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兒
玩具歌
張金詞
沈又新曲
"好女兒"揷曲
(尤敏唱)
小白兔真可愛,大耳朵兩边開,
小火車走得快,兜一圈又一圈,
小積木真好看,紅一塊綠一塊,
壞的話不要听,好的話記起來。
向前進不停留,向後退車要壞。
分開來太散漫,合起來人人愛。
小朋友們快快來,
小朋友們快快來,
小朋友們快快來,
学一学白兔的乖。
学一学火車的乖。
学一学積木的乖。
「好女兒」電影故事
下午的太陽顯得很是有力。照在寂靜的校園裏,映得碧綠的草地油光光的分外可愛。
散課的鈴聲在響,一羣充滿青春活潑的女孩子,從課室裏散了出來。三五成羣地向校門外走,像一羣頑皮的鴨子吱吱喳喳地笑鬧着。
李韻芬是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學校裏的師長同學都對這個美麗活潑的女孩子有一個很好的印象,她不但有很好的學業成績,而且對一切課外活動也都很好。
現在,她正同幾個要好的同學,上了囘家的巴士。
李韻芬的父親李世德,今年已六十一歲了,在一家老洋行裏當了近三十年的職員,平時克勤克儉。太太也有五十七了,夫妻倆在晚年得了韻芬,因爲祗有這樣一個女兒,所以疼愛非常。
夫妻倆三十年來住在一層老房子裏,這是祖上租下來的也就是世德的唯一財產,平時生活就靠世德的薪水來維持。曾經有過一點小小積蓄,但是爲了李大太在去年生了一塲大病,把積蓄都化完了。
然而,李世德並不因之此到憂慮,反之,他精神健旺,身子雖然佝僂,却也很好,唯一的願望是家庭快樂,女兒教育成人。
韻芬囘到了家,在走廊上就看見了父親的那把洋傘,她很奇怪,今天父親爲什麽會這樣早就囘來,她就很急促地向那間古舊的小客廳走去。
父親很安詳地坐在客廳裏,母親也在一旁,他們看見韻芬囘來,臉上都浮上了一層笑容,然而像是家裏有什麽事般,父母的笑容有些勉強,母親告訴她,王媽在厨房裏爲她煑麫,看看好了沒有。
韻芬到臥室裏放下了書就往厨房裏走。
王媽也好像有一點心事,韻芬走進厨房的時候,她一聲不響地在灶前立着,等到韻芬一開口,王媽倒嚇了一跳。韻芬一面看王媽煑麫,一面探聽王媽的口氣。
「王媽,爸爸今天爲什麽囘來得這樣早?」
王媽似答非答地含糊了一陣,結果很清晰地囘答她不知道。
韻芬一肚子悶氣,從厨房走到客廳,又是出於韻芬的意料之外,父親出去了,祇留母親一個人站在陽台上向外望
韻芬叫了聲「媽」母親匆忙地囘過頭來,來不及拭去她眼角的淚痕。
韻芬從快樂變到了焦慮。她追問着母親。母親先是掩遮,最後終於說了出來。原來父親今天早晨接到了洋行的通知,說他已經應該退休,給了半年的解職金,叫他下個月起不用再到行裏辦公了。這是父親囘來告訴母親的。但是他不許母親担憂,更不許母親告訴韻芬,他相信自己的體力仍能繼續工作,他相信許多舊友都能替他解決職業。但是,儘管父親是這樣樂觀,母親却感到前途茫茫。
母親把要說的話都告訴了韻芬,然而當她看見韻芬不愉快的表情,她感到了萬分的懊悔,爲了安慰女兒,爲了不要女兒担憂,她也收住了憂容,用空虛的理想來安慰女兒。站在廳外,手裏捧着兩碗麫的王媽,望着她母女倆,眼睛有些潮濕濕地。
韻芬吃完了麫在做明天要做的功課,然而她望着那些書,却是無心閱讀。
母親進來了,她手裏拿着一只信封,裏面是韻芬明天應付的下月份學費。韻芬藏了起來,母親告訴她,一會兒父親囘來,千萬不要露出已經知道這件事的口氣,免得父親不高興。韻芬點頭不語,心裏感到酸酸的。
還沒有黃昏,父親囘來了。韻芬躱在房裏,不敢出來,她不知道怎樣安慰父親的好。然而她又急於要見見父親,她走了出來。父親已經坐在廳裏,母親把茶送上,母親問他上那兒去了,父親沒有囘答,把廳上的門關了起來。站在門外的韻芬聽不出父母在說什麽。心裏很是納悶,幾次她想開門進去,又怕父親會感到不快。
正在她躊躇的時候,父親忽然在叫她。於是她也換上了笑容,推門進去。父親的臉上全是笑容,和平時一樣,他要女兒開起留聲機,聽一段鋼琴獨奏。韻芬看了看母親,母親向她示了個眼色,她就把唱片放在留聲機上,自已坐在父親的身邊。父親撫弄着她的頭髮也像平時一樣,然而她感覺到父親的手常常停留在她的髮結上。
那天晚上,韻芬不能合眼,父母房裏的床頭燈也亮着,她望見父親和母親尙未就寢,她輕輕地推門出去,走到父親的房外,聽父母的對話。
父親在吿訴母親他的計劃,這是他今天下午和他舊友馮志堅商量的結果,他決定約期到顧經理家裏去,他相信顧經理會看在顧經理父親的臉上予以復職,因爲這個經理的職位是世襲的,李世德是在顧經理父親當經理的時候就進去的,爲了開國元勳的關係,顧經理可能會給他復職。如果,復職不成,馮志堅也會代他想辦法,他叫母親不要多愁。
然而母親不是這樣說,她在問父親如果他是退休了,他們以後的經濟預算應該怎麽打。她想把王媽辭退了,自己來做,她想把客廳取消把房子租出去。父親說母親太會愁,王媽辭了,母親太辛苦,像母親這樣身體經不起苦,把客廳租出去,這會添許多麻煩。最後他想到自己體力很強,不怕沒事做,叫母親不要胡思亂想,母親在怨恨自己去年的大病,要不然,她們還有一點積蓄。
韻芬的兩條腿,像是膠住在地上,走不開去,她還不知道王媽正站在她後面。父母的房裏沒有了聲音,她慢慢地走向自己房裏去,才上床,王媽就跟了進來,伏在枕上流淚的韻芬被王媽嚇了一跳。王媽是看着韻芬長大的老僕婦,她爲了老東家今天蒙上了陰暗的色彩而不快,十餘年來,她已把這裏當作了家,永遠在快樂的氣氛裏過日子,就是去年李母生病的時候都是充滿了快樂的,然而今天她却感到了苦悶。
韻芬被王媽的話說得想流淚,但是王媽却阻止了她。
「妹妹!」她把韻芬叫做妹妹已經是習慣了。「你可千萬不要這樣,這屋子裏要快樂,就在你一個人身上。」她要韻芬裝作不知道這事情一樣,要和平時一樣的快樂而高興,藉以鼓勵他父母,不要叫父親不快,母親頹唐。「這是你家裏有難,祗要平平穩穩地守過去,馬上就會好轉的。」
韻芬被這老僕婦的話說得很感動。她帶着笑,答應王媽當心自己,好好念書,不要父母不快。
話雖是這樣說,這晚上她睡得非常不安,做了許許多多的惡夢。
父親失業,母親病倒,自己失學,房子被人佔了去,自己和父親睡在街頭,父親和自己在街頭賣唱。
醒了,是一個惡夢,家還是自己的家,自己還是好好地睡在床上。
和平時一樣,她和父親吃了早餐,和母親道別,走出家門。母親在騎樓上向他們招手,她和父親一同到公共汽車站,父親親自看她上了車,自己再搭另一輛車去上工。
韻芬在和母親道別的時候,就看見父親在和母親施眼色。父親臨走的時候,忘了帶洋傘,但是韻芬裝作若無其事地把洋傘給了父親。現在,她在公共汽車的車窗上,眼見父親拿了洋傘囘身向家中走。
她的心裏比什麽都難受,她打開書包看,放在夾縫裏是那個藏着學費的信封。
今天的韻芬,在同學的眼光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個平時老帶着笑容的姑娘成了一個嚴肅的臘美人。
她有個很要好的同學叫做吳美麗,問了她幾次,她總是搖搖頭,上課了,教員代教務處帶了一個信來,就是要學生把學費交給校務處。韻芬聽在耳裏,心裏却老是打不定主意,她正在想她該不該把學費交出去。父親老了,被辭退了,家裏的生活負擔應該落在自己身上,這個書,還是不要念下去了。不念下去,那麽這藏在信封裏的學費,應該是可以囘到母親那兒去了。
她一直在爲此打主意。
一課一課下去,體育課上,教師舉行遊戲,分兩隊舉行擲球比賽,两方挑選人的都在搶韻芬,然而韻芬却給人一個失望。
散課了,美麗拉着韻芬問她,韻芬還是沒有說出來,最後,韻芬告訴美麗了,她並沒有說出父親失業,祗是想自己找一點課餘的事做,美麗想了一想,她說她姊姊正想找一個家庭教師教她一個十歲的兒子,可是她這位外甥平時嬌生慣養,很不好對付。韻芬就請她想想辦法,讓她去試一試美麗答應馬上就去
美麗和韻芬來到了一個大洋房裏,這就是美麗姊姊的家,韻芬問她這家人家姓什麽,美麗告訴她姓陸。
她們被帶進一個小客廳裏,美麗陪她坐着,隔壁傳來了打牌的聲音。
美麗的姊姊進來了,美麗跟韻芬來了個介紹,那位陸少奶奶對韻芬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就打鈴叫僕婦把孩子帶來。她約畧地問了幾句話,一會兒花園裏傳來小孩的叫喊聲,她們都到窗下一看
花園裏一個僕婦在捉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男孩子一股子蠻勁,亂踢亂打,大家不敢近身。忽然那邊跑來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祗叱了一聲,那孩子就不動了,乖乖地跟着那個大男孩子走來。這一幕已經使得韻芬有些心驚肉跳。
經過介紹,韻芬知道這孩子叫做毛毛,是美麗的外甥,是教書的對象,還有一位是孩子的叔父,叫做彼德,但是却被人尊稱爲「小叔叔」。
少奶奶顯然對毛毛非常寵愛,她和韻芬約定了上課時間每天五點到七點,禮拜天除外。說着就叫美麗帶她到樓上小孩房裏去,說着,她走了,韻芬才鬆了半口氣,一眼望見旁邊立着的「小叔叔」正在對自己瞧得出神,臉上一陣紅,心裏一陣不舒服。
在小孩的房裏,韻芬叫毛毛拿出書來,毛毛不肯,「小叔叔」哼一聲,他乖乖地拿了出來。韻芬叫毛毛把名字寫在黑板上,毛毛又不肯,「小叔叔」一哼,他就去寫了。韻芬和美麗都對「小叔叔」看看,「小叔叔」也對她們笑笑。
因爲是第一天,韻芬怕母親等得心焦,所以就提早囘家,一進門,父親的洋傘已掛在那裏,可是留聲機裏却沒有傳出鋼琴獨奏的聲音。
她走到廳上,父親坐在那裏,手裏拿了一封信,臉上沒有笑容。
「韻芬,你沒有把學費交出去?」
韻芬馬上知道了,學校對學費特別頂眞,脫期一天,就來專函奉達了。
「啊,我忘了!」
「忘了?錢呢?」
韻芬從書包裏拿出那只信封,母親明白女兒的意思,她心裏酸酸的。
父親把信封一看,他不明白,他還不明白女兒爲什麽不交學費。
「明天可別忘了!」父親又恢復了平時的和藹。
韻芬應聲要走,被父親拉住了。
「告訴我,韻芬!你是不是想買一件東西。」
韻芬搖搖頭。
父親不解,母親插嘴說:「她不是跟你說她忘了嗎?看看王媽,點心好了沒有?」母親怕女兒淌在眼眶裏的眼淚會流下來,所以叫女兒快走開。
韻芬來到了房裏,王媽拿一盤點心來給她吃,她吃不下,而且她關照王媽明天起不用再做點心。隔室傳來了留聲機的聲音。母親走了進來。
母親說她明白韻芬今天不交學費的動機,叫韻芬不要胡思亂想,書一定要繼續讀下去,等到不能念下去的時候再說。韻芬說出自己已找到了課餘的工作,但是她覺得家庭的生活負擔,今後應該由自己來負責,她想一找到事就不再念書了,母親稱讚她的孝意,可是反對她這種想法,她說女兒是隻羽毛還未長成的小鳥,不能單獨飛行。而且父親失業的事還瞞着女兒,這一來,可能叫父親非常不高興。
韻芬覺得父親這種隱瞞的方法帶來了每一個人的痛苦,爲什麽不大家坐下來商量,父母不應該把她當作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家庭的一切問題都應該讓她知道。
母親說父親這樣做,是一種自己安慰自己的心理,暫時還是讓他這樣下去吧。
父親在叫母親,母親拉着韻芬到了客廳裏。
「是不是想買什麽東西?爲什麽祗跟媽說,不跟爸爸說?」
韻芬搖搖頭,媽也搖搖頭,父親更是不解,唱片完了,機器在走。沒人去換。
這天晚上,韻芬從自己窗上望到父親的房裏,看見父親在寫許多信,母親在旁看着。
這一囘,母親出來了,走到厨房裏去,韻芬跟到那裏,就聽見王媽和母親在說話。
母親要王媽另找東家,王媽不肯,王媽說情願不拿工資,要在李家做下去。媽受了感動,聲音有些酸。韻芬走到裏面,她很感謝王媽。她對母親提出條件,如果媽辭退王媽,她也決定退學,母女倆四顆眼淚在眶子裏含着。
從窗上,她們望見父親在寫信,母親輕輕地禱告希望這些信中會有一封發生力量,來解救她們的痛苦。
第二天,韻芬來校付了學費,她的級任教師素來很喜歡韻芬。昨天韻芬的不快,也使她很懷疑。於是她就暗探韻芬的消息,韻芬把事實告訴了教師,要教師代她打主意。
教師的意思,像目前這一種彼此裝模作樣的互相安慰方法是太把感情看重了。應該設法把父親虛掩的態度在很自然狀態下拆穿,不要喬裝下去,至於困難,誰沒有呢?大家應該想方法來解決,家庭教師的兼職是可以做的,但也最好不要隱瞞,這是一個補貼自己學費的好方法。你雖不能爲家庭的生活問題出力,這一點却是可以做到,而且做父母的應該引以爲榮,不必因爲寵愛孩子忘了孩子的自立精神。
韻芬被朱教師說得很高興,她就決定用這個辦法去解決一切的憂愁。
韻芬見過了美麗,美麗警吿她,這位「小叔叔」不是個好傢伙,叫韻芬要當心他,韻芬點點頭。
下午散課以後,韻芬一個人到了陸家,那位「小叔叔」也在毛毛的房裏等她。韻芬畧畧向他點頭,自己開始教導工作,可是這頑劣孩子,總是不聽話,祗有「小叔叔」哼一聲,他才乖乖地做。
韻芬對於這位「小叔叔」非常討厭,但又不敢惹他。她婉轉地叫「小叔叔」出去,「小叔叔」出去了。韻芬再來執行她的工作,毛毛一見「小叔叔」走開,就對韻芬頑皮起來。大吵大鬧。
少奶奶在打牌,覺得兒子太吵,就吩咐僕人上來,關照教師想辦法叱止她兒子。韻芬威慈並施,總是沒有辦法。少奶奶親自出馬,對韻芬很不客氣,問她究竟有沒有辦法,要是沒有辦法,可以直說。言下有另請高明之意,正在這時候「小叔叔」唆使毛毛來跟他母親說「我喜歎這位先生!」少奶走了,臨走,要韻芬用些精神在他兒子身上。韻芬很感謝「小叔叔」的解圍。對於「小叔叔」留在房內,從此不再提出反對。
「小叔叔」乘機要請韻芬看電影,寫了一張字條給韻芬,韻芬在字條上寫了「對不起,謝謝」的字樣。「小叔叔」就起身要走,韻芬加以挽留,同時答應了他的請求。
韻芬較父親遲一步囘家,她沒進門,就聽見父親在發脾氣,他在罵姓陸的太沒有良心,他不許自己的子子孫孫再跟姓陸的做事。
韻芬一進門,父親的聲音沒有了,他的氣色很不好看。雖然,他在女兒前面還掛着一絲勉強的笑容。韻芬走到厨房裏,見到了母親在垂淚,她心裏有說不出的難過,她想起了朱老師的話,她想用方法去揭穿父親的秘密。她對母親說明,自己奔入客廳。
「爸爸,您今天怎麽啦?」
「怎麽啦!」
「您的臉色好像不大好,您像有什麽心事!」
父親否認着,自己走到鏡前去。韻芬逼近一步——忽然王媽奔了進來,她要找太太的藥,說太太在厨房裏暈了過去。
大家慌做一團,奔入厨房。母親軟弱地坐在椅子上,父親把藥給了母親。
這晚上,父親和韻芬都在伴着母親,醫生已經來過了,母親已經清醒過來,她叫女兒早一點去睡覺。韻芬走了出來
韻芬囘到房裏,王媽跟了進來,說剛才太太因爲看見你好像要向老爺說明一切,她一急,就暈了過去。韻芬對於母親的感情用事,不敢怪,但是心裏却很不滿。
現在,她瞭解到自己這份職業很是重要,她一散課就到陸家。美麗的姊姊又約了朋友在打牌。「小叔叔」却不在。毛毛雖然來到她的面前,但是怎麽樣也不聽她的話,而且又要大叫大嚷,幸而「小叔叔」來到,孩子果然沒有了聲音。
「小叔叔」問起她爲什麽昨天失約,韻芬說母親病了。「小叔叔」問她今天晚上怎麽樣,韻芬怕毛毛吵,更怕少奶奶派僕人來責問,最怕自己丢了這職業,只得答應了他。
晚上,韻芬對父親說是去看一個同學,到了戲院裏來赴約,「小叔叔」打扮得很特別,花襯衫,窄褲,使韻芬感到很不舒服。
電影散塲了,「小叔叔」要約她去飲冰,她拒絶了,「小叔叔」親自把她送到門口。
父親還沒有囘來,母親已經睡了,王媽在廳裏等着,說父親接到了一封馮伯伯專差送來的信就出去了。
韻芬走到房裏,對父親的外出抱着一個很大的希望。她温習了一下功課,時間已經很遲,這才聽見門外的車聲,接着是門鈴聲,她連忙趕了出來,王媽已經到了門上,開門進來的是父親和馮伯伯。父親喝醉了酒,口裏胡說八道。馮伯伯緊緊地扶着他,到了廳上,父親在問王媽,「王媽!你說我是不是老了!」接着,他問馮伯伯,囘頭過來,對着韻芬。他還在問。
母親也被驚醒了,她扶着身子出來,父親被馮伯伯按在沙發上,嗚咽了一陣唾了過去。馮伯伯告訴母親,說今晚上他約好了顧經理和父親碰頭。原意是希望顧經理收囘成命,不料父親和他爭了起來。顧經理說洋行是商業機關,不是養老院,這句話使父親氣憤得很,馮伯伯就約他出來喝一點酒,不料一醉如此。母親聽了,心裏酸酸地。
馮伯伯走了,韻芬把母親扶囘房,自己用一條毯蓋在睡在沙發上的父親身上。自己在旁陪着。
半夜,父親醒來,瞧見女兒在旁,自知醉過酒,心裏有些慌,問女兒他醉的時候說了些什麽,但是女兒撒了個慌,說父親就是哼着那支鋼琴獨奏的曲子,父親似信似疑,滿意地和女兒道了晚安。
第二天,韻芬到了陸家去教書,比較早了一點,陸家今晚預備請客,家裏比較亂了一點;韻芬就直接走到毛毛房裏去,她開門進去,就看見小叔叔握住了毛毛的两隻手,毛毛在叫痛,小叔叔還在他手上緊握。這是一種很惡毒的體罰,韻芬馬上近前把小叔叔推開。毛毛逃到另一角上。這時候韻芬才明白爲什麽毛毛聽小叔叔話的理由。
她不許「小叔叔」這樣,「小叔叔」却說只有這個辦法可以叫毛毛聽話,韻芬非常不贊成。毛毛的兩個大眼睛望着韻芬,「小叔叔」臨走對韻芬說今天晚上,你要跟我去跳舞,韻芬加以拒絶。小叔叔就對毛毛施令要毛毛大叫,韻芬就怕這一手,馬上就答應了。
「小叔叔」從房裏出來,走過嫂子的房,嫂子在粧台前面梳粧,一隻首飾箱呈現在小叔叔的眼裏。裏面有一串珠項鍊。僕婦在叫少奶奶下去,說是某太太來了,要她下去,少奶奶匆匆忙忙地掩上了門,向外走了。
小叔叔對於這串項鍊發生了興趣,他想了一個計策,他走進毛毛的房,從連毛毛房的浴室走到他嫂子的房裏。
他開了首飾箱,拿了珠項鍊想往外走,忽然嫂子的脚聲在走廊上走近房門。他立刻閃避了出來,他想從毛毛房裏出去,但是走廊上有的是人。他把韻芬一把拉到陽台上,同時拿過韻芬一只鉛筆皮包,把一串項鍊放在裏面。
韻芬被怔住在那裏。
「晚上十時半,把它送到XX咖啡店裏!」說着,他從陽台旁邊的小梯上向花園走去。
韻芬囘過頭來,毛毛正在望着她。
少奶奶和幾個朋友從自己房中走到毛毛的房裏大家對於毛毛恭維了一陣,先後走了出去。韻芬像呆了的木鷄。
韻芬不知怎樣才好,她離開了毛毛的房,向梯下走,她的心裏非常不安,在許多賓客中間離開了陸家。
除了囘家,她現在沒有別的地方好去。
她囘到家裏,她唯一可以脫去干係的辦法,就是在十點半的時候,把項鍊送到XX咖啡店裏。
母親在病床上,父親在旁邊,醫生正在爲母親診視,韻芬拿着書,和鉛筆包來到了母親的床邊,醫生診斷是個好消息,說母親明天就可以起床了。
醫生走了,韻芬囘到房裏,她今天不知道爲什麽,連自己的父母都不敢見。父親在叫她,她祗好走到廳裏,她的手裏還拿着那隻鉛筆包,父親叫她到廳上,要她挑選唱片。韻芬胡亂地挑選了一張,音樂很緊張,把韻芬嚇了一跳。
吃晚飯了,母親不起床,就是父女倆,可是韻芬終於露出了破綻,把那隻鉛筆包仍舊放在身邊,幸而父親沒有十分注意。一餐飯又是心急慌忙地吃了。
父親對於女兒的慌亂,似乎有一點注意,但晩飯以後,他就走出去了。
韻芬拿着鉛筆包到了自己的房裏,她呆呆地坐在那裏,預備在十點鐘的時候,離開家,不料父親進來了,他跟韻芬談起母親的病,韻芬答非所問,使父親奇怪起來。
韻芬說要出去一次,父親問她上那兒,她有些呑吐,父親開始疑心。她的眼睛先看了一看鉛筆包,這引起了父親更大疑心。他要女兒把鉛筆包交給他看,女兒不肯,父親一把拉了過來,一串珍珠的項圈落在地上。父親把門急急關上。
父親大爲震驚,問女兒這是什麽,韻芬答不出來,失聲哭了。
父親再追問下去,韻芬就說出得知父親失業,自覓兼職,因之被人刧持等等。父親聽後如睛天霹靂。女兒說出父親的不對,不該太感情用事,要把家裏的壞消息隱瞞,以致女兒也要瞞着父母做事。
父親像如夢初醒,他瞭解到女兒已經長大,這一種出示愛護的好意是錯誤的感情。
他現在沒有話說,爲了女兒人格名譽,他們一定要把這串項鍊送囘陸家少奶奶的粧台旁。
已經是十點半了,「小叔叔」在咖啡店裏等得不耐,他趕到韻芬的家裏來。
在門口,他看見韻芬父女坐上了一架的士,他就在後尾隨。
父女倆到了陸家,裏面賓客未散,他們下了的士,找到後門。父親幫女兒爬入了短牆,叫女兒從小梯爬上樓去。
韻芬上了樓,走入了毛毛的房,毛毛已經睡在床上,她小心翼翼地走過浴室,到了女主人的房中,她正想把珠項鍊放入梳粧台的抽屜裏,忽然在鏡中她見到了「小叔叔」。
「小叔叔」來搶這項鍊,韻芬不肯,兩個人爭了起來,一個不小心,把一個枱燈打在地上。
毛毛起床,看見這情形,急急向外跑。
小叔叔想囘身捉住毛毛,却被韻芬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小叔叔掙扎着要向外走,不料門上立着父親,他祗一拳把小叔叔征服了。
毛毛帶了一羣人走入,地上的小叔叔揚言捉賊,可是毛毛說賊是小叔叔。今天下午,他看見小叔叔偷了這個珠項鍊出來塞在韻芬的手裏。
李世德拉着女兒離開了人叢。
父女們囘到家裏,他們走到母親的床邊,召集了王媽。父親吿訴母親,女兒已經知道了一切。
他們決定在母親的床邊,商量怎樣去應付家裏的困難。
他們面對着現實,瞭解了目前的困難。從開源節流四字着手。
房子租了出去了,韻芬的房成爲兩用,但是却在此節省下了一部份錢。
父親繼續找事,韻芬繼續求學,陸家的毛毛已經和韻芬發生了感情,韻芬再去教書。
一切都用不着掩飾,大家心裏雖然急。可是痛快了許多。
父親終於找到了事。
家難很自然地過去了。「現實終究是可以克服的」,這成了李家每一個人都相信的名言。
「好女兒」電影故事
下午的太陽顯得很是有力。照在寂靜的校園裏,映得碧綠的草地油光光的分外可愛。
散課的鈴聲在響,一羣充滿青春活潑的女孩子,從課室裏散了出來。三五成羣地向校門外走,像一羣頑皮的鴨子吱吱喳喳地笑鬧着。
李韻芬是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學校裏的師長同學都對這個美麗活潑的女孩子有一個很好的印象,她不但有很好的學業成績,而且對一切課外活動也都很好。
現在,她正同幾個要好的同學,上了囘家的巴士。
李韻芬的父親李世德,今年已六十一歲了,在一家老洋行裏當了近三十年的職員,平時克勤克儉。太太也有五十七了,夫妻倆在晚年得了韻芬,因爲祗有這樣一個女兒,所以疼愛非常。
夫妻倆三十年來住在一層老房子裏,這是祖上租下來的也就是世德的唯一財產,平時生活就靠世德的薪水來維持。曾經有過一點小小積蓄,但是爲了李大太在去年生了一塲大病,把積蓄都化完了。
然而,李世德並不因之此到憂慮,反之,他精神健旺,身子雖然佝僂,却也很好,唯一的願望是家庭快樂,女兒教育成人。
韻芬囘到了家,在走廊上就看見了父親的那把洋傘,她很奇怪,今天父親爲什麽會這樣早就囘來,她就很急促地向那間古舊的小客廳走去。
父親很安詳地坐在客廳裏,母親也在一旁,他們看見韻芬囘來,臉上都浮上了一層笑容,然而像是家裏有什麽事般,父母的笑容有些勉強,母親告訴她,王媽在厨房裏爲她煑麫,看看好了沒有。
韻芬到臥室裏放下了書就往厨房裏走。
王媽也好像有一點心事,韻芬走進厨房的時候,她一聲不響地在灶前立着,等到韻芬一開口,王媽倒嚇了一跳。韻芬一面看王媽煑麫,一面探聽王媽的口氣。
「王媽,爸爸今天爲什麽囘來得這樣早?」
王媽似答非答地含糊了一陣,結果很清晰地囘答她不知道。
韻芬一肚子悶氣,從厨房走到客廳,又是出於韻芬的意料之外,父親出去了,祇留母親一個人站在陽台上向外望
韻芬叫了聲「媽」母親匆忙地囘過頭來,來不及拭去她眼角的淚痕。
韻芬從快樂變到了焦慮。她追問着母親。母親先是掩遮,最後終於說了出來。原來父親今天早晨接到了洋行的通知,說他已經應該退休,給了半年的解職金,叫他下個月起不用再到行裏辦公了。這是父親囘來告訴母親的。但是他不許母親担憂,更不許母親告訴韻芬,他相信自己的體力仍能繼續工作,他相信許多舊友都能替他解決職業。但是,儘管父親是這樣樂觀,母親却感到前途茫茫。
母親把要說的話都告訴了韻芬,然而當她看見韻芬不愉快的表情,她感到了萬分的懊悔,爲了安慰女兒,爲了不要女兒担憂,她也收住了憂容,用空虛的理想來安慰女兒。站在廳外,手裏捧着兩碗麫的王媽,望着她母女倆,眼睛有些潮濕濕地。
韻芬吃完了麫在做明天要做的功課,然而她望着那些書,却是無心閱讀。
母親進來了,她手裏拿着一只信封,裏面是韻芬明天應付的下月份學費。韻芬藏了起來,母親告訴她,一會兒父親囘來,千萬不要露出已經知道這件事的口氣,免得父親不高興。韻芬點頭不語,心裏感到酸酸的。
還沒有黃昏,父親囘來了。韻芬躱在房裏,不敢出來,她不知道怎樣安慰父親的好。然而她又急於要見見父親,她走了出來。父親已經坐在廳裏,母親把茶送上,母親問他上那兒去了,父親沒有囘答,把廳上的門關了起來。站在門外的韻芬聽不出父母在說什麽。心裏很是納悶,幾次她想開門進去,又怕父親會感到不快。
正在她躊躇的時候,父親忽然在叫她。於是她也換上了笑容,推門進去。父親的臉上全是笑容,和平時一樣,他要女兒開起留聲機,聽一段鋼琴獨奏。韻芬看了看母親,母親向她示了個眼色,她就把唱片放在留聲機上,自已坐在父親的身邊。父親撫弄着她的頭髮也像平時一樣,然而她感覺到父親的手常常停留在她的髮結上。
那天晚上,韻芬不能合眼,父母房裏的床頭燈也亮着,她望見父親和母親尙未就寢,她輕輕地推門出去,走到父親的房外,聽父母的對話。
父親在吿訴母親他的計劃,這是他今天下午和他舊友馮志堅商量的結果,他決定約期到顧經理家裏去,他相信顧經理會看在顧經理父親的臉上予以復職,因爲這個經理的職位是世襲的,李世德是在顧經理父親當經理的時候就進去的,爲了開國元勳的關係,顧經理可能會給他復職。如果,復職不成,馮志堅也會代他想辦法,他叫母親不要多愁。
然而母親不是這樣說,她在問父親如果他是退休了,他們以後的經濟預算應該怎麽打。她想把王媽辭退了,自己來做,她想把客廳取消把房子租出去。父親說母親太會愁,王媽辭了,母親太辛苦,像母親這樣身體經不起苦,把客廳租出去,這會添許多麻煩。最後他想到自己體力很強,不怕沒事做,叫母親不要胡思亂想,母親在怨恨自己去年的大病,要不然,她們還有一點積蓄。
韻芬的兩條腿,像是膠住在地上,走不開去,她還不知道王媽正站在她後面。父母的房裏沒有了聲音,她慢慢地走向自己房裏去,才上床,王媽就跟了進來,伏在枕上流淚的韻芬被王媽嚇了一跳。王媽是看着韻芬長大的老僕婦,她爲了老東家今天蒙上了陰暗的色彩而不快,十餘年來,她已把這裏當作了家,永遠在快樂的氣氛裏過日子,就是去年李母生病的時候都是充滿了快樂的,然而今天她却感到了苦悶。
韻芬被王媽的話說得想流淚,但是王媽却阻止了她。
「妹妹!」她把韻芬叫做妹妹已經是習慣了。「你可千萬不要這樣,這屋子裏要快樂,就在你一個人身上。」她要韻芬裝作不知道這事情一樣,要和平時一樣的快樂而高興,藉以鼓勵他父母,不要叫父親不快,母親頹唐。「這是你家裏有難,祗要平平穩穩地守過去,馬上就會好轉的。」
韻芬被這老僕婦的話說得很感動。她帶着笑,答應王媽當心自己,好好念書,不要父母不快。
話雖是這樣說,這晚上她睡得非常不安,做了許許多多的惡夢。
父親失業,母親病倒,自己失學,房子被人佔了去,自己和父親睡在街頭,父親和自己在街頭賣唱。
醒了,是一個惡夢,家還是自己的家,自己還是好好地睡在床上。
和平時一樣,她和父親吃了早餐,和母親道別,走出家門。母親在騎樓上向他們招手,她和父親一同到公共汽車站,父親親自看她上了車,自己再搭另一輛車去上工。
韻芬在和母親道別的時候,就看見父親在和母親施眼色。父親臨走的時候,忘了帶洋傘,但是韻芬裝作若無其事地把洋傘給了父親。現在,她在公共汽車的車窗上,眼見父親拿了洋傘囘身向家中走。
她的心裏比什麽都難受,她打開書包看,放在夾縫裏是那個藏着學費的信封。
今天的韻芬,在同學的眼光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個平時老帶着笑容的姑娘成了一個嚴肅的臘美人。
她有個很要好的同學叫做吳美麗,問了她幾次,她總是搖搖頭,上課了,教員代教務處帶了一個信來,就是要學生把學費交給校務處。韻芬聽在耳裏,心裏却老是打不定主意,她正在想她該不該把學費交出去。父親老了,被辭退了,家裏的生活負擔應該落在自己身上,這個書,還是不要念下去了。不念下去,那麽這藏在信封裏的學費,應該是可以囘到母親那兒去了。
她一直在爲此打主意。
一課一課下去,體育課上,教師舉行遊戲,分兩隊舉行擲球比賽,两方挑選人的都在搶韻芬,然而韻芬却給人一個失望。
散課了,美麗拉着韻芬問她,韻芬還是沒有說出來,最後,韻芬告訴美麗了,她並沒有說出父親失業,祗是想自己找一點課餘的事做,美麗想了一想,她說她姊姊正想找一個家庭教師教她一個十歲的兒子,可是她這位外甥平時嬌生慣養,很不好對付。韻芬就請她想想辦法,讓她去試一試美麗答應馬上就去
美麗和韻芬來到了一個大洋房裏,這就是美麗姊姊的家,韻芬問她這家人家姓什麽,美麗告訴她姓陸。
她們被帶進一個小客廳裏,美麗陪她坐着,隔壁傳來了打牌的聲音。
美麗的姊姊進來了,美麗跟韻芬來了個介紹,那位陸少奶奶對韻芬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就打鈴叫僕婦把孩子帶來。她約畧地問了幾句話,一會兒花園裏傳來小孩的叫喊聲,她們都到窗下一看
花園裏一個僕婦在捉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男孩子一股子蠻勁,亂踢亂打,大家不敢近身。忽然那邊跑來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祗叱了一聲,那孩子就不動了,乖乖地跟着那個大男孩子走來。這一幕已經使得韻芬有些心驚肉跳。
經過介紹,韻芬知道這孩子叫做毛毛,是美麗的外甥,是教書的對象,還有一位是孩子的叔父,叫做彼德,但是却被人尊稱爲「小叔叔」。
少奶奶顯然對毛毛非常寵愛,她和韻芬約定了上課時間每天五點到七點,禮拜天除外。說着就叫美麗帶她到樓上小孩房裏去,說着,她走了,韻芬才鬆了半口氣,一眼望見旁邊立着的「小叔叔」正在對自己瞧得出神,臉上一陣紅,心裏一陣不舒服。
在小孩的房裏,韻芬叫毛毛拿出書來,毛毛不肯,「小叔叔」哼一聲,他乖乖地拿了出來。韻芬叫毛毛把名字寫在黑板上,毛毛又不肯,「小叔叔」一哼,他就去寫了。韻芬和美麗都對「小叔叔」看看,「小叔叔」也對她們笑笑。
因爲是第一天,韻芬怕母親等得心焦,所以就提早囘家,一進門,父親的洋傘已掛在那裏,可是留聲機裏却沒有傳出鋼琴獨奏的聲音。
她走到廳上,父親坐在那裏,手裏拿了一封信,臉上沒有笑容。
「韻芬,你沒有把學費交出去?」
韻芬馬上知道了,學校對學費特別頂眞,脫期一天,就來專函奉達了。
「啊,我忘了!」
「忘了?錢呢?」
韻芬從書包裏拿出那只信封,母親明白女兒的意思,她心裏酸酸的。
父親把信封一看,他不明白,他還不明白女兒爲什麽不交學費。
「明天可別忘了!」父親又恢復了平時的和藹。
韻芬應聲要走,被父親拉住了。
「告訴我,韻芬!你是不是想買一件東西。」
韻芬搖搖頭。
父親不解,母親插嘴說:「她不是跟你說她忘了嗎?看看王媽,點心好了沒有?」母親怕女兒淌在眼眶裏的眼淚會流下來,所以叫女兒快走開。
韻芬來到了房裏,王媽拿一盤點心來給她吃,她吃不下,而且她關照王媽明天起不用再做點心。隔室傳來了留聲機的聲音。母親走了進來。
母親說她明白韻芬今天不交學費的動機,叫韻芬不要胡思亂想,書一定要繼續讀下去,等到不能念下去的時候再說。韻芬說出自己已找到了課餘的工作,但是她覺得家庭的生活負擔,今後應該由自己來負責,她想一找到事就不再念書了,母親稱讚她的孝意,可是反對她這種想法,她說女兒是隻羽毛還未長成的小鳥,不能單獨飛行。而且父親失業的事還瞞着女兒,這一來,可能叫父親非常不高興。
韻芬覺得父親這種隱瞞的方法帶來了每一個人的痛苦,爲什麽不大家坐下來商量,父母不應該把她當作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家庭的一切問題都應該讓她知道。
母親說父親這樣做,是一種自己安慰自己的心理,暫時還是讓他這樣下去吧。
父親在叫母親,母親拉着韻芬到了客廳裏。
「是不是想買什麽東西?爲什麽祗跟媽說,不跟爸爸說?」
韻芬搖搖頭,媽也搖搖頭,父親更是不解,唱片完了,機器在走。沒人去換。
這天晚上,韻芬從自己窗上望到父親的房裏,看見父親在寫許多信,母親在旁看着。
這一囘,母親出來了,走到厨房裏去,韻芬跟到那裏,就聽見王媽和母親在說話。
母親要王媽另找東家,王媽不肯,王媽說情願不拿工資,要在李家做下去。媽受了感動,聲音有些酸。韻芬走到裏面,她很感謝王媽。她對母親提出條件,如果媽辭退王媽,她也決定退學,母女倆四顆眼淚在眶子裏含着。
從窗上,她們望見父親在寫信,母親輕輕地禱告希望這些信中會有一封發生力量,來解救她們的痛苦。
第二天,韻芬來校付了學費,她的級任教師素來很喜歡韻芬。昨天韻芬的不快,也使她很懷疑。於是她就暗探韻芬的消息,韻芬把事實告訴了教師,要教師代她打主意。
教師的意思,像目前這一種彼此裝模作樣的互相安慰方法是太把感情看重了。應該設法把父親虛掩的態度在很自然狀態下拆穿,不要喬裝下去,至於困難,誰沒有呢?大家應該想方法來解決,家庭教師的兼職是可以做的,但也最好不要隱瞞,這是一個補貼自己學費的好方法。你雖不能爲家庭的生活問題出力,這一點却是可以做到,而且做父母的應該引以爲榮,不必因爲寵愛孩子忘了孩子的自立精神。
韻芬被朱教師說得很高興,她就決定用這個辦法去解決一切的憂愁。
韻芬見過了美麗,美麗警吿她,這位「小叔叔」不是個好傢伙,叫韻芬要當心他,韻芬點點頭。
下午散課以後,韻芬一個人到了陸家,那位「小叔叔」也在毛毛的房裏等她。韻芬畧畧向他點頭,自己開始教導工作,可是這頑劣孩子,總是不聽話,祗有「小叔叔」哼一聲,他才乖乖地做。
韻芬對於這位「小叔叔」非常討厭,但又不敢惹他。她婉轉地叫「小叔叔」出去,「小叔叔」出去了。韻芬再來執行她的工作,毛毛一見「小叔叔」走開,就對韻芬頑皮起來。大吵大鬧。
少奶奶在打牌,覺得兒子太吵,就吩咐僕人上來,關照教師想辦法叱止她兒子。韻芬威慈並施,總是沒有辦法。少奶奶親自出馬,對韻芬很不客氣,問她究竟有沒有辦法,要是沒有辦法,可以直說。言下有另請高明之意,正在這時候「小叔叔」唆使毛毛來跟他母親說「我喜歎這位先生!」少奶走了,臨走,要韻芬用些精神在他兒子身上。韻芬很感謝「小叔叔」的解圍。對於「小叔叔」留在房內,從此不再提出反對。
「小叔叔」乘機要請韻芬看電影,寫了一張字條給韻芬,韻芬在字條上寫了「對不起,謝謝」的字樣。「小叔叔」就起身要走,韻芬加以挽留,同時答應了他的請求。
韻芬較父親遲一步囘家,她沒進門,就聽見父親在發脾氣,他在罵姓陸的太沒有良心,他不許自己的子子孫孫再跟姓陸的做事。
韻芬一進門,父親的聲音沒有了,他的氣色很不好看。雖然,他在女兒前面還掛着一絲勉強的笑容。韻芬走到厨房裏,見到了母親在垂淚,她心裏有說不出的難過,她想起了朱老師的話,她想用方法去揭穿父親的秘密。她對母親說明,自己奔入客廳。
「爸爸,您今天怎麽啦?」
「怎麽啦!」
「您的臉色好像不大好,您像有什麽心事!」
父親否認着,自己走到鏡前去。韻芬逼近一步——忽然王媽奔了進來,她要找太太的藥,說太太在厨房裏暈了過去。
大家慌做一團,奔入厨房。母親軟弱地坐在椅子上,父親把藥給了母親。
這晚上,父親和韻芬都在伴着母親,醫生已經來過了,母親已經清醒過來,她叫女兒早一點去睡覺。韻芬走了出來
韻芬囘到房裏,王媽跟了進來,說剛才太太因爲看見你好像要向老爺說明一切,她一急,就暈了過去。韻芬對於母親的感情用事,不敢怪,但是心裏却很不滿。
現在,她瞭解到自己這份職業很是重要,她一散課就到陸家。美麗的姊姊又約了朋友在打牌。「小叔叔」却不在。毛毛雖然來到她的面前,但是怎麽樣也不聽她的話,而且又要大叫大嚷,幸而「小叔叔」來到,孩子果然沒有了聲音。
「小叔叔」問起她爲什麽昨天失約,韻芬說母親病了。「小叔叔」問她今天晚上怎麽樣,韻芬怕毛毛吵,更怕少奶奶派僕人來責問,最怕自己丢了這職業,只得答應了他。
晚上,韻芬對父親說是去看一個同學,到了戲院裏來赴約,「小叔叔」打扮得很特別,花襯衫,窄褲,使韻芬感到很不舒服。
電影散塲了,「小叔叔」要約她去飲冰,她拒絶了,「小叔叔」親自把她送到門口。
父親還沒有囘來,母親已經睡了,王媽在廳裏等着,說父親接到了一封馮伯伯專差送來的信就出去了。
韻芬走到房裏,對父親的外出抱着一個很大的希望。她温習了一下功課,時間已經很遲,這才聽見門外的車聲,接着是門鈴聲,她連忙趕了出來,王媽已經到了門上,開門進來的是父親和馮伯伯。父親喝醉了酒,口裏胡說八道。馮伯伯緊緊地扶着他,到了廳上,父親在問王媽,「王媽!你說我是不是老了!」接着,他問馮伯伯,囘頭過來,對着韻芬。他還在問。
母親也被驚醒了,她扶着身子出來,父親被馮伯伯按在沙發上,嗚咽了一陣唾了過去。馮伯伯告訴母親,說今晚上他約好了顧經理和父親碰頭。原意是希望顧經理收囘成命,不料父親和他爭了起來。顧經理說洋行是商業機關,不是養老院,這句話使父親氣憤得很,馮伯伯就約他出來喝一點酒,不料一醉如此。母親聽了,心裏酸酸地。
馮伯伯走了,韻芬把母親扶囘房,自己用一條毯蓋在睡在沙發上的父親身上。自己在旁陪着。
半夜,父親醒來,瞧見女兒在旁,自知醉過酒,心裏有些慌,問女兒他醉的時候說了些什麽,但是女兒撒了個慌,說父親就是哼着那支鋼琴獨奏的曲子,父親似信似疑,滿意地和女兒道了晚安。
第二天,韻芬到了陸家去教書,比較早了一點,陸家今晚預備請客,家裏比較亂了一點;韻芬就直接走到毛毛房裏去,她開門進去,就看見小叔叔握住了毛毛的两隻手,毛毛在叫痛,小叔叔還在他手上緊握。這是一種很惡毒的體罰,韻芬馬上近前把小叔叔推開。毛毛逃到另一角上。這時候韻芬才明白爲什麽毛毛聽小叔叔話的理由。
她不許「小叔叔」這樣,「小叔叔」却說只有這個辦法可以叫毛毛聽話,韻芬非常不贊成。毛毛的兩個大眼睛望着韻芬,「小叔叔」臨走對韻芬說今天晚上,你要跟我去跳舞,韻芬加以拒絶。小叔叔就對毛毛施令要毛毛大叫,韻芬就怕這一手,馬上就答應了。
「小叔叔」從房裏出來,走過嫂子的房,嫂子在粧台前面梳粧,一隻首飾箱呈現在小叔叔的眼裏。裏面有一串珠項鍊。僕婦在叫少奶奶下去,說是某太太來了,要她下去,少奶奶匆匆忙忙地掩上了門,向外走了。
小叔叔對於這串項鍊發生了興趣,他想了一個計策,他走進毛毛的房,從連毛毛房的浴室走到他嫂子的房裏。
他開了首飾箱,拿了珠項鍊想往外走,忽然嫂子的脚聲在走廊上走近房門。他立刻閃避了出來,他想從毛毛房裏出去,但是走廊上有的是人。他把韻芬一把拉到陽台上,同時拿過韻芬一只鉛筆皮包,把一串項鍊放在裏面。
韻芬被怔住在那裏。
「晚上十時半,把它送到XX咖啡店裏!」說着,他從陽台旁邊的小梯上向花園走去。
韻芬囘過頭來,毛毛正在望着她。
少奶奶和幾個朋友從自己房中走到毛毛的房裏大家對於毛毛恭維了一陣,先後走了出去。韻芬像呆了的木鷄。
韻芬不知怎樣才好,她離開了毛毛的房,向梯下走,她的心裏非常不安,在許多賓客中間離開了陸家。
除了囘家,她現在沒有別的地方好去。
她囘到家裏,她唯一可以脫去干係的辦法,就是在十點半的時候,把項鍊送到XX咖啡店裏。
母親在病床上,父親在旁邊,醫生正在爲母親診視,韻芬拿着書,和鉛筆包來到了母親的床邊,醫生診斷是個好消息,說母親明天就可以起床了。
醫生走了,韻芬囘到房裏,她今天不知道爲什麽,連自己的父母都不敢見。父親在叫她,她祗好走到廳裏,她的手裏還拿着那隻鉛筆包,父親叫她到廳上,要她挑選唱片。韻芬胡亂地挑選了一張,音樂很緊張,把韻芬嚇了一跳。
吃晚飯了,母親不起床,就是父女倆,可是韻芬終於露出了破綻,把那隻鉛筆包仍舊放在身邊,幸而父親沒有十分注意。一餐飯又是心急慌忙地吃了。
父親對於女兒的慌亂,似乎有一點注意,但晩飯以後,他就走出去了。
韻芬拿着鉛筆包到了自己的房裏,她呆呆地坐在那裏,預備在十點鐘的時候,離開家,不料父親進來了,他跟韻芬談起母親的病,韻芬答非所問,使父親奇怪起來。
韻芬說要出去一次,父親問她上那兒,她有些呑吐,父親開始疑心。她的眼睛先看了一看鉛筆包,這引起了父親更大疑心。他要女兒把鉛筆包交給他看,女兒不肯,父親一把拉了過來,一串珍珠的項圈落在地上。父親把門急急關上。
父親大爲震驚,問女兒這是什麽,韻芬答不出來,失聲哭了。
父親再追問下去,韻芬就說出得知父親失業,自覓兼職,因之被人刧持等等。父親聽後如睛天霹靂。女兒說出父親的不對,不該太感情用事,要把家裏的壞消息隱瞞,以致女兒也要瞞着父母做事。
父親像如夢初醒,他瞭解到女兒已經長大,這一種出示愛護的好意是錯誤的感情。
他現在沒有話說,爲了女兒人格名譽,他們一定要把這串項鍊送囘陸家少奶奶的粧台旁。
已經是十點半了,「小叔叔」在咖啡店裏等得不耐,他趕到韻芬的家裏來。
在門口,他看見韻芬父女坐上了一架的士,他就在後尾隨。
父女倆到了陸家,裏面賓客未散,他們下了的士,找到後門。父親幫女兒爬入了短牆,叫女兒從小梯爬上樓去。
韻芬上了樓,走入了毛毛的房,毛毛已經睡在床上,她小心翼翼地走過浴室,到了女主人的房中,她正想把珠項鍊放入梳粧台的抽屜裏,忽然在鏡中她見到了「小叔叔」。
「小叔叔」來搶這項鍊,韻芬不肯,兩個人爭了起來,一個不小心,把一個枱燈打在地上。
毛毛起床,看見這情形,急急向外跑。
小叔叔想囘身捉住毛毛,却被韻芬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小叔叔掙扎着要向外走,不料門上立着父親,他祗一拳把小叔叔征服了。
毛毛帶了一羣人走入,地上的小叔叔揚言捉賊,可是毛毛說賊是小叔叔。今天下午,他看見小叔叔偷了這個珠項鍊出來塞在韻芬的手裏。
李世德拉着女兒離開了人叢。
父女們囘到家裏,他們走到母親的床邊,召集了王媽。父親吿訴母親,女兒已經知道了一切。
他們決定在母親的床邊,商量怎樣去應付家裏的困難。
他們面對着現實,瞭解了目前的困難。從開源節流四字着手。
房子租了出去了,韻芬的房成爲兩用,但是却在此節省下了一部份錢。
父親繼續找事,韻芬繼續求學,陸家的毛毛已經和韻芬發生了感情,韻芬再去教書。
一切都用不着掩飾,大家心裏雖然急。可是痛快了許多。
父親終於找到了事。
家難很自然地過去了。「現實終究是可以克服的」,這成了李家每一個人都相信的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