛二嫂說,
「這衣料是人家送的,你知道,男人就喜歡送東西,其實,只耍有錢,自己買起來比送的稱心得多。」
辛二嫂莫明其妙對湯若蘭看,湯若蘭知道她的心意,接着告訴二嫂,她是沒有丈夫,沒有家的一個風塵女子,她心裡巴不得有一個淸淸靜靜的家,所以辛二嫂羨慕她的衣飾,她也羨慕辛二嫂的家。
湯若蘭向辛二嫂討火吸烟,二嫂站起來去取,在旁邊靜聽湯若蘭談話的楊誠,取了火湊上去,搭訓地問若蘭姓名,二人談起天來,二嫂取火回來,見他們在談天,便折回到桌邊去看尤亞明玩紙牌。
尤亞明的一身打扮比楊誠高明十倍,何况他還有善拍馬屁的口才,他向辛二嫂討吃的東西,甜甜的說:
「只要是你的這雙手做的,我都喜歡。」
他伸手拉辛二嫂的手,辛二嫂本能地一縮,眼睛瞧在尤亞明腕上的錶,艶羨地問:
「這是眞金的吧?」
「當然是眞的,這是瑞士最名貴的手錶,嘻嘻,要是你喜歡,我可以去買一個同樣牌子的女用手錶送給你。」
尤亜明隨嘴說。一邊與辛二嫂拉着手不放,二嫂對着他笑。柯慕松在屋的另一角對柯太發脾氣:
「這眞是有福不會享,自找苦吃,我說了多少次,一動不如一靜,我們在城里住得那麼舒服,偏耍趕回來!」
他仍然是旁若無人地對柯太太大聲呵責,尤亞明上前勸他與其發脾氣,還不如玩紙牌,他邀湯若蘭,楊誠,辛二嫂參加。辛二嫂是歡喜這些的,自然高高興興地湊上了。楊誠不會賭,拒絕參加,湯若蘭說:
「不會也好,至少不會輸。」
他們就這樣地消遣雨天。
在龍老爹家的客人,是各有所得,吳凡受了傷,鄧玉枝替他裹好後,阿珍陪他談天。范述剛與龍艶翠拍不完的照。阿珍的姑母不會照料小玲,鄧玉枝哄着她,爲她講故事。祗有龍艶翠的表哥小虎悶壞了,吳凡看光景小虎還有點醋意,向鄧玉枝示意說:
「怎末啦?大家不想走啦?」
「有什麼辦法呢?等尹老醫生回來再說。」
尹老醫生與任太太在趙大家中,等待着小孩臨盆,這是趙大夫婦結婚三年後第一次生孩生,趙大心焦地來回踱着,任太太進產房去一看,知道不是立刻會生,所以就和尹老醫生在趙大家休息。
在一車子的乘客中祗有黃長興和葛啓功是急於想動身的,他們剛滿了假期,去工作崗位報到,遲了怕誤事,他們和鄧玉枝商量,玉枝無法,祗好去辛二嫂家催,艶翠和吳凡二人和玉枝一同去。
辛二嫂家的賭興正濃,尤亞明一人輸,他掏出支票向辛二嫂炫耀說:
「那位先借一千,我有支票。有這個可眞方便,反正銀行里有的是。」
辛二嫂可眞被尤亞明的豪濶迷住了,她取出一千元給亞明,亞明輕飄飄地說:
「等會兒加倍還你。」
「什麼還不還的,用了好了。」
辛二嫂贏了錢,又交上了濶朋友,樂得心花怒放,楊誠勸她不要賭,她那里肯罷手。
鄧玉枝和艷翠、吳凡找來的時候,尤亞明又想拉吳凡入局,鄧玉枝對他說:
「先生,我們不是來賭錢的,時候巳經這樣晚,得商量一個辦法。」
尤亞明怒目而視說:
「我們是坐車的,不是開路的,你們沒辦法,反而來問我們。來,我們玩我們的!」
「先生,大家的事大家做,遇到困難,大家來商量,大家來解决,你們不但不管,反而躱在這兒玩牌!」
「你教訓誰?」尤亞明拍案而罵。
「你也不問,我是什麼人!」柯慕松冷然地說。
「不管什麼人都是一樣,我們要講理,我請問你們,人家村的人都熱心帮我們,我們自己車上的人就什麼也不理,玩牌、赌錢,這位先生爲了搬石頭,受了傷,也沒有說要休息,還是跑來跑去給大家想辦法。再說,大家是搭車的,大家都有重要的事情趕着到站,不能躭誤在半路上。你們兩位先生領頭下車休息,一車子人分了好幾處,坐下了又喝又吃就不想走了?把司機一個人留在車上。你們是看見那山上滾下的石頭和泥塊,難道讓我們的司機一個人去搬?天快黑了,你們倒底打算怎麼樣?」
鄧玉枝侃侃而言,尤亞明和柯慕松還是一個不講理,楊誠看不過,上前解勸,說如果走不了,不妨留一夜。龍艶翠也記起安司機還沒有飯吃,叫鄧玉枝快送去,玉枝沒辦法,祗得和吳凡,艶翠二人同返。
這里辛二嫂處的賭博也中止,大家打算休息,辛二嫂一心耍交尤亞明這個朋友,帶他上自己房去休息。楊誠則上前對湯若蘭說:
「如果你眞的喜歡淸淨,到我家去休息好不好?」「你家里?」
嗯,很近,就在後邊山上。」
他帮着若蘭挽行李,二人並肩上後山去。
楊城的家不寬敞而且很凌亂,一望而知是個單身漢的住所,湯若蘭却很喜歡,因爲這所屋子,是孤另另的一所小屋,四周沒有鄰居,眞正的淸靜得很。
「看樣子,你實在須要一個人給你管管這個家是不是?」
楊誠聽見湯若蘭的話,苦笑着不回答,湯若蘭不放鬆地追着問。楊誠吞吞吐吐說:
「有許多事情不能盡如人意的。」
他順手拈起桌子上一枝鉛筆玩弄,湯若蘭知道他話中的意思,一個飽歷風塵的女子,要猜透這個老實的男子心,眞是易如反掌,她向楊誠說:
「你很喜歡辛家那個小寡婦,有了她,你就覺得安心,可是她對你不是那末想,她有好的打算。辛家小寡婦可沒見過世面,她不肯安心跟你過苦日子的。不過我看她不配做你的太太。」楊誠把低下去的頭抬起來說:
「不,是我不配做她的丈夫,她是一心想做濶太太的。」
辛二嫂是一心一意想做濶太太,她被尤亞明的一切舉止行爲迷惑了,她對尤亞明說出她丈夫留下的遺產和自己的首飾,這使尤亜明對她也有了興趣,他哄二嫂說,他能使她享受最高貴華麗的生活。祗要辛二嫂把這些東西給他。
「賺了錢,住得好,吃得好,並且可以穿得好,打扮得好,就是到六十歲,還能跟現在一樣年輕漂亮,交給我,我跟你一手包辦。」
他和辛二嫂親親熱熱地計劃同走,二嫂帶着滿懷希望把什麼都交了給他。
鄧玉枝同到龍老爹家,向艶翠要了飯菜,送去給安建華吃,她把飯菜放在山坡邊後,安建華向他道謝,却奇怪她爲什麽不吃。
「我吃不下。」
「你怎末啦?生氣啦?吿訴我,做什麼?你說過,聽我的話,那末有什麽問題就該吿訴我,跟我商量。」
「我跟那些人吵架了!他們在人家家裡不肯走……」
玉枝把一切經過對建華說明,並且表示這次回台北後想辭職不幹,安建華平心靜氣勸她:
「越是麻煩多,越不能推卸責任。玉枝,你知道,我一直關心你。」
「謝謝你,安司機!」
安建華再邀她一起吃飯,打趣說:
「在車上,你不能跟司機談話,現在吃飯的時候,可不耍緊了。」
玉枝坐下同食,安建華邊食邊談,他給玉枝以鼓勵,以勇氣,以安慰,最後,鄧玉枝接受了他的話——帮助別人,爲人服務,不是煩惱,是快活。
吃完了,鄧玉枝快快活活送食具回村莊。
在這些乘客中,有一個不聲不响的魏一天,他却比誰都想離開村莊,獨自一人挾了他的公事包,想步行到另一處去,在山路側遇到了三毛——那個安司機向他求援的人。
三毛見他神色愴惶,攔住了他盤問,盤問完了說:
「你有本事坐吊索過去嗎?」
魏一天不知道這種工具,三毛爲他詳細解釋,魏一天動心了,二人密斟代價,指手劃脚地談,恰被鄧玉枝看見,她回到龍家一査,果然不見了魏一天,但也不疑心他有什麼。提了一聲又想到尹光炎,阿珍代她洗碗,玉枝去趙家探探動靜。
阿珍的姑母催阿珍來陪小玲,阿珍忙着洗碗,一側身,把衣服弄髒,急切間抓了一張報紙抹身,發現了魏一天的照片,他是一個被懸紅三萬元通輯的人。阿珍不動聲色,等小玲入睡,越窻而出,小虎正悶坐一邊,見狀,也跟縱而去。
阿珍追上了魏一天,堅求他帶自己一起走,三毛不答應,二人不理阿珍,匆匆走上吊索,滑向彼岸,滑到半途,三毛露出了本來的面目,刼奪魏一天的皮包,結果二人一同跌入河中,同遭滅頂,阿珍遠遠跟着他們,一切瞧在眼里,在她身後追隨的小虎,趕緊拉着她返身就走,走回龍家。龍家正鬧得一團糟,因爲姑母不見了阿珍,大驚小怪,說阿珍爲了逃婚出來,這一下子可再也找不到她了,鄧玉枝提議去趙家,於是又找到趙家。
阿珍怕見姑母,龍家不敢進,趙家不敢進,一返身又走,小虎莫明其妙望着她,不由自主的依然跟踪。
趙大的妻子難產,把趙大急壞了,尹老醫生不再管男醫生女醫生,親自入房去收生,趙大打躬作揖求人相助,范述康替他上辛二嫂處找人。辛二嫂和尤亞明在盤算發財,自然不理,湯若蘭去了楊誠處,范述康一把拉住潘昌壽,要他去帮忙,潘昌壽推辭不得,把遺書失落在地,隨范述康而去。他們到達趙家的時候,趙大的妻子生下一男,可是還有一胎在肚中,產婦失血過多,須要輸血,大家面面相覷,鄧玉枝說:
「我來!」
范述康,葛啓功,黃長興也同時舉手說:
「我也來!」
尹光炎大爲感動,他說:
「人與人之間倒底還有愛,人性人情倒底是永遠存在的,做人是快樂的,幸福的。」
這些話帶給潘昌壽以做人的勇氣,他面對着這件動人的事件,漸漸感到做人的意義。
阿珍和小虎到達趙家的時候,正是鄧玉枝在輸血的時候,阿珍一口氣跑到公共汽車畔大聲叫:
安建華以爲鄧玉枝來了,忙迎上去,却發覺是那個逃婚的姑娘。阿珍不顧一切,把魏一天的事情先吿訴安建華,小虎趕上來証實阿珍的話後,又吿訴安建華,車掌小姐在輸血。安建華對玉枝是關切的,聽說鄧玉枝在輸血,匆忙地偕同二人趕往趙家。
趙大的妻子經過輸血,又生下一男孩子,任太太出來向趙大報喜,安建華等剛趕到,迎着輸血後的玉枝,親切地叫她,玉枝安慰地說:
「安司機,你說得好,帮助別人不是煩惱,是快活。」
她對別人道出安建華對她說的一番道理,聽得個個動容,天漸漸亮了,趙大爲報答這一車人對他的帮助,自願請人去搬石頭。尹醫生經過一夜的辛勞,明白人生的眞諦,他不想再飮酒,再頹唐下去。大家歡歡喜喜準備上車,阿珍的姑母也在門口。阿珍又向大家說出魏一天的事情。
鄧玉枝去辛二嫂家通知乘客上車,尤亞明偸偸地離開,辛二嫂好夢初醒時,身畔沒有尤亞明,首飾不翼而飛。她連忙起來,在潘昌壽的椅邊,拾到潘失落的遺書。她一陣風似地趕到公路上去。
十多個工人加上安建華,很快就移開大石。車上的人都高興等待開車。小虎與艶翠趕來,向范述康解釋誤會,請范述康下個月來吃他們倆的喜酒。趙大拿了一大筐東西來請全車的人吃,酬謝他們一夜的辛苦。
安建華升火待發,鄧玉枝叫住他說:
「等一等,還有那位抽香烟的女客沒有來。」
她剛說完話,一口烟噴在她面前,原來湯若蘭來了,她倚在車門口對鄧玉枝說:
「服務小姐,我特地來吿訴你一聲,我不上車了。」
「不走啦?」
「是的,我曾經說過我到處爲家,楊先生的家就是我理想的家所以,我不走了!」
「哦,好極了,恭喜你!」
鄧玉枝向二人道喜,安建華摸不着頭腦,這短短的一夜中,這一羣人在村莊里做了不少事。誰知道,事情還沒有完,辛二嫂追上來,大聲叫停一停,等一等。
尤亞明聽見辛二嫂的聲音巳着了慌,想逃下車去,辛二嫂巳奔到身邊,一邊哭,一邊訴,要尤亞明還她的首飾現金,尤亞明抵賴,但在衆怒難犯下,祗好拿出來還給辛二嫂。辛二嫂接了過去,欲言又止,終於大哭而去。楊誠在旁邊知這她有難言之隱,上前勸她,二嫂不理。在臨走時交給鄧玉枝一封信,說是在家里地下檢獲的不知是那位遺失的。
鄧玉枝拿起信拆開一看,大吃一驚,忙吿訴安建華說,那是潘昌壽的遺書,他要自殺。
安建華從司機位上下來,偕同鄧玉枝正想去找,祗見潘昌壽拖了孩子氣喘啾咻跑來,大家鬆了一口氣。鄧玉枝把信交還給他,潘昌壽滿面羞慚地說:
「我是去找孩子的,來遲了!」
他本來想把兒子遺在辛二嫂家的,不過,這一夜中大家的熱情鼓舞了他,他不再自殺!柯慕松開始明白這天下還有金錢買不到的愛,廣義的愛,他自動向太太道慊。
車再度開行,沒有阻礙地向前進!車中洋溢着蓬勃的生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