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電影小說
一
當黑色天幕籠罩了大地的時候,路燈像火龍一樣,一列一列地亮着。馬路上人來人往,都市之夜,情景比白天還要熱鬧。
一輛計程車在路上疾馳,一個一個霓虹光管的招牌在往後退。車裡坐了好幾個海員,有些已經喝到醉醺醺了。他們在一家舞廳門前停下,這舞廳叫「羅宮舞廳」,門上的橫額彩牌還寫着「文藝新星葉萍候敎」八個刺目大字。海員們情緖高漲地向舞廳衝進去,這時候,忽然有一個年靑海員想乘大家不覺時溜走,却給他旁邊一個年紀較大的海員揪住:「進去,進去。」「嗯,我不會的呀!」「不會也得進去。」在推推讓讓的情况下,他只好也跟着大夥兒踏進舞廳的大門,顯然,他流露出很侷促的樣子。
音樂開始了,燈光也跟着暗淡。大家在找位子,年靑的海員不習慣這裡的一切,他在匆忙中和迎面而來的舞小姐葉萍碰上了,兩人爭讓着過路,弄得大家都尷尬地笑起來。「小朱,小朱到這兒來……」靑年海員馬上應聲走過去,眼睛却還盯着葉萍。
小朱坐了下來,視線却始終投射在葉萍身上。他看見葉萍和一個學生型的男子在共舞。她也在偷偷地對他笑,笑得很耐人尋味。隱隱約約的,他像聽到葉萍在跟那舞伴說:「湯瑪斯,你年紀靑靑的學生,不應該常來跑舞塲。」
「葉萍,如果我不來這裡,又怎能看見妳呢?……葉萍,星期天我請你到沙田去玩好不好?」那是舞伴的囘答。
「不。」葉萍搖搖頭。
「妳要是答應我,我現在馬上囘去……温課去。」
「你年輕,有美好的前途,舞塲不是你來的。」
「那妳是不是答應我?」「再說吧!」音樂停止了,葉萍剛坐下,舞女大班便在她耳邊說:「轉枱」。葉萍順他的手指望過去,知道又是胖子祝經理,臉上有點不高興!不過還是站起來對湯瑪斯說:「囘去吧,我要轉枱了!」湯瑪斯像木頭樣點了點頭。
在這樣的生活中,要她披羅衣,搽脂粉!笑臉迎人,這是多麽痛苦的事!
一個面長橫肉,眼有貪婪的胖子用一副很難看的笑臉迎接葉萍。他們立卽轉到舞池去。在舞池中,祝經理向葉萍諸般親熱,葉萍却以冷冰冰的態度對他,祝經理一點也不覺得什麽,仍舊嬉皮笑臉的問她:「葉萍,等一會我們去宵夜好不好?」說完,把臉貼了過去,葉萍立卽躱避:
「不啦,我晚上要早點囘去,媽身體不太好。」
「那我送你囘去吧!難道又不給面子?」
「不,不,不用送了,謝謝你!」音樂一停,葉萍匆匆離開舞池。
葉萍冷冷的態度使祝經理很不舒服,他憤憤然囘到座位,大呌舞女大班:「阿陳,阿陳,替我叫小妹來!」葉萍聽了微微一笑,這一來,更把祝經理氣壞。不一會,一個身材高大,打扮得妖冶非常的舞女笑盈盈地跟着阿陳出來,她瞥了一眼說:「喔,原來葉萍小姐也在這兒呢!」這個舞女名叫小妹,她本來是祝經理的老相好,但自從葉萍來了之後,她便被冷落了,所以她嫉恨葉萍,時常想找機會來嘲諷她一下,因此,她不肯輕輕地放過這個機會:「祝經理,是不是够不上我們文藝葉萍小姐味兒呀?難怪的,你又不是學生哥!」葉萍沒有和她答話,她知道越說就會越多事情。阿陳又走了過來,在葉萍耳邊說:「那邊的海員叫妳抬子!」葉萍心裡有點高興,連忙站起來和祝經理吿別。
葉萍剛走到海員們那邊,喝得醉迷迷的老馬便打趣地對小朱說:「你那望穿秋水的人兒來啦。不過,第一隻音樂是我跳,你等着吧!」他的話使小朱和葉萍都很難爲情,他們自已都覺得奇怪,怎麽初次見面就會產生好感呢?葉萍羞怯怯地和老馬走下舞池,小朱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他看見老馬的醉步把葉萍拖得很狼狽,心裡不忍。老馬實在醉得太厲害了,葉萍送了他囘枱,在無意之間老馬推倒一杯水,弄濕了葉萍的旗袍,小朱連忙說:「對不起!」葉萍笑他太緊張:「對不起你賠?」她本來是用開玩笑口吻說的,怎知小朱却認眞起來,他又緊張地說:「一定賠,一定賠!」葉萍看小朱那副老實的樣子爲之莞爾。
二
十一時左右,葉萍在更衣室換上了樸素的衣服,她還對着鏡子把面上的粉和唇上的口紅抹去、又把高跟鞋換上了平底鞋。阿陳拿了一叠錢進來對葉萍說:「葉萍,這是你這個月的錢。」「有多少?」「不少,有六百多。倒有一半是祝經理給妳的。」阿陳阿諛地說。葉萍盯了他一眼,沒說話。
「葉萍啊,你對人和氣,很多客人都喜歡你,如果妳能遷就一點,錢還不只這個數目呢!」葉萍淡淡地笑了一下,把錢接過來,在當中抽了兩張給阿陳,說是利錢,跟着又抽了三張十元的給他,才把錢放進皮包。兩個正在玩牌的舞女看呆了,目送葉萍離去。小妹不屑地說:「神氣什麽?還不是吃我剩下來的。」
葉萍拖着疲乏的身體來到一家雜貨店門前,她停了下來,櫃枱旁的女人向她招呼:「汪小姐,今晚那麽早哇!」葉萍望望她:「是呀,家裡有點事!」說完,把手上華麗的衣飾交給老板娘。同時買了一瓶肉鬆,三支鉛筆,然後與老板娘道過晚安囘家。原來葉萍本叫汪玲,她做舞女是瞞着家裡人的,她撒謊說是去敎夜學,那家雜貨店是她更換服裝的地方。
汪玲囘家,首先碰上了包租二姑,她立卽把錢拿出來:「二姑,這是這個月的利息,這是房租。……啊,這支鉛筆替我給小龍。」
「阿玲,妳眞週到,謝謝妳啦!」二姑是個胖女人,她說起話來臉上的肉都在抖動。
「別客氣!」汪玲苦笑着。
「妳爸爸近來好多了吧?不聽他咳嗽了。」
「是啊!吃了兩個月的藥,不吐血了,人也胖了些。」
「不過妳媽却越來越不好囉,她常常說頭昏,妳要注意她才好!」
「謝謝妳,我會的。」汪玲低聲囘答。
「好姑娘,眞有出息,不枉我和阿陳給妳介紹。」
汪玲微微一笑,向二姑道了晚安,囘房裡去。
汪家住的是頭房和騎樓,騎樓不大,汪玲和一弟一妹同住。父母住頭房,是她進房必經之地,所之儘管她走得很輕,還是把睡在床上的父母弄醒了:
「阿玲,是你囘來啦?」母親起來了,她還在披衣服。
「媽,妳頭還痛嗎?不要起來啦。」
「好多了,不要緊的。」母親邊說邊走進厨房,把一煲粥拿出來。「阿玲!快來吃粥吧!」
「哦!」汪玲帮忙拿碗筷,先把粥裝滿了一碗,拿到父親床邊,叫他起來吃,還打開肉鬆來給父親下粥。
小弟弟和小妹妹也醒來了,他們也嚷着要吃粥,母親把剩下來的粥分給他們吃,自已不食。她坐在一旁看着三個兒女在吃粥,有說不出安慰。
不久,房內又寧靜下來,全屋子的人都進入了夢鄕,只有汪玲睜大了眼睛躺在床上;她沉思在舞廳裡小妹對她的仇視,又想到在家裡弟妹對她的尊敬,更想到父母生病,家裡除了她有能力負起一家子的生活担子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能够帮手,除非……除非爸爸病好。唉!什麽時候他會好呢?汪玲一直在凝思……很久,很久,她才閤上眼矇朧睡去。
三
憂郁的音樂在吹奏,正和汪玲的心情相同。她悶悶地坐在祝經理旁邊,不言不笑,使祝經理很不愉快,如果不是汪玲長得美麗,他也許早光火了。半晌,祝經理終于忍不住問她:「葉萍,妳在想什麽,難道還在生我昨天的氣嗎?」汪玲冷冷地搖了搖頭。祝經理繼續問:「唉,妳眞不了解我對妳的一片心。像妳這樣聰明秀麗的姑娘落在這種地方,實在太不合適了,可以讓我多愛護妳一些嗎?……」
「祝經理,謝謝你。說眞的,小妹對你很不錯,你拉她一把倒是正經。」
「唉,她是殘花敗柳,怎能和妳相比呢!」祝經理還想說下去,可是阿陳又來叫汪玲轉枱了。
小朱叫她坐枱子,汪玲心裡忽然有一種甜絲絲的感情湧上來。樸實老誠的朱秋實看見汪玲過來,立刻站了起來,等到汪玲坐下他才跟着坐下。從一些小動作看岀,他是不大逛舞塲的人,因而對他更產生一種特殊的好感。
「葉小姐,昨天晚上弄髒妳的衣服,眞抱歉!這!這是賠給妳的!」朱秋實靦腆地把ー包東西推到汪玲面前。
「嗯,說笑也當眞?」汪玲不肯收他的東西。
「別推推讓讓的。妳還是收起吧,如果喜歡就收下,不喜歡就把它扔掉好了。」
「沒有的事!」汪玲見他臉都漲紅了,不能不收下。那時音樂响了,汪玲見朱秋實坐着不動,于是,找話題問他:「不去玩玩嗎?」
「不,我不會的。」
「試玩玩吧。」汪玲站了起來,朱秋實只好也跟着下舞池。
在舞池中,朱秋實很尷尬,推前又不是、拉後也不對,而且老碰着別人,嘴裡不斷說:「對不起!」汪玲確知他眞的不會跳,就拉他囘去。然而朱秋實却像做了一天苦工一樣,額上淌汗,看得汪玲暗暗發笑。
「你們海員的生活眞快樂,整天海濶天空的到處跑,看的東西比誰都多!」
「嗯,不過如果碰着失業,那就苦啦!」
「啊!」汪玲似有所感觸地發出簡單的答話。
「要是妳喜歡知道海員的生活,那我買鐘請他出去宵夜,詳詳細細告訴妳,好嗎?」
「不,我從來不跟客人出去的。」汪玲堅决地說。
「哦!」朱秋實顯然有點失望了。不過他還是很快樂。
「有什麽就在這兒談吧!」
「這兒太吵了,而且又常常要轉枱,怎能談得痛快!」
「今天說一點,如果說不完明天再說好了。」
「葉萍,祝經理叫妳轉過去!」阿陳附在汪玲耳邊說。汪玲聽了很不高興:「又是他,祝胖子!」跟着,她望了一望朱秋實,對阿陳說:「吿訴他,我要出去了!」阿陳不相信地望着她,朱秋實很聰明,敏捷地對阿陳說:「是的我請她出去。」這一來阿陳才無語而退。
「怎麽,妳眞的跟我出去,那我帶妳去看我們的船怎麽樣?」朱秋實太興奮了。
「也好,免得給祝胖子纏着。不過,一個鐘頭你就送我囘來!因爲我不能太晚囘家的」
「好,妳說什麽時候囘來就什麽時候囘來。」他們愉快地離開舞塲,雙雙向海邊進發。
四
朱秋實摻扶着汪玲下電船,在電船中,汪玲顯得很快樂,她向小朱問這問那,小朱一一向她解釋。海風從水面上送過來,吹得人頭腦淸爽,小朱還哼起了一支很動聽的「海員之歌」,聽得汪玲出神。不久,電船把他們帶到一艘大貨船旁,朱秋實對汪玲說:「這就是我們的船了。」汪玲吃驚地說:「啊,這麽大的!」小朱微笑說:「走上去看看,那就更大啦!」跟着,他小心地領着她步上梯子,汪玲從沒走過這種梯子,所以她不敢往下望。
朱秋實一邊領着汪玲參觀一邊解釋,發覺她對船上的一切很有興趣,于是,他也越說越興奮了……
在小朱房間裡吃了一些餅乾咖啡,又繼續去參觀駕駛室。汪玲天眞得這邊動動,那邊摸摸在駕駛盤邊也怪神氣的學着女駕駛員的樣子,她還嬌憨地問小朱:「像嗎?」小朱原來怔着在看她,給她一問,不覺吃了一驚,連忙答她:「很像!妳看過『乘風破浪』嗎?」汪玲很快囘答:「看過的。」「妳將來也可以做個女駕駛員!」汪玲望他笑了笑:「這裡不可能有!」他們彼此有同樣感覺。
「朱先生。」汪玲忽然像有事情要知道的樣子。
「以後別叫我先生好不好?叫我秋實吧!」
「你的家在那兒?」她慢慢地問。
「我在這兒沒有家的!而且一個親人也沒有,船上就是我的家了。」
「那失業怎麽辦?」
「有朋友帮助的,不過,失業總是難過的囉!妳們跳舞也會失業的嗎?」
「舞女是沒有失業的。不過枱鐘不旺,整天坐冷板櫈,那就等如失業了。」汪玲很傷感地說。
「啊!時間差不多了,我送妳囘去好嗎?」
「好!」汪玲的手離開了駕駛盤,整理一下衣服,隨了小朱出去,離開這個使她興奮的大貨船。
五
汪玲這天晚上不能入眠,她並不是爲了煩惱,而是爲了太興奮……!
天剛亮,汪玲便起來了,她邊梳頭邊哼着「海員之歌」,把弟妹也吵醒,小妹妹問她:「家姐,妳這個歌是誰敎的?」
「朋友敎的。」她慈愛地囘答妹妹。
「男朋友還是女朋友?」小妹妹似乎很精靈。
「不吿訴妳。」
「唔,我猜一定是男朋友了。」
汪玲對妹妹微微一笑,又忙着換衣服,因爲咋天晚上小朱約了她今天去郊外旅行。去見自己喜歡的人,女孩子是特別高興的,所以今天的一切,在她眼中出現,全都是美好,快活的。
自從父親失業而被迫當舞女之後,汪玲從來沒有一天快樂過。今天,她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她活潑而輕鬆地談笑着。雖然他們並沒有帶很好的東西去野餐,但却比吃什麽名貴的東西都要高興。在這次旅行中,他們雙方都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小朱心裡慶幸在歡塲中竟能遇到這麽一個好女子。汪玲亦想不到歡塲中會邂逅像小朱這麽老實忠厚的人。二人之間,不知不覺滋長了愛苗。汪玲約小朱明天來見她父母,小朱用一張小紙頭把她的地址記下。
六
是一個愉快的星期天。汪玲家裡充滿了歡洽的空氣,因爲,今天是小朱來訪之日。汪玲的父母弟妹也十分喜歡,媽媽還掏出錢來叫小妹妹去買水菓、瓜子來招待客人。汪玲穿了一襲樸素而美麗的衣裙,口角掛上了笑容,父母從未看見女兒如此快樂,揣摩出女兒的心事。因此,兩老在一旁也不時現出欣慰微笑。一家人都滿懷欣慰的等小朱,可是從早上等到下午,小朱還沒有來?小弟弟小妹妹不耐煩了,嚷着要吃飯。汪玲非常失望,她眞想不到那麽老實誠懇的人,也會欺騙她!不能不叫她傷心,父母看在眼裡,但想不出話來安慰她。
難道朱秋實正如汪玲所想像的嗎?不!他也在着急。原來海員們正在爲船公司減薪的事而進行會商。秋實並沒有忘記汪玲,但這件事關係大家,因此他只好失約了。船公司並沒有因爲船員們力爭而改變減薪的主張,迫得他們失了業!
汪玲無精打彩地返到舞塲,忽然聽到更衣室內有一陣陣悽厲的哭聲,這哭聲很像小妹。汪玲急忙衝進去看個究竟。裡面擠滿了很多姊妹,但大家都是怒目地注視着一個面上有刀疤的男子,可是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汪玲低聲地問一個姊妹:「他是誰?爲什麼要打小妹?」
「他叫刀疤九,是害人怪,剛從監牢放出來的。他硬說小妹欠他的錢,其實小妹已經還給他的了,他不講理,還要迫小妹,看樣子想佔她的人呢!」汪玲聽得很氣憤。
「媽的,妳這賤貨,忘記我了,妳當我進牢子不會囘來啦?走,馬上跟我走,好好的算算賬!」刀疤九惡狠狠拉着小妹的手要她走,給小妹掙脫:
「天哪,你的錢早已加了幾倍還你了,你現在還要我還,眞喪天害理呵!」
「別瞎說,快跟我走!」跟着還拼命地打小妹,扯她的頭髮,悽厲的呼救聲,聽得大家都怒氣冲天,汪玲實在忍不住了,她跨前兩步,怒冲冲地說:「喂,你講理不講,敢在這裡打人!」
「唔,人倒長得不錯,叫什麽名字呀?」刀疤九輕薄地用手摸摸汪玲的臉疍,氣得汪玲杏眼圓睜,看看四周姊妹激動的情形,她忍不住狠狠地摑他一巴掌!這下子,刀疤九面色很難看,怒目迫近汪玲,汪玲畢竟未和惡人鬥過,這次只因正義感驅使她這樣做的,所以她被嚇得倒退幾步。刀疤九步步逼近,汪玲靈機一動,打破一酒瓶和他對抗,刀疤九見她手執利器,只好改變主意,憤憤然離開更衣室,但他走時高聲地對汪玲說:「哼,妳等着瞧吧!」
姊妹們都被叫出去應酬客人了,更衣室只留下汪玲跟小妹。汪玲在整理亂了的頭髮,小妹含淚走過來,很慚愧的對汪玲說:「葉萍,妳怎敢和他鬥?」汪玲望了望小妹:
「我也不知道那兒來的勇氣!」
「葉萍,請原諒我過去對妳的不友善。現我才知在道妳跟別人不同的!」
「小妹,我不會怪妳的!」
「不過,恐怕妳今後就會有麻煩了,因爲……因爲刀疤九不是一個好人,他一定不放過妳!」
「將來再算吧!」汪玲整裝出塲了。
汪玲和小妹坐着等人來坐枱子。她兩人從沒有過這般親熱,所以引起剛進來的祝胖子奇異:
「唔,妳們兩人倒也親熱呵!」
「祝經理,有一件事想請你帮帮忙,可以嗎?」小妹說。
「什麽事呀?」祝經理很神氣地問。
「葉萍爲了我的事打了刀疤九,他一定要找葉萍晦氣的,所以希望你給他說說。」
「啊,這容易,只要一個電話便成了。」
「那好,你立卽去打電話吧?」小妹硬推祝經理去打電話,汪玲輕輕地透了一口氣。
七
阿陳來叫汪玲坐枱子,汪玲懶洋洋走過去,可當她看見那個人就是小朱的時候,心裡又是氣又是喜。小朱見了汪玲,站了起來,拉着她的手就解釋:「眞對不起,昨天我們因爲公司鬧減薪,忙着商量對付辦法,結果大家失業了,所以沒來看妳,眞抱歉!」
「失業?」汪玲由生氣轉爲同情。
「不過,很快就找到工作了,因爲另一艘客船要趕着開往一個緊張區域,叫我們全體去,大槪兩三天便要動身。汪玲,我很喜歡妳,我也知道妳不是甘心躭在這種地方的人,我現在向你求婚,如果妳答應就點點頭吧!」一個直率的人提出這個突如其來的要求,眞把汪玲嚇壞了,她的心情很復雜,一方面高興,但一方面又不太相信。她痴痴地望着小朱,望了很久……很久,最後,眼眶裡含着快樂的淚水點點頭,小朱見她答應了,喜歡得很:「那麽,我們明天去拍訂婚照,妳十點鐘在照相舘等我。啊,現在我要走了,因爲兄弟們都在等我呢!」汪玲含笑地目送他離去。她帶笑去找小妹,還買鐘請小妹去宵夜,吿訴她這樁値得快樂的事。同時她勸小妹找個歸宿,混跡歡塲,終不是長久之計,小妹苦笑對之。
八
今天是一個不平凡的日子,在汪玲的心中。
她很早梳洗完畢,愉快地和家人道別,急急趕到照相舘會小朱。可是,更大的快樂換來更沉重的打擊,小朱沒有來!他是因颶風來臨的緣故,船提早啓碇,偏他又喝醉酒不能去找汪玲,朋友們又不能代他通知,因爲他失落了汪玲的地址。汪玲不知此中原因,她感到非常失望,覺得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可靠的人了!
汪玲拖着失望的脚步囘家,驀地,她聽到家裡傳出悽凉的哭聲,她加快步伐走進去,二姑迎面拉她一把:
「阿玲,妳媽媽從樓上摔了一交,昏了過去,看情形是很危險的,快想辦法吧!」
汪玲奔跑到母親面前,叫了幾聲「媽!媽!」可是媽媽沒應她。爸爸垂頭不說話,弟妹淚汪汪望着她。汪玲覺得事情很嚴重,所以連忙揩乾淚水,飛奔出外,她來不及吿訴爸爸她到哪兒去。
汪玲跑到舞廳去找阿陳,阿陳說不能借錢給她,因爲管錢的不在。在急得走頭無路之際,阿陳獻計叫她去找祝經理。汪玲很明白向祝經理借錢,等於送羊入虎口,但爲了救母親,汪玲决定作一切犧牲。
汪玲被摧殘之後拿到祝經理的錢趕着囘家,可是,那個辛勞一輩子的婦人,却已與世長辭了。汪玲丟了皮包,伏向母親的體屍痛哭:「媽,早知道不能救妳,又何必作這麽大的犧牲呢!……」父親聽到這裡,又看她皮包裡的錢,不由心驚地問:什麽「犧牲」?
「爸爸,我騙了你,我不是在敎書,我是做舞女!」
「吓,妳去做舞女?我辛辛苦苦給妳唸書到中學,現在……妳却去做舞女!叫,叫,我怎去……」汪父昏了過去,汪玲跪着哭搖父親,最後,父親准許她做完了欠債便得離開舞廳,並聲明今後不用她一毫錢。
九
祝經理常常利用刀疤九的事來壓迫汪玲和他親近!一夜,汪玲爲了刀疤九來尋仇,急得去找祝經理,誰知祝經理的太太正好帶領娘子軍來捉奸,汪玲被侮辱了一塲,她氣憤而痛苦地大聲說:
「你打吧!妳總不能把所有的舞女都打盡。妳丈夫有的是錢,這裡有的是舞女,他卽使不叫我,還可以叫別人!我也受過中等敎育,妳以爲我心甘情願去做舞女嗎?如果不是父母病,弟妹要活,我也不會給妳這樣打的!」祝太太被說得低下頭,扯了祝經理的耳朶而去。
小妹給刀疤九佔去了,汪玲也决定離開舞廳,在家裡幹零活。有一個時間她曾替人家代課,却給學校發覺了她做過舞女,被辭退了。這更增加汪玲的痛苦!
刀疤九硬說汪玲欠他錢,迫她再下海,在惡勢力壓迫下,汪玲沒有反抗的力量,她又被迫轉到下等小舞院去伴舞。汪玲雖然是一個曾經失足的女孩子,但由於本質善良,懂得自愛,使好些藉名跳舞,想圖非禮的傢伙失望。
一夜,刀疤九硬拉汪玲出去,還兇兇的推她上車,汪玲知道兇多吉少,與其給他傷害,倒不如自己冒一次生命的危險,因此,她在汽車飛馳之際,扭開車門跳出去,刀疤九怕連累自己,便不顧一切拚命開快車脫身。
十
汪玲受傷在家,小妹趕來看她。可憐的小妹,她已經被刀疤九逼迫而做了神女!小妹知道汪玲很急於等錢用,所以在鞋底下抽出五塊錢送給汪玲,這錢雖然不多,但汪玲已經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患難中的眞情,是格外使人激動的。
汪玲拿了刺綉和手襪囘家做,弟妹也從旁帮助,生活雖吃力,可大家却笑臉常開。在工作中,汪玲還常常哼起小朱的「海員之歌」。
朱秋實的船到達了,他匆匆忙忙到「羅宮舞廳」去找汪玲。在路上,忽然給一隻女人的手攔住了,他望一望,原來是一個神女向他借火,小朱點了火給她,一看之下,怔了一下,發覺那人很熟識:
「咿,你不是朱先生?」女的先開口。
「啊,妳是小妹。」小朱也想起了。他連忙對小妹問汪玲的近况,小妹叫他到一家餐廳談談。小妹簡畧地吿訴他汪玲的遭遇,小朱很難過,他問小妹要了汪玲的地址,馬上趕去,一進門就叫着:「汪玲,汪……玲。」
「你?」汪玲吃了一驚,立卽轉過頭:「你還會來找我?」
「我忘不了妳。我開了船便寫信給妳,打電報給妳,可全得不到妳的囘音。妳沒有在「羅宮」做了嗎?」
「沒有了!」汪玲的眼淚也要滾出來了。
「我們就結婚吧!」小朱把汪玲的手貼到臉上。
「結婚?你,你不要再編找了!」汪玲吵啞地說。
「不,我們眞的結婚,這次是眞的!」兩人抱在一起,有說不出的激動。
急促的敲門聲,把他們驚醒了。進來的是刀疤九,他聲勢兇兇地要汪玲還錢,汪玲看見他,便對小朱說:「他叫刀疤九,害我和小妹就是他!」小朱一把捉住他就打,打得他直求饒,小朱吆喝一聲:「滾吧,下次再來我就要你的命!」刀疤九在正義豪邁的力量下逃走了。汪玲拉了小朱介紹給爸爸和弟妹。
「我們去找小妹好嗎?」汪玲對小朱說。於是,一對有情人便雙雙携手去找他們的風塵知己——小妹。
二人走到街上,又是華燈初上的時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