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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人士:譚翼輝

Tam Yik Fai 譚翼輝


參與團體:香港基督徒學生運動

譚翼輝博士出生於1960年,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宗教系,並於美國加州柏克萊聯合神學研究院獲得博士學位。譚博士為天主教徒,大學時代開始已積極參與基督徒學生運動、天主教同學會和天主教大專聯會等機構的活動,與基督徒大學生一起關心社會。畢業後,譚博士曾任職基督徒學生運動、天主教正義和平委員會及香港浸會大學。



訪問日期︰30/7/2018


郭教授
:
翼輝,多謝你,我們可以一起聊天和訪問。我們今次第一次的section基本上都是和你聊天及聆聽你參與的歷史或你自己的經歷。你可否介紹自己出生的背景?

譚翼輝
:
我是譚翼輝,在香港出生和長大。[郭:甚麼時候出生?]1960年,還要講月份嗎?[郭:不用了(笑)。]我出生已經是born Catholic,半歲都未夠,母親就帶我去領洗,在荃灣天主教堂,在天主堂領洗。因為我母親其實來自一個客家的天主教村,所以她覺得很有必要讓我的兄弟姊妹都領洗。當時父親都還未是,他到很後期,到我們都結婚了才領洗。不過我算在一個天主教家庭,因為母親都是一個很religious的客家婦女。我很小時候已經跟媽媽去教堂,因為教堂對面有一間電器店有電視看,我們很喜歡跟媽媽去教堂,當她參與彌撒時,我和弟弟就過對面街看電視,對去教堂不抗拒,而且是有好處的,有娛樂性。到大個一點之後,大約小學四年級左右,我加入輔祭會,你知道輔祭是甚麼嗎?[郭:我知道。]我在祭壇上幫神父,當時大概是60年代末期,70年代初期。梵蒂岡第二次大公會議剛剛召開和結束幾年,其impact還未清晰。當時做輔祭給人的印象,因為天主教裡有神品,做神父要領神品,他們是多少品,我們又是幾多品,覺得比其他小朋友高一等,很有趣,以及有一群朋友可以在那裡工作,在祭台上走來走去,所以對我而言,宗教經驗是好玩多於其他。

郭教授
:
是你自己選擇去做的嗎?還是其他人選你去做?

譚翼輝
:
我們自己選擇的。因為看見有同學去做,我三兄弟就一起去做,一起去打籃球。所以在年輕時,整個康體娛樂性很強,並不嚴肅。當時給人一個印象,即你不相信就無法得救,上帝或天主在上看著你有否做錯事,我們不是如此,是很好玩的。在玩的過程又會與神父混熟,都會問⋯因為當時接觸很多義大利傳教士,其中一個令我很深刻,深刻的意思不是突然間好像有大的問題出現,而是開始與他們聊天,問為甚麼他們會離鄉別井來到這麼遠的地方,來這裡工作,工作七、八年才回鄉探望家人幾個月,開始問這些問題,有甚麼motivate他們,他們是一個role model來的,我們看看能否向他們學習。後來人們告訴我們,很多人做完輔祭之後就會去做神父,所以當然都有這個問題:我會否做呢?所以這是接觸天主教,因為我自小六個月已經領洗,接著抱貪玩的心情去參與教堂的活動,以及認識朋友,很自然在教堂裡長大。

郭教授
:
你領洗的堂區和接下來去的堂區是甚麼呢?

譚翼輝
:
其實都是荃灣天主教堂區,但我領洗的堂區在現在的哪裡呢?綠楊新村後面,那裡叫三棟屋,都拆光了。[郭:有博物館在。]博物館也不是exactly,較側一點,在現在的地鐵站。

郭教授
:
母親是否三棟屋的?

譚翼輝
:
母親不是,她客家人住在城門水塘,現在隧道入口的收費站,如果你向沙田方向左上角上去,她們一群客家人,姓莊的有一定勢力。我們小時候,到我開始入輔祭會時,其實我已經徙置去了葵涌新區,即是葵涌村那裡。我們的聖堂也在1967年建好,在現今德華街荃灣天主教小學那裡。起初還未建好德華街荃灣天主教小學之前,就在我的母校荃灣聖芳濟中學的禮堂開彌撒。我當時大約是66、67年左右,現在的荃灣聖堂好像在67、68年建好,我當時已經開始加入輔祭會,一直到我入了大學才沒有參與堂區的活動。

郭教授
:
你小學、中學都是天主教學校?

譚翼輝
:
小學是德聲二校,在葵涌邨。德聲一校其實就在舊那間天主教小學,即是三棟屋那裡,已經拆了。德聲二校也在葵涌邨重建時拆了,搬到祖堯邨,現在祖堯天主教小學就是德聲二校的前身。

郭教授
:
中學就是荃灣聖芳濟?

譚翼輝
:
其實也有些轉折,我成績不好,讀書很笨,就入了地利亞修女紀念學校,起初五年的form five在那裡讀,當時是一間私校。到form five考會考時,成續過得去,但肥了英文,得到當時荃灣聖堂的一個神父,他recommend我到聖芳濟,聖芳濟就收了我重讀中五。地利亞修女都是天主教,但其宗教氣氛不強,反而我一直有在教堂內活動維繫著,到荃灣聖芳濟中學之後,那裡的宗教氣氛強得多,我在那裡參與天主教同學會,認識了一群現在都仍有見面的同學,那些都不是Catholic,各行各業都有,都有參與教堂的活動。

郭教授
:
所以你形容看見意大利的天主教神父,他們是聖堂裡的神父嗎?

譚翼輝
:
是的,他們當時是管堂神父。昨天我才在Facebook看見繆熾宏他們去探望一個我當時認識的神父,一個已經九十多歲的意大利神父。[郭:還在香港?]還在香港啊。其他很多要不還俗了,要不回意大利已經死了,其中一個在70年代初期,我記得應該在73年左右,他一個剛來香港的年輕意大利外方傳教會,叫米蘭外方傳教會,PIME的神父甘仔。起初來的時候,我們已經認識他,教他說廣東話。[郭:他也是荃灣堂?]他有來荃灣聖堂,他起初是被assign到荃灣聖堂。因為荃灣聖堂⋯天主教是這樣的,教區中本地的神父不算太多,它可以由本地神父管理,當然在梵蒂岡第二次大公會議之後,要本地化的過程裡,華人神父可以接的是很少,所以初期很多都是外方傳教會,即外來的missionary去管理聖堂。經過80年代、90年代,慢慢培育到本地的,再加上外方傳教會,漸漸覺得這裡的本地教會已經建立,他們就會派少些人來這裡,有些就全部退出,有些就留在這裡。米蘭外方傳教會是其中當時負責開發香港教區的一個很重要力量,所以他們一直都在,但他們將leadership,應該在73年左右就轉移到本地的主教,一個華人的主教,李宏基主教,不對,是68年,69年給予徐誠斌主教。當時就由本地的華人接了香港教區,堂區也是逐步逐步交給華人,但我們荃灣好像到70年代中期才由一個華人的神父接管做主任司鐸。

郭教授
:
小學和中學期間,你覺得還有甚麼想跟我們分享?你的信仰生活也好,其他生活也好。

譚翼輝
:
其實最主要都是康體方面較多,靈修上沒甚麼特別,都是參與副彌撒,即在彌撒中幫忙。但接觸得多,譬如傳教士那種委身的determination有多強,其實都引導我,一個當時十多歲的年輕人思考,原來信仰可以吸引一個人離鄉別井那麼久,過一個獨身的生活。其實我都覺得很有興趣,我有考慮過當神父,我有七、八年的時間去考慮。[郭:是嗎?七、八年是甚麼時候到甚麼時候?]七至八年,我想中五左右吧,因為我中五時我說有個神父介紹我到聖芳濟嘛,我第一年考試肥了英文,我考第一次會考之前,其實已經上去他那間房,他特別給我一間房讀書,那是個華人神父。我經常與他聊天,他也和很多朋友相熟,我覺得做神父幫到很多人,以及你沒有家庭的負累,你真的能做多很多事情,時間非常鬆動,以幫人為主。當時很吸引的,對一個年輕人而言,有一個挑戰性的事情非常吸引。所以我當時由中五開始,到中五考試肥佬之後,神父問我,你想怎樣?我說我想繼續讀書,他就跟我說有兩種可能,聖芳濟的話,我可以介紹你去見Brother Joseph,Brother Joseph是另一個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分享。或者,你有沒有考慮入修院?裡面都可以讀書,讓你再考一次會考。我拒絕了,因為我覺得我不應該失敗地入修院,一直吸引我去考慮做神父是服務他人,是active的,是一個mission,就不是一個避難所,入修院做神父不是因為你失戀,考試失敗而去做神父。所以對我而言,religious commitment本身是一個active,是一個mission的委身,就不是一個逃離,所以我拒絕了,我不想進修院。那麼他說,好的,無所謂,就介紹我到聖芳濟,這裡是其中一樣。

另外我想講一講,當時收我入聖芳濟的校長,張少坡修士。我12年美國回來這裡教書的時候,剛好我有同學和他仍有聚會,和他吃飯。這個修士能和學生打成一片,他是一個馬來西亞⋯他中國籍的,在河北省加入修會,到馬來西亞和法國訓練,來到香港兩間聖芳濟,即詩歌舞街的九龍聖芳濟和荃灣。他收了我,我回來第一句說話是感謝他,因為他改變了我一生,因為如果他不收我,我又不入修院,我很可能就去工廠工作,我不會說在工廠工作不好,但在當時的社會而言,這根本就決定了你未來的一生大概如何。但他願意收我,他收了我以後我第二年考到很好的成績,他又收我回去讀中六、中七,我就入大學了。他收我的這個決定改變了我一生,我非常感謝他,我當面感謝他,他改變了我一生。我覺得有更加重新reinforce我,你如果要回應聖召,我們天主教叫聖召,即做神職人員,你要給予機會他人,你要幫助人,要有這個信念。所以我要提這個大恩人,雖然我與他不太相熟。

郭教授
:
你提過聖芳濟的宗教氣氛比地利亞好很多,你會怎樣形容這個好?

譚翼輝
:
我無意批評地利亞,根本上它是一間私校,只不過創校人對修女有一定的懷念,諸如此類。它有天主教同學會,有聖經科,就是這麼多了,沒有其他東西。但由於聖芳濟的修士本身與我們一起打籃球,也一起燒烤,他們以朋友的形式和你打羽毛球,即你和他的感覺⋯那種感召不是叫你信啊信啊,做吧做吧,要加入修會,他不是這樣的。而是他用生命的形式來吸引你,你有意的就自自然然,如韋伯所講的選擇親和性,你會覺得,這是我的一種可能性,那麼我就覺得它的宗教氣氛很好。其實荃灣聖芳濟是一間自由的學校,據我所知,它是當時少有的,陸運會由學生主辦,講的不是一日的活動,而是整個陸運會由老師幫忙,但學生去搞。老師給予學生很大的自由度,所以訓練到很多leader出來。我感覺到這也是宗教層面,這是全人的成長,它不只是叫你在知識上考好成績。其實聖芳濟在當時也算是名校,但它成績不好的,尤其是英文不太好,但它都願意收我一個英文不合格的人入去,因為與荃灣官立中學相比,我們其實都是名校,但有時和它鬥,我們英文沒它們好,但它們的校風就是⋯我們可以穿短褲和涼鞋回校,我從來都沒想過可以穿白色短褲和涼鞋回校。平日回去的話,他們會預備一個課堂讓你回去讀書,就不用穿校服回去,現在不行了,我們當時是可以不用穿校服回去。[郭:真的很free。]是的,那個自由訊息也影響我對宗教的了解,那些修士和我們一起打球,和我們一起玩耍,對我而言,宗教從來都不是賞罰和地獄,而是一個成長和成全他人的委身。

郭教授
:
你在那一刻已經視自己為天主教徒了嗎?你應該還要行堅振吧?

譚翼輝
:
小時候我已經領堅振了。[郭:你小時候已經領了堅振?]現在好像要到中二、中三才能領堅振,要較為mature,知道自己信甚麼才可以。但當年我領堅振時還是60年代,如果沒記錯,應該是小學一、二年級已經領堅振,所以儀式是很早以前了。因為天主教會一直相信沒有絕對的自由意志嘛,嬰兒領洗的issue就是⋯基督教認為他都沒有自由意志,我們通常認為沒有絕對的自由意志的,視乎你怎麼培育他,由嬰兒開始就培育他這件事。我亦相信我遇到的神父,意大利的神父,轉介我到聖芳濟那中國籍神父,即香港那個,和我遇到的修士,他們就是相信,他們用身教去告訴我甚麼是信仰。與其你說好像去超級市場買公仔麵好,還是買出前一丁好,這種消費式的理性抉擇,他說,我是陶成你的人格。我較接受這一套,這件事我是很Catholic。

郭教授
:
中學之後,你會怎樣形容你走過的路?譬如在大學那幾年,有甚麼事?

譚翼輝
:
我中學畢業後工作了一、兩年才入大學。入大學以後,因為中七那一年我跳班,跳班不是學術上的,因為我在教堂裡認識比我早一、兩年入了理工學院的天主教徒,在教堂認識他,他參與天主教大專聯會的活動,當時應該是76、77年,我還未入大學,可能是77、78年,具體可以查回。那時剛好金禧事件,這事件將天主教會搞到天翻地覆,而大專聯會當時和教區對著幹得很厲害,因為搞出這件事的學生和老師,老師是與聯會有關係,但當時被針對的修女也是聯會的神師。到頭來教區默許教署封校,即殺校,殺了金禧,胡振中主教同意。當時大專聯會和教區有很大的衝突,除了與政府以外。它們很多領袖訓練營,會傾談這些東西。那個朋友就介紹我,我們在教堂已經在做一些⋯受梵二的影響,覺得信仰生活要走進社區,我們不只是星期天回去教堂,一班人圍威喂很開心做彌撒,不是這樣的,我們要走出社區。他說不如你來參加吧,當時form seven,那時已經參與大專聯會夏天的領袖訓練營。

郭教授
:
找你的師兄叫甚麼名字?

譚翼輝
:
何劍雄,他移民了,是理工的,當時讀civil engineering定還是mechanical engineering,我不記得了。當時我已接觸大專聯會,對於這麼革命性的,挑戰權威的,我們當時的年齡,以及是創造一個更好的社會,這一直是我信仰的一個召叫,一個公平、公義、更好的社會,我就去參加,當然它對我的影響很大。到我一入中大,我甚麼會都沒參加,第一個就去參加天主教同學會,為的目的就是讓我繼續參加天主教大專聯會的活動。我在大專聯會內一直⋯我一年級已經做崇基天主教同學會的主席,當然也有些阻力,有些人說,怎麼會找一個一年級做,通常是二年級做,他二年級上去才再做,傳統是這樣,但我一年級已經很主動去做,我要將大專聯會的事在崇基的Cat Soc(天主教同學會)裡做出來。二年級我就上大專聯會做議會主席,三年級我就較靜,因為功課和自己私人的問題,我就不太活躍。四年級那年他們就請我做part-time,幫忙做牧養上的工作,幫那些Cat Soc。這是我四年在大專聯會裡不同的角色,但都投入的,這為我怎樣了解自己天主教的身份,更consolidate我那種⋯即天主教信仰不是上天堂或避免地獄這種看法,而是在這個世界裡,怎樣將這個社會變得更人性化,變得更好的一個感召。

郭教授
:
那幾年,有甚麼令你深刻印象?[譚:很多。]可以分享一下嗎?

譚翼輝
:
要與宗教有關嗎?[郭:不需要,與你在大專聯會有關就可以。]其中一件事,當時1983、84年,中英聯合聲明簽署,中英在negotiate當中,好像是84年開始談,我在84年時是議會主席,有一件事件很深刻難忘的就是,當時胡振中主教寫了一封信給予英國上議員一位天主教樞機,要求他在中英聯合談判的過程中,保障香港人的宗教自由和基本人權。其實是好事來的,因為胡振中經歷了金禧事件,基本上他在我們大專聯會的心目中是個奸角(笑),他是個奸人。但當時他做這件事⋯我現在回顧,我覺得他做這件事很noble,但是我們當時和教區和主教的關係基本上是惡劣的。當時突然有一日有封信,是一個公開聲明,大專聯會出的,就說譴責胡振中,要求⋯即在過程裡,為甚麼不向人大常委會爭取,要向英國人殖民地一方爭取,這不是手指拗出不拗入嗎?當時很naive的民族主義或抗拒教會權力,但最奇怪的一件事就是⋯

郭教授
:
是你們主動出的嗎?

譚翼輝
:
問題就在這裡,我作為議會主席,這份東西要出一定要經我同意,至少我知道,我都沒有討論過,為甚麼會出了?就開議會,大興問罪之師,發覺是聯會的神師,譚坤神父草擬的,就用幹事會的名義出了。但章程就說,就算以幹事會的名義出,都要讓議會主席,作為分工式的民主就是,我都要同意才行,但我並沒有看過。當時的幹事會主席其實是我在大學的同房,他說,我昨晚回來放在你桌面上了,你沒有看見嗎(笑)?(我們)就在議會上爭論得很厲害,張力就是大專聯會自己的議會民主是怎樣,你怎麼可以⋯即我們贊成也好,反對也好,要有民主的程序嘛,要有監督程序,你不跟。後來有個幹事出來遺憾幹事會,這才解決事情,那位幹事剛好不在香港,去了外地開會回來,他也不知道,所以他的責任更少。其實責任在神師上,大家都知道,其實遺憾的議案不是遺憾幹事會,而是遺憾神師。你可以看到大專聯會的民主程度,在金禧事件裡,梁潔芬修女被認為斂財,大專聯會可以和她撐到反面,在這件事情上,神師draft其實不關他事,理論上他平時來開會接著給予一點意見,綜合一點事情,他不會介入。這次事件他弄一份這樣東西出來,我們知道是他,也不會要求神父出聲。這一種我覺得是學生學的批判精神,以及有程序要跟。這是其中一件事頗深刻的,那個聯會討論了兩次議會,橫跨三個月要怎樣處理這問題。

郭教授
:
剛才說到,中英談判的過程裡,那群學生除了談判有參與之外,還有參與其他的嗎?

譚翼輝
:
有,一年級已經開始參與反電話公司加價定還是兩巴加價,忘記了,總之是一次加價事件,是82年尾,83年初,是我第一次走上街叫人簽名,這也是很突破性。以前由中五、中七開始,信仰要我們走進社會裡,要建設更合理公義的社會,那是理念而已,是一個理想吸引年輕人。當時出去,你很害怕的,因為第一件事,被別人說是左仔,80年代初期的社會行動被認為是左仔,是左派學生才做的。聯會被別人叫左仔,出去被人拒絕,被人罵,但同時當天也簽了十幾萬的簽名,那是全港性行動,不是大專聯會做,大專聯會是與阿石他們一起去做,與基督教工業委員會和其他基督徒團體、關社、社區團體一起去做。那次簽到的名字⋯真的第一次很具體地經驗甚麼是投身社會,其實是很和平的行動,但已經是第一步。這些經驗以後就更多,船灣光頭山事件,即九龍灣他們⋯[郭:弱智⋯]不是弱智。[郭:是臨時房屋區重建。]有很多臨時房屋不知為何要燒了,要重建,然後搬到九龍灣,即現在的麗晶花園,那裡很不人道,三格碌架床幾排,和旁邊的人就睡在旁邊,貼著的。但人們不想搬進光頭山,即是現在船灣淡水湖旁邊,但政府要建麗晶花園。當時簽名運動就簽名而已,但當時的情況是二年級的第一個學期,即83年的9、10月,我們直情去當時的房屋署總部,也是現在的何文田警署對面,去要求暫停。你真真正正能看到在社會issue後面,有很多dynamics。

譬如政府在media面前擺好六、七架旅遊巴,叫居民先去看看吧,那裡風涼水冷,很漂亮的。但我知道其實這是公關技巧而已,其實居民全部曾入過去,看過了。你擺旅遊巴讓電視拍著人們不願意去,就是你們這群刁民連看也不看,其實居民怎麼會連看也不看就不去呢?問題是當時的光頭山,甚至大埔是非常荒蕪,人們一直在九龍灣住和在九龍工作,你怎麼可能叫他們去那裡?我們在露宿去支持居民圍房署,也看到政府的手段,記者也在我們一邊,記者經常在愛民村那邊拍著防暴隊在何文田警署步操,拿著擋箭牌和警棍在操練了,即是給你一個訊息,我們隨時來驅散你們。當時一個很大的掙扎就是,我已經逃學睡在街上,第二是警察隨時來衝擊和拘捕你,第三是issue本身是房屋問題,將一些人驅逐去做開荒牛,是否一個公義的問題。這是我第一次的社會行動,簽名不算是社會行動,真的社會行動就是露宿,與居民爭取我們認為是基本的權益,這是印象很深刻的,也知道出來做社會運動很不簡單。你真正聽到警察在操練,你真的能聽到他們的步操聲,那些皮靴踏地的聲音,到底你走還是留?這很大掙扎。當然我們大部分同學都決定留下,那一刻是決定了我以後社運的commitment。

郭教授
:
可否再多講一些?這似乎是很重要的moment,你說那一刻就決定了你以後的事。

譚翼輝
:
因為你害不害怕?你走不走?這不是決定一生的,不過你參加聯會可以只是來開會,給予意見,但真的出去現場被拘捕是兩回事,被警察拉其實是我們自小被母親教導,你不聽話就找警察叔叔來,而且去到70年代、80年代初期,警察已經在某一程度上建立形象較清廉和代表好,與60、70年代不同。若你被警察拉,第一,我們進了大學,是家裡很難得第一個能入大學,你被警察拉了之後就影響你以後的一生,你要考慮這些事,以及他拿警棍來並不是把你拉上警車那麼簡單,現在也不是了,對吧?你可能有衝突。當時你決定是否留下?是甚麼支持我們留下?這個決定就是一群同學(所決定),你一個人可能很容易不知所措,所以你能看到團體很重要。

另外,你和小朋友一起時,除了和家長開會,和小朋友玩耍時,你現在是替他們爭取他們的權益,那種bonding很重要,我們不是單單為一個理想或天國,天國是甚麼呢?天國我覺得就是一種關係,我的關係就是為家長和居民去爭取他們應有的東西,他們對我們的信任,我們都支持他爭取,以及我和他們的子女一起玩耍,那種關係就是我們要爭取、要維繫、要建設的,再也不是應該有一個人性理想的社會,這是理念的問題,但當時的decision就是一個commitment落到關係上,你覺得那種關係和你的信仰有關,最後決定沒有離開。當然警察沒有來的,整件事情上是失敗的,因為始終居民都無法堅持太久,他們也要上班,不能經常和你在街上睡。事情我不記得是怎樣結束了,是失敗的,人們搬進去,但我自己的參與本身就決定了,我相信要改變社會,要建立一個公義的社會,就不是理念的問題,而是建立人際關係的問題。人際關係當然不是大家圍威喂,你好我好那一種,而是在一個struggle裡所建立的信任,這種真實的關係。當然之後並沒有再見面,但在過程裡,你會覺得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

郭教授
:
你說當時有同學,這些同學也是天主教大專聯會的?

譚翼輝
:
應該有學聯的,有天主教大專聯會,有社區組織協會,社區組織協會就不是同學。那些同學我到現在還有聯絡,當然大家走不同的路,怎樣了解當時自己的參與,每個人都不同,都有不同的檢視和反省,但那群同學現在仍然是好朋友。

郭教授
:
這樣的經歷和你選擇甚麼科目去讀,或你身邊的同學,你覺得有關係嗎?

譚翼輝
:
選甚麼科來讀?[郭:即你在大學讀的主修,介紹一下。]當時在大學二年級,我讀宗教系,宗教知識組,我不是讀神學。但當時的宗教知識組很多神學科,所以我當時修很多神學科,因為我選這一科時,起初進去想讀政政,政治及公共行政系,因為我想透過社會政策的制定去改變更多,我有這個想法,但沒有interview,但宗知組interview我,收了我,我打算第二年轉系。當時我的學系出現大逃亡,收了廿一個學生,走了十個人,剩下的十個人裡,我是其中一個,我是有意識不離去。因為我起初想讀政政或社工,打算離開的,但後來我了解,即在大學一年級或之前了解到,社工我覺得是一些補救式的provide service,對社會問題⋯當然當時的社區組織也有社工專做組織人們爭取權益,但我同時對信仰多了興趣,我覺得天主教的信仰為何哪麼多人與我不同?人們那麼開心在自己堂區裡圍威喂,我覺得到底是我信錯了,還是他們信錯了。所以我想澄清自己信甚麼,這是theology嘛,faith seeking understanding,我想了解自己在信甚麼,這很重要,所以我決定不轉系,我沒有申請轉系,我不是不能轉系。在一年級的思考過程,透過參加大專聯會,透過了解其他系,了解其他系讀出來要怎樣做,對社會的了解,我在一年級時改變了。剛才說過,光頭山事件是二年級的學期初,應該是九月尾左右,我已經決定不轉系,因為我覺得讀宗教和讀神學,都是我想做的事,我想澄清自己想怎樣,雖然我沒有一個很清晰的答案,我有個方向,一個天主教徒應該⋯梵二也是這樣說,應該建設地上的天國,方向是如此,但具體是怎樣呢?就是透過參與和關係,在事件中逐步走進社會裡。

郭教授
:
三、四年級呢?你怎樣形容你的大學生涯?

譚翼輝
:
三、四年級就較注重讀書多一點。因為一、二年級沒有讀書,但三、四年級要考degree試,我們當時的degree試有兩個,三和四年級也考,三年級當時較靜,我沒有出聯會,以及當時開始想拍拖,想拍拖而已,但沒拍成。有一段時間我沒有參與聯會活動,較靜了,但我Cat Soc活動,在campus的活動也有去 ⋯怎麼說呢?三年級我靜,四年級我就做part-time,當時已經是老鬼,三、四年級在Cat Soc已算是老鬼,而且我讀的科較特別,變相很多人看著你,(說)喂,你讀宗教和神學的,你怎樣看這件事?有很多宗教的東西要問意見。我到最近到加拿大探望大專聯會的一對夫婦,他低我兩、三屆,他說起初看見到我的時候,他太太說,我們很害怕你。我(說)我是一個搞笑的人,去到哪裡都搞笑,很害怕我?她說,你講話很深奧,我們不明白你說甚麼。我當時不知道的,在三、四十年後她才告訴我。(她說)當時一個妹妹仔上來看見你一個老鬼,就等於我們當初上去看見史文鴻,看見黎建標,即是我們大專聯會的老鬼,嘩,他們很厲害呢。原來一代一代有這樣的感覺,所以我四年級的時候主要為他們做培育。譬如有些talk,有些神學反省介紹解放神學是甚麼,講我們聯會參與社會的經驗給他們聽,角色就有少許轉變,幫忙做formation多過做自己的。

郭教授
:
你說做part-time,其實是在聯會做?

譚翼輝
:
在聯會part-time,因為他們爭取到教區給予兩個full-time,我在一還是二年級開始教區給予兩個full-time的pastoral workers,即牧民工作者,就是幫Cat Soc搞活動。錢就一直都有,到現在好像還有,但沒有很多人能做到,不是誰想做就能做,他都希望你有組織的經驗,有理論去幫同學分析和信仰反省。當時有一個full-time的同事在做,但請不到另一個full-time同事,他就請我,不如四年級你就做part-time吧,我覺得還不錯,經驗都能用得上,就幫忙做。

郭教授
:
畢業之後又如何?

譚翼輝
:
我未畢業已經被宗教系的同門師兄姐拉走我了,其實我讀大學時已經有參與SCM的活動,基督徒學生運動的活動,怎麼說呢?一年級我已經和他們去現在的鑽石山一帶,當時是叫作⋯忘記了叫甚麼名⋯鑽石山有個名字的⋯[郭:大磡村。]對了,大磡村,幫助新移民的小朋友補習,一星期補兩、三晚。當時我在崇基住,經常坐巴士出去,補兩晚回來,幫了一年多兩年,我和SCM的人都很熟,我想這和崇基那個⋯我是崇基宗哲系,它的神學院是一個普世派的經驗有關,它們很接納我,我又feel good與它們一起。我覺得普世派的視野是我feel comfortable與它們一起,我不會因為我是天主教徒不參加基督教的活動,它們也很歡迎我,不會因為我是天主教徒就當我很特別,一起參加。(彼此)一直都有聯絡,SCM的活動我也有參與,我又參與大專聯會的活動,當然大專聯會為主,SCM我也有維繫,有參與一些聚會,有些行動是大專聯會和SCM一起做的。所以當我臨畢業的時候,我的師兄李可詢當時做他做full-time,在做它們的全職執行秘書,問我有沒有興趣接他的手。

郭教授
:
他為什麼離開?

譚翼輝
:
我沒有問到,我也不太記得,這不牽涉我剛才說的⋯是我真的不記得,可能他做一年夠了,我後來也發現做一年真的夠(笑)。因為那個工作是⋯SCM沒有錢,大專聯會那兩個full-time也有教區付錢,SCM基本上是一個基督教裡的孤兒,沒有堂會和宗派支持,所以金錢的資助就是牧師或老鬼的支持。每個月我都需要寫信去提醒他們寄cheque來給我月尾出糧,到二十幾號還未有,我要打電話去問他們寄了cheque沒有,牧師很忙,他不是不寄給你,他不記得寄給你也有,有人回心轉意不再寄給你也有。

郭教授
:
其實SCM基本上在當時是沒有任何背景的機構去撐起它。

譚翼輝
:
沒有的,[郭:是嗎?]是的。當時有幾個比較同情的牧師,譬如深愛堂當時的郭達潮牧師,他給我們用的地方會較多,郭乃弘牧師和我們較熟,他便有份做donation,只有這樣,機構就沒有了。我們甚至有時想辦些活動在堂會做也不行,我想現在也是這樣,某程度上現在也是,尤其它們現在的題議比以前更加敏感,我們當時都是關社,關社在當時已開始有,譬如基關會趙善榮那些我都認識,雖然他們是福音派較多,但都有合作交流,不算太多,但大家知道彼此在做甚麼。

郭教授
:
你可否講一下,你對當時SCM的印象和了解如何?你在參加前怎麼看待它?

譚翼輝
:
它類似我認識基督教的天主教大專聯會,不過它們的宗派色彩更弱,它們的普世派在基督教的context裡很清楚,旗幟很鮮明。雖然你說普世派可能是要跨宗派,在不同宗派都有,但它們那群人走在一起,有聖公會、有中華基督教會、有原本是福音派的都加入了,都是以聖公會和中華基督教會為主,但這兩個宗派本身是沒有支持,真的沒有支持的,沒有一個宗派性或結構上的支持,個別牧師的支持就有,譬如阿Wood有捐錢,就是這樣子。所以是一個孤兒來的,大家是本住自己是個基督徒,自己想盡一份力便去做,就是這麼多。

郭教授
:
為甚麼師兄邀請你的時候,你又會願意將自己的命運押在這個孤兒身上?

譚翼輝
:
這與我在大專聯會那個⋯你的信仰就是要生活出來嘛,我要考慮是業餘生活出來,還是全職去做這件事。我當時的了解就是,信仰和我不同的基督徒太多,和我同路的太少,我要全職去將這個訊息告訴其他人,去改變人心,兼職得閒才來開個會,我覺得未滿足我當時的要求,恰巧我當時的師兄叫我,我與這群人那麼熟便順理成章,雖然那個人工沒有guarantee,四千八百元,也告訴你了,[郭:自己籌。]是的,沒有guarantee(笑),工作一部分是自己籌自己人工,我現在也當笑話在說。但我父母也給予我自由,我也很感謝他們給予我很大自由,在成長的過程裡,他們都很信任我,只是偶然提醒我不要行差踏錯,不要這樣,不要那樣,但他們不管我太多事情,我自己追尋自己想找的事,他們沒有過問太多。除了大學畢業,爸爸問過我一句話,你想找甚麼工作?我只答他一句話,不用打呔的(笑)。他就很失望,因為其實他很想我做公務員,因為他是公務員,我父母都是低級公務員,他們感覺到做公務員的穩定性,當然他也想自己的子女生活安定。我的回應是不打呔的,他就很失望,之後不再問我要做甚麼了。我當時年輕人,很想挑戰自己,所以當時也有⋯不知是老師還是同學問我,會否即時上去讀一個Master of Divinity,在崇基,我跟他說,我不想,因為我想離開象牙塔,我想看看自己可以怎樣改變世界,可以做到多少事,當時所以想全職做,我認為這是相對地一致,想全情投身下去⋯意大利傳教士的影響,一個全心全意去做,一個天主教神職人員相對地沒有牽掛,你全職去做就是這樣,他邀請我去時就答應了。

郭教授
:
你全情投身下去的狀態如何?[譚:碰壁啊。]你畢業的時候是1986年。[譚:我是七月中就開工了。畢業以後,收拾好宿舍,去了旅行,我想我去了一次旅行,回來就開工了。]但你用碰壁來形容,可否講一下經驗如何?

譚翼輝
:
經驗就是你想改變更多基督徒的想法,將他們拉向你那邊,我想你明白的,即香港的教會基本上是福音派的世界,普世派基本上是一小撮人。當時香港要過渡,民意開始覺醒,甚至基督徒團體都有些鬆動,但仍然是很少,我們想去堂會做一些事情是做不了,甚至寫cheque支持你的牧師也不會讓你到他的堂區做事。[郭:是嗎?即他安排錢,但⋯]他私下的嘛,那不是堂會的(錢),是他人工的私下donation。我想你基督教相對地民主,在結構上,很多時在堂會很多理事⋯是否這樣稱呼?[郭:很多執事。]很多執事去話事,即不是堂主任牧師⋯他們不是堂主任牧師,是助理而已,他們私下資助你,並不代表他能讓你到他的堂會做事。到處碰壁就是因為我主要的活動範圍一定是基督新教,對吧?當然社會行動時是在社會,我代表SCM出去舉牌示威,去見政府官員⋯當時最喜歡就是去兩局議員辦事處,在太古大廈,那時去見行政局議員去申訴。

郭教授
:
有甚麼事你曾示威過?即你在SCM做的時候。

譚翼輝
:
我忘記了,那些多數是加價那類,或者是一些小型的⋯我忘記是做SCM還是做正委時去的。譬如無證媽媽時應該是在正委,都是就一些社會事件或甚至《基本法》的草擬反映一些意見之類。SCM由於那年的時間太短,我不記得具體有甚麼事件,應該都是與回歸和民生事件有關,爭取八八直選,一直有做,但我87⋯[郭:一直有做的意思是?]爭取八八直選其實是86至87年爭取嘛,我87年10月就進了正委會,87年的8月就不在SCM做,其中有一個多月時間我去了教書,因為碰壁完之後發覺仍是要面對現實,所以在86年我畢業到87年8月,一定是有爭取八八直選的活動,具體是甚麼呢?上高山(劇場),我想我們有簽名幫忙,但當時很多大佬,未輪到我們埋去,那麼便向兩局議員辦事處申請,向《基本法》諮詢委員會遞信支持。如果沒記錯的話,有時有些種族隔離的,譬如有次南非的總統來,我們走到酒店舉牌示威,反對種族隔離。

郭教授
:
你們怎樣定是否參與某事件?

譚翼輝
:
其實有人叫,我們就有回應,沒有事件是不參與的。[郭:怎為之有人叫到?]因為你一直做開這些事情時,大家都是少數派嘛,就想壯聲勢,那麼便找SCM,找譚翼輝,因為他認識我,所以便找我。我很記得那次反南非種族隔離政策的示威,因為是阿Wood馮智活叫我去的,他認識外面一些人,他說SCM要去。[郭:他當時是SCM的甚麼?]牧師,團牧。[郭:但團牧是⋯你說你們是甚麼都沒有的,沒有背景,也沒有宗派,只是你們自己一些同學。]對,我們在崇基的同學自己走在一起而已。[郭:找一個團牧出來?]因為他在崇基讀神學,是我們的大師兄,當時他已經出來按立做牧師了,其他都還是學生或剛剛出來工作,他是最active的。[郭:所以他call你們就去了。]是的,他call就去了,即當時反對種族隔離,很應該支持他們,你唯一去不去就是看有沒有時間去,有時間一定去,就是這樣去了。很多事件譬如反巴士加價,又是對的,那麼簽名嗎?拿文件來看看,哦,都幾大路,幹事問過我,那麼便簽名。你唯一決定是否參與的,就是你的神學和信仰立場,若然沒有違反便參與。你不需要一定絕對贊成,沒有違反就已經可以參與,只要那個聲明或行動本身,沒有違反你最基本的底線就會參與。現在回顧的話,那些參與相對現在的年輕人參與政治活動,我們當時的成本很低而已,他罵我們也有少許正確,即只是簽個名,示威,不需要被警察⋯當時的警察和我們很friend的,你和阿石interview,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講),他專門負責和警察開會聊天,談好路線,大家要怎樣做,大家有商有量。當時的警民關係很好,我們示威從來不用擔心警察會捉人,除了光頭山那一次之外。[郭:不同了很多。]那issue很不一樣⋯你說和現在(相比)?[郭:不是,即你在光頭山裡面會怕警察拉。]因為那次是大型群眾運動,是針對香港政府。其他的,大家⋯阿石他們某程度上都是control我們不要出界。光頭山學生支持,但很多居民,居民會做甚麼?如果居民掟玻璃樽我們怎麼辦?我們要支持還是立刻劃清界線?(玻璃樽上)沒有我的手指模。(兩者)不同的。

郭教授
:
如果你這樣說,SCM在關社的時候,它有自己的agenda嗎?

譚翼輝
:
主要關心的事件就是過渡期的《基本法》草擬。有開始提出婦女的權益,這是部分幹事提出來,大家同意都要做的,都是關心弱勢社群,爭取社會事件基本上都是牽涉弱勢社群。

郭教授
:
所以都是同學或幹事自己討論好,並沒有很長遠的,甚麼東西一定要做?即一碰某個原則我們就做。

譚翼輝
:
據我的記憶就沒有了。譬如當時World Council of Churches有些文件,WSCF⋯即全世界的SCM它們有些文件,那些便是指導思想,即關心貧窮弱小者,福音有社會性這些,具體每個事件就視乎其怎樣出現,通常是被動式有人找我們,我們很少能夠有能力去主動發掘有甚麼issue。[郭:即變相就是視乎其他組織有沒有(issue)的時候,大家一起夾。]對。但相對地,這已經比起其他教會或基督徒團體走前很多,這全都是相對性。

郭教授
:
那麼你這位幹事的工作是甚麼?

譚翼輝
:
組織和聯絡。有事件發生時要通知幹事會,會否用組織名義落名時,我負責聯絡他們,我們同意落水與否。他們大部人都要上班上學,我便代表他們去舉牌,和其他團體開會,將資訊帶回來給他們。(例如)下星期有些請願行動,每個團體要派人開會,SCM有幹事可以的與我一起出席最好,不行的⋯如下午兩時正(開會)沒有人可以的,那麼便我去,書信和行政也要做。

郭教授
:
你組織他們,除了是社會運動之外,還有其他東西要接觸嗎?

譚翼輝
:
其實是想做另一個,想搞cell,細胞小組,但不太成功。我們成功recruit得到幾個年輕人,即低我們兩、三屆的崇基中大學生,因為當時沒有能力去港大、理工做,因為只有一個人,亦沒有據點,難道突然在canteen說我是SCM,你們過來吧。我們沒有介入點,但崇基就有,當時它們的院牧胡露茜給予了,不對,胡露茜還沒回來。[郭:郭佩蘭?]不對,崇基的院牧是⋯我不記得甚麼名字了,看見名字會記得。他給予我們一間房,在chapel樓上,我當時能夠與學生有聚會,其中一個活動就是與學生做細胞小組,也recruit到三至四個低我們兩三屆的同學。

郭教授
:
Recall他們的名字,當時的主任應該還是⋯糟了,突然間想不起了。[譚:很正常,我經常也是這樣。]糟了,做過崇基院長⋯[譚:李熾昌?]不對,(是)老人家,但我突然忘了他的名字⋯沈宣仁。[譚:沈宣仁很支持SCM的活動,但他從來沒有參加。]我意思是說,他當時是崇基的神學組的主任。[譚:他沒有做神學組的主任,神學組的主任是陳法政。]OK,即是陳佐才法政。[譚:陳佐才退休之後就輪到盧龍光上去。]那麼當時的校牧是?

譚翼輝
:
校牧是一個中華基督教牧師來的,我忘記是甚麼名字了。臉長長的,也退休很久了,看到名字我就一定知道,但現在你叫我⋯後來劉子睿,劉子睿做過一段時間⋯但應該不是劉子睿把地方給我們,是不是呢?Rose做過,劉子睿也做過,但誰先誰後要再查documents,應該很可能是Rose給房間我們用,那裡剛好是我overlap了半年。在那裡有些做細胞小組,類似團契式的,幫同學有信仰反省。

郭教授
:
我沒有記錯SCM在旺角有個辦公室,對嗎?

譚翼輝
:
僑建大廈,其實就是WSCF亞洲區辦事處,它給了一間房我們,那就是SCM在香港的會址,現在還有沒有就不知道。所以當時我兩邊走,有時在崇基,有時就在裡面,有活動就在崇基,沒有的,平時除了有行動,我就回僑建大廈。當然上班時間沒有人理會你,只有你一個人而已,WSCF的staff不會理你,我喜歡甚麼時候上班就甚麼時候上班。

郭教授
:
所以你與WSCF基本上沒有關係,除了(同一個)辦公室。

譚翼輝
:
組織上有關係,我們是它的member,是WSCF在Asia其中一個member。但它便提供你一個地方去用,它沒有收我們租,有一間房讓我們擺資料。那裡基本上是一個行政秘書處,人們放工就不在了,我們晚上就去那裡開會,他們星期天不在,我們便星期六和日開會。

郭教授
:
你做的時候有多少個學生?即接觸到的。

譚翼輝
:
12、13人左右,就是這麼多,幹事會有7、8個。[郭:都是中大的?]大部分,我想絕大部分是中大,而且是崇基的,其實都是崇基神學組為主。

郭教授
:
你們開會討論甚麼較多?

譚翼輝
:
很活動性、事務性的,開會就是關於最近在搞甚麼事情和活動,也要派人出去開會,在WSCF有些formation的會議,誰要去,我替他們搞文件,幫他們做社會事件的分析,讓他們可以在自己的影響範圍內再講,那類吧。[郭:所以其實也是要不就是國際性的活動,要不就關社的活動。]是的。[郭:那麼你當時想開cell是想做甚麼的?]開cell都是看聖經,從信仰生活開始,與人們傾為甚麼要信,我又分享我為甚麼信,我的信仰歷程,因為我又讀神學,我怎樣看待(一些議題)。反而我開cell recruit回來的,大部分不是崇基神學組,不是宗哲系,有個女生是哲學的,有個是英文的,女同學為主,男同學較少,你知道參與教會活動都是女生較多,另外還有兩個都是不同系的。他們又look at me做神學反省,也是幫助他們看一些教會的文獻、聖經章節、神學文章。

郭教授
:
你用甚麼來鼓勵他們進cell?FES就說查經吧,[譚:我沒有啊,因為我也不是太喜歡查經。]還是你用其他東西,譬如關心社會。

譚翼輝
:
可能是,你具體要我說回是哪件事⋯譬如有社會事件的話,單張裡就說,我們基督徒應該就這件事反省有個立場。我如果沒記錯,應該是類似的東西。基督徒怎樣面對回歸這件事,如果他們有興趣的話,那麼便來聚會。

郭教授
:
明白。你說碰壁,你可否說一下為甚麼最後你會離開SCM?

譚翼輝
:
發覺真的做不了很多事。當然我說successfully mobilize或recruit到三個同學左右,後來他們也有參與基督教關社的圈子裡。但實際上我想再遠些,到堂會內做恆常的培育活動,或者信仰反省活動,但做不到。我沒理由⋯即我想想擴大對福音對信仰的了解,接觸更多人,我做了一年,只接觸了三個,其他周圍都去不了,我就要思考並重新摸索自己的角色,這是第一。第二,我開始想我讀書的問題,有師兄和老師問我,四年級會否再讀上去MDiv,我說不會,我想影響世界但發現影響不了世界(笑)。那麼想讀書,但讀書就很現實,要錢,我需要存錢,後期碰壁都有個implication就是,我每個月籌款愈來愈困難了,起初就主動寄錢來,後來就要追,追都會有的,但到後來追都沒有,追也收不齊(笑),[郭:很慘。]而且他們的commitment是一年,一年之後再review。去到7、8月的時候,我已不足以再找到足夠的錢,幹事會和我也沒有信心可以再explore新的resource,我們當年沒你那麼識搵錢(笑)。[郭:這個也會上圖書館。]沒錢真的是一個很具體的問題,我讀書要錢,不單止我沒有人工,連最基本的人工都籌不到,碰壁的其中一個壁就是財政。

郭教授
:
明白。但因為甚麼因緣回到天主教大專聯會?

譚翼輝
:
不是大專聯會,我去天主教正義和平委員會。[郭:正委。]第一,我在大專聯會活躍,人們都認識我,有些神父也認識我,我做SCM也有些人認識我,我也有和天主教不同團體合作。其中一次就是我剛才說過,去反南非種族隔離時,我認識了兩個人,一個是修女,謝秀嫻修女。她就是正委會的第一任執行秘書,她已經離開了正委會,現在在民族發展中心,不知你有否聽過,在公主道,專做亞洲區的民族發展,也是個天主教傳統。天主教有一個社會訓導文獻,叫《民族發展通諭》,是1967年教宗保祿六世講的。第三世界,我們講的發展是否資本主義所講的發展,即是只有經濟發展和物資發展?他說不是的,要文化保留和民族自決。有個中心是做這些事,我認識它們當時一個專做人權的修女,她是正委會第一任執行秘書,她因為金禧事件下了台,沒有做了,因為她當時反教區,後來正委會反對教區嘛,她便下台了,便去民族發展工作。第二個我認識的就是,當時天主教正委和平委員會的執行秘書,即是第一任的執行秘書和當時的執行秘書,我就在行動當中認識她們了。

在87年的7月,我開始停了SCM,我就去找工作,找到一間天主教中學教書,剛好校長on sabbatical。有人介紹我去見,校長很喜歡我,就找我去代他一年,那校長on sabbatical一年而已。我也不管了,先做吧。我上班的第一天,代理校長來問我,譚生,(他說)你以前做甚麼的?其實她知道的,那麼我便照告訴她,雖然我知道她對我有些介心。她說,那麼你對社會正義的工作很有興趣,如果有機會,你會去做嗎?我說看情況吧。她當時知道正義和平委員會的執行秘書辭職,其實我都知道,因為在開學前的一天,當時的執行秘書范振榮來電找我,他說要離開到樂施會做,他說我的位置空出來,你有沒有興趣來替我?所以我在開學第一天,修女問我之前,我已經知道有個位置,我亦打算申請。但我沒有理由說,十劃都未有一撇就說,是的,我現在有個位置在等我,我第一天上班就要走了。我說了一個大話,當是一個大話吧,但其實是十劃都未有一撇嘛,就算我將來會做,我也不知道幾時做,我就說看情況吧。修女亦知道,為甚麼呢?因為修女的哥哥就是當時正義和平委員會的神師,當時的副主教,她知道有個位置空了,她來試我的,我說看情況。當天開學禮完結後,下午我去interview,之後第二天,我知道它請了我。[郭:那麼之後不用上班了?]要一個月前通知的(笑),你不能就此離開。第二天我就向代理校長的修女說,我教一個月後就要離開,因為你昨天向我說的話機會出現在我面前,我接受那份工。那就在87年的10月,即在那間學校教了一個月,剛好開學夠一個月我就離開了。

郭教授
:
你在正委由87年留到甚麼時候?

譚翼輝
:
10月到89年的12月,做了兩年零兩個月左右,快三年。

郭教授
:
可否分享一下期間的經歷?

譚翼輝
:
其實都很大的轉變,首先是組織上的轉變。起初⋯你想我只講我那階段的轉變嗎?之前的轉變在我上任前已轉變。[郭:你喜歡講甚麼都可以。]OK,我剛才講金禧事件,謝秀嫻修女那時,他們被解散了,正委會就怎樣面對金禧事件,內部出現了很大的分裂,長時間無辦法⋯由於那種分裂,不光是意見上的分裂,而是人際互信的(分裂),主要是是否支持胡振中主教是否支持教育署封校、殺校,即金禧事件裡的社會公義,我們站在教會那邊,還是站在公義那邊。一半人認為應該支持主教,因為我們是主教委任,是個教區的官方組織,你不能吃裡扒外。另外一邊包括謝秀嫻,我現在和她仍然很friend,他們認為我們是信仰團體,教宗成立他的正義和平委會,以及呼籲各個教區成立其正義和平委員會,要做的就是秉持社會公義,而非支持主教,對吧?這就是身份認同的問題。當時長時間無辦法開會,開會就嘈交,當時樞機⋯不是樞機,胡振中解散了。當然有不同的理解,有人說胡振中,既然你不支持我,那麼就解散吧。我當時都相信這個解釋,到後來我到正委之後所了解的胡振中樞機,我覺得他應該有足夠的氣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因為委員會不function,長時間的人際關係無法互信之下,怎樣開會討論呢?解散後的兩、三年,他再委任一個好像兩人或三人小組,再研究是否能夠再成立正義和平委員會。這就看到他是想做事的,不然他不如一了百了斬掉尾巴吧,就不會再有事,但他recommend成立正義和平委員會。

但初期委任的人相對地保守,是高層和社會賢達之類的人,其中一個叫蘇國榮,不知你有否聽過。[郭:有聽過,好像是運輸處或是⋯]當時好像是社署,是高官來的,所以是保守的。但後來他們慢慢退下來以後,樞機委任了⋯到現在為止,我最尊重的樞機就是胡振中,他委任了一個明愛的高層社工,他開始引入大專聯會當時反胡振中的人入去,而胡振中是委任他們做委員,你可見他的氣度在那裡,他委任一些當時金禧事件,一個對他很大傷害,因為坐都未坐定就要面對這麼大的醜聞,他要作一個決定,他連香港的官場怎樣運作都還未知道,所以他支持教育署的決定,但他願意委任當時大專聯會出身的,與第二次金禧事件有關的人進入委員會。就在那裡開始較多參與社會運動和活動,范振榮就剛好是他們請回來。但范振榮做一年後就去樂施會,在澳洲請他回來的,請人便請我了。也因為我的宗教,我又有神學訓練的背景,他們希望我在培育方面能幫忙做多一點,這也是我在SCM想做但做不了的,但現在打正旗號在天主教正義和平委員會,落堂區工作就容易很多,所以活動面更闊了。

也不是一帆風順,都有碰壁的,但至少我以官方的身份去做,他不能對你怎樣。最大的⋯一上任沒多久,我就參與八八直選的四十八小時絕食,在天星碼頭。我最近收拾家居把照片找回來,在天星碼頭,那時是阿Wood開始的,他自然會問我有沒有興趣,因為我在SCM已經和他合作,不知他和誰先開始,然後就接力,爭取八八直選,在中環天星碼頭。當時我和正委會的執行委員會討論,他們也支持,但他們說不如你用請假的形式去。其實我上班兩個月,我沒有假期的,但他們讓我請假。[郭:因為他們somehow不希望有直接參與在內?是這樣的意思嗎?]團體是支持的,有落名支持的,但他們不希望用職員的身份投身進去,那implication是不一樣的。他說願意讓我請假,其實我是沒有假期的,但都讓我請了兩、三日假去參與。但聯署支持的團體是有正委會,只不過可能都是小心。因為我們時常說,執委會及委員會的人都害怕,其實教區怎樣看我們是不知道的,委員會支持你而已,教區對於民主直選的態度都不太清楚,一直都不清楚。以及有些保守的神父會否覺得:喂,你作為我們full- time的staff,出著教會的糧去絕食,可能還有些灰色地帶未清楚,所以當時執委會就放我假,讓我去。若要過問,他個人參與你無法反對,你放工不吃飯無人可以干預你,所以就用這個方法。當時第一個參與的社會運動就是這樣。

另一次就是無證媽媽,不知你對無證媽媽的事件有沒有記憶,其實就是政府的政策引致的。政府想解決無證兒童的就學問題,其實是好事,讀書是權利嘛,兒童接受教育。但政府考慮的政策不周詳,它只是考慮很多無證兒童的讀書問題,沒想到無證兒童後面有媽媽。當無證兒童來登記時,它要拉那些媽媽,要遣返她們。這就違反教會對家庭團聚的(信念),正委會就覺得無辦法,必定要出聲和參與。在參與裡,我們一眾人又到堅道靜坐,希望教區支持。那次我們成功地將一個很怕事,自從金禧事件之後很怕見傳媒,很怕事的胡振中拉出來,出了一份聲明支持無證媽媽。這就是我和當時青年聯會的執行秘書,站在胡振中每天吃飯的門口等他,我說,現在下面情況是這樣,主教,我們concern是家庭團聚。捉了他到正義和平委員會的辦公室內分析事件,之後他要我們草擬聲明,(說)我同意的我就簽名。

那次我想是金禧事件之後,胡振中第一次就社會事件發表他的看法,就是87年尾、88年初的事件。你看得到胡振中也是一個人,他在金禧事件受到很大的困擾,我們也要幫他出來,而且我們覺得他也有責任,作為一個主教,就著這件事情,家庭團聚是一個很嚴重的issue。我們也不是說一個階段鬥爭的問題,也不是一個民主政治的問題,而是一個家庭團聚的問題。我們的分析就是政府政策不周詳,你要特赦無證兒童,賦予他們一個合法的權利,但你沒理由不給予媽媽。所以當時我們認為是一件⋯至少成功就是說,我們當時和新華社有傾有講,因為政府說,其實下面有agreement就是,她們先回去,新華社就與上面政府有一個⋯因為其實她們能否下來,到現在都不是香港政府話事,[郭:大陸批的。]單程證是大陸公安局批的,不是香港政府批的。香港政府要執行而已,所以私下其實我們覺得成功的就是,向香港政府以一個社會行動的形式爭取,私下和SoCo及一群人去和李儲文聊,當時還是李儲文做副社長。他們上面也點頭,儘快安排無證媽媽下來,所以無證媽媽是要上去的,政府也肯下台。我從中吸收到,一件事不一定要自己對,即香港政府叩頭,讓她們都留下來。據我所知,在兩至三年內,所有無證媽媽都下來了。

郭教授
:
當時是誰在扯線並周旋各方?

譚翼輝
:
如果我沒有記錯是SoCo,社區組織協會。

郭教授
:
若你現在回想,你剛才有這樣的評價,你怎樣看所謂這樣的政教關係?

譚翼輝
:
我覺得健康正常,應該是這樣。政府的政策一定有疏漏和優次,在一個未民主化的社會,even一個民主化的社會裡都有不同利益的博奕,何況一個未民主化的殖民地政府?它的政策有偏頗是很正常,但我不能接受,所以我要發聲,要發聲就我就要運用可利用的資源,包括我的大老闆胡振中樞機。我也知道他的性格,純政治事件他一定不會發聲,但這是一個倫理事件,家庭團聚,就盡量利用我們可以動用的資源去給政府壓力。香港政府知道衰的,但它不可以在公眾面前衰給你看,加上這真的牽涉到,它們(香港政府)都說,她們能否下來並不是香港政府話事,要與新華社討論。當時和新華社仍是有傾有講,因為是八九民運之前,香港仍然在一個過渡期裡,我們也覺得,香港長遠的政策發展一定要牽涉中方在內。我覺得當時這種的「又傾又砌」,我們那種「又傾又砌」,不是Kee Fung那種(笑),Kee Fung其實在90年代到現在都還在講「有傾有砌」。當時我們的社會環境覺得「又傾又砌」在個別事件上真的成功,會否讓它作為一個paradigm,認為所有事件都能成功呢?當時可能真的較naive,以為民主的權利都可以。我覺得是健康的,應該這樣做的。基督徒應否組黨參政,亦未是我們的一個agenda,因為沒有這樣的社會資源。但基督徒參與社會運動,當時組黨都不是一個option,因為87年聯合聲明都只是剛剛簽,組黨還未正式在社運或政治運動的agenda那麼清楚,[郭:仍是在爭取直選。]都是用行動的問題。91(年)才有直選,當時還未清晰究竟有沒有直選,那麼你組黨沒有意思的,所以當時仍是以社會行動的形式去參與,我覺得這很正常的。

郭教授
:
還有很特別的事件你覺得是很想提及的嗎?

譚翼輝
:
參與營救劉山青,這開始能看到中國政治上的頑固和無理。雖然我們不具體地知道劉山青的甚麼,但香港人開始介入中國政治,你要冒險。但當時我們也是⋯不論我是在SCM時都有參與了,到在正委會,參與營救劉山青是一個人道的問題,我們都不是爭論對錯的問題,而是他都服刑這麼多年了,提早釋放,我們一直都有爭取,和甘仔一起爭取,在其中也接觸到長毛,革馬盟等不同的派別。當時我也有在工作報告中提出來,我想大家都小心,不會觸動教區的神經,後來我在浸會讀了個master degree,寫的論文就是正委會的動員,resource mobilization theory,即個別基督徒或天主教徒想參與改變社會,很實際的,講的是資源。我們當時正委會的執委會裡,大部分在大專聯會出來的,都有一個講法就是借來的時間和借來的資源。既然教區有,天主教教會有這樣的資源,無論是神學的資源,即意識形態的資源,抑或是實際財政的資源,人力的資源,我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我們不知甚麼時候被倒閉的。這句話經常在我們心裡的:不要踩界。當然你為了不踩界,不被倒閉,你的行動會否有所收斂,是值得斟酌,要回到每個具體事件,這無法在現在這麼朦朧的回憶裡做,但就是踩鋼線,這是很明顯的心態。

郭教授
:
你說劉山青事件讓你有深刻印象,又講到踩界,為甚麼這樣說,又為何這麼深刻呢?

譚翼輝
:
和革馬盟長毛他們合作,這可能是教區的底線,這些是左派激進組織,這是教會不想牽涉在內的。我以正委會執行秘書身份去絕食,爭取民主權利是踩界的。當時你不知道教區,它沒有說反對,但在教會內,它沒有反對的事並不代表它贊成,到時它說不贊成你的話,你很可能就要負責,我說的踩界這回事。至少在我而言,透過踩界來拓展基督徒參與社會的範圍,我踩了這條界沒有事,下次就去踩下一條界。我覺得爭取就是這樣,不能無故沒事叫主教坐下,大家一起討論界線在哪,不會這樣,這樣即是招他來劃一條很清晰的界線來告訴你甚麼不能踩。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斷踩界,去拓展自己的活動空間。在SCM裡,我連界線都很清楚地告訴你,你不能踩過來,你入來辦事也不行。

另外一個事件就是,當時我記得我自己都很naive,就是有一個十分一會,同志組織找我們參與,為同志發聲。正委就說,你先去看看吧。那次有一位男同志邀請我去新加坡餐廳,在尖沙咀,晚上吃飯談論他的issue,我也很害怕,其實我當時對同性戀沒甚麼認識,即有點兒害怕,後來我也笑自己naive,有甚麼要害怕呢?吃一餐飯有甚麼好怕的?我現在自己都會笑自己,和我女兒和很多人說,真的很naive,這是出於無知的恐懼。但至少我第一步,我作為正委會執行秘書的身份去吃這餐飯也是踩界,當然我personally有fear,但我代表著天主教徒的關社去踩界,到底這件事可以介入嗎?我踩完界之後報告,但這件事後來是不了了之,我們當時沒有就同志權益(發聲),因為社會氣氛也不在那裡,沒有進一步的follow-up,據我所知。但這是作為一個例子,我作為執行秘書,即是秘書處的總負責人,我就是個爛頭卒,我就是要去踩界,我沒道理我去讓同事踩界,回來後我再檢視。這件事是隔了一重,那麼就由我踩吧。

郭教授
:
到89年,你怎樣看香港?[譚:可否停一停讓我先去洗手間?]可以的,其實已經一個半小時了,你說直情不訪問也可以(笑)。

好,我們剛才談到八九,你有甚麼可以與我們分享呢?

譚翼輝
:
八九很明顯是一個大的轉捩點,我起初以為在正委會可以做到退休,或者做到一段時間,長時間做吧,但做到八九之後,我burn out。八九我們講的是八九民運,很清楚在八九民運過後,我也開始覺得自己需要進修,是開始讀書的時候,所以這對個人的影響,對中國的了解翻天覆地。對教會那個⋯我想做的就是,由我入大學選擇留在宗教系,到我去SCM工作,再到我去正委會工作,為甚麼我去正委,不去教書,就是想將我對信仰的了解,即基督徒福音的使命不只是叫人入教,而是使每個人成為一個完整快樂,有尊嚴的人,我認為天國就是這樣,使這個訊息和更多人分享,影響其他人。再到八九之後,其實機會更大,因為八九令很多人你說醒覺也好,或者開始開拓他們的視野也好,包括我們,對吧?在八九六四之後,在天主教教會內的堂區可以做培育的機會大增,很多人邀請我們去做培育的活動,很多小組雨後春筍般成立。其實這正正需要我們繼續做更多,但我覺得自己burn out。所以在89年的6月我就申請讀書,六四過後不久我已經申請讀書。我不是因為對於參與社會運動失望,我要再prepare自己,繼續再深一層工作,所以我在89年尾,90年初就去讀書。其實9月已經有間神學院收了我叫我去,但我說還有很多工作未能放下,所以我遲了一個學期去。對於大陸的做法,以前一直都有商有量,你知道我們去《基本法》諮詢委員會開會,去新華社有傾有講,但八九之後都斷絕了。

郭教授
:
是你們與他們斷絕,還是⋯

譚翼輝
:
他們已經不跟我們談了。我想他們有段時間都很混亂,許家屯離開,周南來到是很強硬的,我們感覺他不會和我們談,所以是雙方斷絕的。甚至現在中聯辦叫我去談,我也未必去,我要問得清楚一點。因為我自己至少覺得,我對於中國共產黨和中國政治的了解,與八九年不同,或與八九之前不同,我會更加清晰自己的接觸是為了甚麼。以及以我現在的原則,如果和他們接觸,其實他們也沒有興趣和我談的,在現在的政治環境之下,為何要談呢?除非我看見環境變了,可以一談的。我這個人就是,我可以有左中右立場的朋友,到現在都有,沒有所謂,做朋友對吧?但如果你是想只是改變我的話,或策反我,那不用談了。但如果你覺得我的意見可以幫助大家一起探索以後怎樣走的話,我願意討論。所以我現在看不到中國的政治氣氛裡有這個可能性,這是由八九到現都是如此。

郭教授
:
你說89年讓你burn out得那麼要緊,你可否多講一下是甚麼事件讓你有這樣critical的(反應)?

譚翼輝
:
八九民運整件事的發生是很intensive,它不是6月才發生,基本上是其實山雨欲來,在2、3月已經開始。3月在兩會期間已經有一群人準備上去請願,做很多事,夏神父他們都打算上去,好像都有上去,但去到北京被人踢回來了。[郭:那麼厲害?即是天主教夏神父已經⋯]不只是夏神父,他與其他民主派的人士上去,向兩會反映一些事情,[郭:反映甚麼事情?]我記得好像是爭取釋放一些知識分子,諸如此類。所以他們兩會時已經上去,在3月,胡耀邦還去世。但當時你看到,他想上兩會反映,其實是一定程度上認為和中央有得談。當時還是趙紫陽和胡耀邦,是有得談的嘛。我們已感受到當時的社會有很大的躁動,是一種山雨欲來,有些事情要發生,但不知道是甚麼,我們其實也在prepare去認識中國多一點。到胡耀邦一死,開始覺得殺到埋身了,很多會議要開,即要對中國的了解、學生開始有活動,我們要怎樣回應。我們要討論了,非常密集的,差不多每天都要開幾個鐘的會議,又要搞活動,又要籌備。

到學運真的爆發以後,基本上是不停的。當時教區拿了主導權,沒有讓正委會做主導,我想它如果讓正委會做主導的話,它怕控制不了。所以當時5月20多號,有一次大遊行,好像是第一次全球華人大遊行,他們在跑馬地,不,在中環出發,我們在紅磡體育館出發,天主教會也有一萬多、二萬人,接著又預先和天星小輪商討,安排在紅磡碼頭載我們過去灣仔,灣仔我們join了之後再遊行到北角回頭。整個活動主導權,我們只是幫忙,因為當時是由副主教下來,和夏神父他們chair整個活動。當然夏神父其實都有某程度的靠邊,因為他是支聯會,啊,未入支聯會,但他已經是幫忙上北京的一行人,即他也活躍。但我們在社會傳播處,即是夏神父做它的發言人,我們在他辦公室,只是做logistics。回到我們踩線的講法,有些東西教區不會讓你主導,[郭:沒得踩。]它們會拿回主導權,它知道自己要搞群眾聚會,要搞遊行,但它們不會讓我們去辦,我們只能從旁協助,以我們的經驗去發動堂區的⋯但它們不會讓我們做主導。這個看得很清楚,是有界線的,不過這條線從來都劃得不清楚,一去到牽涉中國的政治事件,它不會讓我們做主導,我們能幫忙,我們從這裡了解到自己的角色是甚麼了。

郭教授
:
但你說天天開會,應該不只是和教區開會,即其他民間團體⋯

譚翼輝
:
你下去堂區、我們自己的小組開會、幹事會開會、與外面的組織開會,全部都要。我們後來沒有進支聯會,因為我們作為教區身份,我們覺得不適合,亦覺得⋯因為支聯會成立時要籌錢去上面打仗,即和他們拼命,我們覺得是不可能的,不是因為信徒身份而反對打仗或戰爭,支聯會籌得一千幾百萬,相比起中國的軍費,哪裡有得打?當時夏神父有叫更多團體一起加入支聯會,因為長毛他們說要有錢上去打過。我自己覺得這是偽議題,我和當時有份開會的人講,這不是真的,怎麼可能夠錢去打?籌到一千多萬,香港人怎樣捐錢也不夠打的。他們只是想更多人去支聯會裡,數人頭地嬴長毛,很多論述和決定去將長毛排擠出去,是支聯會內部的政治,多於針對大陸。所以正委會一直也沒有加入了,但有些團體加入了,後來教區也淡出,即那些團體是一時衝動衝進去,但我們有足夠的社運經驗知道是不可能的,所以沒進支聯會。我們自己有天支聯成立了,天支聯有做事,到現在都有,雖然都是只有正委會一個參與,但當時有二十多個團體,我們便做組織和聯繫。

郭教授
:
六四之後,你就感覺自己burn out了嗎?

譚翼輝
:
是的。因為很多時間⋯譬如之前,如果你記得,5月21日宣佈戒嚴,香港八號風球,其實當日未掛八號風球時,我已經回到正委會的office,當天是星期六。星期六早上我已經在工作,做到晚上5、6點,然後就去維園。因為太多工作要做了,這些工作是我們之前沒有的,之前我們接電話是被罵的,教友來電罵我們左仔,罵我們為甚麼要幫越南難民,88年開始幫越南難民,不斷被教友打電話來講粗口罵我們,我們去論壇支持越南難民基本權利時被人們圍的。但當天我接了幾百個電話,人們問我們可以怎樣做?我也不知怎樣回答他們。當時只有我和兩個同事在辦公室工作,接電話接到傻,又要組織,人們又問今晚何時何地集合,他們想一起⋯即天主教會有一群人去,這些又要處理,問我怎樣做,我怎麼知道怎樣做?人們上面戒嚴,你問我香港該怎樣做,我只能說你在不犯法的情況下甚麼都可以做(笑)。但你接電話就已經有這麼多,一天接幾百個電話,這些是會burn out,即根本是不斷做很瑣碎的事情令你burn out。當然,由80年代開始的過渡期,你覺得和中央有得談,到八九鎮壓之後,那種失望,我相信一定有影響。可以做甚麼呢?唯一只能像華叔說的:裝備自己,鬥長命,只有這兩件事。這亦reinforce我要繼續去讀書,我其實已經申請了,一定要讀書。當然我也說,突然市場開拓了,很多堂區的神父以前不歡迎我們的,到現在也叫我們去,突然很多機會,也讓我思考,我應否讀書?還是捉緊這個機會做培育的工作呢?我決定delay半年讀書,最終都是選擇讀書,我覺得讀書後回來的影響會較大,當然這也是錯誤的估算。

郭教授
:
到你去讀書了,何時是你讀書的時間?

譚翼輝
:
兩年,我由90年初⋯我delay了半年,我的工作做到12月尾,放了一個月假,因為那邊也放假,我不需要即時走。我90年1月底去讀書,讀到91年的8月回來,我一年半讀完回來了。起初以為讀完神學回來,就能夠從事神學反省的工作和教友的培育。後來讀完後發覺,修院不會讓你入去教書的(笑)。當時是教區給錢我讀書的,教區沒有任何的獎學金讓任何教友讀書,我是第一個教區特別在高層開會,給我scholarship去讀書。嘩,原來他們那麼重視我,[郭:很開心。]加上現在市場又擴大了,這麼多堂區需要我們,我就雄心壯志,原來是假象。後來有位神父跟我說,他們給你一個獎學金,其實是將你外放(笑)。錢他們有,他們怕你搗亂而已,後來神父說,怎樣那麼容易有獎學金給你呢。[郭:調虎離山之計。](笑)當時以為讀完回來可以到修院教書,原來沒有的,沒有機會讓你回來教書的。你身為一個教友,在修院讀一個教席,在教區沒有一個職位,你做甚麼神學反省呢?

郭教授
:
那你怎麼辦?

譚翼輝
:
繼續讀書,我回來浸會讀master。所以在我讀完神學之前,我已經開始探路,到底有沒有機會回來,原來是沒有的,那麼我就要思考怎麼辦。我回來的時候也開始看到,讀神學是一種知性上和信仰上的monologue,獨白,因為香港天主教會的圈子裡,沒有很多人讀神學,讀神學的比較少,讀了的通常是神父。教友去讀神學的話,基本上我若不是第一個,就是第二個了,之前那一個讀的是傳教。傳教神學與我們解放神學,講公義和平沒甚麼關係,即他也支持,但沒甚麼,他也不在教會內工作。讀神學的神父回來後,他自己本身involve在堂會的牧養工作,他不會有機會做神學反省,做intellectually的工作。我便發覺讀完神學只是自己明白多了,理解多了,你是沒有一個platform是可以做任何事情,所以我經常覺得神學是一個monologue,自己和自己對話。好的話,有一個小團體,自己和自己說話,之後可能會發揮critical mass的影響,但天主教會沒有,做不了,我就要開始思考我做甚麼。我便重操故業,因為我當年minor sociology,社會學反而更能了解社會,如社會怎樣運作、dynamics那些。我回來讀社會學,當時還是浸會書院,還未是浸會大學。

回來讀了master,之後我基本上差不多已經離開社會運動了。因為當時回來⋯我有入正委會做了一年的委員,當時我太太⋯當時仍未是太太,是女朋友也開始參與正委會的活動。到我做正委之後一年,結婚之後,它們也委任我太太做委員。我們就商量,我不想一家兩口佔了人家兩票,我就說,不如你做委員吧,我在正委會已經做夠了,我想explore其他可能性。我在這裡讀完兩年master之後,我在這裡做了一年TA。當時的CYC,天主教青年會,它在社運裡一直和正委會合作,那執行秘書和我一起攔住胡振中,當年她比我更激進,梁燕屏,我原來是個溫柔敦厚的人,我自己也了解,我很少會拍桌子罵人。她站在屋頂上,攔住寮仔部人來拆屋,不過現在就很保守,當年她很激進。所以有她之下,我某程度上踩界容易得多,因為她替我擋了很多,因為(人們會認為)她才算激進呢,譚翼輝不算激。

所以我做了一年委員之後就沒有做了,我太太做委員。之後我在CYC做,基本上做的就是培育,在那裡能做多一點當年我想做的事,但集中做青年工作,因為CYC一直是一個很有趣的組織,它拿的是賽馬會的基金和很多暑期活動,但不是教區組織,但教會裡又承認它是所有堂區的青年組織的集合,一個umbrella organization。但我去做的時候,教會剛好打算一箭雙鵰,一方面倒閉CYC,另一方面發展青年牧養的工作。我去到CYC那一年,其是就是幫它們執笠。因為政府講明要過渡九七,社署給的錢⋯我們主要有兩個金錢來源,社署給一些錢,賽馬會給一些錢,但社署講明在九七之前會不再資助,賽馬會說社署不資助的話,它們也不給了。

郭教授
:
為甚麼社署不再給你們呢?

譚翼輝
:
因為九七,(我們)一個社運團體,它要收拾好盤數交給大陸。這是過渡的impact,大家都清楚,政府要收抬好,因為在中英聯絡小組裡有討論這件事,數要談得清清楚楚。為甚麼要用錢資助社會運動,資助人們搞民主運動,是否在倒米呢?因為當時已是八九之後了,中英雙方是不信任的。英國人要交代,其中一個就是處理好這些數,CYC就是被收拾的其中一個,我去到就幫忙收拾CYC。但我當然不只是收拾,在行政上要將CYC的東西過渡讓教區負責。所以當時的了解就是,將CYC盡量很多的活動,如愛丁堡獎勵計劃、青年領袖訓練、信仰培育、關社等移去新的(地方)。我們也和兩個神父和幾個教友,教區委任我們做一個青年牧民的籌備工作小組,我們就建議它成立一個青年牧民委員會,就像正委會,只不過它們負責的是青年。而我們將它們裡面的工作, 大部分將CYC關社的東西借屍還魂擺過去,希望借這種方式延續我想做的事。因為梁燕屏離開嘛,她是社工出身,他是SoCo社區組織協會入CYC的,她是一個熱血社工,但神學反省和信仰反省她不在行。我去接手後,我就將她的經驗借屍還魂,增強天主教教區關社的工作,除了正委之外,當時它已經成立了勞工事務委員會,其實已經是一個expansion,集中關注勞工權益。

接下來我們講青年了,青年培育,怎樣培育堂區內的青年或天主教青年關心社會。當時也有雄心壯志,幫教區成立了,我是準備過去工作。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在籌備這個小組時有個大病,就是我現在說的直腸炎,出血,我嚴重到要進醫院輸血,輸了三包血。我去看醫生,醫生說我不能出院,出院一倒下你major organs的血不到你就死了。馬上要姑娘安排我入院,我曾先後進不同的醫院三次,輸血又做各樣治療,結果我過渡不了,原本我打算人事上也過渡去,真的是借屍還魂。以前叫天主教青年聯會,變成天主教教區青年牧民委員會,把programme大部分繼續做下去,繼續培育香港青年。加上我們也接了一個,當時教宗若望保祿二世很喜歡發動青年,搞一個World Youth Day,是他起的,95年是第一次。我93年開始轉到CYC工作,除了收拾CYC,其實那項工作是最簡單的了,很多行政上的工作,研究成立和幫忙成立青年牧民委員會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個牧民中心。另外搞一個World Youth Day,有三百六十多個香港年青天主教徒到馬尼拉,教宗飛去,不是開會,直情是一個活動,去見教宗和世界各地的青年人交流,有些像Taize(泰澤),但以見教宗為主。

那又是很大的培育,我們有四次的培育活動,我加入了小組裡,有些神父只是想找多些人去自己的會,即每個參與的組織其實有自己的agenda,我的agenda就是令青年人的信仰有一個社會的層面,social dimension,在formation programme裡面逼青年人出去做社會調查,了解社會問題和做信仰反省。但開會裡,經常和神父有很多鬥爭,那些神父很壞,他們之間又有權力鬥爭,又互相鬥威,開完會之後晚上十一時正致電來說,剛才某神父這樣說話就不給我面子。太太經常說,你現在下班了,夜晚十一時半,你開完會回來還要counsel神父。不好意思,我不會開名的,但的確有這樣的事情,結果很大壓力就出血了。所以我太太下命令,說我以後不能替教會辦事,義工幫忙隨時可以抽身的OK,但全職的就一定不行。在那段時間,95年,做了兩年我便大病,所以我未能過渡到去做青年牧民委員會的位置,就給其他人用手段加插一個完全不懂做青年工作的人坐那位置,弄得整個青年牧民委員會全散了,我們原來想做的programme被那位新來的主任全部取消,這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想做的事做不了。我病完後,我師兄說,你大病,長遠你也只是打算讀PhD。我那時也打算讀PhD的,因為回來香港是為了追我太太,所以我才讀完神學後回來了。兩年後結婚了,我打算讀書的,但病了以後我師兄就說,我們研究中心剛剛開了個位子,你不如過來休養好身體再讀書吧。我就過去做了兩年,97年一過渡就離開了。[郭:就再讀書了。]是的,97年再讀PhD。

郭教授
:
在外國有關心香港嗎?

譚翼輝
:
一直都關心的,但那種關心就只是關心,很難具體地去參與,除了有些朋友來到或聯絡時便鼓勵一下,只能做這麼多,在外國很難具體關心。加上已經離開了原來的圈子,甚至回來以後(聽過)有些人(說),原來譚翼輝真的存在。他以為只是一個名字,已經有些人不認識你,新興的一代很快(上來),人們只是聽過我的名字,我已經遠離了群體,我也不想硬是很odd地說我很想工作,要人給我機會進去工作,我不想這樣。我了解我的角色已經轉變了,讀完PhD之後,我已經是個學者的身份,我想做的事的方式不一樣了,在關社上我沒有很積極地、很odd地要求做一些事情。

郭教授
:
你是否一路留到11年才再回來?

譚翼輝
:
12年頭,浸會請我才回來。當然每年我都回來見朋友,參與遊行,我都有做的,但只是很皮毛的事,再也不像之前年輕在最前線衝的那段時間。

郭教授
:
你會怎樣理解你整個社關參與所謂的信仰原則?有甚麼信仰原則或信仰資源支撐著你?若你要形容的話。

譚翼輝
:
我可以應用的和支撐的是兩件不同的事。支撐的話,我相信自己是較naive的信徒,我相信每件事都不是最後,這不是末世。社運或民主運動多麼低潮,我都仍然有希望,掌權者不是最後final say,這是我的信念。我和很多朋友,就算他不熱衷社運,但他對香港很多情況也很depressed,反而我曾經很投身,到現在,我比較抽離,反而我覺得我對於香港和整個世界未絕望,我只知道歷史不是我⋯正如我剛向你說的,很多我以為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那些以為的事是理所當然,大家是這樣看的,但歷史不是這樣發生,歷史的轉折是out of我們的智慧可以預測,所以我有希望。如果你要我用信仰的原則,這是一個原則,最終的掌權者還沒有宣告情況是怎樣,我們為何替祂宣告最終的情況呢?這是一個支撐我的參與,到現在某程度上都是個天真地樂觀的人。我經常說自己是一個悲觀但積極的人,我對世界是悲觀的,但我積極,我不服氣,我也相信我的不服氣本身是一個更深遠的信仰在支持我。

郭教授
:
你的資源呢?你剛區分了應用和支撐你的有不同。

譚翼輝
:
在運用的原則裡,我堅持非暴力,但我不認為暴力是一定不可以的,但你要很審慎。這是天主教社會訓導的一部分,暴力在一定的context之下是有用的,但一定要很節制地用,所以我向我的學生,甚至所有朋友說,原則上我不反對暴力,但我在一定條件下覺得暴力不完全是惡,但要很小心和審慎。所以我基本上是一個和平主義者,但我不是一個naive的和平主義者。我自己不會執行暴力,但某一程度上有人要用暴力,我明白。

郭教授
:
政治呢?你會怎樣形容自己的政治觀?

譚翼輝
:
一個自由民主主義者。我相信民主是一個工具,民主是一個工具去達到人的自由和解放,或逍遙,用莊子的講法,最終是精神層次的逍遙,這不是一般人所講的社會層次。民主的目的是保障個人的自由和尊嚴,兩樣最重要。我也相信上帝造人的原則要人享有自由,祂讓人選擇要否犯罪已經是一個很清楚的訊息,祂給我們自由,祂也要我們懂得運用自由,有尊嚴地運用自由。從這我相信民主制度是到現時為止最能夠,最有希望能夠確保人的最大自由和最有尊嚴的政治制度,它未必是最好的政治制度,可能它浪費資源也浪費時間,但在這個情況之下,我認為我是一個自由民主主義者,而民主是個工具,不是目的,自由才是最重要。

郭教授
:
最後一條問題,現在經常講香港的身份問題,你會怎樣形容自己,你是一個香港人?中國人?香港的中國人?中國的香港人?或這個身份在不同的時候有變動?

譚翼輝
:
當然有變,其實我盡量不去想這個問題。因為一想自己是甚麼人,對角色自然有期望,期望自然有行動的制肘,我反而說我是一個邊緣人。自小即使我在崇基讀書,在天主教會我也是個邊緣人,是少數,在大專聯會和整個教會又是少數,SCM又是少數,我對信仰的反省又⋯我經常了解自己是個邊緣人,邊緣人有個好處,其實香港人是邊緣人,我們在整個大中華文化裡一直都是邊緣人,正因為邊緣,我們有獨特,正因為獨特,我們才有自由,亦珍惜自由。從我的經驗,我是一個邊緣的基督徒,我不是一個主流基督徒,這也是我在SCM和天主教、基督教兩邊都有參與,我覺得我是一個邊緣人,我也很treasure這個邊緣人的身份。當然邊緣人都有犧牲,不是很多人認同你,我變了一個不需要人認同的人,我是一個相對地我行我素的人,我覺得對得住自己想做的事、良心、信仰,我就做,不會理會。所以我覺得我的身份不是一個香港人、美國人、中國人,我覺得這些事情不是太重要。如果這些東西帶來一個民族主義或狹隘的地方主義,是影響了我活出我的信仰,所以我覺得我是一個邊緣人,而我是享受的,享受裡不代表全部都是好,也有depressed的時候,有不被接受的時候,有時都頗為寂寞,沒有人明白你講甚麼,為甚麼你喜歡當邊緣人。但你做邊緣人有自由,給予我從不同角度看事物的優勢。我也是個比較反叛的人,沒有依你的答案。

郭教授
:
不要緊,說好了今天由你講,不必跟我的答案(笑)。

譚翼輝
:
回到信仰原則上,我最近⋯譬如和正委的老朋友聊天,另外一個價值我開始較思考多一點,多說一點的就是寬容。太有原則,你會拒人於千里之外,以前覺得要捉緊宗旨和原則做人,才能建立一些東西。現在發現,是的,這是真的,但你的原則太強而沒有寬容,其實會有反作用。我剛跟你說在光頭山事件很重要,我當時決定不離開,留在何文田,可能有警察來捉你,甚至用警棍來打你,那個情況。因為我覺得我和小朋友的關係,和居民一起爭取的信任關係,人的關係很重要,但如果我為了堅持一些東西,當然不是說因此我要放棄一些東西,而是對於與你不一樣的人有寬容的話,其實是consistent,這是我近幾年較多去思考的問題。

我相信這也是我信仰的一部分,我亦看過一些書,發覺最不寬容的人是誰呢?有信仰的人。教會、宗教的逼害,甚至已經變成政治的逼害就是,認為自己的絕對真,這不是惡意的,只是他們相信自己絕對真,沒有對自己的信仰有些少的⋯我不說是疑懷,但至少要有些少的空間去想像,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麼會是怎樣?如果有這種想法,你會再寬容多一點。最近我參加⋯上個星期一或前個星期一,我中學荃灣聖芳濟的一個老師,他很受學生愛戴,我估計已經78、79歲,他生日我們吃飯。在場高朋滿座,同學們每個也事業有成,像我這樣霉的也有。他講一件事就是:寬容。他說我們可能對一些人的看法、行為、言論不接受,你多想一件事:他為甚麼會這樣?你就開始接受多一點,他背後必定有原因。你明白背後的原因,你就會寬容多一點。我的interpretation,他是針對某位同學的家人,某同學的家人是一個有名的作家,這是我的interpretation。我們一群濟記仔,濟記的精神是團結,不能因為政治上的一些問題而不寬容,你多問問題,你就開始去接納多元。我最近也多想這問題,如果要相信一個人性化的社會,一定要有多元化的社會,多元化的社會就有人與我不同,與我不同的,要多元就一定要學習寬容。我認為這與我信仰的原則有關,要寬容。除了有原則要建立天國之外,上帝也寬容我們。

郭教授
:
多謝你,今天就到此為止。[譚:希望有幫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