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親配
電影故事
去年張老頭爲了葬妻子,向城裡的王正魁借了十兩銀子,借據上寫明爲期一年,如果到期不還,就得把女兒押給他,原來王正魁正唾涎着他這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桂英。
時光迅速,一年期限轉瞬就到了,張老頭那裡還得出銀子,王正魁暗自歡喜,三番四次的派人去催,要他把柱英送去,張老頭被迫得沒有辦法,終于在一個早上悲悲切切其帶着女兒上路去了。
這一天天氣很壞,好像跟張老頭的心情一樣的沉重,陰鬱鬱的天空滿佈着烏雲,驛道上風捲塵飛,憑添了蕭瑟悽愴之感。
張老頭一路躑躅前行,他邊走邊思,心裡好不難過,「唉!只怕我女兒此去送進了虎口,終身難還!」他搖頭嘆氣,忽的想起了跟隨着的女兒,囘頭一望,女兒却杳無影踪了。
「咦,桂英呢?」他自語着,「莫非她已知道了我要把她押掉,懷恨于我,故而棄我逃跑了……唉!桂英啊!不是爲父的狠心,我……我實在是給迫得沒有辦法了呀…….」
却說桂英,她根本不知道這件事,「路上東顧西盼,樂不可抑,這郊外的山水樹木,她又難得欣賞,獨個兒唱唱走走,落在父親背後,看見父親找她,故意淘氣地躲到路旁一棵大樹上去,手裡折了一枝花,偷偷地望着父親,又見他搖頭嘆息,又嚇又急的樣子,以爲是爲了找不到她,可更起勁了,她摘下一瓣樹葉作口哨,學着鳥叫,張老頭抬頭一看,發現了不懂事的女兒,眞是又悲又喜,說不出心頭是甜是苦。
「唉!你瞧,長的已是閨女了,還爬樹攀枝的這般淘氣!」
桂英高興地跳下樹來,拿樹枝當作扁担,邊唱邊舞,滿以爲父親看了定會喜歡,那知張老頭滿腹心事,隱痛難忍,打斷了她的歌聲。
「桂英,罷了,趁早趕路吧!」
「爹爹,你說今天帶我進城去玩兒,急什麽呢!」
張老頭感觸萬端的低頭不晌。
「爹爹,你怎麽不說話啊?」
張老頭給女兒一問,心如刀割,他只能把王正魁借錢押人的事吿訴她了,桂英一聽,好似晴天霹靂,喜笑的臉立刻怔住了,手裡的花枝也茫然跌落地下。
「爹爹,你怎麽捨得把女兒……」
「唉!桂英……爲父的實在沒有辦法,我……對不起你!」
桂英見父親淚流滿面,悲切可憐的樣子,心裡又老大不忍,把耍埋怨的話縮住了,父女兩人愴愴地對泣了一會,張老頭叮囑女兒要自己當心,說那王正魁一定是存心不良。
「爹爹不用愁,管他存的什麽心,女兒不怕他就是,他若要欺我我就打……」桂英邊說邊舉拳作狀。
「噯!你不知道那王正魁凶狠的像只老虎!」
「我就做武松把虎來打!」
張老頭望着天眞無邪的女兒,更是傷心。
一路上,張老頭心亂如蔴,兩條腸像有千斤重担似的,只覺得一陣陣的頭暈眼花,桂英倒堅強起來,扶着父親,一路勸慰着,他們走了一陣,來到一個凉亭歇息。
在他們後邊不遠,有個窮書生李春林失魂落顿地在急匆匆地趕路,一不留神,脚下一絆,差點兒跌了一跤,揀起來一看原來是一枝花兒,正是桂英剛才跌落的,他傻頭傻腦的欣賞了一會,又婉惜地給丢了,自言自語着。
「花雖好可惜我無心欣賞,昨夜晚睁着眼直到天光,那日裡賣字畫大街之上,碰到我岳大人問起近况,他問我爲什麽把學業來荒,爲什麽不去京趕考上榜,悔不該不願他盤費帮忙,却偏要哄岳父又娶了妻房,誰道他聽言認眞上當,要爲我籌路費添置行裝,要叫我帶妻子前去他家,他今日擺酒宴認我妻房,岳父的好意外我感激又徬徨,可是——我只是撒了個謊,那來的妻房?」
原來就爲了這事,李春林心裡煩惱,他想起父親在世時,曾對待表兄王正魁不薄,因此要趕去表兄家裡商量,想借表嫂來冒充一下,反正借表嫂行一趟對他也沒有什麽損失,左思右想再沒有別的路了。
事有凑巧,他剛走到涼亭不遠,忽然下起傾盆大雨來了。
「啊喲,我且去那裡淨凉躱一下,省得添濕了衣服!」說着用衣袖遮了頭,狼狽地跑進凉亭去,見了桂英,却又忙尷尬地退了出去。
「相公何不亭内躱雨?」張老頭問他。
「只怕不便!」他眼睛瞥着桂英。
「雨天麻,一同躱雨,並無不便!」
「不,亭外簷下躱躱也是一樣的!」
桂英見他酸溜溜的一股書獃子氣,又是氣又是好笑,那李春林既不敢進去,又捨不得衣衫淋濕,悄悄地想轉到凉亭後邊背風的地方去,那知桂英故意要作弄他,搶先去坐在那裡,若無淇事的望着雨景,這可把李春林窘住了,桂英暗自好笑,張老頭見女兒頑皮,忙用眼色止住她,叫她坐囘原處。
「來吧相公,現在沒有什麼不便了!」
「多謝了!」李春林恭敬地一揖,這才走了進去。
「相公冒雨進城,有緊要的事情嗎?」張老頭問他。
「緊要?哦,也算不得太緊要……」李春林支吾着,心想去向兄借妻,這種事如何說得出口呢,「老丈進城也有緊耍的事情?」
「唉!只爲去年借了十兩銀子,現在到期不還,只好把女兒送去作押。」張老頭愁苦地告訴他。
李春林聽了萬分同情,「就不能再求求情特?」
張老頭悲苦搖頭。
「那你何不向親戚朋友處商量商量?」
張老頭還是搖頭,桂英却靈機一動,急急不意父親,何不就向他商量商量,那知李春林獨自搖頭嘆息,「可惜我自顧不週,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桂英失望了,張老頭却感到盛情可慰。
「難得你一番好意,我也心謝了!」
「唉!眞是各有各的難言之痛!」
桂英見他們相對愁嘆,也沒有什麼用,望了望天色,雨已停了,「爹爹,雨停了,我們走吧!」
「哦……走吧!」
李春林欲行又止,望着這對父女的背影,憐惜地搖搖頭。
却說那個王正魁正在書房裡一手賬簿,一手算盤埋首算賬,看看賬上的財產數字,樂得個什麽似的。
「這地方論發財就要數我;千畝地給人種年年收租,吃不完放給人利上生利,某消遙坐家中,什麽事也不消做。」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高聲叫着:「黃福!」王福滿頭大汗的奔進來。
「王福,叫你辦的酒菜都辦了?」
「都辦了,老爺!」
「張老頭今天一准把女兒送來?」
「你教我的話我都一字不漏的給他們說了,我說明天再不送來,老爺要告上官去,辦他們一個借債不還的罪名。」
「那張老頭怎麼說呢?」
「他說今天一准把女兒送來。」
王正魁大爲高興,口裡不禁連聲叫着「妙哇⋯⋯妙哇!」
王福給他嚇得一跳,呆呆的望着老爺。
「好,你去吧!」他向王福一揮手。
王福去後,王正魁一個人繞室踱步,心花怒放,「哈哈,我王正魁眞是生來的好命,好福氣!」想到出神處,不禁着急起來,「咦,時間不早了,那老混賬怎麼還不郭女兒送上門來!」
恰好這時他妻子從裡邊出來,聞言一怔,站住了竊聽,祇聽得王正魁在自言自語。
「想起那天眞爛漫,年青嬌嫩的小姑娘。
我心頭像螞蟻在爬,腦燭在溶,花蕊在抖動。
我骨頭鬆散忍不住全身發癢。
到夜晚備好酒菜,騙老婆早點去睡。
我與她關起門來,先喝一杯算是交歡。
然後摟摟挨挨親親咀,吹滅燈都是我倆的世界。
我跟她顛鳳倒鶯,如膠加漆。
說不盡的温柔,道不出的恩愛⋯⋯」
他正得意忘形,冷不防被妻子一把扭住了,嚇得他大聲叫,「你幹什麽?」
「我問你一個人在講些什麽?」王妻妒恨交併,忍無可忍了。
「我沒講什麽⋯⋯」
「哼,你以爲我沒聽見!我正奇怪,你吃一個燒餅捨不得掉下一粒芝麻的人,今一怎麽捨得買這許多酒菜⋯⋯告訴你,我一天不死?你就休想!」
「噯噯,這又何必呢,你我老夫老妻,有了她也忘不了你呀!」
「哼!你就別做夢!」
「笑話!」王正魁老衰成怒了,把臉一沉:「我是一家之主,誰都管不着。」
「我就要管!」
他們正在爭吵,忽然外邊傳來了敲門聲。
「他們來了,王福王福,快去開門!」王正魁立刻緊張起來,走到窗前去探望。
王福應聲急忙出去開門,那知來的却是李春林。
「你家老爺可在家裡?」
王福意外地怔住了,對他上下打量,不知道該不該請他進去。
「我是他表弟李春林。」
「哦,旣是親戚,請進!」
裡邊的王正魁能窗裡望見是表弟,旣感意外又覺懊喪,怎麽也不肯出去見客,妻子却在迫他。
「⋯⋯你倒忘了,要不是他父親從前贈銀與你,你何來今天?」
「所以啊,他找我就不會有什麽好心!」
「他是你的恩人,難道你⋯⋯」
「什麽恩人!」王正魁正在惱怒,見王福進來通報,便把怒氣洩在他身上,「都是你,誰讓你開他進來的?」
這王福生來是個硬勁兒,什麽都不怕的傻子,他回咀道?「難道老爺六親不認了?」
「混賬!」
「他等在外面!」王福還是催他。
王正𣁽沒有辨法,只好推妻子出去,「你去應付一下吧,說我病了,我頭痛!」
王妻被推了出來,狼狠地來到客廳,見過表弟,李春林問起表兄,她支吾着囘答說。
「他……他說有點不舒服。」
「哦,表哥病了,我看看他去!」李春林起身欲入,王妻又不便阻止他,正尷尬間,在內室門後窺視動靜的王正魁見狀知道躱不了,只好硬着頭皮出來,和匆忙間推門進去的表弟撞個滿懷。
「呀!表哥!聽說表哥有病?」
「哦!哎喲,我頭痛,痛得好厲害啊!」王正魁連忙裝病,「表弟難得到來,想是路過?」
「噯!不瞞表兄,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實是有事相商!」
王正魁心裡一跳,拉拉妻子,「喏,可不是嗎?對你説……」
李春林說出了岳父要認親的事,他自妻子去世後實在尙未續娶。
「爲此事沒奈何才來找你!」
王正魁聽了摸不着頭腦,「奇怪,爲這事來找我?」
「我有心向表兄借⋯⋯」
王正魁聽說借字,又是一跳,急忙訴苦嘆窮,直待李春彬說明不是借錢借米借東西,他這才放心地舒了口氣。
「那……你說吧,其他的都好商量!」
「旣是親戚,表弟有困難理應帮忙,但說無妨!」王妻也客氣地敷衍着,可是當着表嫂李春林說來說去還是說不出口。
「不瞞表嫂,有你在座,實在⋯⋯」
「旣然如此,那我就失陪了。」王妻退到後室門口,祇聽得李春林在裡說。
「我有心借表嫂暫作我妻,哄一哄老岳父後再歸回于你!」
這可把她嚇得目瞪口呆,王正魁也大出意外,連連搖頭拒絶,「虧你是讀書人出得好主意,這個⋯⋯萬萬不能!」
「表哥,事屬荒唐,實是出于無奈,只此一遭,下不爲例……」
李春林頻頻施禮,王正𣁽只是不答應,李春林正在朿手無策的當兒,忽聽得外邊有人敲門,王福的聲音在叫。
「喲,張老爹,你們來了!」
這一聲可提醒了王正魁,他急忙改變了主意,囘過身來和緩地對着表弟。
「表弟,你一定要借……好吧,就把表嫂借給你!」
李春林莫名其妙,聽了喜出望外的向表哥拜倒地下,「多謝表哥栽培!」門後的王妻却給驚住了,他見王福帶了張老頭父女進來,這才恍然大悟,一時又氣又妒,低頭思計。
李春林見進來的正是張老頭父女,不覺一怔。
「老丈⋯⋯原来你⋯⋯」
話還沒說完却給王正魁打斷了,他見了桂英,心裡癢癢的,只想把李春林打發開去。
「表弟,你的事一言爲定,」說着作送客狀。
李春林沒奈何只好告辭,「時間還早,我街上走走再來。」
「好,好!」
却不防王妻出來攔住了,「表弟,且不忙走,你表哥今天備下酒菜,吃了飯再去不遲。
王正魁拉了拉她輕聲說,「那是晚上吃的。」
「現在有客,吃了不是一樣?我巳下了鍋!」
王正魁一時無計可施,狠狠地瞪了一眼,報復似的說道,「唉……我……我已把你借紿于海!」
王妻忽然棒住了肚子,「噯唷!你頭痛的毛病好了,我肚子却犯起毛病來了,」她望了望桂英說。
「這就是你要來的姑娘?來,你扶我進去!」
桂英應命扶了王妻進去,王正魁明知道是假的,可又奈何她不得,祇好在廳裡陪着李春林吃飯。
飯罷,李春林見表哥怏怏的,心不在焉的神色,以為是爲了借表嫂事他心裡不高興,便起身吿辭。
「表哥儘管放心,借表嫂只是去哄哄岳丈!」
「都是你,弄得我滿盤亂棋!」
李春林不懂他的意思,「旣然如此,那麽有請表嫂,我們不如早去早回,省得⋯⋯」
「不,不,不忙,晚些倒也無妨!」王正魁連忙阻住。
李春林更是茫然不解了。
王正魁來到內室,見桂英已穿了他妻子的新衣,打扮得花枝展招,心裡不禁詫異,便對妻子說。
「表弟在外面等你,你可以去了!」
「噯唷,我肚痛去不成了!」她又裝起病來。
「那怎麼行,我旣然答應了他,怎能言出無信!」
「當然不能!」
「那你去了?」王正魁心裡一喜。
「我不去,她代我去了!」
「啊?」王正魁急得不自生的叫了起來,「她……她一個姑娘怎能去?」
「我去得爲何她去不得?」
「這個⋯⋯」王正魁語塞,想了一會,「表弟借的是你呀!」
「那我去跟他說!」王妻逕自出去了,王正魁見房裡只有桂英一人,忙過去拉住了她的手。
「她說的,你不要答應!」
二桂英點點頭,王正魁大樂,來不及地表明心跡,「你懂事,我喜歡你,你依了我呀,一輩子叫你吃着不盡⋯⋯」
王正魁覺得飄飄然了,他眞想抱起她來,可又怕妻子進來,弄得一時裡手足無措。
「好,我先去把她打發走了再說,她走了,我跟你就……嘻嘻!」
他走到外邊,聽說表弟只要有人肯去充當,誰主都是一樣,這可把他急壞了。
「那⋯⋯那還不知別人肯不肯呢。」
「對,這話倒也有理!」書獃子李春林倒也爲難了。
「叫她出來,我們當面問過!」王正魁心想桂英已經點過頭,滿有把握地說了。
桂英出來了,王正魁向她頻頻搖頭示意,王妻又向她頻頻點頭示意,她望了望李春林一臉惶惑的神氣,想起此人此事,心裡不禁好笑,只是假作吟哦,王正魁見她不做聲,暗暗高興,提醒她道「你不願意,只管直說。」
那知桂英連連點頭説,「好,好,我答應,我答應!」
王正魁愕住了,拉過她來埋怨道,「裡面跟你說得好好兒的,你還說我的話你心裡都明白了。」
「是啊,你左心裡沒說的話我也明白!」桂英俏皮地說。
「嘩!」王正魁氣極了。
李春林鬆了口氣,向桂英一揖道謝,王妻更是得意,她拿出一套王正魁的新衣服給表弟換上了。
一雙新人並肩立着,神彩煥發,把個王正魁氣得妒火中燒,他口裡頻頻念着,「讀書人良心呀⋯⋯良心!」
「表兄只管放心,夜晚吃罷酒,認完親,我就送她囘來!」
「有良心,沒良心,要大家問問自己良心。」桂英故意挖苦地說。
「對,你有良心,我這就放下心了!」他又囘頭叮囑李春林,「你們早去早轉,千萬⋯⋯」
王正魁望着他們走後,囘頭見才喜笑得意的妻子,滿腔憤恨,「都是你搗的鬼!」
李春林和桂英上了路,彼此的心情都比剛才輕鬆多了,一路行來,桂英在前,李春林在後,總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你走的那麽慢,老落在後頭,」桂英故意催他。
「我這走快些就是了!」
桂英高興地邊走邊舞,唱着曲子,李春林見她天眞無邪的孩子氣,不知不覺的也跟着她對唱起來。
「咦,瞧不出你唱歌倒也來得!」
「我本來也是唱歌的好手啊!」李春林打趣地說着,忽又退縮幾步。持重地保持了一個距離,桂英望着他暗暗好笑,心裡打定了個主意,忽然彎着腰,揉起膝來,「啊喲,我的脚!」說着裝出不能走的樣子。
李春林不知是計,又急又慌,忙關切地說,「姑娘脚痛,待我去折枝柳樹來當拐杖。」桂英却蹺着過來,一手搭在他肩上,「倒不如請相公把我攙扶!」
李春林嚇得連連倒退,「你是女我是男,不能授手。」
「你不攙扶,那我脚痛不能去了,」桂英俏皮地說着,假作要在路邊坐下了,李春林急得沒奈何,只好屈伏。
「好,好,我來扶你!」
李春林拘謹尷尬的扶着桂英走了一程,倒也漸漸地顯得自然,他們一路上欣賞着郊外的風光,兩個人合唱起來。
「遠山近水景如畫,萬紫千紅都是花。
你看那一雙雙鴛鴦在戲水。
你看那一對對畫眉交咀談情話!」
唱到這裡桂英含羞低頭,不好意思了,「你看,哪邊樹下有塊石凳,我們坐下歇歇再走可好!」
於是兩個人在山石上坐下了,談起話來。
「相公,你岳家認罷了親,打算把我怎麼打理?」桂英問他。
「當然把你送囘表兄家裡。」
「我不去!」
「那怎麽行?你這不害我犯一個拐騙人口的罪名?」
「哦,那你忍心把我送入虎口,讓你表兄來欺侮我!」桂英撤嬌地假哭起來,「原來你……也不是個好人!」
「你未免寃枉我了⋯⋯我⋯⋯」
「你就不要把我送囘他那裡去吧!」
「這個⋯⋯」
「要不,我就不去給你當妻子了,你也不肯爲我想想!」
「我不是不肯,是沒有辦法呀!」急得李春林一籌莫展。
桂英見他呆呆地獃着,心想迫他過甚,也是撫濟於事,倒不如將計就計,慢慢再說,便轉口問道。
「此番去到你岳父家中,我們怎樣招呼?」
李春林見她不再生氣了,心裡一喜,「當着岳父岳母,我們夫妻相稱,背着岳父岳母原來相稱!」
「哦,背着也要夫妻相稱才是啊!」桂英故意逗他。
急得李春林連連搖手,「此事萬萬使不得,要是別人知道了,那不⋯⋯」
「好,那末給人聽到拆穿了,反正是你的事!」
「噯,這話倒也有理!」李春林說她不過,點頭稱是。
「我們先來演習演習!」
於是一個相公,一個夫人,官人,娘子,的稱呼起來,桂英故意走上一步,等待李春林攙扶,李春林迫不得已,只好上前去扶住她,她順勢倒在他的懷裡親親熱熱地叫聲「夫啊!」李春林也不自生的靠緊了她「妻啊!」兩個人目光交接,無限深情。
「妻啊,走吧!」李春林攙着桂英上路走了,心裡思量着剛才的情形,不禁心搖神恍,桂英呢,覺得這書獃子倒也心地純厚,不知他是不是有意于自己,兩個人各懷心事,默默地走着,不覺己來到岳家門口。
「娘子,到了!」李春林上前拍門,家院開門,見了他們好不歡喜。
他們雙雙來到廳上,拜見了岳父岳母,兩老見了這如花似玉的柱英,直喜得眉開眼笑
丫環獻上茶來,桂英故意嬌聲喚着李春林,「官人請坐!」
「娘子請坐!」
「好一對恩愛的夫妻!」岳母樂不可抑,拉住了桂英的手道,「兒啊,你與我女兒一模一樣,你真是我的好女兒:」
不一會,家院點上燈來,李春林驚覺時間不早,匆忙的想要告辭,二老堅留,桂英却一味順從,李春林不住的向她暗示辭行,柱英只作不見,還煞有介事的說。
「爹媽相留,我們就該留下,好叫二老歡喜!」
「說的是啊!」二老好不歡喜。
李春林沒奈她何,焦急之情不免露于形表,被伶俐的丫環覺察了,暗暗猜疑。
「岳父母有所不知,天黒了難以行路!」李春林又說。
「我從家居鄕下,黑路倒是走慣了的。」
李春林見她故意違抝。又急又恨,脱口叫出了「姑娘!」
桂英頻頻咳嗽,以混淆聽聞,丫環早已驚覺李春林也自知失言,慌忙改口說,「小婿是說姑且讓她!」
「我女兒咳嗽不停,身體怕不大好,正該讓她歇歇才是!」
「是!」李春林有苦難說,只好坐下。
不一會,擺上酒筵,桂英一杯又一杯的飲個暢快,李春林着了慌,不時拉她,「姑娘,你不能再飲了!」他雖然說得很輕,可又給那細心的了環聽清楚,她心裡已明白八九成,便故意向姑爺小姐敬酒,桂英舉杯一飲而盡。
「娘子,你這麽飲下去,豈不要多成了!」
丫環接口道,「岳家住一夜也不犯法,走不成又怕什麽?到底是小姐痛快,姑爺,你再不飲,我要說了⋯⋯」
「說什麽?……」李春林情虛,終于勉強飲了,忽聽得外邊風雨交作,緊張失手,酒洒杯外,丫環又看在眼裡。
「啊喲,好大的雨啊!」他焦急萬狀。
「賢婿,如此傾盆大雨,如何走得,且在我家住上一宵,明日再走不遲。」
「這個⋯⋯」李春林急得頻頻向桂英求援,桂英佯作不知,丫環却在一旁竊笑,李春林只得推說家中門窗沒關,那知桂英偏偏又說,「臨走前我都關好了!」分明是存心要在岳家留宿,這如何使得,他一時情急叫了出來。
「不回去,他要問我賠人,這不……」
岳父岳母面面相覩。「賢婿此話怎講?」
李春林和桂英都窘住了,幸有那俏皮的丫頭,聰明而又風趣,代他們解圍道。
「姑爺說他每夜都要有人陪的,住在這裡只怕⋯⋯」
二老這才轉驚爲喜,「哈哈⋯⋯哦。你們夫妻恩愛,我們只有歡喜,丫環,你去把書房打掃乾淨,讓姑爺小姐那裡歇夜!」
丫環俏皮的向桂英睬了一眼,應命走了。
家院撤去酒席,李春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又向桂英以目示意,要她開口挽救,那知桂英佯作攙扶岳母,逕自走向內室去了。
李春林和岳父談了一會,回到書房,心神不定,手拿了本書,心裡却只是想起桂英,「難道她真的有意于我!」轉念又搖頭嘆息。「唉,借來的姑娘,萬一弄假成眞,怎能去交賬,還是關上門死了心不再去妄想吧!」他把門上了閂,抱决心學老僧入定。
不一囘,門外起了叩門聲,李春林躊躇了一會,終于鼓足勇氣在裡邊囘絶道:「姑娘,我都想過了,你我夫妻畢竟是假的,當不得眞,耍給表兄知道了,那還了得!⋯⋯」
門外丫環陪着桂英,聽了這話,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來,桂英羞慚滿面,抽身想逃,却被丫環拖住了。
「小姐,不用焦急!這事我早看出來了,」她向門裡輕聲說道,「姑爺,我是丫環,開門來!」
李春林一聽是丫環,大驚失色。
「小姐今天不回去,你表兄面前是說不清的,你關門不納,二老也要起疑心了,我給你端茶來,你先開了門再說!」
李春林果然開門了,丫環忙把桂英藏在身後,李春林接了茶,向丫環商量道。
「剛才你講的有理,我……我這如何是好啊!」
「啊喲!一隻老鼠!」丫環忽然指着案頭頭叫,李春林回頭,丫環一閃身,留着桂英逕自逃了。
「老鼠在那裡?」待李春林再囘身過來,見是桂英站在面前,不禁急呼。「呀,怎麽是你!」
桂英在書房坐下,李春林只是忐忑不安,連正眼也不敢瞧她,用書本遮住了視綫,桂英却偏偏去逗他,把他的茶杯藏在身後,李春林終于按捺不住,搶了茶杯捉住了她的手,「唉!你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桂英選他有了轉意,便把自己的心事坦白說出,願意跟他結爲夫婦。
可是李春林左思右想,還是不敢。
「借了你作己妻已經非禮,我表兄定然會吿如官裡。」
「他爲人只貪錢,毫無情義,錢可通神,打官司你我不利!」
「你是怕他?還是嫌我?」桂英又問。
「我不是嫌你,實在是怕他!」
「這麽說來你是沒有勇氣?」桂英步步緊迫。
「我⋯⋯」李春林難住了,桂英見他猶預,負氣欲走,到這時李春林再也顧不得許多了,忙起身攔住。
「不,不,娘子囘來!」他取出摺扇,一揖送上,「請收下!賢妻!我的賢妻!」
桂英這才低頭微笑,羞澀地收下了,也拔下自己的銀簪給他,這時,一直在門外窺視的丫環笑着叫出來了。
「姑爺,小姐,我去了,請安息吧!」
他們聽到了丫環的聲音,又驚又羞。却都從心底裡感激着她的合作之情。
王正魁在家裡苦守到三更,還不見桂英囘來,椎心踢足,懊喪不已,他愈想愈恨,「呸,我怎麼這樣糊塗,會讓他們去,什麽借妻,哄岳父,天下那有這種荒唐事……」他向隨侍在旁的王福大聲吆喝,「王福,你馬上去!」
「老爺,到那裡去!去幹什麽?」
「混賬!去給我把狗男女找囘來,要他們馬上就囘來,你吿訴他們,耍不,我就去衙裡吿他,讓他吃官司。」
王福沒奈何,只得提了燈籠出來,外邊正下着傾盆大雨,王福想了想,大聲的開了大門,又大聲的關上,傾聽廳裡沒有動靜,王正𣁽還在大駡,便悄悄地開上了門,溜囘自己房裡去睡了。
「管它呢,明天起來,就說去過了找不着。」
第二天,王正𣁽果眞氣急敗壞的去到衙門告狀,先賄了縣官十両銀子,縣官傳上了李春林張桂英來。
「張桂英,你該是誰的人當堂說明!」
「我的夫他姓李名叫春林,」桂英不慌不忙的囘答。王正魁聞言大驚,心想:「這……時晚不已經出了毛病了!」
「胆大的張桂英,王正魁明明說你是他的人,爲何不認?」
「老爺,王正魁說我是他的人,有無憑証?」
王正魁呈上借據,縣官讀過點頭道。
「是啊,白紙黑字,怎麽沒有憑証?」
「爹把我押給他在前,王正魁把我借給他在後,那字據已作不得憑証了。」
糊塗的縣官沒了主意,下堂去拉了王正魁商量對策。
「女的狡猾別問她,我告的是他李春林,你問他的口供。」王正魁說。
「唔,對對,被告是他,不是她,我一時糊塗了。」縣官上座去重振架勢,把案一拍。
「李春林,你拐騙張桂英,該當何罪?」
「大老爺在堂上高懸明鏡,讀書人豈敢拐騙女人!」
「明明給你拐走了,還說不敢,不打諒你也不肯招的。」王正魁氣憤地慫恿縣官打李春林。
「對,該打該打……來人哪!」
衙役應聲上來,李春林大驚,却被桂英挺身擋住了。
「老爺,借錢借米,是有借有還,旣已成了夫妻麽,這不是拆散婚姻?」
「老爺說不過你,不跟你講話!」縣官把案一拍又說,「李春林,老爺把張桂英判還王正魁,你道判的公不公?」
「這個……」李春林那敢說個不字,桂英却接着說了「不公!」
「不許插咀,李春林,你服不服?」
「不服!」李春林望了望桂英。
「不服怎樣?」
「不服去上吿!」
縣官怕他去上吿,丢了自己的功名,一時着了慌,黯然下座,叫聲「退堂!」拂袖想溜了。
「老命,還沒判哩!」王正魁忙作手勢示意十両銀子不是白花的。
「一定得判!」縣宫沒有辦法,想了一會,目光忽然停在桂英身上。「好,老爺判你們一個斧底抽薪,」囘頭向衆大聲喝道,「老爺宣判,張桂英充公⋯⋯一衆人都怔住了。
縣官得意得喜笑眉開,走向後堂。「充公歸我!哈吟……」正在仰天大笑,猛見他的妻子從後堂閃出,大驚失色。
「哼,歸你?你倒想得好,快去把張桂英判歸李春林!」
「啊?」縣官呆住了,縣官妻出示王妻送來的厚禮,又給他介紹,「她就是王正魁的妻子!」
「喔!喔!我懂了,這事好辦好辦!」
衙役進來說那王正魁只是不走,要請老爺作主,縣官左右爲難,只好硬着頭皮說,「也罷,二堂再審!」他又輕輕吩咐衙役,「再審有再審的規矩!」
衙役應命向王正魁索賄,王正魁要出這口氣,只好把身上的長袍除下作押。
第二堂再審,王正魁說李春林奪了他的妻子,他拚掉性命也耍把這寃來伸。
「我與你什麽時候行的禮?」桂英不認。
「行不行禮沒關係,一年來早把你當作我妻了!」
縣官兩面受了禮,一任他們自己爭辯。
「我問你,你跟李春林,又什麽時候行過禮來?」王正魁這一問可把桂英問住了。
「桂英,你要答不出,就是你的不對了,」縣官接着説。
「請問老爺,婚姻是不是憑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縣官一聽,連連點頭,「對對對!這話聽說過,聽說過!」
「那就是了!」桂英滿有把握地笑了笑。
「請老爺問她,李春林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在那裡?」
後堂忽然走出王妻來,自認是他們的媒人邊又進來了李春林的岳父岳母,口口聲聲說是,外他們的女兒,夫婿昨日裡才去囘門,王正魁給他們這麽一來,無計可施了。
「哦!哈哈⋯⋯王正魁你輸定了,這可千萬不能怪我老爺!」縣官舒了口氣,只是哈哈大笑,「張桂英判歸李春林!」
王正魁失了銀子又丢了人,那肯罷休,上前去拉住縣官耍論理,縣官爲難掙扎,將他一推,那知他便倒在地下詐死了,縣官抓頭塔耳,進退兩難,後堂的縣官妻忙向他使了過眼色,叫他做起雙簧來,她在裡邊大聲喝道。
「可惡的王正魁,你詐死不服,好,不服就打你四十大板!」
王正魁聞言,嚇得一骨落從地上爬起來就逃,王妻追出去扭住了他,一同出衙門去了。
堂上一陣哄笑,皆大歡喜,假夫妻從此締結了美滿良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