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電影小說

一

　　尹少青（白帆飾）自從丈夫死後，便茹苦含辛的養育她唯一的兒子小明（嚴偉飾）。少青有兩個同學，一個名叫馮華（李清飾），一個名叫丁喬治（鮑方飾），他們都對少青具有好感。馮華事事為她盡力，喬治則更慷慨的給她經濟上的幫忙。所以，當少青諸債臨門，孩子繳不出學費的時候，馮華傾囊相助，也不過十幾塊錢，而喬治除了替她付房租、付學費，連零用錢也給她留下了。

　　馮華口中說「我真慚愧，我有這份心，可是沒有這份力，你一定能原諒的。」

　　喬治口中說：「少青，你沒有錢用，怎麽不早告訴我呢？來來來，這些鈔票拿去還債、繳學費，你是我的老同學，你有困難，我是應該幫助你的。」

　　馮華和喬治也是老同學。喬治抖起來了，畢挺的西裝，大把的鈔票。馮華則在一家工廠做事，每月拿的薪水，勉強能維持他的雙親和兩個孩子的生活，所以他妻死之後，就真不敢想到再娶。他和喬治偶然地在少青家中見了面，喬治瞧他那副不得意的神情，就感慨地說：「憑你在學校的成績，不做經理，也得當個主任，可惜只能當一名小職員，這是你一向太老實的原故！」喬治不擇口的話傷害了馮華的自尊心，他怏快的吿辭了。喬治在馮華走後，他也走了，他對少青說：「我的老板每天晚上要我去辦公，眞是，拿了人家的薪水，就得聽人家的使喚，我們明兒見。」

　　丁喬治辭別了少青，到他「老板」家中「辦公」去了。

　　喬治的「老板」麗斯小姐（藍青飾）正對着她的女秘書大發雷霆：「他到底那兒去了？」

　　「我不知道！」秘書惴惴不安的囘答她。

　　「不知道？哼！死人！快七點啦，連個影子都不見，這幾天，天天這樣……。」麗斯一屁股落到彈簧的沙發上，氣呼呼看着壁上的掛鐘。秘書代爲解釋地：「也許這幾天他爲籌劃開舞廳事，比較忙點兒吧？」

　　「忙什麽？我還沒有答應他，他拿什麽開舞廳？」麗斯又從沙發跳起來：「男人哪！都是一個樣。有了錢，哼！說不定他在外面搞女人呐！」尾音拖得重重的，她對這位比她又年輕又漂亮的女秘書，狠狠地挖了一眼，這女秘書不禁紅了臉，垂下頭來。

　　「阿貴！」麗斯對她的兼員「地下工作」任務的當差說：「你得當心他點，注意他的行動，隨時報吿我。」

　　阿貴必恭必敬的說：「是！小姐！」

　　這時喬治得意揚揚的進來，兩手放開，對麗斯作一個擁抱狀：「媽也，地兒，麗斯！」

　　「啪！」喬治臉上清脆的吃了一巴掌，麗斯一扭身到她臥房去了。摸不着頭腦的喬治，撫着他被打的腮幫，看着女秘書：「這是怎麼囘事？」

　　女秘書指指壁上：「你看看幾點鐘啦！」

　　「也不過才差了七分！」喬治看鐘後，嘆了口氣：「這碗飯實在也難吃！」

　　「錢是好拿的嗎？」女秘書瞪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為了你，」喬治看了一下室內無人：「我早就不幹啦！」

　　女秘書發急地推開他：「你想死呀？要是被她看見了，不要你的命！」

　　「你也怕她？」喬治對女秘書做個鬼臉。

　　「我怕你！」女秘書不理睬的走出大廳。

　　喬治腆然的到了麗斯房裡，千賠不是，萬賠不是，替她槌背，替她按摩，這才把她哄得心囘意轉，雖然開舞廳的十萬塊錢沒有拿到，總算又在麗斯的手中，拿着一筆錢。

二

　　馮華有三個女兒，大的大妞（王小燕飾），二的二妞（蕭亮飾），三的小妞（韋綸飾），這三個孩子總是喜歡打打鬧鬧的，大妞騎在二妞身上當驢，小妞揚着鞭子趕驢，累得馮老太爺（沈淵飾）和馮老太太（藍青飾），成天為了孩子的吵鬧而氣惱。馮父說，「你這些孩子簡直鬧死了！」馮母說：「還是娶個人囘來吧，這個家我真管不了。」

　　少青是時常到馮華家來的，她也幫着馮華做做事，管管孩子，馮父對她頗具好感。他很想能有這樣的媳婦，但馮母則反對，她認為少青自己有孩子，拖了個孩子來，孩子與孩子之間的問題很多，誰都偏視自己孩子的，將來事情就多了。馮華倒不顧慮這個問題，可是他担心養不活少青和小明，因為小明是他父親的心頭肉，他父親臨死時，滿懷希望，都寄托在小明身上。他有這能力培植小明嗎？

　　這天少青又到馮華家，並且把馮華上次給她的十幾塊錢帶來還他。馮華正焦慮着小明的學費，他想等月底發了薪，抽出這筆錢來替他繳時，不料少青反而把上次留給她的一點錢送囘來了，馮華問：「你那兒來的錢還我？」

　　「是我向喬治借的。」

　　「喬治？」馮華沉吟一下說：「不是我多嘴，喬治的錢，最好不要常常借。」

　　「每次都是他自己送來的，我沒有向他張過嘴，你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嗎？」

　　「也許我想得太多，過慮了。」

　　「也許我想得太少，大意了！」少青沉吟了一會，接着說：「那也沒什麽，將來我總會還他的。」

　　少青離去馮華家，囘到自己家裡。喬治已在等候，他買了一件極其漂亮的衣料送給少青，這已經是好多次了。他約少青明天下午到巴黎餐室去談談，他有要緊的話要對少青說。隨後他就向少青吿辭，因為七點鐘到了，他的「老板」 在等他，他要按時辦公。

　　喬治走後，房東太太進來，竭力讚美這件料子好，更竭力讚美喬治好：「丁先生這個人，又有錢、又漂亮、又慇勲、又體貼。每一次來都買東西，不是這就是那，我看得出，他對你很有意思呢！我勸你還是嫁了吧，你的苦也吃夠了，嫁了丈夫就什麽都不愁了，丁先生有的是錢，小明的學費，更不必担心了。」

　　少青嘆了口氣：「我眞替這孩子將來担憂。」

　　「你嫁了丈夫，還怕小明沒有書唸嗎？機會不要讓它溜走呀！」

　　少青前思後慮，不能夠决定。第二天的早晨，她見到了馮華，呑呑吐吐的說「我對目前的生活，東拉西借，眞是煩透了，雖然你屢次鼓勵我，叫我忍耐着，但忍耐到幾時呢？」

　　「那你想怎樣？」

　　「我……我覺得房東太太的話很對，她勸我嫁人，我丈夫臨死的時候，也這樣說，嫁了人，吃飯總不至成問題了吧？」

　　「你以為是這樣嗎？是的，很多人都以為是這樣，一個女人，只要嫁了人，就終身不愁吃飯的問題了，不過，這不是嫁人，這是嫁錢呀！將來你要後悔的。」

　　少青低頭不語，馮華接着說：「喬治也許有幾個錢，可是，他那種態度，我總費得有點兒輕浮，不可靠。」

　　「哦！怪不得你昨天叫我別向他借錢。」

　　馮華辯正地說：「少青，你要明白，這並不是我對他先有成見，我是……。」

　　「我明白！」其實少青是捉摸不定，不知怎樣才好。她和馮華別後，便應喬治之約，到了巴黎㗎啡舘，喬治傾筐倒篋地說了好多同情少青的話，最後由同情說到愛，他要少青不必猶豫，他堅定地向少青保証：「我一定使你快樂，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我要他由小學到大學，再送他出國去留學。」

　　這時少青簡直沒有了主意，她兩眼發射出懷疑的光輝：「你眞能這樣做嗎？」

　　「當然這樣，我有錢，你瞧誰家有錢的孩子不受高等教育呢？還有你，我决不再教你吃苦，以後我們換一個環境，你還年青，不能就這樣的斷送了青春，人生幾何？你應該好好的享受一番。」

　　「我倒不想享受，我只希望有一個好好的家，能吃得飽、穿得暖就行了。」

　　「你嫁了我，不只吃得跑、穿得暖，我要雇幾個人聽你使喚，好好的服侍你，穿得好、吃得好、住得好，從此就不必再愁生活了。」

　　「你不是在說笑話吧？」少青模糊地問。

　　「這是眞的老實話。老實說，我早就偷偷的愛上你了，可是錯過了機會，我光桿兒混了這許多年，苦悶煩燥，精神一點寄托都沒有，好不容易又見到了你，我不能再錯過了。」

　　少青嘆了一口氣，兩眼濕濕的。喬治抓着她的手：「你答應了嗎？」

　　「希望你說過的話，能一定作數。」

　　「那當然！」喬治得意忘形的說：「那我們馬上就找房子同居。」

　　「同居？」少青對他這兩個字很不滿意。

　　「你別誤會，我們當然要正正式式的結婚。同居只是暫時的，因為我有個苦衷。」

　　「什麽苦衷？」

　　「因爲我們公司的老板囘來，我白天工作，晚上還要陪他，爲了我的前途，爲了要他信任我，我只得暫時犧牲我自己。你要知道，結婚渡蜜月，是要化費許多時間的。所以，我只有等大老板走後，再補行婚禮。」

　　「我等着，等你老板走後結婚。」

　　「可是，你何必一定拘泥這個儀式呢？」

　　「自然一定要這個儀式的，否則算是什麽呢？」

　　「好，隨便你，不過，你總得搬個家。」

　　「旣然暫時不結婚，何必又要搬家呢？」

　　「不，現在住的地方太小了，而且，我不想馮華再和你來往。」

　　「這又何必呢？他和我只不過是朋友。」

　　「我妬忌他，我不願見你和他在一起。」

　　「你未免妬忌得過份了點兒」

　　「愛情是自私的，你對他雖然無所謂，難保他對你存有別的念頭。」

　　「好吧！這一次我聽你的。」

　　少青與喬治，决定尋覓房子搬家。

三

　　尋找了許多的地方，始尋得一間比較適合的房間，這個二房東名叫張靜（陳琦飾），是在一家舞廳裡充當舞女的。和張靜同居的還有幾個舞塲的小姊妹，一個名叫梁萍（裘萍飾），一個名林英（房麗華飾），一個名叫余慧（余羣英飾），當少青搬進新居時，梁萍對於少青的孩子吵鬧着要吃東西，起了很大的反感：「誰家的小孩？吵死了！」

　　「剛搬來的尹小姐的孩子！」張靜柔和的說。

　　「這怎麽可以呢？租條上寫得明明白白，有小孩不租，租錢退給她，教她搬出去。」

　　「這怎麽好意思呐！人家剛剛搬來。」

　　「不行，我去和她說。」梁萍披了大氅，衝出房去，走到隔壁少青的房間，抬頭一看喬治：「哦！小丁，原來是你呀！」

　　喬治連忙解釋地「不，不，不是我，是她，」喬治指着少青：「她住在這兒，請多關照，多關照。」

　　梁萍向少青從頭到脚的打量。喬治忙說：「我來介紹，這位是尹小姐，我的未婚妻。」他對梁萍擠擠眼，又再介紹梁萍給少青認識。少青教小明叫「阿姊」，小明就說：「阿姊，我不會吵的，你的房租給我們住吧。」

　　「這孩子真乖，我在那邊說話，他在這邊都聽見了。小弟弟！你不是說餓嗎？我這兒有餅干。」梁萍把小明帶到她的房裡去。少青問喬治：「這女人是什麽的？你也認識她。」

　　「她？」喬治指着隔壁說：「她是個舞女。」

　　「嗯！時候不早了，我要上班，老板怕要等急了。」說完喬治就吿辭。

　　其實喬治是上他麗斯小姐的班，麗斯這一向對於喬治非常不滿意，她派出的地下工作人員，已一次一次的報吿了很多的消息。連喬治替少青買香粉，買口紅也被「地工」阿貴瞅着了，一五一十的吿知了麗斯。不僅麗斯吃醋，就連女秘書也酸溜溜的。當晚，喬治先吃了女秘書一記耳光，再領受麗斯一番教訓。

　　少青送喬治去後，她就想着馮華在花園中相見時的話，馮華還約她下星期再見，可是下星期她已被喬治藏在「金屋」裡，不准她和馮華見面了。馮華在公園裡等不到少青，焦急地到少青的舊居去問。房東太太說她搬了家，但不知搬往何處。馮華納悶在心裡，他不知什麽地方開罪了少青，以致連搬家的地點都不吿訴他。然而，他還是思念少青的，正如少青思念馮華一樣。

　　少青在這個星期，知道馮華一定在公園裡等她，等不到她的時候，他的心頭不知如何的想法。於是少青除了苦悶以外，還帶着羞慚。這時隔壁傳來了一片吵雜聲，那是梁萍因為王裁縫（趙宋飾）做的衣服樣子不好而大發雷霆。少青聞聲踱到隔壁，看了看梁萍身上的旗袍，她指示王裁縫如何收縮下擺，截去長鑲條，便成為一種很好看的式樣了。王裁縫連聲稱讚，他說：「這樣一改，欵式好看極了，我們化了錢請人打樣子，還沒有你這個樣子出得好，如果你肯替我們打打樣子，我的小店裡的生意，一定會好起來的。」小林對他白了一眼說：「誰稀罕你這幾個錢，去去去，照這個樣子改好送來吧。」王裁缝連忙吿退，梁萍、張靜、小林一致讚美少青的手法高。

　　少青囘到自己的房裡，喬治來約她去看電影，為了少青要帶小明同去，喬治又改約她跳茶舞。少青好久沒跳舞了，婉轉辭謝。喬治認為旣然對於跳舞生疏，更應當去練習練習。少青推辭不得，便隨喬治到了豪華舞廳，誰知喬治別有用心，他帶少青跳舞是專門跳給謝大班（石磊飾）看的。謝大班是豪華舞廳最具威力的大班，不論是怎樣紅的舞女，都得靠他的幫忙才能拉着客人。少青沒想到去了一囘舞廳，她便陷身入苦海。喬治也沒想到，和少青到一次舞塲，便把他的飯碗敲碎。他的老板麗斯小姐得到密報，知道喬治帶着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上舞廳，就在當天晚上，麗斯下令解除喬治的職務，同時連鋪蓋捲兒也要他挾出，於是喬治「失業」了，他只得囘到少青的住所來。

四

　　少青聽得喬治的大老板走了，心中甚為高興，却不料喬治因為大老板一走，不但結婚不成，連生活都成了問題。少青不明白喬治為什麽如此狼狽，而至喬治要她去做舞女，解脫他們目前的危機。這更使少青摸不着頭腦。自然，少青拒絶了喬治的要求，還批評了他一頓，喬治不得要領，商之於謝大班，定了一條苦肉計，他故意裝成一副可憐的樣兒，含着淚對少青說：「我……我……我對不起你。」說罷，便俯着妝台哭起來了。

　　少青莫明其妙，忙問「是怎麽囘事？你說呀！」

　　「好，我就說，我不能再騙你，我要坦白的向你認錯。可是，這都是為了愛你，為了追求你，我不擇手段，挪用了一筆錢，你知道我是洋行的一個小職員，我的收入有限，我替你還債，替小明繳學費，替你租房子、請佣人，替你買衣料、買傢具，替你買米、買柴；開門七件事，樣樣都得我來替你張羅，我那兒來這麽多錢，老實說，這都是挪用的公欵！」

　　「公欵？」少青的臉色都變了，她如同一交跌在水窖裡，涼到了心。

　　「不錯，我挪用了公欵，現在事發，老板要抓我去坐牢，恐怕我們不能見面了。」喬治流下了淚，他傷心地嗚嗚咽咽的哭着。忽然，他抬頭兩眼逼射少青：「除非是還他這筆公欵，我跟我的朋友謝大班商量過，他肯借給我這筆錢，不過，你得去做舞女……。」喬治的頭垂下來，似乎羞愧的不敢仰視。

　　少青混身像麻痺了似的，困惑的說「你……你太糊塗，你怎麽可以挪用公欵……？」

　　喬治的頭漸漸的抬起：「我錯了，我錯一不能錯二，我絶不能要你為了我去做舞女，我把事情都吿訴你了，我走了，再見！」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的走出房去。

　　少青喊住他：「你到那兒去？」

　　「我？」喬治囘過頭：「我去坐牢，今兒晚上，也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了。」

　　當他走過桌邊，看到小明的催繳學費通知單時，立刻從身上摸出了僅有的十幾塊錢，交給少青：「這個，拿去給小明付學費，你不必難過，我爲了你，坐在牢裡都是很安心的。」

　　就這樣，少青中了他的苦肉計，成爲豪華舞廳的新人「秋聲」，賣抬子最多的紅舞女。喬治接二連三的在謝大班手中支取了很多的錢，少青也就成爲喬治的俎上肉了。

　　喬治除了在謝大班手中取錢，還在少青手中討錢，貪得無厭搾取，使少青應付無從。雖然少青的生意還不錯，但是舞塲中普遍吹淡風。所以少青被擠得連小明的學費也付不出。

　　張靜和梁萍，都是同情少青遭遇的人，張靜覺得她們這行生意，日走下坡，為了生存起見，只有改行了，張靜有一個在報舘裡做事的朋友李杰（吳景平飾），他鼓勵着張靜跳出這個火坑。梁萍的朋友，大多是有錢的濶佬，但濶佬的錢，也不一定爽爽快快的紿她用。祇是高興的時候，拿她發洩一下，剌激剌激精神而已。她所得的代價，也輕微得可憐。這時喬治又來逼取少青的錢，少青傾囊給了他還嫌不足，他又到少青的家中，從小明的書包裡把繳學費的錢搶走，惡狠狠的說：「他媽的，給他兒子繳學費就有錢，給我就說沒有。哼！」小明被喬治凑了一巴掌，看着他走遠才敢哭出聲來，及至少青囘到家，獲悉喬治搶走小明的學費，眞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小明伏在媽媽懷裡哭，他繳不成學費也就讀不成書，張靜、梁萍、小林等每人都取出了僅餘的錢，彙集起來替小明付學費。

　　少青深悔識錯了人，梁萍說：「虧得發現得早，要是跟他結了婚，就更糟了。」

　　張靜說：「喬治這個人，我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很輕浮。」

　　少青忽然想到了馮華：「你這話，我有一個朋友也對我說過，可是我沒有聽他的。」

　　「你那朋友是誰？怎麽沒見他來過？」

　　「他叫馮華，是最肯幫助我的人，他替我解决困難，後來我聽了喬治的話，就疏遠了他。」

　　「你怎可以這麽做呢？」梁萍這樣說。張靜也插嘴說：「你應該去找找這位馮華呀！」

　　「我想去找他，可是沒有這勇氣，我已經錯了，又做了舞女，怕他不會原諒我了。」

　　其實，馮華無時不在想着她。他再三再四的到少青舊居去探訪，並且請托房東太太，如果少青再來，一定問她要一個新地址，他好按照地址去看視少青。

五

　　少青終於鼓起了勇氣，到馮華廠裡去找他，只是到了門房又怯懦地去退縮囘來，及至馮華來到門房，少青已經囘去了。

　　少青順步地走到原來住的地方，房東太太急忙的問她住在什麽地方，少青無心地告訴了她。在少青去後，果然馮華因在門房中未見到少青，就到少青的故址去問房東太太，這一次總算得到了個水落石出，他從房東太太口中知道少青住的地方。

　　少青從外面囘家，家中正因為喬治的撒賴而困擾。少青一到家，喬治就迎上去說：「你到那兒去啦？我等了你老半天。」

　　「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找我？找我幹什麽？」

　　「昨晚你為什麽搶去小明的學費？我辛辛苦苦弄來的一點錢，給你搶去，還打了小明，你這人能算是人嗎？」

　　喬治老羞成怒：「我打了，你怎麽樣？我問你為什麽我要錢你說沒有，小明付學費就有了呢？這錢是那兒來的？」

　　「是我賺的，你管不着。」

　　「你賺的？你現在會賺錢了！你忘了從前靠著我來養活你，吃的穿的住的，那一樣不是我辛辛苦苦去弄來的，這你就不說了，不要臉的東西！」

　　「誰不要臉？你不要臉！你這流氓、騙子！」

　　「你罵我是流氓、騙子？好！我就對你耍耍這流氓的手段！」他劈手就要打少青。梁萍、張靜、小林衝過來攔住：「不許動手打人，有話好說。」

　　喬治一揮手：「我就打她，你們管得着？」

　　張靜衝上去說：「這是我的房子，你在我房子裡打人，我就得管。」

　　「你的房子？」喬治鼻孔中冷笑一聲：「老子化錢租的！」

　　「是租給尹少青的，沒租給你，你算老幾？我不認識你！」張靜也沒好氣的說。

　　「好，老子不走了！看你們能把我怎麽樣?」喬治無賴地躺到了少青的床上。

　　「我要你走，滾！滾出去！」少青拉着喬治的衣襟，推搡着。喬治一轉身站起來說：「好哇！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大把大把的從我手裡拿了錢還債，給你兒子唸書，從頭到脚，那一樣不是老子的錢？現在你當了舞女，有了錢，一翻臉就不認人啦！好！我的錢還給我，我們一刀兩斷！」

　　「還你的錢？你這沒有良心的東西！你騙了我當舞女，害我陷進火坑，我整千整百的錢被你拿去，弄到十塊二十塊的你也拿，好！我們就算一算賬，我用了你多少？你拿了我多少？算個清清楚楚，我欠你的還清你，你欠我的給留下來。」

　　「大賬慢慢兒的再算，今天你得先給我錢，要不然，我們就解不開這個結。」

　　少青瞪了她一眼：「你別做夢，我沒有那麽好欺負。」

　　梁萍、張靜、小林一齊上前抱打不平，梁萍要扭喬治上差館，可是沒有喬治力量大，又被他掙脫了。這時怒惱了一位送打樣子衣料來的王裁縫，見義勇為，他起先勸告喬治識相點，乖乖兒的走吧。但喬治偏不識相，他在王裁縫面前大顯威風，却被王裁缝輕輕一擰，喬治便如抽筋折骨一般叫喚起來，終於他狼狽的逃走了。王裁缝安慰少青，說：「這個流氓大概不敢再來了。」他呑呑吐吐的說：「我想請你幫個忙，替我打幾件衣服樣子，工錢我是照數給你的，不知你肯不肯賞光？」

　　少青說：「就怕我的樣子打不好。」

　　「你別客氣。」張靜笑著說：「以你一個剪裁學校的專門人才，還怕打不好樣子？」說得大家都笑起來。少青這才說：「也好！反正我也不想再做舞女了，打打衣服樣子，也一樣能吃飯的。」

　　「好啦！」張靜笑着對少青說：「你倒找到一條正當的出路了。我這舞女也不想做了，李杰說替我在報舘裡找事，找到了我就改行，這碗舞女的飯，眞不是人吃的。」

　　「你們都有本事，都有出路，只有我什麽都不會，只好一輩了做舞女了。」梁萍嘆了口氣，半眞半假的，引得大家又笑起來。

六

　　少青的新居地址，既然為馮華覓得，當然他刻不容緩的找着了少青。

　　少青見到了馮華，又喜悅、又慚愧、又興奮、又傷心。眼淚不由自主的奪眶而出，馮華也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兩人相對無一言，一切的思念、惆悵，都在這一刹那的功夫，雙方都體味到了。

　　從此少青脫離了舞塲的生活，她就打打衣服樣子，綉綉花，每月收入，足夠維持她的家用，馮華與少青商量搬到另外一個地方去，開支必能節省一點。當搬遷之後，又値少青的生日，於是備了幾樣菜，請張靜、李杰、梁萍、小林等來吃麵。王裁縫來送工錢，也趕上吃這一餐壽麵。

　　大家歡歡喜喜的做麵做菜。少青這天興奮極了，張靜笑着說「今天吃的壽酒，幾時吃你的喜酒呢？」

　　「什麽喜酒？」少青奇怪的問。

　　「當然是結婚喜酒啦！還用問？」梁萍打趣的說。少青微笑而感慨地：「不會請啦！做錯了一次還不怕嗎？再說人是要自立的，我現在眞的自立了，還要結什麽婚？」

　　李杰解釋地說：「這你就錯了，結婚跟自立是兩件事，旣不能因爲結了婚就可以不需要自立，也不能因為能自立就不要結婚，這是兩件事，但是要配合起來的。」

　　正說着，馮華來了，大家都說他來得晩，要罰他，馮華把來晚的理由申述一遍，他又帶來了很多鹵味，幫着少青擺碟子。張靜乘少青到厨房去時，就拉馮華問他，對少青有沒有意思？馮華當然很喜歡少青，只是兩位老人家怕少青有個孩子，帶囘家去，一定會和家裡三個孩子爭吵，那時就弄得闔家都不安，所以不敢向少青啓齒。張靜這時已由李杰代她找到了一份報舘校對的職務，她要搬出去住，她願意暫時替少青管帶小明，要馮華就趁今天少青的生日，向少青求婚。馮華也久有這個意思，難得張靜在促成他，就向少青提出了這個要求。少青考慮後，認爲李杰的話也很對，何况她對馮華本來就很喜歡的。於是就答應了馮華。

　　婚後夫婦之間，說不盡的閨房之樂。少青看待馮華的三個孩子猶如己出。雖然馮老太太一向有成見的，此時也稍稍轉意了。不過孩子們因爲祖母以前時常在她們耳邊說：後娘如何如何的不好，印象給她們太深，一時還不肯叫少青「媽媽」，馮華雖然心中不大痛快，少青總能自解，而且對馮華說：「日子長了，她們總會改過口來的。」

　　少青的孩子寄養在張靜家裡，張靜每星期帶小明來看少青，小明和大妞、二妞、小妞也玩得很高興，一點也不生疏。

　　少青白天在家裡烹調漿洗，晚上則踏着她那縫衣機做針線，每月收入，幫助家用的地方不少。馮老太起初以爲加多一個人，開支一定要大，馮華的收入就不夠家用了，不料少青進宅之後，不但沒有不夠用的形跡，反而寬裕起來了，這使馮老太大爲奇怪，殊不知少青的打樣子工錢、綉花工錢，也補貼在家中用，不但不短絀，似乎更加富裕了。

　　馮老爺眼看着媳婦這樣的辛勞，操持家政有條不紊，心中自是歡喜。

　　有一天張靜帶了小明來，小明見鄰童搶奪大姐的玩具，他就奮勇地幫助大妞。奪囘玩具，鄰童也不相讓，兩人扭打一團。大妞二妞奔進家中吿知父母，馮華、少青、張靜都出來看視，馮老夫婦也跟出來，只見小明的頭被打破了，鮮血直流。馮父問明了小明是因鄰童欺侮大姐才和人打架，心中頗爲感動，他對老妻看了一眼，馮老太也覺得孩子們倒是合羣的。當張靜把小明帶走的時候，老夫婦都感到：「自己的孩子，爲什麽要寄放在別人家裡養？」老夫婦互看一下，就雙雙出門了。

　　馮華見小明被張靜帶走，就對少青說：「小明來了你不管，頭打破了還叫別人替你招呼，你怎麽這樣的糊塗？」少青想想很難過，不禁落下淚來，三個孩子見她在擦眼淚，大妞忽然叫「媽！」二妞小妞也跟着外，少青突然感受到這種天倫的温暖，兩眼更加濕潤了，她撫着這三個孩子，也替她們擦淚。馮華安慰地說：「我剛才心裡很難受，對你發了脾氣，你不怪我吧？你為這個家整天辛苦，我的三個孩子被你管教得比以前好得多，而你的孩子還不能跟我們在一起，我難過，心裡實在不好受！」

　　「不要難過，我們應該先把這個家弄好，小明住在張靜家，每星期來一次，不也很好嗎？我相信父母總有天囘心轉意，讓小明囘來的，你看現在不是很快活嗎？」少青擦着淚。

　　馮華說道「有什麽事能使得你快活？」

　　三個孩子一齊叫「媽」，却不料還有一個「媽」的聲音在門在，那是小明。

　　小明在馮老太懷中抱著，馮老太爺扶着老太提着小明的衣服包裹，一步步的走進門來。少青驚喜地看著馮華，欣然握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