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鴻零雁記
電影小說
四平改作
小樓春盡雨絲絲
辜負添香對雨時
還卿一砵無情淚
恨不相逢未剃時
(一)
暮靄滄茫,崇山峻嶺中的一幢古寺,主持帶着他門下的僧人,在大佛之前作着誠心的晚禱,進香的人,亦虔誠的合十參神。
王氏帶着她的兒子阿潮,也進寺裏來,她們以進香爲名,尋人爲實,神色愴惶的四處張望着。
阿潮在唸經的僧人羣中發現了一位年輕的和尙,覺得好些面熟便吿訴了母親,王氏向那年輕和尙詳細的端祥了好一會,認得了他正是自己日夜思念尋覓的親人——蘇三郞,不覺熱淚盈眶,正想上前相認,却給他兒子阿潮阻住了。
阿潮一面示意他母親不要輕舉妄動,一面靜悄悄的走近三郞身邊,當三郞張開了眼睛,瞥見了站在面前的親人時,心中不覺一怔,但他立刻很鎭定的以手示意,要阿潮和他母親先到外間等他。
(二)
三郞作完了晚課,馬上走到寺前的石階上和王氏母子相見,他很悲切的叫了一聲:
「奶媽!」
「三郞」!王氏看見三郞那僧人打扮,不禁悲從中來,他顫聲說道:「三郞,我才幾月不見你,你怎的就變成這個模樣了?」
三郞聽了奶媽的話,亦悲不自勝,他雙手合十,低首無語。
這時,有一大隊淸兵巡邏,阿潮恐怕被旁人發覺,輕聲的對他母親說:
「媽!你們不要這樣,不然會引起旁人的懷疑,自從黃花崗事發之後,淸兵到處拉人,我想,我們還是囘家再談!」
阿潮的話剛說完,就有一隊淸兵從他們身邊走過,三郞臉上露出驚惶的神色,他拉着王氏的衣袖說:
「我們先囘去吧!」
(三)
王氏母子帶了三郞囘到自己的家,阿潮把門閂好了,王氏叫三郞坐下,然後悽然地問他道:
「三郞,我問你,你好好地爲什麽忽然要去做和尙呀!」
「啊!」
三郞遲疑了一會說:
「奶媽!沒有甚麽,這不過是因爲我喜佛家的道理罷了。」
「呵!」
王氏帶着疑惑的眼光望着他說:
「你爲什麽要這樣的消極呀?」
「奶媽!」
三郞帶着很悲傷的調子說:
「因爲我自小死了父親,阿母又下落不明,孤苦零丁,除你關心我之外,一個親人都沒有,而且,現在國事凋零,眞是一言難盡,到不如遁跡空門,一了百了的好!」
「你別騙我!」
王氏忽然很正經的說:
「原來你靜靜去做了革命黨,你以爲我不知道。」
三郞不覺愕然起來,王氏又拿出報紙來,遞給他看,說:
「你看!報紙上都有你的名字,現在淸兵正到處搜索你呢!」
這時,窗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脚步聲,阿潮躡足走到窗隙中窺視,他看見一隊淸兵從門口走過了,不覺舒了一口氣。
王氏又繼續對三郞說:
「自從你父親死後,你母親就把你交我撫養,她離開中國,差不多有二十年了,想不到你現在竟變成這個樣子,要是給你母親知道了,她眞不知道要怎樣的傷心呢?說起來,我眞有點對她不住!」
她說到這裏,不由得很傷心地抽咽起來。
三郞也很難過的垂下頭來。
阿潮也有點難過,他愴聲安慰他母親道:
「媽,你不必這麽傷心,最多叫三返俗,不讓他們知道就得了。」
這時,三郞忽然如有所悟的問王氏道:
「奶媽,我老實問你,我母親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現在在甚麽地方呢?你老實的對我說吧!」
王氏猶豫不决的遲疑着。
三郞却哀懇着他說:
「奶媽,你吿訴我吧!」
「好吧!」
王氏終於堅决地說:
「你母親是日本人呢!」
「日本人?」
「是的。」
王氏繼續說下去道:
「你父親生前在日本做生意,娶了一個日本女人叫做河合夫人的做太太,她就是你的生母,你三歲那年,你爸爸不幸死了,你母親因爲你到底是中國人,卽就帶你囘來中國,誰知道那時剛是甲午年?中國同日本打仗,因爲她是日本人,大家都憎恨她,她沒法好想,只好把你留下來,自己返日本去了,說起來,這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現在還有沒有她的消息呢?」
三郞很關切的問道。
「唉!」
王氏嘆了一口氣說:
「初時兩三年她總有信來,過後就毫無音訊了,現在她的生死存亡,我就不大知道了。」
三郞聽了這話,不覺胸口隱隱作痛,他搖擺着身子,有點支持不住的樣子,王氏和阿潮趕緊把他扶住。
「三郞!三郞你怎麽了?」
王氏很焦急的問他道。
「沒甚麽!」
三郞搖搖頭,説道:
「我胃痛,休息一下子就會好的!」
王氏和阿潮把三郞扶到床上休息,就出房去了,三郞躺在床上,胸胃疼痛難忍,從床上爬了起來,一邊從布袋中掏出朱古力糖嚙食。一邊順手拾起舊報紙來觀看,他看到報上記載黃花崗之役的新聞,而當這樣的一對標題詩映現在他的眼前時:
諮議局前新鬼錄
黃花崗上黨人碑
他的腦際也踉着最現辛亥年三月二十九日的往事。
(四)
三郞原是一個愛國靑年,爲了不滿異族統治,投身革命,與徐雪鴻、陳鏡波、陳少白、林冠慈、陳敬岳,黃興,趙聲等組織革命黨,于三月二十九日舉事,不幸因受黨中不肖份子陳鏡波的出賣,事洩而敗,淸廷搜捕黨人甚急,三郞機警,乃遁入空門,削髮為僧,以避清廷耳目……
正當三郞沉緬于往事的囘憶中時,忽被密集的槍聲和急速的脚步聲及猛烈的打門聲把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他正預備走出門外看個究竟,一隊淸兵已破門進來了,那兇惡的隊長,圓睜着眼睛,呵叱三郞道:
「喂!是不是有個亂黨走進來呀?」
「甚麽叫做亂黨呀?」
三郞冷靜地反問道:
「亂黨就是革命黨!」
那隊長氣勢汹汹的駡道:
「禿驢!」
「阿彌陀佛!」
三郞雙手合,微瞌着眼睛說:
「出家人不知道!」
那幾個淸兵在屋子里搜索了一會後,向隊長報吿說:
「報吿團長!週圍都査遍了!並沒有亂黨的蹤跡!」
「明明看見他走進來的,爲什麽忽然又不見了呢?」
那隊長沉思了一會,然後命令道:
「走!」
淸兵走後,阿潮趕緊跑去關門,這時三郞突然看見布帳微動,跑過去揭開一看,忽見一張血淋淋的臉孔,他端詳了一會,不覺驚呼道:
「趙聲烈是你呀!」
「是你……三郞……」
趙聲有氣無力地說着,因爲他受傷過重,體力不支,竟倒在地上了。他邊喘着氣,邊從衣袋中掏出一封信來,遞給三郞:
「你……你快點去交給黃興,不然……就來不及了」
他咯了最後的一口鮮血,終于躺在地上死了。
(五)
三郞帶着王氏,阿潮,雪鴻,和幾個同志,偷偷的跑到趙聲墓前祭奠,他俯伏在碑石上,哀言痛哭,一邊讀着他預先寫好的奠詩:
蹈海魯連不帝秦
茫茫煙水若浮身
國民孤憤英雄淚
淚洒鮫綃贈故人
海天龍戰血玄黃
披髮長臥覽大荒
易水蕭蕭人去也
一天明月白如霜
他涕淚滂沱地把詩唸畢,就把它焚化了……
(六)
爲了逃避淸兵的搜捕,三郞和他的同志們終于决定暫時疎散,以保住力量,他從王氏口中得悉了母親的居處,乃决定東渡扶桑,探訪母親河合夫人的下落。
經過了不少的跋踄,三郞終于到達了日本的箱根,他按址往尋母親,可是却在無意中會到了他的姨母,姨母吿訴他說:
「你母親不是住在這裏,他住在好遠的地方,你先在這裏住下,改日再帶你去見他!」
「呵!」
三郞不禁顯露出很失望的樣子。
這時,紗簾忽然一動,從裏面走出一位穿和服的少女,她見了生人,就瑟縮的向後退走,姨母趕緊把他叫住,對三郞介紹道:
「這位就是你的表妹靜子,」又囘頭對靜子說:
「這位就是你的表哥三郞!」
靜子這才明白過來,於是深深的向三郞行了一個大禮。
這時,姨母又對三郞道:
「三郞,你小時候,最高興和她玩,現在大了,當然不認得了!」。
「呵!」
三郞有點疑惑的望着靜子。
靜子也含情脉脉地注視着他。
這時,姨母又開口說:
「三郞,我沒見你差不多有二十年了,現在再見過你,覺得你的樣子和過去差不多,不過略瘦一點吧了,現在你在中國做甚麽事呀?」
一聽姨母提起往事,三郞不覺有點悵然,他含糊的囘答說:
「隨便做點小生意吧了!」
這時,三郞頓覺胸胃發悶,手抖臉白,竟突然暈倒在蓆上了!
姨母和靜子見了這情形,不覺驚呼道:「三郞!三郞!」
(七)
醫生診斷的結果,認爲三郞病態嚴重,須要靜養,始能恢復健康,姨母和靜子聽了,眞是憂心如焚,尤其是靜子看了三郞那種奄奄病態,昏睡不醒的樣子,更是芳心寸斷!
在三郞病中,姨母體子細心看護,靜子更是衣不解帶,寸步不離三郞病榻,當萬籟俱寂,一輪明月高掛天際之時,靜子合十跪下,虔誠的對着月亮禱吿:
「信女靜子,誠心禱吿,望天庇佑,使表哥的病,早日痊癒,恢復健康,功德無量……」
她禱吿完了,眼眠中已凝住點點晶瑩的淚珠了……
(八)
這時,河合夫人住在東京,她得到了三郞病重的訊息,馬上帶着小女兒蕙子趕來探視。
她一見了姨母,就急急的問道:
「三郞來了?」
「是的!」
「呵!」
河合夫人又悲又喜的問道:
他現在在甚麼地方呢?
「在靜子房中!」
姨母哀傷的答道:
「他正病得很厲害呢!」
河合夫人聽了,急忙上樓探視,她剛走入靜子房中時,正見靜子跪在床前細心的看護着三郞,靜子一見河合夫人,就親切地招呼道:
「姨媽,蕙子!」
河合夫人來不及招呼靜子,就急忙走到三郞床前,含淚地叫道:
「三郞!」
三郞在床上微動着。
這時,靜子又對河合夫人說:
「他今天巳經好得多了。」
這時三郞僵地張開眼睛,木然地望着站在床前的河合夫人。
河合夫人又親切地問道:
「三郞,你怎麽啦?」
三郞因爲不認得河合夫人,所以只是呆瞪瞪的對她望着。
姨母見了,忙對三郞說:
「三郞,你母親和妹妹來看你了!」
蕙子上前親切地叫了一聲:
「阿哥!」
三郞也親切地叫了聲:
「阿媽!」
母子久別重逢,恍如隔世,不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河合夫人淌着涙,說:
「想不到我們還能見面,你好好地休養吧!」
(九)
在靜子的細心看護之下,三郞的病漸漸的好起來了,河合夫人望着三郞那消瘦的面孔,感情激動地說:
「三郞、我不見你差不多有十八年了……我在中國離開你時,那時你只有七歲,我自從囘來日本之後,無時不在掛念着你,誰知才隔了一年,就聽人家說你已經不在了。
她嚥了一口氣,淌着淚,又繼續說下去:
「想不到現在再見到你,眞是連做夢也沒想到!」
「媽!」
三郞安慰她說:
「我現在不是已經在你身邊了嗎?你別哭吧!」
「我沒哭!」
河合夫人嘆了一口氣說:
「不過,我想你這十幾年來,孤苦零丁,一定是過得很悽涼的!」
三郞不覺滿懷感慨的低下了頭。
河合夫人又說下去
「我除了你,姨媽,你的妹妹,就沒有別的親人,我老咯,現在再見到你,我是覺得多麼地安慰啊!」
「媽!」
三郞被河合夫人的攀熱的親情,感動得流淚了!
姨母也爲他們母子的重逢而很高興地說:
「好啦!現在你們骨肉重逢,將來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過着快樂的日子了!」
(十)
三郞病好後,常與靜子二人暢遊各地名勝,由於靜子的豔麗動人,且才情淵博,口才伶俐,三郞不覺有點對他傾倒了!可是,當他一囘想起自己的隱衷,則又不覺憂心怔忡,有點彷徨莫措了。
一天,三郞忽然從報上看到革命黨林冠慈,陳敬岳等因謀炸淸官鳳山不死,就捕殉難的消息,大受刺激,胃病又馬上發作了。
河合夫人見三郞那痛苦樣子,就關心地問道:
三郞,你怎麽啦?」
「胃痛!」
三郞痛苦地說道,停了一停,又安慰河合夫人道:
「不要緊的!過一會就好了!」
靜子在旁看了三郞的樣子,心中不覺蒙上了一層疑慮的陰影。
(十一)
晚上,天下着大雨,三郞正在書房里寫畫題詩,這時靜子捧着茶進來,悄悄的立在三郎背後看他寫字,三郞發覺了靜子時,她笑笑地邊把茶遞給三郞,邊問道:
『表哥,你畫什麽呀!」
「呵!沒甚麽!」
三陽隨手把畫好的圖揑成一團,想把他撕了,靜子忙勸阻他說:
「不要撕毀,給我看一下吧!」
「有什麽好看呢?」
「我想看一下!」
靜子愛嬌地望了三郞一眼。
「好吧?你看吧!」
三郞把畫遞給了靜子,靜子把它鋪在地上,詳細地審視着。
這一幅畫是一隻鴻雁在暴風雨的樓頭練習飛舞的圖畫,上面題着畫名:「斷鴻圖」
「表哥!「斷鴻圖」是甚麽意思呀!」
靜子天眞的問三郞道。
「沒有什麽!」
三郞苦笑着說:
「這不過是我一時感懷身世,隨便寫上的吧了!」
「呵!」
靜子疑惑地望了他一眼,踉着就隨口把題在畫上的,一首詩唸了出來:
風雨樓頭尺八簫
何時歸看浙江湖
芒鞋破砵無人識
踏過櫻花第幾橋
平原落日馬蕭蕭
酒醒天涯問六朝
萬里征塵愁入夢
朝朝熱淚欲成潮
當靜子把詩唸完時,三郞已熱淚盈眶了,但靜子却帶着激動的感情對三郞說:
「表哥!這幅畫不但畫得好,而且這首詩是寫得動人,以前我祗覺得你性情沉實,器宇不凡,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一副熱烈心腸,傷時憂世的壯志!表哥,我敬仰你,我希望你能够和我做一對紅顏知己!永遠!永遠地不分離,不知道你會不會嫌棄我呢。」
「表妹!」
三郞也有點激動地說:
「我很感激你,旣然你這樣歡喜這幅畫,我就把它送給你吧!」
「多謝你!」
靜子伸手接過了畫,很高興地說。
(十二)
河合夫人與姨母看三郞和靜子兩人日夕耳鬢厮磨,感情非常要好,有意促成他們的好事,所以,當三郞病體復原,行將與河合夫人同往東京時,河合夫人問他說:
「三郞,你覺得靜子的爲人怎樣?」
「靜子是一個又聰明,又溫柔體貼的好女子。」
三郞毫不思索地囘答道。
「是的!」
河合夫人說:
「我也很喜歡她!我已經同你姨媽商量過了,想把靜子嫁給你,好嗎?」
「媽!……」
三郞聽了這話,不覺嚇了一跳!
「你怎麽啦!」
河合夫人關心的問道。
「媽!」
三郞悲愴的說道:
「眞是對不住你!我已經立定主意,這一世是絕對不要結婚的了!」
「爲什麽呢?」
「因爲……」
「因爲什麽呀?」
「因爲我……」
這時,姨母再也忍不往了,他插咀道:
「不必再多說,二妹,少年人都是這樣的怕難爲情的,我們替他做主得了!」
「姨媽!」
三郞有點着急起來了:
「不是呀!我眞是……」
但三郞的話還沒有說完,河合夫人就打斷他的話道:
「三郞,你聽我說,靜子自幼就沒有父親,也沒有兄弟姐妹,你姨媽就只有她這個女兒,希望她嫁個好女婿,招郞入舍,來承繼先人的産業,近來來求婚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靜子沒有一個中意的,現在靜子對你這樣好,這是很難得的,一來你們是一對美滿的姻緣,二來大家又可以住在一起,永遠都不必分離,這眞是何樂不爲呢!」
「媽!」
三郞還是堅持着說:
「你不能够這樣作!」
「爲什麽呢?」
「二妹,你別多說,讓我問他,」
姨母截住了河合夫人的話頭,問三郎道:
「你是不是不喜歡靜子呢?」
「不是的!」
三郞毫不猶豫地囘答道:
「我很喜歡她,而且也是很敬仰他:」
「那麽,」
姨母又逼問了一句說:
「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意中人呢!」
「絕對不是!」
三郞搖搖頭。
「那又爲了甚麽呀?」
「我……」
三郞欲言又止,把剛出口的話咽進去了。
這時河合夫人有點生氣了:
「你做甚麽呀?你說呀!」
「媽!」
三郞痛苦地說道:
「我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
「我絕對不能答應你的!媽。」
「你還這樣說。」
河合夫人很生氣的說:
「枉費靜子對你一片痴情的熱愛,想不到你竟憎厭她!要是你現在的這樣態度給靜子知道了,那她不知道要怎麽的傷心呢!我再也不管你答應不答應,我决定下月和你們訂婚,過了年就結婚!就是這樣,你再也別多說了!」
她說完了就忿忿然的和姨母一起上樓去了,這時靜子走了進來,剛才她和蕙子站在門外,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她們全聽到了,她和三郞四目相投,默然無語,她幽怨的望了三郞一眼,眼眶飽孕着熱淚,逕向自己的臥室奔去,蕙子趕緊追上去安慰她!三郞看了這情形,心中就像給無數的小蟲嚙齧着一樣的難過,他一邊走着,一邊雙手合十,作着沉痛的懺悔!
(十三)
爲了安慰白髮的高堂,三郞只好在口頭上勉强的答應了他和靜子的婚事,但他內心的痛苦,却不是筆墨所能形容的!
一天他和靜子漫遊于東京道上,忽然意外的遇着了女同志徐雪鴻,果地逢知己,他感覺到了異常的喜悅!而從雪鴻口中,他得悉了章太炎,劉師培,何麗女士,孫中山等革靑人正在東京辦報,出版雜誌,做各種鼓吹革命的工作,內心更是興奮,而由于雪鴻的引薦,三郞又和他們取得了聯絡,幷參加時報的撰稿工作!
不久,十月革命成功,淸帝退位,三郞心喜若狂,决意囘國參加建國工作,但由于和靜子相處日久,情愫暗牽,而另一方面,靜子對他的一片痴情,眞心相愛,更使他難以捨棄她!
正當三郞長日彷徨,苦悶莫可名狀時,忽接國內同志來信,他趕緊拆開來一看;只見信裏這樣寫着:
「三郞同志,啓者,獨夫袁世凱攬奪國權,野心稱帝,孫先生已辭退大總統職權,號召同志作第二次革命行動,素仰閣下爲愛國份子,當知匹夫有責,希望火速囘國,集中力量,討此袁賊,再建民國,切切至盼。中華革命黨秘書處啓。」
三郞讀完了信,心中覺得無限憤慨,遂决意囘國效勞,這時外面忽傳來靜子的琴聲,琴音緩急,意境幽怨,顯示靜子心境的煩憂,三郞不覺亦有點被琴聲感動了!但他躊躇了一會,終于斷然的下了最後的决定!
他伏在桌子上執直書,迅疾的開始寫信。當整着行李,從房中走出時,已經是淸晨時候了。
三郞剛穿過樹叢,突聞後面有人呼叫的聲音:
「表哥!」
他囘頭一望,見是靜子,急忙把皮喼藏起。
靜子走上前來,說道:
「表哥!這樣早去那裏呀?」
「沒什麽?」
三郞支吾着說:
「我想出去散步!」
「爲什麽你的手這樣冷呀?」
靜子握着他的手,關心地問道。
「沒什麽!不要緊的!」
三郞强作鎭定的說道,
「你臉色這樣難看!是不是不舒服呀?」
靜子親切地說道:
「唉!你有點發燒,快囘去吧,我說給姨母聽呀」!
「不!不!」
三郞趕緊阻止他道:
「你別說給母親知道:我不過覺得頭有點痛,只要呼吸下新鮮空氣就會好的!你先囘去,我一下子就囘來的!」
「你旣然一定要去,我陪你去吧!」
靜子堅持着說。
「你穿着這樣單薄的衣服,別凍壞了!」
「不怕!我有什麽要緊呢!只要你好好地,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的!」
「靜子!」
三郞聽了靜子的話,感情激動地喊道。
靜子這時也把身子伏在三郞懷中,兩人正親熱的擁抱着,這時忽傳來河合夫人的聲音:
「靜子!靜子!」
三郞抓住了這個機會,對子靜說:
「阿媽叫你,你進去吧:」
「你要等我啊!」
靜子戀戀不捨的望着三郞道。
(十四)
靜子走進屋里,在門口碰見了河合夫人,她手拿着三郞的信,氣急敗壞地說:
「表哥呢!」
「在後院!」
「爲什麽他寫信給你呢?」
靜子趕緊接過信來,打開一看,只見信上這樣寫着:
「表妹粧次:嗚呼:永別矣!余實三戒俱足之僧,永不容與女子共住也!且現今國事凋零,遭世有難言之痛,又胡忍聽吾妹此生哀樂耶,正是小樓春盡雨絲絲,辜負添香對語時,還君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矣!倐忽離家,未克另棄,幸吾妹代白此心,並婉勸二老,勿念孩兒也!三郞含淚頂禮!」
靜子讀畢,不覺有點惶然!但河合夫人却已又暈倒地了!當靜子飛奔的追趕出來時,但見雪野茫茫,天愁地慘,三郞的身影,已消失在雪地的盡頭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