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戀
又名女記者
一
香港的夜色雖是如此迷人，但人們却大半入了夢鄕，這個時候除了報舘里的記者們正在緊張地工作外，過慣了都市夜生活的人們，也覺得該是休息的時候了。所以，這個美麗的城市的四週圍像死一般的沉寂，遠望太平山一片靜穆的景色，像仙女披上了白色天鵝絨的外衣，亭亭玉立，和穆而端莊，令人有飄逸之感。
時鐘指着二時十分，正義日報的工作人員正忙碌，緊張地工作，採訪部的專用電話鈴聲大作，採訪主任曹耀遠接到一個緊急的消息。
「是正義日報採訪組……什麼？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去。」曹耀遠放下電話筒走近本市版編輯吳初祺的位子。「半山區出了命案，我跟老唐去看看，你等我的最後消息。」
曹耀遠穿上了外衣，外勤記者唐守中持了照相機，他們匆匆忙忙地趕到半山做出事的地點。
二
這座巨宅的門口早已有警探守住，曹耀遠與唐守中給他們看過記者證，匆匆進入大廳，警察局工作人員正忙於偵訊工作，一個老管家在應酬各人。
「曹先生你的消息眞靈通！」一位熟識曹耀遠的警探向他打招呼。
「消息還要靠你們供給呢！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啦？」曹耀遠想打聽這椿命案的始末。
「大槪是謀殺案，兇手已經抓起來，人到長得挺漂亮，眞看不出是個殺人疑犯！」
「怎麽，兇手是一個女人？」
曹耀遠對這位警探的囘答感覺到有點詫異，他心里暗暗地想，一個女人爲什麽耍殺人。這是明天頭條新聞，他想把這條新聞採訪得有聲有色，於是四處覓尋採訪對象，他看見老管家站在一旁很快地便迎了上去。
「請問你老先生是這兒的……？」
「我……我是這兒……的管家。」他的神色很慌張，但又不得不裝做鎭靜的樣子。
「我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曹耀遠是一位富有採訪經驗的記者，最會臨機應變，對於這種場合，他不得不故弄玄處。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恐怕是你認錯了人……。」老管家端詳着曹耀遠，有點遲疑。
「不，我是沒有認錯人，三個月前，你老爺請客，那天客人很多，你不會注意我………。」
「也許，我是沒有注意你。你先生貴姓？」老管家終於給他瞞過了，他們之間談話入了正題。
「我姓曹，是正義日報記者。」
老管家聽說對方是記者，又不敢多說話，他托詞事忙，轉身走開，却給曹耀遠攔住。
「老先生，你別走。我是在上海的時候就認識你老爺的，眞想不到他會有這麼的一天。」
曹耀遠的幾句謊言，却打動了老管家的心，他想起了今天剛死去的主人，不禁掉下了幾滴眼淚。
「說起來都是老爺自己不好，有了兩個太太，還要娶第三個。」
「你家老爺做大生意賺大錢，多娶一兩個太太也眞不了什麼？」曹耀遠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他進一步想打聽這樁案子主角的底細，不得不採用激將的方法。
「你先生不知道，這位姨太太是一位交際花，脾氣很壞，老爺徧徧最喜歡她，這一次來香港，就祗帶他一個人來。」老管家說起往事，也覺得很感慨。
「那麼，你家三姨太應當心滿意足啦！」曹耀遠極力逗引管家說話，希望多得一點新聞材料。
「可不是嗎？老爺到了這兒以後，就不是在上海時代的紙老虎，現在可不像從前啦！最近，老爺有個朋友邀他合作生意，他投下了一筆大資本，連少奶奶的私蓄也在內。」
「這筆生意賺錢還是虧本呢？」
「前幾天老爺接到日本來的電報。」老管家在不斷地搖頭：「少奶奶吵得更厲害，神經似乎都有點失常，我聽見她不斷地喊『一切都完了』。」
三
曹耀遠跟管家正談得津津有味，其他報館的記者陸續進來，老管家看見人多，立刻避開，曹耀遠把簿子收起來。他吩咐唐守中把攝好的現場照片先拿回去冲好，製好電版等他回去處理這一條大新聞。
各報記者都想採訪一點消息，但老管家却守口如瓶，接着請他們離去，因爲警察當局吩咐他不要多說話。他們正相持不下的時候，大成日報的女記者沈曼雲匆匆從外面進來，她正想發問，却被管家推出。
各報記者不得要領，只好陸續散去，沈曼雲站在大門口拿出簿子記錄發生命案地點及門牌號數，她想從曹耀遠那裏探査一點消息，故意不立刻離去。
曹耀遠心里十分愉快，明天正義日報的頭條新聞又可以出足風頭，他想叫一部車子回去，却被沈曼雲叫住。
「曹先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又是一椿情殺案，平常得很。」曹耀遠裝作不在乎的樣子。
「你覺得情殺案很平常是不是？」
「這種案子就像狗咬人，不是新聞，我希望有一天人不殺人那才是大新聞。」
「你的話很對，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
沈曼雲回答得很風趣，曹耀遠向她作一個會心的微笑。
遠處來了一部「的士」曹耀遠把它攔住，正要跳上車子，又被曼雲叫住。
「曹先生，我還有一句話請問你，到底是誰殺誰呀？」
「妻子殺死丈夫。」曹耀遠有點不耐煩的樣子，把車門關了，車子用最快的速度開遠，曼雲獨自站在大門口呆住了。
四
第二天這椿謀殺案轟動了全市，果然正義日報對於這條新聞處理得最精彩，而大成日報呢？却只寥寥數語，而且連謀殺的動機都不大清楚。
大成日報總編輯對沈曼雲的採訪工作大感不滿，當面發了一陣嚕囌。
沈曼雲爲了替自己辯白，她對總編輯率直的說：「人家訪員多，消息快。我們報館祗有我一個人，還耍我兼跑經濟新聞。」
「我們報館剛剛開辦，當然一個人要做兩個人的事，人手不够可以想辦法跟別的報館交換新聞呀！」總編輯向沈曼雲打起官腔。
「目前同業競爭的情形一天比一天厲害，剛開辦的報館誰願意跟我們交換新聞。」沈曼雲的臉色也顯得很不愉快。
因爲沈曼雲是大成日報董事長的女兒，總編輯的口氣又緩和了下來。他說：「正義日報採訪主任曹耀遠我認識他，過一兩天我替你介紹，你可以跟他多多聯絡。」
沈雲聽見總編輯提起曹耀遠，更加憤恨，她匆匆走出總編輯室。
五
曹耀遠接到曼雲打來的電話，責問他不應當騙她，歪曲事實，這麽一來倒使得曹耀遠不能不跟曼雲當面解釋，他們約好在記者俱樂部見面。
沈曼雲還沒有坐下，曹耀遠便開口向她解釋：「沈小姐也是同業，你一定會明白我的苦衷。新聞工作最重耍就是保守祕密，而且現在我們不願意交換新聞，所以昨晚不能够把案子詳細情形吿訴你，希望你別怪我。」
「我怎麼敢怪你呢？」
「那就好啦！」
「不過……。」
「不過什麼？」
「你昨晚吿訴我是情殺，事實上却是謀殺……。」沈曼雲有意諷剌他，笑着對他說。
「那……是……因爲我急於回報館寫稿，所以說錯了，眞對不起。」曹耀遠顯然有點窘迫；但一轉瞬間便把這個話題岔開了。
經過這一次的解釋後，沈曼雲對曹耀遠顯然有了好感，她把住址和電話號碼都吿訴了他。
六
當天晚上沈曼雲的父親沈楚材很關心紙老虎被殺害的消息。曼雲爲了工作很晚才回家，一進門，沈楚材就有點不高興的樣子。
「曼雲，今天又回來得這麽晚到那兒去啦？」
「採訪新聞去。」曼雲對父親的發問漫不經意。她想走進自己房間，却被楚材叫住。
「你坐下，我有話要跟你說，紙老虎被殺案情有什麼發展沒有？」沈楚材好像對它很關心似的。
「沒有什麼新發展，不過，據人家說，紙老虎跟他生前的一筆走私生意很有關係。」
沈楚材聽了曼雲的回答後，心裏頭像是擱住了一塊石頭，但又不便再問下去，便對曼雲說：「我覺得一個女孩子一夫到晚在外面瞎跑，總不大妥當。」
「你以前介紹我入大成日報工作，爲什麼現在又要我不幹呢？」曼雲對父親的意見表示反對。
「我的意思不是要你離開報館。你得明白我要投資大成日報做個股東，正因爲我做生意需要經濟行情，這個，就要你從中打聽，好好向公司報吿，但是你徧徧不留心這一點。」
曼雲對父親自私自利的打算馬上提出抗議，她說：「我的見解和你有些距離，我認爲新聞記者是一種神聖工作，不應當被人家利用。」
父女兩人的意見正相持不下，王允中進來了。他是沈楚材的外甥，也是他的公司裏營業主任，說穿了是他的幫兇，沈楚材有很多不法的行爲都是他出的主意。
他來吿訴楚材說前些日子德興商行囤積一批盤尼西林已經脫手了，而且賺了一筆不少的數目，他是特地來報吿行情的，除了貨品的行情外，還有一個女人的行情。
七
所謂女人行情，就是綠洲舞廳新到一位舞女名叫莎莉的。沈楚材性好漁色，王允中就利用他這個弱點來阿諛楚材，他想通過楚材來拉攏他與曼雲的關係。
這一晚沈楚材與王允中因爲囤積盤尼西林賺了不少錢，成爲綠洲舞廳的豪客。
沈楚材見到莎莉驚爲天人，馬上關照大班買二百張舞票送給她，舞場裏的人都稱他爲沈財神，沈楚材在這種場合氣燄之盛，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舞罷外出宵夜，沈楚材用一張五百元的鈔票塞在莎莉的手包裏，他想博得莎莉歡心，却被莎莉用打火機把它燒掉了。
八
曹耀遠與沈曼雲經過那一次解釋以後，兩人之間的感情，與日俱進，記者俱樂部便成爲他們聚會的地點。正義日報的吳初祺，唐守中與其他各報記者都暗暗地在說曹耀遠愛上了沈
曼雲，曼雲也愛上了曹耀遠。
這一天，他們又約在俱樂部見面，談起了紙老虎命案的事，他們都覺得此後在採訪工作方面應當交換意見，不應因同業競爭關係，而存有自私的心理。他們在這方面已經有了統一的意見。曹耀遠是一個忠於工作的記者，紙老虎的案子雖巳成爲過去新聞，但他仍不斷進行採訪新的材料。而曼雲也因爲受了耀遠的感召，每天早出晚歸，她對工作更加熱心，忽略了沈楚材所給她的任務，經濟消息一天比一天少，甚至她對這方面表示毫無興趣。
當晚曼雲回家的時候，她的父親便提出强迫曼雲辭職的意思。他以爲曼雲旣然對經濟新聞沒有興趣，不如乾脆辭職，免得她每天在法面瞎跑，引起人家注意，妨礙他的非法生意。
曼雲對新聞工作具有强烈的興趣，而且也有正確的認識，她馬上反駁她的父親說：「爸爸，我做新聞記者，並不是專爲你一個人捜集行情，讓你一個人賺大錢。」
父女之間的意見有了極大的距離，加上沈家姨太太從旁挑撥離間，楚材與曼雲的關係已經臨到决裂的邊緣，但曼雲仍然堅持她的主張，絕對不願意離開大成日報。
九
第二天曹耀遠與沈曼雲相約在靑鳥餐室見面，曼雲在談話間隱約透露一點關於家庭的事。
「我不喜歡我的家庭，父親頑固的思想，加上姨媽從中挑撥離間，我實在不能再忍受下去。」曼雲在向耀遠訴苦。
「曼雲，我勸你還是暫時忍耐，太衝動了反而對你不好，家總是家，沒有家的人，還想耍一個家呢！」耀遠對曼雲家庭情形不太清楚，只好極力勸慰她。
「耀遠你的家不在這兒？」
「我沒有家。」
「那麽你是一個人在這兒。」
「我是一個人住在宿舍裏。」
兩人正談得津津有味，曹耀遠的視線轉移至門口，却看見王允中跟麗娜走進來。王允中看見曼雲在座，頓感進退兩難，只好硬着頭皮走到曼雲的您位前低聲下氣地向她解釋。
「那個女的是鄭秋白的太太她找我有點事要談。」
「你跟鄭秋白太太談事情，又關我什麼事？」曼雲表示不耐煩的樣子。
王允中無意間發現了沈曼雲與曹耀遠在一起，心中立刻起了極大的不安，他立刻拉着麗娜便走，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使麗娜覺得允中有點失常。
同時耀遠也奇怪曼雲怎麽會認職王允中，他抑制不住滿腹疑團，低聲問曼雲道：「你也認識他？」
「他是我父親的朋友。你也認識他？」
「說來話長，兩年前，他囤積白米，被人告發，正義日報首先發表這則新聞，他託人跟我講情，我沒有答應，所以他恨死我。」
十
當天晚上王允中便將曼雲跟耀遠一起的事吿訴沈楚材：
「曼雲怎麽會跟曹耀遠在一起，兩年前就爲了姓曹的攻擊，我們遺失了十多萬元。」
「你說的就是正義日報那個姓曹的？」沈楚材還有點遲疑。
「是的，就是那個不講情理的傢伙。」
曼雲這幾天的心境非常不好，今天囘來得將別早，她一進門便不理會她的父親，想進去房間休息。
「曼雲，我有話跟你說。我問你到底聽不聽我的話？」
「如果爸爸說的話是對的，我是不會不聽的。」曼雲反駁她父親一句。
「要是有一個爸爸的仇人，做女兒的是不是應該跟他來往？那個姓曹的，我吃過他很大的虧，聽說你最近跟他來往得很親密，我希望你從今天起跟他斷絕來往。」
「曹耀遠是一個好人，又是同業，爸爸你應當不念舊惡，何況他並沒有做過錯事，這一點交朋友的自由，希望爸爸不要干涉。」
站在一旁的王允中，他心裏自然有數，沈楚材雖然很氣憤，但當他接到舞場打來的電話時，激動的情感又平復下來了。他托詞是大成日報陳董事長打來的電話，便跟允中出去了。
十一
當舞場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深一時了。王允中藉故先走，楚材一定要途莎莉囘去，雖然莎莉不喜歡楚材一付市儈相，但是做舞女的不能拒絕舞客的好意，只好讓他選她回到百老匯公寓。
楚材除去大衣，走近酒櫃拿了一杯白蘭地一飮而盡，然後躺在沙發上拿出烟斗，發覺沒有烟絲，便將烟斗放在茶几上，換了一枝香烟，他一面抽烟，一面想及他的野心將成爲事實，面有得色。
莎莉換好衣服從浴室出來，她希望楚材離去，而楚材却徧提出許多問題來。
「莎莉，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跟你做一個長久的朋友。」
「長久不長久，又是什麼關係？」莎莉的反應冷淡得很。
楚材進一步把莎莉擁在懷抱裏，一隻長滿鬍鬚的臉孔迎了上去，但馬上被莎莉推開。
「沈先生，時間不早了，你太太正等着你呢？」
「我沒有太太。」
「沒有太太也得早點同去。」
「就因爲沒有太太，所以才不想囘去，我想跟你痛痛快快談一個晚上。」
「不，今天我已經够累了，明天又是你請客的日子，要談明天還可以來，以後的日子長得很哩！」
楚材見莎莉推三推四，雖然一肚子不高興，但不便發作，只好耐住性子說：「難道你不答應我？」
「我沒有說不答應呀！你自己說過做長久朋友，來日方長，又何必這末性急呢？」
沈楚材到了這個地步不好不走，他穿上外衣，離開了百老匯公寓。
十二
沈曼雲終於跟父親鬧翻了，她搬到報館的宿舍來住。今天是她最輕鬆愉快的一天，一邊在整理衣物，一邊在唱着輕快的歌詞：
數點街燈
遠山如睡
夜深月色朦朧
思潮起伏
寂寞小樓中
不管是非恩怨
我今日
衝出樊籠
從今後
自由還我
海闊又天空
嘆人心狡獪
鉤心鬥角
黑幕重重
應詞嚴義正
揭發內容
此是吾儕天職
使醜惡
無所逃蹤
憑欄久
所思不見
何處訴沉衷
曼雲剛唱完歌，宿舍的工友進來說外面有位曹先生找她。曹耀遠走進曼雲的新房間時，立刻有一種淸新的感覺。他很瞭解曼雲離家後的心情。今天曼雲表現出來愉快的心情，使耀遠感覺曼雲畢竟不是一個躱在閨閣裏的千金小姐，她有毅力，有獨立的人格，她背叛了家庭，重視她的工作，這一點就使耀遠佩服到五體投地。
「曼雲，你眞了不起！」
「沒有什麼，我搬到宿舍來住，在工作上比較方便，不會再像以前，處處讓你佔先。」
兩個人浸沉在愉快的氣氛裏，有說有笑。
門鈴又响，工友開門，王允中滿頭大汗闖進來，他看見耀遠又在，臉孔的表情尷尬得很。
「曼雲，你爸爸叫你馬上囘去。」
「耍我回去幹嗎？你囘去吿訴他，從今天起，我是無論如何不囘去了。」
十三
沈楚材怕失去女兒，漏洩他商業上的祕密，王元中怕曼雲投入耀遠的懷抱，功虧一簣。他們共同想出了一個計謀，以爲曼雲倔强是因爲她有一份可以自食其力的職業，假使她失業了，失去生活的憑藉，曼雲便可以乖乖地囘來。
楚材决定打電話給大成日報陳董事長。
第二天曼雲接到大成日報解聘通知書，她莫明其妙報館當局爲什麽突然將她辭退。
她立刻找鄭秋白理論。
「鄭先生你是整個報舘的負責人，不能這樣不講道理呀？」
「並不是我不講道理，而是董事長並沒有跟我講道理。如果你要問理由，請你先問令尊他也是大成報董事之一呀！」
曼雲雖然向父親提起責問，但也問不出什麼道理來。他的目的只耍曼雲囘家，現在曼雲旣然囘來了，他不願意舊事重提，儘力安慰曼雲。
「你的事包在我的身上，我一定替你想辦法，無論如何耍他們收囘成命，否則我替你另找別的工作。」
「除了新聞工作，我一切也不想幹！」
曼雲終於在她父親哄騙之下，又搬囘家裏來住，但她失業後所過的是百無聊賴的日子。
十四
正義日報因爲總編輯臨時有事，攻派曹耀遠參加赴曼谷的訪問團，社中派人到處找耀遠，而他却因爲曼雲不吿失蹤，而焦急萬分，他打電話到沈家，剛巧是沈姨太接電話，她聽說對方是姓曹的，故意說今天是沈曼雲訂婚的日子，接着便將電話放下，這麼一來更加使耀遠疑神疑鬼起來。
耀遠因爲曼雲的事心境惡劣得很，當他囘到報社時，吳初祺便把他拉到一邊說：「老曹，總編輯在找你呢。」
「找我幹嗎？」
「聽說派你去曼谷採訪一些重要的新聞。」
曹耀遠就在當天下午離開香港。
他關照吳初祺如果曼雲有電話來，轉吿她臨時有事去曼谷，一個星期內便可囘來。
耀遠剛離開報館不久，曼雲來了電話，前後相距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使他們之間發生了一個小小的誤會。
十五
曼雲自從耀遠去後，心神不定，她感覺長此下去，不是好辦法，這天，沈楚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這幾天，行裏業務很忙，允中一個人忙不過來。你空着也太悶了，我想你應該去幫他幾天忙。」
「爸爸，你要我跟他一起做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也不懂做生意，我只是叫你去幫幾天。然後我再替你跟大成日報當局商量一個妥善的辦法，使你回去工作。」
曼雲的心開始動搖了，她答應父親到德興行工作幾天。這是允中佈下的計謀，他想使曼雲隔離耀遠，近水樓台，說不定他的野心可以實現。
當曼雲進德興行工作的那一晚上，允中在沈姨太之房間裏出現。
「姑媽，這一次機會難得，一定要請你幫忙，曼雲這幾天對我態度比以前好得多，祗要這樣下去，再加上你幫忙，事情就有八成把握。」
「你眞的要我幫忙嗎？」
「我現在來就是爲了這件事。」
「幫忙不成問題，就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就是關於你姑丈的事，聽說你最近替他找到了一個漂亮的女人，這件事，你應該很淸
楚。」
「這件事我一點也不知道，你別聽信人家謠言。」允中有點驚惶，差點把茶杯碰倒。
「不說也罷！我們這一樁生意是談不成功了。」
允中眼見大好機會將錯過，馬上用轉寰的語氣說：「不是我不說，實在我只知道一點。」
「一點也行。」
沈楚材的祕密終於被王允中出賣了。
十六
一星期後耀遠從曼谷回來，當他知道曼雲在德興行工作時，他以爲曼雲對他變心了，他再也忍不下去了，便跑到德興行去找曼雲。
短短的別離，這一對情人更覺這一刹那時間的珍貴。
「我到過你宿舍，他們說你已經搬走了，打電話到大成報，又說你巳經不幹了，到底是怎麽一囘事？」
「說來話長，讓我慢慢地吿訴你。」
他們正談得高興的當兒，允中從門外進來，他諷刺耀遠跑到他辦公的地方來，兩人言語間起了衝突。使曼雲覺得左右爲難，她想追出去找耀遠解釋，却被允中攔住。
十七
正義日報需耍一位外勤記者，廣吿發出第二天，沈曼雲便來應徵，耀遠雖然對她有點誤會，但楊總編輯免得曼雲是一個外勤人材，很快就被錄取了。
開始工作的前一天晚上，他們爲了歡迎沈曼雲，舉行了一次非正式的慶祝會，先到記者俱樂部看傅其芳與薛緖初的乓乒比賽，再來一頓小吃，在和穆的氣氛中，曹耀遠與沈曼雲經過一番解釋，復言歸於好。從那一天後，他個站在一條線上，爲新聞專業而努力。
十八
沈楚材接到東京來的電報說一批貨到達東京，又賺了大錢，爲了慶祝他的獲利，這一晚舞罷歸來，他留在莎莉的公寓裏殷殷勸酒，莎莉這幾天的心境不好，借酒澆愁，她喝得八分酒意躺在床上，莎莉醉後的媚態，使楚材的野心更加熾。他對着鏡子除去上衣，復取出電報，臉上浮起一絲微笑。他拿起酒瓶・倒了一杯酒一飮而盡，無意間他打開抽屜發現一張耀遠的照片，大驚失色，走近床前推醒莎莉，但是她已經爛醉如泥了。
時鐘指着二時正，莎莉酒醒，發覺楚材做了一件對她不起的事，他立刻起床扭住楚材。
「你想走是不是？你這不要臉的東西！」
「誰不要瞼？我看得起妳，才.…」
「你想走？我徧不讓你走、那有這麼便宜的事？」
莎莉像發瘋一樣失去了理智，她想按電鈴，却被楚材推倒在沙發上，楚材仍然在梳理頭髮，慢條斯理着了上衣，衣袋裏掉下了一封電報，莎莉乘他不覺把它拾起，看畢突然奪門而出，她跑在電梯門口，奪門而入，那知道電梯已經停開，她不愼墜樓，於是釀成了一椿命案。
十九
百老匯公寓的命案很快地便傳開去，耀遠，曼雪，守中接到電話立刻趕到百老匯公寓，
採訪這一則驚人的新聞。
曼雲在莎莉的房間裏發現楚材遺下的煙斗，上面刻有楚材姓名的英文字母，她斷定這一椿命案可能會牽渉到她父親身上，而耀遠却發現死者莎莉就是他多年不見的愛人楊若音。
第二天正義日報對這一則新聞記載得特別詳細，而且耀遠還寫了一篇關於莎莉的特寫，這在處理新聞方面來說是成功的，但跟在背後而來的却是一件不幸的事。
楚材雖被免脫，但良心上起了很大的不安，當他看到正義日報有關於他的記載時，他只好找允中想辦法了。但是允中却帶來了一件不好的消息，從東京運來香港的一批私貨却被海關抄出來了，現在他們正偵査誰是貨主。
二十
一向老奸巨滑的沈楚材此刻也覺得手忙脚亂起來，倒是允中替他想了一個辦法，先封鎖各報對他不利的消息，然後到由他找曼雲商量，千萬別把楚材牽連到這椿案子。允中匆匆跑到正義日報找曼雲，却碰了一個硬釘子囘來，他將見到曼雲的事一五一十吿訴他說曼雲怎麽
樣大逆不道，說什麼她不能因爲父親而破壞工作態度，不能違背良心，顚倒是非，欺騙讀者
。
沈楚材處於進退維谷的情呪之下，只好决定先去東京暫避一下，等風聲緩下來時，再想辦法囘來。
「你去了，我可怎麼辦？」允中焦急萬分，楚材去了，他無異失去了靠山。
「我的一本賬都在你身上，你要用多少就多少，這兒的事，能辦的你就辦，不能辦的，隨時打電報給我。」楚材打出最後一張王牌，允中見利忘形，他同意楚材離去。
二十一
第二天晚上耀遠接到一封恐嚇信，他立刻打電話到警局報案。報館裏的人都爲耀遠安全擔心，曼雲更加憂慮，但曜遠却不在乎這些。
夜深，報館裏的工作已經完畢，他途曼雲回到宿舍，半途突被暴徒刺傷，從高處跌了下來，當他醒過來時，發覺自己躺在醫院裏。
曼雲，初祺，守中，和報館裏的同事都爲他的傷勢着急，來探視他的人絡繹不絕。
「他的傷勢不要緊吧？」唐守中擔心耀遠的傷勢會發生變化。
「流血不多，還不要緊，不過左腿骨跌斷了，怕會變成殘廢。」
「林醫師，請你想辦法救救他吧！」
「剛才我們已經替他施過手術，經過情形還好，你放心，我們總盡我們的責任。」
他們聽到耀遠生命安全不成問題時，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曹耀遠採訪主任的職務由吳初祺暫代，他匆匆忙忙跑到醫院來吿佈大家，莎莉命案巳經破案，兇手是沈楚材與王允中，今天早上在機場被捕，騙紙老虎做走私生意的是他，主謀刺殺老曹的也是他，警員早就注意他們的行動了，想不到因爲他們派人刺殺老曹而提早破案。
曹耀遠雖然呻吟床第，眼見自己工作有了成就，忐忑不安的心境，也漸慚平復過來。
二十二
三個月後耀遠出院了，他和曼雲結了婚，兩個人站在同一線上爲新聞工作而努力，夜深，他們還在埋首工作。
某晚，九龍方面又發生命案，吳初祺，曼雲，守中出動採訪，耀遠調任本市版編輯，他眼睜睜看他們出去，摸着靠在身旁的扶脚杖，不勝感慨繫之。
生死戀
又名女記者
一
香港的夜色雖是如此迷人，但人們却大半入了夢鄕，這個時候除了報舘里的記者們正在緊張地工作外，過慣了都市夜生活的人們，也覺得該是休息的時候了。所以，這個美麗的城市的四週圍像死一般的沉寂，遠望太平山一片靜穆的景色，像仙女披上了白色天鵝絨的外衣，亭亭玉立，和穆而端莊，令人有飄逸之感。
時鐘指着二時十分，正義日報的工作人員正忙碌，緊張地工作，採訪部的專用電話鈴聲大作，採訪主任曹耀遠接到一個緊急的消息。
「是正義日報採訪組……什麼？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去。」曹耀遠放下電話筒走近本市版編輯吳初祺的位子。「半山區出了命案，我跟老唐去看看，你等我的最後消息。」
曹耀遠穿上了外衣，外勤記者唐守中持了照相機，他們匆匆忙忙地趕到半山做出事的地點。
二
這座巨宅的門口早已有警探守住，曹耀遠與唐守中給他們看過記者證，匆匆進入大廳，警察局工作人員正忙於偵訊工作，一個老管家在應酬各人。
「曹先生你的消息眞靈通！」一位熟識曹耀遠的警探向他打招呼。
「消息還要靠你們供給呢！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啦？」曹耀遠想打聽這椿命案的始末。
「大槪是謀殺案，兇手已經抓起來，人到長得挺漂亮，眞看不出是個殺人疑犯！」
「怎麽，兇手是一個女人？」
曹耀遠對這位警探的囘答感覺到有點詫異，他心里暗暗地想，一個女人爲什麽耍殺人。這是明天頭條新聞，他想把這條新聞採訪得有聲有色，於是四處覓尋採訪對象，他看見老管家站在一旁很快地便迎了上去。
「請問你老先生是這兒的……？」
「我……我是這兒……的管家。」他的神色很慌張，但又不得不裝做鎭靜的樣子。
「我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曹耀遠是一位富有採訪經驗的記者，最會臨機應變，對於這種場合，他不得不故弄玄處。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恐怕是你認錯了人……。」老管家端詳着曹耀遠，有點遲疑。
「不，我是沒有認錯人，三個月前，你老爺請客，那天客人很多，你不會注意我………。」
「也許，我是沒有注意你。你先生貴姓？」老管家終於給他瞞過了，他們之間談話入了正題。
「我姓曹，是正義日報記者。」
老管家聽說對方是記者，又不敢多說話，他托詞事忙，轉身走開，却給曹耀遠攔住。
「老先生，你別走。我是在上海的時候就認識你老爺的，眞想不到他會有這麼的一天。」
曹耀遠的幾句謊言，却打動了老管家的心，他想起了今天剛死去的主人，不禁掉下了幾滴眼淚。
「說起來都是老爺自己不好，有了兩個太太，還要娶第三個。」
「你家老爺做大生意賺大錢，多娶一兩個太太也眞不了什麼？」曹耀遠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他進一步想打聽這樁案子主角的底細，不得不採用激將的方法。
「你先生不知道，這位姨太太是一位交際花，脾氣很壞，老爺徧徧最喜歡她，這一次來香港，就祗帶他一個人來。」老管家說起往事，也覺得很感慨。
「那麼，你家三姨太應當心滿意足啦！」曹耀遠極力逗引管家說話，希望多得一點新聞材料。
「可不是嗎？老爺到了這兒以後，就不是在上海時代的紙老虎，現在可不像從前啦！最近，老爺有個朋友邀他合作生意，他投下了一筆大資本，連少奶奶的私蓄也在內。」
「這筆生意賺錢還是虧本呢？」
「前幾天老爺接到日本來的電報。」老管家在不斷地搖頭：「少奶奶吵得更厲害，神經似乎都有點失常，我聽見她不斷地喊『一切都完了』。」
三
曹耀遠跟管家正談得津津有味，其他報館的記者陸續進來，老管家看見人多，立刻避開，曹耀遠把簿子收起來。他吩咐唐守中把攝好的現場照片先拿回去冲好，製好電版等他回去處理這一條大新聞。
各報記者都想採訪一點消息，但老管家却守口如瓶，接着請他們離去，因爲警察當局吩咐他不要多說話。他們正相持不下的時候，大成日報的女記者沈曼雲匆匆從外面進來，她正想發問，却被管家推出。
各報記者不得要領，只好陸續散去，沈曼雲站在大門口拿出簿子記錄發生命案地點及門牌號數，她想從曹耀遠那裏探査一點消息，故意不立刻離去。
曹耀遠心里十分愉快，明天正義日報的頭條新聞又可以出足風頭，他想叫一部車子回去，却被沈曼雲叫住。
「曹先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又是一椿情殺案，平常得很。」曹耀遠裝作不在乎的樣子。
「你覺得情殺案很平常是不是？」
「這種案子就像狗咬人，不是新聞，我希望有一天人不殺人那才是大新聞。」
「你的話很對，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
沈曼雲回答得很風趣，曹耀遠向她作一個會心的微笑。
遠處來了一部「的士」曹耀遠把它攔住，正要跳上車子，又被曼雲叫住。
「曹先生，我還有一句話請問你，到底是誰殺誰呀？」
「妻子殺死丈夫。」曹耀遠有點不耐煩的樣子，把車門關了，車子用最快的速度開遠，曼雲獨自站在大門口呆住了。
四
第二天這椿謀殺案轟動了全市，果然正義日報對於這條新聞處理得最精彩，而大成日報呢？却只寥寥數語，而且連謀殺的動機都不大清楚。
大成日報總編輯對沈曼雲的採訪工作大感不滿，當面發了一陣嚕囌。
沈曼雲爲了替自己辯白，她對總編輯率直的說：「人家訪員多，消息快。我們報館祗有我一個人，還耍我兼跑經濟新聞。」
「我們報館剛剛開辦，當然一個人要做兩個人的事，人手不够可以想辦法跟別的報館交換新聞呀！」總編輯向沈曼雲打起官腔。
「目前同業競爭的情形一天比一天厲害，剛開辦的報館誰願意跟我們交換新聞。」沈曼雲的臉色也顯得很不愉快。
因爲沈曼雲是大成日報董事長的女兒，總編輯的口氣又緩和了下來。他說：「正義日報採訪主任曹耀遠我認識他，過一兩天我替你介紹，你可以跟他多多聯絡。」
沈雲聽見總編輯提起曹耀遠，更加憤恨，她匆匆走出總編輯室。
五
曹耀遠接到曼雲打來的電話，責問他不應當騙她，歪曲事實，這麽一來倒使得曹耀遠不能不跟曼雲當面解釋，他們約好在記者俱樂部見面。
沈曼雲還沒有坐下，曹耀遠便開口向她解釋：「沈小姐也是同業，你一定會明白我的苦衷。新聞工作最重耍就是保守祕密，而且現在我們不願意交換新聞，所以昨晚不能够把案子詳細情形吿訴你，希望你別怪我。」
「我怎麼敢怪你呢？」
「那就好啦！」
「不過……。」
「不過什麼？」
「你昨晚吿訴我是情殺，事實上却是謀殺……。」沈曼雲有意諷剌他，笑着對他說。
「那……是……因爲我急於回報館寫稿，所以說錯了，眞對不起。」曹耀遠顯然有點窘迫；但一轉瞬間便把這個話題岔開了。
經過這一次的解釋後，沈曼雲對曹耀遠顯然有了好感，她把住址和電話號碼都吿訴了他。
六
當天晚上沈曼雲的父親沈楚材很關心紙老虎被殺害的消息。曼雲爲了工作很晚才回家，一進門，沈楚材就有點不高興的樣子。
「曼雲，今天又回來得這麽晚到那兒去啦？」
「採訪新聞去。」曼雲對父親的發問漫不經意。她想走進自己房間，却被楚材叫住。
「你坐下，我有話要跟你說，紙老虎被殺案情有什麼發展沒有？」沈楚材好像對它很關心似的。
「沒有什麼新發展，不過，據人家說，紙老虎跟他生前的一筆走私生意很有關係。」
沈楚材聽了曼雲的回答後，心裏頭像是擱住了一塊石頭，但又不便再問下去，便對曼雲說：「我覺得一個女孩子一夫到晚在外面瞎跑，總不大妥當。」
「你以前介紹我入大成日報工作，爲什麼現在又要我不幹呢？」曼雲對父親的意見表示反對。
「我的意思不是要你離開報館。你得明白我要投資大成日報做個股東，正因爲我做生意需要經濟行情，這個，就要你從中打聽，好好向公司報吿，但是你徧徧不留心這一點。」
曼雲對父親自私自利的打算馬上提出抗議，她說：「我的見解和你有些距離，我認爲新聞記者是一種神聖工作，不應當被人家利用。」
父女兩人的意見正相持不下，王允中進來了。他是沈楚材的外甥，也是他的公司裏營業主任，說穿了是他的幫兇，沈楚材有很多不法的行爲都是他出的主意。
他來吿訴楚材說前些日子德興商行囤積一批盤尼西林已經脫手了，而且賺了一筆不少的數目，他是特地來報吿行情的，除了貨品的行情外，還有一個女人的行情。
七
所謂女人行情，就是綠洲舞廳新到一位舞女名叫莎莉的。沈楚材性好漁色，王允中就利用他這個弱點來阿諛楚材，他想通過楚材來拉攏他與曼雲的關係。
這一晚沈楚材與王允中因爲囤積盤尼西林賺了不少錢，成爲綠洲舞廳的豪客。
沈楚材見到莎莉驚爲天人，馬上關照大班買二百張舞票送給她，舞場裏的人都稱他爲沈財神，沈楚材在這種場合氣燄之盛，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舞罷外出宵夜，沈楚材用一張五百元的鈔票塞在莎莉的手包裏，他想博得莎莉歡心，却被莎莉用打火機把它燒掉了。
八
曹耀遠與沈曼雲經過那一次解釋以後，兩人之間的感情，與日俱進，記者俱樂部便成爲他們聚會的地點。正義日報的吳初祺，唐守中與其他各報記者都暗暗地在說曹耀遠愛上了沈
曼雲，曼雲也愛上了曹耀遠。
這一天，他們又約在俱樂部見面，談起了紙老虎命案的事，他們都覺得此後在採訪工作方面應當交換意見，不應因同業競爭關係，而存有自私的心理。他們在這方面已經有了統一的意見。曹耀遠是一個忠於工作的記者，紙老虎的案子雖巳成爲過去新聞，但他仍不斷進行採訪新的材料。而曼雲也因爲受了耀遠的感召，每天早出晚歸，她對工作更加熱心，忽略了沈楚材所給她的任務，經濟消息一天比一天少，甚至她對這方面表示毫無興趣。
當晚曼雲回家的時候，她的父親便提出强迫曼雲辭職的意思。他以爲曼雲旣然對經濟新聞沒有興趣，不如乾脆辭職，免得她每天在法面瞎跑，引起人家注意，妨礙他的非法生意。
曼雲對新聞工作具有强烈的興趣，而且也有正確的認識，她馬上反駁她的父親說：「爸爸，我做新聞記者，並不是專爲你一個人捜集行情，讓你一個人賺大錢。」
父女之間的意見有了極大的距離，加上沈家姨太太從旁挑撥離間，楚材與曼雲的關係已經臨到决裂的邊緣，但曼雲仍然堅持她的主張，絕對不願意離開大成日報。
九
第二天曹耀遠與沈曼雲相約在靑鳥餐室見面，曼雲在談話間隱約透露一點關於家庭的事。
「我不喜歡我的家庭，父親頑固的思想，加上姨媽從中挑撥離間，我實在不能再忍受下去。」曼雲在向耀遠訴苦。
「曼雲，我勸你還是暫時忍耐，太衝動了反而對你不好，家總是家，沒有家的人，還想耍一個家呢！」耀遠對曼雲家庭情形不太清楚，只好極力勸慰她。
「耀遠你的家不在這兒？」
「我沒有家。」
「那麽你是一個人在這兒。」
「我是一個人住在宿舍裏。」
兩人正談得津津有味，曹耀遠的視線轉移至門口，却看見王允中跟麗娜走進來。王允中看見曼雲在座，頓感進退兩難，只好硬着頭皮走到曼雲的您位前低聲下氣地向她解釋。
「那個女的是鄭秋白的太太她找我有點事要談。」
「你跟鄭秋白太太談事情，又關我什麼事？」曼雲表示不耐煩的樣子。
王允中無意間發現了沈曼雲與曹耀遠在一起，心中立刻起了極大的不安，他立刻拉着麗娜便走，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使麗娜覺得允中有點失常。
同時耀遠也奇怪曼雲怎麽會認職王允中，他抑制不住滿腹疑團，低聲問曼雲道：「你也認識他？」
「他是我父親的朋友。你也認識他？」
「說來話長，兩年前，他囤積白米，被人告發，正義日報首先發表這則新聞，他託人跟我講情，我沒有答應，所以他恨死我。」
十
當天晚上王允中便將曼雲跟耀遠一起的事吿訴沈楚材：
「曼雲怎麽會跟曹耀遠在一起，兩年前就爲了姓曹的攻擊，我們遺失了十多萬元。」
「你說的就是正義日報那個姓曹的？」沈楚材還有點遲疑。
「是的，就是那個不講情理的傢伙。」
曼雲這幾天的心境非常不好，今天囘來得將別早，她一進門便不理會她的父親，想進去房間休息。
「曼雲，我有話跟你說。我問你到底聽不聽我的話？」
「如果爸爸說的話是對的，我是不會不聽的。」曼雲反駁她父親一句。
「要是有一個爸爸的仇人，做女兒的是不是應該跟他來往？那個姓曹的，我吃過他很大的虧，聽說你最近跟他來往得很親密，我希望你從今天起跟他斷絕來往。」
「曹耀遠是一個好人，又是同業，爸爸你應當不念舊惡，何況他並沒有做過錯事，這一點交朋友的自由，希望爸爸不要干涉。」
站在一旁的王允中，他心裏自然有數，沈楚材雖然很氣憤，但當他接到舞場打來的電話時，激動的情感又平復下來了。他托詞是大成日報陳董事長打來的電話，便跟允中出去了。
十一
當舞場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深一時了。王允中藉故先走，楚材一定要途莎莉囘去，雖然莎莉不喜歡楚材一付市儈相，但是做舞女的不能拒絕舞客的好意，只好讓他選她回到百老匯公寓。
楚材除去大衣，走近酒櫃拿了一杯白蘭地一飮而盡，然後躺在沙發上拿出烟斗，發覺沒有烟絲，便將烟斗放在茶几上，換了一枝香烟，他一面抽烟，一面想及他的野心將成爲事實，面有得色。
莎莉換好衣服從浴室出來，她希望楚材離去，而楚材却徧提出許多問題來。
「莎莉，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跟你做一個長久的朋友。」
「長久不長久，又是什麼關係？」莎莉的反應冷淡得很。
楚材進一步把莎莉擁在懷抱裏，一隻長滿鬍鬚的臉孔迎了上去，但馬上被莎莉推開。
「沈先生，時間不早了，你太太正等着你呢？」
「我沒有太太。」
「沒有太太也得早點同去。」
「就因爲沒有太太，所以才不想囘去，我想跟你痛痛快快談一個晚上。」
「不，今天我已經够累了，明天又是你請客的日子，要談明天還可以來，以後的日子長得很哩！」
楚材見莎莉推三推四，雖然一肚子不高興，但不便發作，只好耐住性子說：「難道你不答應我？」
「我沒有說不答應呀！你自己說過做長久朋友，來日方長，又何必這末性急呢？」
沈楚材到了這個地步不好不走，他穿上外衣，離開了百老匯公寓。
十二
沈曼雲終於跟父親鬧翻了，她搬到報館的宿舍來住。今天是她最輕鬆愉快的一天，一邊在整理衣物，一邊在唱着輕快的歌詞：
數點街燈
遠山如睡
夜深月色朦朧
思潮起伏
寂寞小樓中
不管是非恩怨
我今日
衝出樊籠
從今後
自由還我
海闊又天空
嘆人心狡獪
鉤心鬥角
黑幕重重
應詞嚴義正
揭發內容
此是吾儕天職
使醜惡
無所逃蹤
憑欄久
所思不見
何處訴沉衷
曼雲剛唱完歌，宿舍的工友進來說外面有位曹先生找她。曹耀遠走進曼雲的新房間時，立刻有一種淸新的感覺。他很瞭解曼雲離家後的心情。今天曼雲表現出來愉快的心情，使耀遠感覺曼雲畢竟不是一個躱在閨閣裏的千金小姐，她有毅力，有獨立的人格，她背叛了家庭，重視她的工作，這一點就使耀遠佩服到五體投地。
「曼雲，你眞了不起！」
「沒有什麼，我搬到宿舍來住，在工作上比較方便，不會再像以前，處處讓你佔先。」
兩個人浸沉在愉快的氣氛裏，有說有笑。
門鈴又响，工友開門，王允中滿頭大汗闖進來，他看見耀遠又在，臉孔的表情尷尬得很。
「曼雲，你爸爸叫你馬上囘去。」
「耍我回去幹嗎？你囘去吿訴他，從今天起，我是無論如何不囘去了。」
十三
沈楚材怕失去女兒，漏洩他商業上的祕密，王元中怕曼雲投入耀遠的懷抱，功虧一簣。他們共同想出了一個計謀，以爲曼雲倔强是因爲她有一份可以自食其力的職業，假使她失業了，失去生活的憑藉，曼雲便可以乖乖地囘來。
楚材决定打電話給大成日報陳董事長。
第二天曼雲接到大成日報解聘通知書，她莫明其妙報館當局爲什麽突然將她辭退。
她立刻找鄭秋白理論。
「鄭先生你是整個報舘的負責人，不能這樣不講道理呀？」
「並不是我不講道理，而是董事長並沒有跟我講道理。如果你要問理由，請你先問令尊他也是大成報董事之一呀！」
曼雲雖然向父親提起責問，但也問不出什麼道理來。他的目的只耍曼雲囘家，現在曼雲旣然囘來了，他不願意舊事重提，儘力安慰曼雲。
「你的事包在我的身上，我一定替你想辦法，無論如何耍他們收囘成命，否則我替你另找別的工作。」
「除了新聞工作，我一切也不想幹！」
曼雲終於在她父親哄騙之下，又搬囘家裏來住，但她失業後所過的是百無聊賴的日子。
十四
正義日報因爲總編輯臨時有事，攻派曹耀遠參加赴曼谷的訪問團，社中派人到處找耀遠，而他却因爲曼雲不吿失蹤，而焦急萬分，他打電話到沈家，剛巧是沈姨太接電話，她聽說對方是姓曹的，故意說今天是沈曼雲訂婚的日子，接着便將電話放下，這麼一來更加使耀遠疑神疑鬼起來。
耀遠因爲曼雲的事心境惡劣得很，當他囘到報社時，吳初祺便把他拉到一邊說：「老曹，總編輯在找你呢。」
「找我幹嗎？」
「聽說派你去曼谷採訪一些重要的新聞。」
曹耀遠就在當天下午離開香港。
他關照吳初祺如果曼雲有電話來，轉吿她臨時有事去曼谷，一個星期內便可囘來。
耀遠剛離開報館不久，曼雲來了電話，前後相距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使他們之間發生了一個小小的誤會。
十五
曼雲自從耀遠去後，心神不定，她感覺長此下去，不是好辦法，這天，沈楚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這幾天，行裏業務很忙，允中一個人忙不過來。你空着也太悶了，我想你應該去幫他幾天忙。」
「爸爸，你要我跟他一起做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也不懂做生意，我只是叫你去幫幾天。然後我再替你跟大成日報當局商量一個妥善的辦法，使你回去工作。」
曼雲的心開始動搖了，她答應父親到德興行工作幾天。這是允中佈下的計謀，他想使曼雲隔離耀遠，近水樓台，說不定他的野心可以實現。
當曼雲進德興行工作的那一晚上，允中在沈姨太之房間裏出現。
「姑媽，這一次機會難得，一定要請你幫忙，曼雲這幾天對我態度比以前好得多，祗要這樣下去，再加上你幫忙，事情就有八成把握。」
「你眞的要我幫忙嗎？」
「我現在來就是爲了這件事。」
「幫忙不成問題，就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就是關於你姑丈的事，聽說你最近替他找到了一個漂亮的女人，這件事，你應該很淸
楚。」
「這件事我一點也不知道，你別聽信人家謠言。」允中有點驚惶，差點把茶杯碰倒。
「不說也罷！我們這一樁生意是談不成功了。」
允中眼見大好機會將錯過，馬上用轉寰的語氣說：「不是我不說，實在我只知道一點。」
「一點也行。」
沈楚材的祕密終於被王允中出賣了。
十六
一星期後耀遠從曼谷回來，當他知道曼雲在德興行工作時，他以爲曼雲對他變心了，他再也忍不下去了，便跑到德興行去找曼雲。
短短的別離，這一對情人更覺這一刹那時間的珍貴。
「我到過你宿舍，他們說你已經搬走了，打電話到大成報，又說你巳經不幹了，到底是怎麽一囘事？」
「說來話長，讓我慢慢地吿訴你。」
他們正談得高興的當兒，允中從門外進來，他諷刺耀遠跑到他辦公的地方來，兩人言語間起了衝突。使曼雲覺得左右爲難，她想追出去找耀遠解釋，却被允中攔住。
十七
正義日報需耍一位外勤記者，廣吿發出第二天，沈曼雲便來應徵，耀遠雖然對她有點誤會，但楊總編輯免得曼雲是一個外勤人材，很快就被錄取了。
開始工作的前一天晚上，他們爲了歡迎沈曼雲，舉行了一次非正式的慶祝會，先到記者俱樂部看傅其芳與薛緖初的乓乒比賽，再來一頓小吃，在和穆的氣氛中，曹耀遠與沈曼雲經過一番解釋，復言歸於好。從那一天後，他個站在一條線上，爲新聞專業而努力。
十八
沈楚材接到東京來的電報說一批貨到達東京，又賺了大錢，爲了慶祝他的獲利，這一晚舞罷歸來，他留在莎莉的公寓裏殷殷勸酒，莎莉這幾天的心境不好，借酒澆愁，她喝得八分酒意躺在床上，莎莉醉後的媚態，使楚材的野心更加熾。他對着鏡子除去上衣，復取出電報，臉上浮起一絲微笑。他拿起酒瓶・倒了一杯酒一飮而盡，無意間他打開抽屜發現一張耀遠的照片，大驚失色，走近床前推醒莎莉，但是她已經爛醉如泥了。
時鐘指着二時正，莎莉酒醒，發覺楚材做了一件對她不起的事，他立刻起床扭住楚材。
「你想走是不是？你這不要臉的東西！」
「誰不要瞼？我看得起妳，才.…」
「你想走？我徧不讓你走、那有這麼便宜的事？」
莎莉像發瘋一樣失去了理智，她想按電鈴，却被楚材推倒在沙發上，楚材仍然在梳理頭髮，慢條斯理着了上衣，衣袋裏掉下了一封電報，莎莉乘他不覺把它拾起，看畢突然奪門而出，她跑在電梯門口，奪門而入，那知道電梯已經停開，她不愼墜樓，於是釀成了一椿命案。
十九
百老匯公寓的命案很快地便傳開去，耀遠，曼雪，守中接到電話立刻趕到百老匯公寓，
採訪這一則驚人的新聞。
曼雲在莎莉的房間裏發現楚材遺下的煙斗，上面刻有楚材姓名的英文字母，她斷定這一椿命案可能會牽渉到她父親身上，而耀遠却發現死者莎莉就是他多年不見的愛人楊若音。
第二天正義日報對這一則新聞記載得特別詳細，而且耀遠還寫了一篇關於莎莉的特寫，這在處理新聞方面來說是成功的，但跟在背後而來的却是一件不幸的事。
楚材雖被免脫，但良心上起了很大的不安，當他看到正義日報有關於他的記載時，他只好找允中想辦法了。但是允中却帶來了一件不好的消息，從東京運來香港的一批私貨却被海關抄出來了，現在他們正偵査誰是貨主。
二十
一向老奸巨滑的沈楚材此刻也覺得手忙脚亂起來，倒是允中替他想了一個辦法，先封鎖各報對他不利的消息，然後到由他找曼雲商量，千萬別把楚材牽連到這椿案子。允中匆匆跑到正義日報找曼雲，却碰了一個硬釘子囘來，他將見到曼雲的事一五一十吿訴他說曼雲怎麽
樣大逆不道，說什麼她不能因爲父親而破壞工作態度，不能違背良心，顚倒是非，欺騙讀者
。
沈楚材處於進退維谷的情呪之下，只好决定先去東京暫避一下，等風聲緩下來時，再想辦法囘來。
「你去了，我可怎麼辦？」允中焦急萬分，楚材去了，他無異失去了靠山。
「我的一本賬都在你身上，你要用多少就多少，這兒的事，能辦的你就辦，不能辦的，隨時打電報給我。」楚材打出最後一張王牌，允中見利忘形，他同意楚材離去。
二十一
第二天晚上耀遠接到一封恐嚇信，他立刻打電話到警局報案。報館裏的人都爲耀遠安全擔心，曼雲更加憂慮，但曜遠却不在乎這些。
夜深，報館裏的工作已經完畢，他途曼雲回到宿舍，半途突被暴徒刺傷，從高處跌了下來，當他醒過來時，發覺自己躺在醫院裏。
曼雲，初祺，守中，和報館裏的同事都爲他的傷勢着急，來探視他的人絡繹不絕。
「他的傷勢不要緊吧？」唐守中擔心耀遠的傷勢會發生變化。
「流血不多，還不要緊，不過左腿骨跌斷了，怕會變成殘廢。」
「林醫師，請你想辦法救救他吧！」
「剛才我們已經替他施過手術，經過情形還好，你放心，我們總盡我們的責任。」
他們聽到耀遠生命安全不成問題時，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曹耀遠採訪主任的職務由吳初祺暫代，他匆匆忙忙跑到醫院來吿佈大家，莎莉命案巳經破案，兇手是沈楚材與王允中，今天早上在機場被捕，騙紙老虎做走私生意的是他，主謀刺殺老曹的也是他，警員早就注意他們的行動了，想不到因爲他們派人刺殺老曹而提早破案。
曹耀遠雖然呻吟床第，眼見自己工作有了成就，忐忑不安的心境，也漸慚平復過來。
二十二
三個月後耀遠出院了，他和曼雲結了婚，兩個人站在同一線上爲新聞工作而努力，夜深，他們還在埋首工作。
某晚，九龍方面又發生命案，吳初祺，曼雲，守中出動採訪，耀遠調任本市版編輯，他眼睜睜看他們出去，摸着靠在身旁的扶脚杖，不勝感慨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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