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春花　．電影小說．

白雲悠悠，紅樓矗立，這是富商蕭啓祥的住宅，而啓祥（唐迪飾）有個堂房弟弟一芹（王元龍飾）携帶着盲女蕭淑雯（葛蘭飾）住在一個高低不平的山區石屋裏。一芹是一個音樂家，自從喪妻之後，就携領着這獨生的女兒淑雯，度着艱辛的生活。淑雯眼病，由於沒有延醫診治的錢，竟使雙目夫明，這在淑雯當然是畢生的遺憾，而做父親的，更負疚於心。

這天蕭啓祥來看他的弟弟，這還是他第一次到他弟弟的家裏，他感到崎嶇的曲折山路，使他步履維艱，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門牌，他敲門而入，一芹迎着說：「想不到大哥來了！裏邊坐！裏邊坐！」

啓祥西壁囘顧，頗有「蕭然」之感 的說：「芹弟，你這裏很不容易找，進出又不大方便，你住得慣嗎？」

「我覺得還好。」一芹一面說一面喊女兒：「淑雯，快出 來，你伯伯來了！」

在屋裏的淑雯，聽到父親呼喚，連忙整理衣衫，走出門來。一芹慌忙扶着她，走到啓祥身邊，啓祥和靄地拉 着她的手，對一芹說：「淑雯的眼睛，還是得想法子跟她治呀？」

「是呀。」一芹說：「我到香港來，一半是爲了給她治眼睛， 一方面在這裏找點事做。」

「找事得慢慢的來，我看你還是先搬到我的家裏去住，光線，空氣，都比這裏好，對淑雯更感方便。 」

淑雯婉轉的說：「爸爸的脾氣就是這樣，他不願意打攪你，所以還是住在這裏合適一點。」

啓祥說：「自己弟兄，有什麽打攪不打攪？這兒太不方便，當然應該住到我的家裏去，芹弟，如果你賞哥哥這個面子，那我要多開心的。」

淑雯覺得伯伯一 片慈懷，就勸她父親說：「旣然伯伯誠心誠意，你就答應了吧！」

「對呀！」啓祥鼓着手掌說：「還是淑雯懂得我，你們就搬過 去吧！」

一芹因爲哥哥的盛意難却，就勉强的答應下來，當下就由啓祥催迫着收拾了行囊，揩携到山坡的下面，用一輛汽車，裝 到了啓祥的家裏。

蕭啓祥的太太姚氏（裘萍飾）迎着一芹，一揚手說：一芹弟弟你來啦！我們可等壞啦！」

一芹說：「大嫂我們來打擾你們啦！」

「這是什麽話呀，你哥哥要你們過來住，是爲了你們方便點兒呀！」姚氏一面說一面去拉淑雯的手！「 淑雯的眼睛不方便，讓她坐下吧。」

一芹感激地對姚氏說：「大嫂照顧我們太周到了，姚氏抬頭一看，蕙芳站在樓梯上，她忙叫 ：「蕙芳你來，你叔叔，妹妹住到我們家裏來啦！」

蕙芳（鍾情飾）跑下樓梯，去叫叔叔和妹妹，這時麗芳（李嬙飾）也從學校 囘來了，一家人喜氣洋洋的有談有說。

姚氏問起淑雯的眼睛到底爲什麽病了的？一芹嘆了一口氣：「說來話長，據醫生說，她的 眼神經生了瘤子，要把腦子開刀，割了瘤子，才能治得好，我來香港，就是爲了替她治眼，這裏的醫藥設備，比較齊全些。」

「 對呀！香港是最好的地方，好醫生多的是，趕快跟她治吧，要治不好，誰還願意娶個瞎子做太太呢！」

啓祥瞪了姚氏一眼：「你 這是說些什麽呀？」

一芹連忙攔着說：慢慢兒的再談吧，好在已經到了香港，旣然有這麼多好醫生，「還怕治不好嗎？」

啓祥叫姚氏準備飯，姚氏說：「讓我看看少些什麽口味。」姚氏叫蕙芳到廚房去，關照張媽炒兩碗蛋炒飯，又輕輕地叫着蕙芳的耳朵說：「叫張媽不要把冰箱裏的鷄湯拿出來。

蕙芳不懂姚氏的意思，姚氏說：「去呀！敎你怎麽說，你就怎麽說得啦！」

蕙芳一方面下廚房，啓祥一方面叫麗芳關照佣人收拾書房，準備給一芹父女住。姚氏說：「我去吧，這兒的事樣樣都得我操心！」

「一 芹立刻站起身：「大嫂！不要忙！慢慢兒的好了！」

「你跟啓祥談談吧，不要緊，不要緊，早晚都是一囘事。」

「這眞是……」一芹感覺很不過意。啓祥說：「讓她去弄吧，我們來談談。」

「啓祥順手從酒櫥裏取出兩只酒杯，斟了兩杯白蘭地：「老 弟，來，我們乾一杯，跟你接風。」

「好的，大哥！」一芹一飮而盡。

「淑雯也來喝一杯。」啓祥遞了一隻杯子給淑雯。一芹攔着說：「大哥，她不會喝酒的。」

「少喝一點沒有關係。」

「她不能喝，恐怕刺激嗓子，不能唱歌！」

「 怎麽？她會唱歌？」啓祥驚奇的間。

「她是學音樂的，唱女高音嘛！」一芹解釋的說。

啓祥很不以爲然的說：「你學了這個音樂還不够，還要敎她也跟着你「學音樂，噯！要知道沒有一個學音樂的會發財的。」

一芹笑着說：「學音樂是一種藝術，並 不是希望發財。」

啓祥正顏地對一芹說：「這麽多年來，我混些什麽？你一天到晚叮叮咚咚的彈琴，彈了這些年也沒彈出個道理 ，還把孩子弄去唱歌，這實在是………」

「不是這麽說，大哥，這是各人的性情，我喜歡音樂，差不多大半生的精力都用在這個 藝術上面，雖然生活苦，但精神上可得到安慰。這是用錢賣不來的。」

啓祥很不同意一芹的說法。一芹又接着說：「譬如你，你 喜歡做生意，喜歡一大筆一大筆的錢往家麽賺，你賺到手之後，你也就滿足了不是？」

「總而言之，人總是離不開錢的，我現實 得很，什麽是假的，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錢是眞的，有了錢，什麽事都可做，難道你得到精神的享受，就不要吃飯了嗎？」

蕙芳 這時出來叫：「爸爸，飯已經擺好啦，請叔叔跟妹妹吃飯吧！」

「走！」啓祥拉着淑雯的手。「還是吃飯吧！」

蕭一芹父女就住到了啓祥的家中，姚氏對於這位叔叔和盲姪女，則人面是一個做法，背後又叧是一個做法。麗芳不知道母親的意思，她是一味熱心腸忙這忙那，而母親看着頗不順眼。

啓祥在沙發上翻個身，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他意味着這個家庭，也許爲了姚氏的自私，可能 演變得不堪的。

蕭蕙芳在她的閨房中展開建中自美國的來的航空信，她仔細地一個字一個字讀着，信上說，他决定明天就從芝加 哥動身反國了，預計三四天就可到達香港，最後還說：「我們的好事將近，你喜歡嗎？」蕙芳看到這封信，說不完的喜悅。她把信貼在胸口，揣在懷中，姚氏走進房來說：「剛才那信，是不是建中給你的？」

蕙芳不說話，頭一扭，臉上似笑非笑的，表示着這信確爲 她母親所說，是她的表哥，同時又是未來的夫婚，建中來的。

「這可好了，建中囘來，你爸爸到南洋分廠去，就可以把他帶去當 廠長了呀……咦！那兒來這叮叮咚咚的聲音呀？」姚氏正說得高興時，大廳上的鋼琴聲傳進來。「這可好了！家裏從今往後，就沒有安穩日子過啦！」

「爸爸買個琴囘來，沒有彈，叔叔彈彈，不是也好嗎？」蕙芳天眞的對她母親說，說完她就走出房，直奔大廳去， 姚氏攔着說：「你上那兒去？」

「我去看叔叔彈琴了！」蕙芳一溜烟跑出去了。直把姚氏氣得樂癢癢地。

蕙芳跑進大廳，原來是淑雯在彈琴，一芹和麗芳站在淑雯的背後。蕙芳沒有淑雯也彈得這一手好鋼琴，免不得一陣酸溜溜的。她對一芹說：「芹叔，妹妹彈得這麽好，可惜我的手太笨，要不然，也可以成爲音樂家了。」

淑雯聽得蕙芳來了，連忙停止彈琴，伸出手來想和蕙芳握手， 蕙芳裝得沒看見。一芹笑着對蕙芳說：「凡事都是學來的，只要你有恆心，還怕彈不好這手琴嗎？」

淑雯也和靄的說：蕙姐，如 果你想學，敎爸爸敎你好了！」

麗芳開心的不得了：「就請叔叔敎我們吧！」

「也許你能學，」蕙芳對麗芳說：「我可沒有這麽聰敏，我怕我學不會。」一扭頭蕙芳就走了。一芹和淑雯都沒有介意，他們仍舊和麗芳在硏究，一芹對淑雯說：「有了這架琴，你可以努力的練習了。」

一芹一面敎淑雯和麗芳練琴，一面創作一些曲譜，打算出售了維特生活。無宗那些出版商是天生的勢利眼 ，一個沒有成名的作曲家，卽使「此曲祇應天上有」的曲譜，也是不屑一顧的。一芹一連跑了好多家出版社，都沒有談成生意，最後還是托他一位老朋友老趙，替他介紹一個音樂敎員的職位，這個職位，當然是待遇極其微薄的。

由於一芹父女每天早晨的練琴練歌， 不但使姚氏聽了厭煩，連蕙芳也感到這一老一小的確是討厭得很了。姚氏大發電霆地對啓祥說：「决不能讓他們老住在這兒，建中就要囘來的，書房被他們佔着，敎建中住到那兒去？」

「忙什麽？建中還沒囘來，等囘來再說嘛！」

「再？再說就來不及啦！你那個芹弟又有病，家裏大大小小要是被他傳染上，那還得了嗎？」姚氏滿腹的不開心，說着指着：「你呀！你簡直是狗咬呂洞壽，不識好人心。」

「好了好了！慢慢兒的再說吧！」啓祥不耐煩的走出去。

建中從美國囘來了，一家人忙得什麽似的，尤其是蕙芳和姚氏。當建中的行李搬到大廳上時，姚氏連忙叫蕙芳到廚房去吩咐張媽做飯，特別又關照蕙芳：「別忘了叫張媽把冰箱裏的鷄湯熱一熱給表少爺吃。」

建中（方瑞飾）風塵僕僕的受到姑丈家這樣的歡迎，非常興奮，尤其是和一芹父女遇見，這是他意料不到的。不 是淑雯的眼睛失明，使他感到掃興，他希望一芹叔叔能早一點替淑雯醫治好。一芹說：「醫生說開了刀可能早點好，可是目前……」

姚氏催促着建中說：「好啦好啦！不用多說啦！吃飯去吃飯去！」

在吃飯的時候，姚氏要啓祥把南洋分廠的事情吿訴建中，但建中覺得這件事情的責任太大了，他怕擔不了。姚氏說：「你姑父的話是不會錯的，難道他還會害你嗎？」

「這得讓我考慮考慮 。」建中說。

「這有什麽考慮的？我老早就替你考慮過了。」姚氏白瞪着兩隻眼，覺得這孩子這麽不聽話。

「不是這麽說，姑媽，我以爲我的學問，經歷都不够，還得要磨練磨練才行。」

「你不要怕，憑你姑父這點名氣跟地位，帶你出去做事，還怕 沒有人買賬嗎？」姚氏一連串地說下去；「你姑丈先到南洋，等他一囘來，你就和蕙芳結婚，然後到南洋上任，順便渡個蜜月。」

「姑媽，你先别决定好不好？」建中不知怎樣對姑媽說才好，老半天才掙扎出這樣一句話。

姚氏光了火：「這孩子，我是一番好意，你倒不想上進，一點兒也不知道要强！」

好了我們先别談這個。」啓祥對建中說「我不來强迫你，你就考慮考慮吧！」

第一天建中囘來，似乎就不愉快，他對南　　廠的廠長並不熱心，而他對音樂倒發生了很大的興趣。他把自己做的曲譜取出來給一芹看。一芹說：「沒想到你倒喜歡這玩藝兒？」

「我在美國的同學中，有兩位先囘香港，打算在這裏辦個音樂專科學校，成功的話， 我介紹你去當敎授。」建中誠懇地對一芹說。

「建中哥，我爸爸什麽都不想做，就想敎書．要是成功的話，那該多好啊！」淑雯 也興奮的對建中說。

一芹苦笑地暵喟着：「我的一些同學，老的老了，死的死了，改行的也改行了，現在你們這般年輕的人出來 ，我還有什麽說的，我有多少力量，就拿出多少力量……」說着他就咳嗽起來。

「爸爸你又咳嗽啦？」淑雯緊皺雙眉說。

「叔叔怎麽啦？你是病啦？」建中問？

「不，老毛病，過幾天就會好的。」一芹喘息着。

「爸爸這病是急出來的，媽死的時候，他急了一次，我眼睛壞了，他又急得什麽似的，現有心情不好，病又犯了：」淑雯悽楚地對建中說。

「不要緊，我這兩天 着了點凉，過會兒就好的。」一邊安慰着女兒，並對建中解釋着。

建中也勸解着說：你千萬別作急，身體要緊，我們慢慢兒的想 法子，把淑雯的眼睛治好就好啦！」

「我倒有一個計劃，讓淑雯講給你聽，我先囘房裏躺一會兒。」一芹說完就囘房去，大廳裏 留下了淑雯與建中，却不料蕙芳從樓上下來的，竟然醋海興波，她一言不發地坐在樓梯口，看着建中與淑雯入神而談，由大廳談到了花園，還拉着手，親親熱的，這在蕙芳看來不覺心火上加油。這時蕙芳的同學林佩娟來訪，佩娟是認識建中，而也知道建中和蕙芳是要結成夫婦的，就故意的打趣說：「喲！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你的姚先生呢？」

蕙芳鼓着嘴，用手指着窗外：「若！那不是！」

「怎麽囘事？，你表哥囘來才幾天，就跟那瞎子愛上啦！」

「誰知道他會那麽賤？有什麽話談不完，公然的拉着手，談到花園裏 去啦！這還像話嗎？」

「我去把你的姚先生請囘來好不好？」佩娟說。

「隨你的便！」蕙芳仍舊鼓着嘴，佩娟就連忙跑到花園裏把建中喊囘來，可是蕙芳「碰」的把門一關，實行「閉關政策」了。

建中知道蕙芳起了誤會，就解釋說：「蕙芳，你要發 脾氣，也得把事情弄請楚呀！」

蕙芳在門内說：「我親眼看見的，你還想賴？」

「是你親眼看見的，你也要想想我是不是那樣人？」建中在門外說。

「你還會不是那樣的人？你們男人呀、就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連碰着手都是香的。」 　　「蕙妹，你不應該以這種眼光來看我。」

「都一樣，我們還沒有正式結婚吶，你己經見一個愛一個，要是結了婚，那還了得？還會把我放在 眼裏？」

「你不要瞎蹤心，我跟淑雯談的是她跟叔叔的事。」

「這個用不着你管。」

「不是我要管，是叔叔敎她 講給我聽的。」

「誰知道你們談些什麽？反正以後你少管閒事。」

「你不要把我跟叔叔，表妹之間的事，看得這麽嚴重，其實連一點什麽都沒有的。好啦，你開了門，我來跟你道歉！」

房裏的蕙芳剛把門拉開，張媽就上樓來說：「表少爺，老爺請你 下去有談說。」建中只得下樓來。

原來啓祥在這兩天就要到南洋去。他徵詢建中的意思，建中依然要多考慮。最後是啓祥答應了 建中，等他從南洋囘來，主持建中和蕙芳的婚禮後，再談南洋分廠的事。

啓祥走後，姚氏臉一翻，立卽要一芹父女搬出去，麗芳 雖然苦勸了好幾次，建中也求着姑母，結果都不行，而建中愈求愈引起了蕙芳和姚氏的懷疑，事情就更複雜，終於一芹和淑雯，又搬囘他們原來住的那間小石屋裏去了。

住在石屋的一芹，精神上反比住在哥哥家來得痛快些。這天建中來看一芹，一芹說：「我住在這 裏很好，你姑丈一定要我搬過去，眞是多此一舉。」

建中慚愧的說：「我眞沒想到姑媽是這樣的人！」

「爸爸也不要生氣，不能怪姑媽，誰敎我們窮？窮人總是被人討厭的！」淑雯憾慨的說。

「好！不談這些吧！」建中說：「我們還是談談一芹叔的 準備計劃吧：我明天去租一架鋼琴來，淑雯妹妹的歌，還是可以練起來的。您的曲子也可以趕快寫完，幫着淑雯妹妹練歌。」

「 也好！」話還未說完，他的老毛病又犯，重行咳嗽起來，這使淑雯和建中都慌了手脚，連忙把他扶掖到床上躺下來，建中說：「您躺着休息一會兒吧。事情我來替你做。」

從此建中幾乎每天不離這個石屋，他幫助淑雯練歌，他就鋼琴伴奏，淑雯的歌是進步了，而一 芹的病却沉重了。建中對淑雯說：我看叔叔的病這樣重，還是寫個信給姑丈吧！」雖然信是寫出了，未等到啓祥囘來，一芹已經去世，淑雯只哭得和淚人兒一般，所幸麗芳和建中在照應着她，否則她眞是呼天不應了。

爲了麗芳與建中的對於淑雯的同情，使蕙芳妬火 中燒，雖然啓祥聞耗從南洋趕囘來，把淑雯重行接囘家中，可是等啓祥再度去南洋時，淑雯的寄人籬下的日子，過得更加慘痛了。姚氏的打鷄駡狗，蕙芳的無事生風，淑雯簡直如在地獄中生活。

麗芳這天偷偷的來看她，她正在想念着死去的父親，雙目流淚，麗芳撫 摸着她的手說：「淑雯姐姐，你怎麽還不睡呢？今天你也够累了，跟媽搥了一下午的腿，媽也眞是……。」

「不要緊，我不累， 你怎麽也沒睡呀？」

「我放心不下你，搬來幾天，連跟你說話的人都沒有。爸爸一走，媽儘敎你做那，我眞看不慣！」

「家裏的事情我幫着做點，也是應該的呀！」

却不料她們談心，被姚氏聽見，從此淑雯的事情做得更多，連笨重的洗衣服，晒衣服 ，也要她摸着去做。麗芳有時偷偷地替她晒，替她洗，淑雯知道了反而害怕起來。

這天建中要領着淑雯去野外兜風，淑雯不敢和 他一同去，怕的蕙芳和姚氏知道了，這個禍就闖大了。然而建中則堅持不必願慮這些。

他們來到曠野，嗅着了野花的芬芳氣息， 他們的心頭，似乎浸在蜜糖裏面。

誰知無巧不成書，偏偏蕙芳囘家時，又看到了他們在郊外的遊覽。這使她無從遏止她的憤怒。 當晚建中照例和蕙芳的閑談，而蕙芳板着臉，一言不發，抱着被，蒙頭大睡。建中輕輕地坐在床前，搖撼着她：「蕙妹，是不是不舒服？……你怎麽不理我？是不是生我的氣。………你再不理我，我也就不理你啦！」

蕙芳一插身，挺直地坐立起來，指着建中的臉： 「你給我滾出去，你早就該不理我啦，我已經給你利用够了，我不要你這樣敷衍我了！」

「你瘋啦？」建中莫明其妙，不知蕙芳 又犯了什麽病：「你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儘給自己找麻煩，再這樣，我可受不了！」

「你就不必受，」蕙芳取了床頭櫥上的一個 茶杯，對着房門擲過去：「你替我滾出去！」

建中憤然離去，「怦」的把門關上，閃下蕙芳哭笑不得，這更使蕙芳有「郞心如鐵 」之惑。自然，禍根是在自己身上，只有拔除這個禍根，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於是蕙芳向淑雯忽然獻起媚來，她說淑雯在家裏 做活，實在太辛苦了，她要陪她出去散散心。淑雯心裏雖在懷疑，嘴裏又不便說，只得敷衍着說：「好的，我很想到山上走走，你願意陪我一同去，那眞太好了！」

她們携着手走上山坡，走過山坳，走到平原，春天的氣息是惑人的。淑雯說：「要是我的眼睛看得見 ，我每天都會到這兒來，這兒的空氣新鮮啊！」

蕙芳陰沉沉的臉，不答一句話。

淑雯又繼續的說：「雖然我的眼睛看不見，可是我也能想到這裏的環境是美麗的。尤其是蕙芳姐陪在我的身邊。」

「唔！」蕙芳答應着，心裏不知想到那麽去了。

「我知道你今天約我出來的意思，你同情我的遭遇，我眞感激你，不管我怎樣苦，只要我能跟你和麗芳妹妹常常在一塊，我總是開心的。我的眼睛要是有一天能看見你們，這是多麽快樂喲！」淑雯說話的時候，偶然碰着蕙芳的手：「蕙芳姐，你的手怎麽這樣冰涼？是不是受了寒，我的衣服脫給你穿。

蕙芳立着不動身，淑雯又親切地說：「蕙姐有什麽事心事嗎？你可以吿訴我嗎？只要我能够替你分憂 ，我一定替你做………你怎麽不說話？你願意聽歌嗎？我唱一隻歌給你聽。」 蕙芳的兩眼露出兇光，滿臉殺氣騰騰地，咬着牙說：「好 ！我聽你唱。」

淑雯一面唱一面向前走。這是一個萬丈的懸崖，多走一步，跌下山澗就要粉身碎骨，蕙芳安着心眼兒把她領到這 個地方，讓她「自行失足落崖。」可是等她逐步地走上懸崖時，蕙芳的殺心和良心交戰到了頂端，混聲冷汗直流，不由自主大叫」「淑雯」！就失聲痛哭起來。

淑雯不知就裏，她正在一面走一面唱時，忽聽後的蕙芳在大聲叫喊，失聲大哭，就停步轉身，奔向蕙芳這 邊模來，蕙芳雙手接着淑雯，抱着淑雯，慚愧得跪倒在淑雯的面前，淑雯撫摸着蕙芳的長髮，額角，汗出如漿，以爲是她病了，忙說：「蕙芳姐，你在發抖，我們囘去吧，你請個醫生看看。」

正在她們說話時，建中來了，蕙芳一見建中，拔步就跑，就也不顧蕙芳了 ，蕙芳還在呼喚「蕙芳姐姐！蕙芳姐姐！」

建中眼看這驚心奪魄的一幕，知道是蕙芳意圖殺害淑雯，而他又不便說明，就携着淑 雯返家。可是蕙芳害人沒有害着，自已的神經反而受了極大的刺激，並且勾起了她的業經痊癒了的心藏病，於是不得不住入醫院。

入院後的蕙芳，天良發現，她覺得如何才能彌補她的罪衍呢？這天她乘麗芳來探病時，她要麗芳替她辦妥一件事，而且絕不能拽露祕密 。

淑雯自蕙芳入住醫院後，心裏似乎非常抱歉，她覺得如不是那天蕙芳陪她行郊外，也許蕙芳不至着涼，更不至住院。她正要到 醫院去探視蕙芳，麗芳却替淑雯請來了一個醫生，麗芳對建中說：「我請來的這位洪醫生，是專門替淑雯姐姐治眼的。」

建中感 得麗芳的舉動很奇怪，怎麽請醫生替淑雯治眼，事先不和他商量商量呢？不過請來了醫生，當然也好，早點把淑雯的眼睛治好，而他爲一芹叔完成的「春之大合唱」的曲譜，也可以面世了。因此也不追究這些，就會同麗芳，悉心爲淑雯治眼。

洪醫生花費了很多的時 問，經過了很多的手續。把淑雯送入了醫院。由於淑雯的眼睛並不是絕症，先用Ｘ光檢査之後，醫生認爲可以痊癒，就按步就班地開始治療。建中和麗芳則寸步不離的隨待左右。約有一個多月，淑雯的眼睛，基本上已經痊癒了，醫生吩咐可以囘家休養，不必再住院了。

麗芳和建中，把淑雯接囘家中，她的眼罩還未除下，但她迫不及待的，就要把眼罩取下來，建中，麗芳連忙阻止，要她稍安毋躁很快 就可以除下眼罩，看見東西了。

淑雯說：「我眞快活，眼睛治好了，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呢？」

「這個你不用管，你就安心養病吧！」麗芳安慰着說。

三五天後，淑雯等待實在不耐，偷偷地把眼罩除下來，她站在窗口，舉目四顧，美麗的天空，飛鳥翱 翔，園內萬紫千紅，百花齊放，她的心跳躍不已，不由自主的跑出屋子，經過大廳，用手按了按鋼琴的件兒，發出鏘鏘之聲，她邁步如飛，直奔花園，陽光披浴着她，春風圍繞着她，小鳥跟隨着她，百花迎接着她，這個天地是爲她而設置的，她幾乎要狂喊出來：「多美麗的世界喲！」她高興得輕歌妙舞，隨着花影而婆娑，一路迤邐走入花叢，這歌聲驚動了建中，也驚動了麗芳，他們分別的走下樓來，麗芳看到淑雯的舉動，便對建中說：「表哥？你看淑雯姐姐的眼睛已經看見東西了，她好了！」

蕙芳雖然把淑雯的眼睛治好了，可是她 自己的心臟病倒一天厲害一天。當淑雯醫治眼疾的時候，她也一直沒有出院。淑雯知道了其中的情形，便和建中，麗芳一同到醫院去看蕙芳。蕙芳躺在三〇八號病房裏閉着眼，神情非常不好。麗芳指着蕙芳對淑雯說：「這個就是蕙姐姐！」淑雯慌忙走近榻前，執着蕙芳的手，低聲的說道：「蕙姐姐，我的眼睛已經看得見了，我應該怎麽樣的感謝你呢？我能够有今天都是你給我的，可是你……」

「我 ？你不要把我放在心上，我是不會好的了！你的眼睛治好了，可以看得出好，也看得出壞，有多少人在沒有陽光的地方過活，他們和瞎子是一樣的看不見亮，他們沒有幸福，也沒有快樂，我希望你們能爲這些人多做些事情……」說着她的神情大變，醫生連忙來救治，可是由於她太興奮了的原故，心臟陷落了，脈搏已經停止了，一個「囘頭是岸」的蕙芳看靈魂雖然上了「岸」，而肉體却離去了人間。

蕙芳死了，使姚氏失去了心頭肉，她不僅遷怒到淑雯，連建中與麗芳她也恨入骨髓，她搶地呼天，她的夢，她的希望建中與蕙芳結婚，親上加親，繼承了啓祥事業的美夢，算是醒了，但她仍舊執迷不悟，她還是相信她自已是對的，錯的是淑雯，建中和麗芳，她認爲是「害死」她心頭肉——蕙芳的人。

在淑雯眼疾痊癒之後，建中日夕幫着她練歌。這時建中所籌備的「女高音歌唱家蕭淑雯小姐籌建盲啞 學校募捐音樂義演大會」就要開幕了。不但建中忙得不了，就連麗芳也忙得不了。

這幾天淑雯的心情旣緊張，又沉痛，一面想着 這次演奏後自己說不定可能一舉成名，同時爲了盲啞的靑年，多少獻出了一點力量，一面又想着死去的老父，和爲她醫治好眼睛的蕙芳，她的心頭又酸又楚，辨不出是什麽味兒。

開會的日子，少女在後台的化妝室裏，許多慕名而來的紳士名流們，紛紛送來的五色繽 紛的花藍，錦障，淑雯說不出的高興。

時間到了，建中催促淑雯登台，淑雯穿着一襲雪白的拖長禮服，襟上戴着建中送給她的兩 朵大紅花。當她走上前台的時候，台下黑壓的觀衆，一片如雷的掌聲，淑雯走到台口，向着台下觀衆表答敬禮。她就坐下彈奏着起蕭邦的名曲，靜靜之聲，動人心坎。台下觀衆一陣陣的暴風雨般的掌聲，鼓勵着淑雯的指法，更加疾勁。一曲彈罷，掌聲如雷。接着由淑雯主唱的「再春之歌」四部大合唱開始了。台上一排排衣飾整齊的合唱隊員，挺直地站立着，等候主角蕭淑雯的出台。淑雯換了一襲衣服，再度出台。站在台的中央，麥克風由四方八面伸來，等待着淑雯的歌聲傳播。建中穿着燕尾服，站在指揮台上，手執指揮捧，指揮着全班大樂隊，配合着淑雯的歌聽。

「再春之歌」的大合唱曲譜是一芹生前的心血結晶，經過建中的補綴，得以勝利完成。淑雯演唱這個歌 曲，猶如父親仍在人間，她一面唱着，一面想着，情緖之激昂悲壯，使句句歌曲成爲金石之聲。台下的觀衆好似狂潮一般的釆聲，幾次三番把台上的歌聲都要衝斷。當淑雯的歌曲完畢，觀衆紛紛站立起來，爭賭這個新近的靑年歌唱家。淑雯與建中忙不迭的向台下鞠躬答禮。絲絨的綉幕，一拉而再拉，台下的掌聲依照不絕。淑雯感動得流下淚來，麗芳的眼睛也濕了。淑雯左手拉着建中，右手拉着麗芳，她說不出一句話。

台下的掌聲猶如雷動，一芹雖未及看到女兒的成功，但也在九泉之下瞑目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