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三姐到客家山歌
由於看「劉三姐」,聽到了許多有趣的山歌,因而聯想起舊時在家鄕的情景。毎晚吃了晚飯之後,就到山邊去聽人唱山歌,有時候聽到夜深,還不肯囘家睡覺。他們或她們照例分成兩組,像「劉三姐」影片裏看到的那種「鬥歌」形式,大家對唱起來。
我特別佩服的是他們的歌辭,都是隨口而出,並非從書本來的,正如劉三姐譏諷陶秀才:「不懂唱歌你莫來,看你也是一蠢才,山歌都是心中出,那有船裝載水來。」同時她們唱的時間地點也要適合,在對唱時還要隨唱隨有,綿綿不絕。不過這還不値得我們驚奇,値得我們驚奇的是這些天才歌唱家都是「文盲」。她們是完全憑了自己的靈感智慧,來唱出切合當時情景的山歌來的。
自然,這些山歌大部份是屬於男女談情的情歌,不過也有些是諷刺統治階級的,如「今年收穀穀滿倉,做官吃米我吃糠,耕牛忙殺沒草料,官倉老鼠有餘糧。」就是對當時官府徵糧一種不滿的反映。可是這種諷刺性的山歌,由於遭受到統治階級的壓迫,沒有獲得好好的發展,倒是那些發揮情愛的山歌沒受到限制,在農村不脛而走。
在我的印象中,使我永遠難忘,是下面的幾首山歌,這是她們(也許是我的伯叔兄弟姊妹姑表)隨口唱出來的。到今天他們的歌聲好像還繚繞在我耳邊:
一、
敢唱山歌敢大聲,敢放白鴿敢響鈴,
燈草拿來搭橋過,有心相愛敢同行。
二、
高山流水笑呵呵,兩人歡喜來唱歌,
他人要講由他講,兩人情好奈我好。
三、
講起戀郞甚艱難,好比鯉魚上急灘,
上灘就怕鷺鸞刼,下灘又怕網來攔。
四、
妹子講話要細聲,驚怕隔鄰有人聽,
城隍廟裏開歇店,雖然無鬼得人驚。
又有表示對愛情堅貞的。在過去封建宗法社會裏,談情說愛也是不自由的,往往要受到不合理的禮敎干預。因而產生了種種悲劇。下面兩首山歌就是反映當時人民對禮敎枷鎖的反抗。
一、
郞甘心來妹甘心,情願同郞睡桿棚,
情願同郞喝粥水,情願同郞吃糠羹。
二、
我就貧窮我不嫌,別人富貴我不貪,
無耳鍋子當天煮,無魚無肉也淸甜。
在客家山歌中,像上面的例子,隨處都可以看到,這種流露着眞摯情感的歌詞,不祗令人十分感動,而且還是一首好詩——這些詩决不是那些抓抓頭,撚撚鬍子,翻翻「詩韻集成」,躱在房子間所能創作出來的。
我再擧出一個例,像下面那兩首情歌:「池塘蓮花開兩朶,手摘蓮花送情哥,清水池邊雙雙影,妹唱山歌同你和。」又「牛郎織女渡銀河,唱個山歌問情郞,我倆幾時來䄜,雙雙下田去割禾。」誰說那不是一首詩呢 ?這和李白的「宮女如花滿春殿,至今唯有鷓鴣飛」,又有什麽分別呢?所不同的前者更富有泥土氣息而已。
民間的歌謠,本來就是中國各種詩歌的泉源,從三百篇,楚辭,到今天的白話詩,都和民歌有關,客家情歌和一些風俗詩一樣,同是民間藝術寶藏,它充分表現了民間豐富語言和感情。不特歌詞温麗是個特色,而且從這些山歌還可以了解他們的生活。我曾讀過朱竹姹的鴛鴛湖櫂歌,其中有一首云:「白花滿把蒸成露,紫甚盈筐不取錢。」又「不待上元燈火夜,徐王廟下鼓冬冬」。就是一首充滿山歌情趣的風俗詩。
客家山歌,並不是單指梅縣的,所有客家人居住的地方,都有山歌的歌手,不過梅縣松口比較著名。同一樣的山歌,在松口人唱起來,特別瞭亮美妙悅耳。幾年前帶着客家山歌錄音片到北京去的梁帶英,就是梅縣的松口人。但客家山歌究竟始創於何朝何代,却沒有文字記載可考。不過看了「劉三姐」後,我們至少知道是在劉三姐時代,山歌的形式已經存在了。我雖並沒考證過,劉三姐所唱的山歌,和客家山歌同一流源,但在形式和內容看,却有許多類似的地方。假如說劉三姐是新興人,那麽劉三姐和客家山歌也就更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