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介紹
張活游
張活游眞是個從不感到疲倦的工作者,他的態度永遠是那麽輕鬆,寫意。所以如此的原因,一方面是他有丰富的經驗,有從生活而來的見識,有一種對任何人、事都能應付稱好的把握。旣然一個演員從無疲態,他的進步是必然的。
最會演戯的女星
紫羅蓮
我爲紫羅蓮鼓掌,因爲她對工作,表演從不馬虎應付。我爲紫羅蓮鼓掌,因爲她當演員的開始並非爲了名利。我爲紫羅蓮鼓掌,因爲她的喜怒哀樂都是來自心的深處,而並非敷衍了事。我爲紫羅蓮鼓掌,因爲她是個最有道德的演員。我爲紫羅蓮鼓掌,因爲她是演員中最沒有惡習的一人。我爲紫羅蓮鼓掌,因爲她見了朋友總是笑口常開。
(林)
陸飛鴻
陸飛鴻是粤劇舞台上的名角,因爲他在外埠登台的時間多,所以比較上他進片塲工作的機會並不多,不過「不多」並不表示他沒有耀人的光芒,相反,他的演技應是屬于一流的。
看過他替「新大陸」主演的「歌聲淚影」,你會明白陸飛鴻在工作上竟是這樣的認眞,完全沒有一般又伶又星的那種說于濫演,馬虎的態度。
據說他在受邀參與某一影片時,總高興先讀劇本,他說他不但需要鑽硏,也需要選擇。要是這角色或整個劇本和他的理想大相遙庭,他寧可不幹。
邹潔雲
鄒潔雲是紫羅蓮的姊姊,這樣說並非藉此樑榜,而是說,因爲姊妹間的互相砥碼,其成就也該是同一的値得掌鼓。
鄒潔雲的丈夫正是前面說過的陸飛鴻。兩口子的恩愛常是影劇的佳話。譬如,在這裏,兩口子的角色也正是夫唱婦隨的角色呢。照片上的鄒潔雲眞是多麽的明媚,風情。
她和紫羅蓮一樣,也有一雙大眼睛,一隻會說話的嘴,當她向你流盼時,當她向你說話時,你是難得不爲她的眼色與講臉的聲調而陶醉。
(林)
精誠合作的夥伴
編劇.導演王鏗韓碧
王鏗和韓碧的合作已不自今日始,幾年前韓碧便是王鏗的副手。其實所謂副手,也不過是名義上的關係,事實呢,他們相互之間是屬于守望相助,遇有困難便一同予以解決的合作者。
當然,論影塲經驗,王鏗比韓碧更丰富,但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執筆凝思,則韓碧比王鏗更有耐性。也許我的批評頗有偏見,但他們給人的確有如此的印象。然而到目前爲止,這樣分別論述還是不算洽當,我們應該把他們在工作上視如一體。
(林)
看照片吧,王鏗的丰度是那樣的瀟洒,自然,韓碧則是那樣的剛健。若說英挺,則如一也。這相片,是張活游替他們拍的。拍這照片時,他們正在郊外拍「落霞孤驚」的外景。
黃楚山
沒有一個觀衆不高興黃楚山,僅管他演的是中年人老年人。因爲他實在太誠懇太老實了,使人一看見他便要和他做朋友。一個觀衆說:他就係我的叔叔,是那樣的和靄可親,那樣的把一切人當作子姪輩。
韓碧・良明 黎明
韓碧在這裏以演員姿態出現,這恰好說明韓碧並不因爲自己是編導者而不願演一種較輕的角色。他說:「我絕不放過任何表演機會。」下圖的良明和黎明,已經是你們熟知的好演員了,看他們的功架,嚇!(林)
落・霞・孤・鶩
唐滌生原作
上 鳳泊鸞飄
夜夜年年,冰結檀板拋暗淚,心情惆
帳朱顏悴,顧曲雖多憐香者,知音惟
求如夢裏,到頭來,還不是太息罡風
花亂墜,誰憐獨唱黃金縷縷。
江落霞把臉水向後門一潑,跟住驚叫起來:
「噯呀!白先生,潑你一身濕了。」
被潑濕衣裳的白憐香順步進來:
「不要緊,你那兒知道我剛來呢,有空補習嗎?」
「夠鐘上歌壇去了,你怎麼不早點來呢?□
「下了課,做好飯,一丟了飯碗便來了。□
「那眞對不起嘍。」
深夜,秋鶩拍門吵醒落霞:
「伯母呢?」
「打通宵牌去了,你……」
「我明天大淸早上船哩……」
「什麼?」ー怔!代表了千言和萬語。
「因爲執行李和辦交代,現在才有空兒,□
落霞說不出話,她别過臉去。
秋鶩把他扳囘來:
「你不高興?」
她嫣然一笑,笑得非常牽强:
「不,這是你的機會,可是,我的心忽然間亂得很……」
「我,一樣的亂,我怎樣捨得……」
「傻孩子,難道你爲了兒女私情,把自己的前程都拋了?我除了担心……」
「担心什麼?」
「總公司設在大都市?十里洋塲,富誘惑性的罪惡充斥,年靑人多少守得穩的?」
「你以爲秋鶩會是一個見異思遷的人?」
「誰知道呢?」接住一聲輕輕的感喟。
秋鶩窮急,面紅耳赤:
「好,我留下來陪你一輩子!」
落霞噗哧地笑出來,行嗎?孩子的念頭!
很久很久……日滿屋樑……
「明早我送你上船好不好?」
「不,很多人去,而且,別緖離情,忒不好過。讓我到步卽行給信兒你吧。」
落霞發呆地倚住門扉,忍不住淚如雨下……
遠遠傳來狗吠聲……
中 自君别後
過了數月,落霞生了次不輕不重的病,這病,拖得長,很粘纏,頻頻暈眩,頻頻作吐,於是,她翻複翻複悞着歌壇的唱期。
悞期,單論收入,影響就大,不影響到家庭的經濟,亡父本來有過筆巨款揣在後母的手裏,逾時計算,這巨款當然早就勾銷,那麽,起碼會影響到後母心理的不樂。
任她一臉病色懨懨,後母開聲便道:
「瞧你的,老裝成多愁善病的樣子,又用不着上工嘍,請假,請假,天天請假,我看乾脆拉倒吧,以後你有把握過的!」
「娘,我現在生着病,你何必……」
「你生病就不許我說話嗎?憑你賺錢養娘的?老實說,到頭來你管不了自己,我更管不了的,你爸爸沒留個金山銀山供娘養你!」
「可是,我的娘,這些年來,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的出去賣唱求活,什麼時候拖累過你呢?想不到生了小小的病,倒要你那末的討厭我。」
聲音是發顫的,似在勁强壓制着病苦。
「討厭你?話不能那麼說呀,讓別人聽見以爲作後娘多刻薄你似的,問問你自己吧,我沒有關心你的?我常常勸你別跟梁秋鶩來往,他不過一個窮的小職員,對你的將來幸幅麼?你有聽我的話沒有?給心肝你當狗肺吃,什麽也是白費精神的,你自己捫心想想好了。」
頭也不囘,氣色悻悻,一脚踏出去。
憐香凑巧進來,叫了一聲:「伯母。」
伯母似應非應的哼了一聲,大槪趕打牌去了。望望落霞,落霞滿眶眼淚:
「又跟伯母吵嘴來嗎?落霞,你還病着哩。」
茬弱的病體,怎能費勁歌唱呵?
台下的聽衆是多的,少數拿着印好的曲本,一面聽一面看,大多數把曲本不知丟到了那兒,只會張着蠢様望着台上,甚者,歌女偶爾輕顰淺笑,他們反應特別靈敏,抓耳搔聰,舞嘴弄舌,括不知恥的肆意輕簿。
天下着雨。
憐香把落霞扶送囘到家里。
大槪是輸完麻仗囘來的後母越加不快,爲了請願今後别再高壓落霞,憐香不得不硬着頭皮吿她:
「歌壇的二叔交帶,落霞有病,暫時不要歌唱好,伯母,請你先煎碗薑湯她定定神吧。」
後母喞喞噥噥擺進後廚。
憐香送落霞挨坐椅上,低聲的問:
「落霞,還好吧?」
「沒什麼了,只是頭有點暈,想吐。」
「一會兒你喝過薑湯看看,要不,請醫生瞧瞧比較保險。其實,這個星期來,我就不同意你勉强去歌唱的。」
「難道我想嗎?」
落霞的後母惡狠狠的正把薑湯摔倒地上,一流愛管閒事倫窺匙孔的婦人,她把落霞後半段泣訴全個聽進耳朵,看她滾圓着怒目,劈頭劈頭猛肆咆哮,絕不饒落霞與憐香,有解釋有委勸的機會,口口聲聲,明迫落霞馬上離家。
家,這早不算落霞的家了,不看在亡父的臉上,落霞早該出走,抑忍到了今夜,落霞的面子,落霞的自尊心,全被撕毀無餘,後母攆她之心,昭然盡揭,她願忍容下來?她能容忍下來?
街上風雨如濤,落霞義無返顧的衝出家門,衝進風雨之海,發足狂奔,憐香好容易冒着風雨追上她,力勸她暫囘自己家里養息,過一個時候另作打算。
落霞默忖秋鶩離她至今,沒有過來信,她就不知道,後母暗嫌秋鶩職位卑微,遠不願他們來往,秋鶩旣去,她乘機扼殺二人的愛情,常常悄悄的滅跡了秋鶩的來信,落霞以爲秋鶩,新職復任,事繁責重,暫許無暇投信,現下身懷六甲,眼看行將瓜熟蒂落,怎好孟浪旅程去訪他?無可如何,迫納憐香的同情,到他家里委留一時。
命運有意弄人,到了憐香窮徒四壁的家,落霞一直沉病不愈,早早暗解,憐香不過是一個窮小學的窮敎員,每月菲薄的收入,幾不足維持個人生活,落霞初來,一心俟病稍復,重到歌壇賣唱,彌補憐香的負担吃力,怎想……
憐香毫無怨言,千般體貼,每天除了上課,鎭日陪侍榻前,爲了她,米不敢多淘,多淘何足應付來日?愁不敢攢縐,攢縐恐易給她看破懷愁,又無補實際,徒使兩人不安,寧無一人担受?蕭郞情重,聰慧有如落霞,那有不明不白,無奈名花有主,妾身已分明,落霞乖覺又有什麼用呢?
溫柔端淑的女孩子眞是多愁善感的。
「你别儘了費神吧,今早我到茶樓,二叔吿我自從你停唱之後,歌壇的生意更大不如前,到你病好可以復唱了,我想他一定重用你的,啊!對了,記起二叔還說過,秋鶩有過兩封信從歌壇轉交你。」
落霞精神一振:「信呢?」
「二叔不知道你搬到我這兒來,把信交給伯母,伯母不肯收,前天把信硬打囘頭了。」
空教一塲歡喜,落霞萬般失望。
「我看,不過平常信吧了,落霞,粥冷了,你快些喝了它,我請的醫生快來了。」
「你請了醫生來嗎?」
「當然,有病不能不理的,看你服過醫生的藥方,才會快好起來的。」
「你那兒有錢請醫生呢?學校又未發薪水……」
看她楚楚含愁,憐香訥口訥舌的編着謊語:
「呃,你不知了,我剛到茶樓去,小紅跟阿英,都央我跟她們打曲,那不有錢囉?」
這騙得了落霞嗎?聽她怙惙的:
「曲未打成,那有先交你錢呢?」
她急,憐香比她更急,憐香的急,就是不願落霞急,設辦法取信於她,憐香亂中想得個主意,他一面對落霞强調:
「有哩,要不我那兒來錢呢?把錢你看吧,」
一面掏手進袋把錢摸出,向落霞眼前一颺,手忙意亂,鈔票中跌了一張墮地,大家都用眼望去,哎吔!那不是鈔票,是有錢人會不認識,窮人袋里常滿的當店押票。
落霞唉呵了一聲。
憐香尷尬的搶指好揣囘袋裏。
醫生依時到來了……
愈夜,窗外風雨仍濃,寒氣愈重。
這是一個木房子,尖風,可以趲從任何一板罅隙竄進來,漸漸,憐香發現自己的垂足,如浸在冰窖裏,一路麻上心頭,他不禁把外套拉緊,然後抖擻精神,繼續寫作。
殊不料落霞似被冷着了,聽到她幾次轉身,望望她,微閉着眼,人則哆哆嗦嗤蜷作了一團,間有一兩聲輕微的呻吟傳出,憐香大感不忍,站起來,丟下了筆,脫下自己外套,躡足走到她面前,輕輕蓋到她的身,一下子,她醒過來,本來她就確被冷醒了多時,她不願擾亂憐香工作,所以,現在,不得不睁開了眼睛:
「怎麽你……」
「我妨你冷着了,替你加上我的外套。」
「那麽,你就不冷?」
「不要緊,我還要寫曲哩。」
「夜了,你該睡了。」
「不,你睡你的。」
這個含淚默然。
那個埋頭寫曲。
風雨停了,萬籟闃寂。
不,沉思中,落霞無意聽到爐火迫剝聲。
「呀,藥還未飮,請你倒給我吧。」
藥?憐香馬上想到落霞的病,他故意的:
「這服藥……」
看他一臉胡惑,落霞不明:
「怎樣呢?」
「我看不要服了。」
「爲什麽呢?」
「不曉得是否那個醫生在開玩笑,那是一服十二太保,聽說用來孕婦安胎的,我看……」
落霞心上一跳,霎時間臉紅耳熱。
憐香那會放過,忙說:「落霞,事情眞的?」
這怎麼會可能呢。
落霞却說:「這事情,我一向不願跟你說的,爲了你對我太好,我怎忍心要你難過呢?可惜我與秋鶩的感情,巳非一朝一夕的事,今天的禍,也是我們無意中闖了出来,總之,十二分對你不起,你施諸於我的感情,我端的非常感激,但只好容候將來,也許是來世,報答得你了……」
至此,她嚶嚶的哭起來。
聽完她的話,憐香的情緖己不如前一樣激動,他無意想起一句什麽「良緣天註」的老話,證諸現遇,似乎不容不信,反正,「佳人已屬沙咤利,從此蕭郞陌路人」。是鐵的事實,望望秋霞,她尤在傷心垂淚,憐香自是不忍,他盡量壓抑着愁腸,平靜的吿她:
「落霞,爲什麼要說出報答不報答的話呢?從前,我確愛過你,現在一樣,此愛,我敢說,將來也不渝,獨惜是名花有主了,旣成事實,這是强抑不來的,但求人之相知,貴在知心,不一定强爲夫婦才成的,請相信我吧。」
落霞感激涕零的望住他。
「不過,關於孩子事情,你吿訴了秋鶩沒有呢?」
「我已經寫過信給他,好幾次都沒有接到囘信,現在這個模様,我怎可以踏上旅途呢?」
憐香默想一會:
「這樣吧,我先跟你寫一封信吿他,讓孩子出世了,你然後才去好了。」
僅有的安全的瓣法,落霞當然俯首同意。
憐香忽爾啞然失笑地吿訴落霞:
「落霞,剛才我還有過心願,我打算勤懇的多寫幾個新曲,賣得錢便搭建一間木房子與你永遠從此生活一塊,現在賣得錢來,要變移作你的生育費用了。」
落霞只好報以苦笑。
十月胎生,落霞的孩子出世。
秋鶩囘來了,我到落霞的後母:
「伯母,落霞在家嗎?」
「你到憐香處找她吧。」
「憐香?落霞爲什麽會在憐香的家呢?」
「爲什麽?你找到她便知了。」
說完,迎面關上了門。
滿腹胡疑,秋鶩找到憐香的家。
門關着,內裏傳出男女的騰笑聲。
約三分鐘前,憐香喜吿落霞:
「我吿訴你,我新打的幾支曲,都有主顧了,她們答應今天交錢,加上學校的薪水,找秋鶩的盤川不是有着落了?落霞,很快你可以抱着寳寳去見他爸爸了。」
落霞大喜不巳:
「眞的?够竟再等多少時日可以起程呢?」
「遲三兩天行了,學校放假,我可以陪你一起,唷哼,我見了秋鶩,非罰他補請喜酒不可,哈哈哈哈……」
落霞也笑。
笑聲如此傳到戶外,傳到秋鶩耳朵。
他咬着下唇大力敲門。
憐香開門。
「哦,秋鶩!」馬上掉頭:「落霞,秋鶩來了!」
落霞抱着寳寶飛迎上前,啞聲的:
「秋鶩!」
秋鶩冷着冷着望望落霞,望望落霞手中的寶寶,再轉眼望望憐香,憤然掉身急行。
二人吃了一驚。
下 恩怨可憐霄
重重誤會,秋鶩有秋鶩的憤懑。
到了香港,總經理的小姐孟卿猛予歪纏着他,孟小姐不特姿容秀麗,神韵端莊,受過高深的教育,無論才思與儀態,對事或對人,處處會表現出她是第一流的女子,她是極有教養的閨媛。
愛情能使人發痴,孟卿愛上了秋鶩,便不惜紆尊降貴,處處迎逢秋鶩,她的父母對秋鶩同具好感,爲了玉成女兒這段難得的姻緣,做父親的常常吿訴秋鶩,如果他肯答應與孟卿結婚,他决委以總公司總經理一職,秋鶩當時內心還存落霞,他不敢得罪上司,又不願見利忘愛,他一味借題搪塞,那兒會想到……
這次失意歸來,他一口答應了孟老要求,擇日與孟卿訂婚,下個月舉行婚禮,接受岳丈特闢一間海濱別墅作他們婚後新居,馬上,他榮升了總公司總經理職,克日視事,內外上下交慶。
一天,秋鶩匆匆離開了公司。
分半鐘後,公司來了兩個探頭探腦的人,男的是憐香,女的是落霞,還手抱着小寶寳,千辛萬苦,他們完成了海外尋夫之舉。
遍巡辦公廳,不見秋鶩踪影。
落霞客氣地追問一個職員:
「先生,有沒有一個梁秋鶩,在這兒當職員呢?」
許多在工作中的,都投來奇視的眼光。
梁秋鶩早已榮升總經理了,怎麼他們……
姓于的主任走上前來:
「找誰呢?」
「他們想找總經理。」那個職員吿訴于主任。
總經理?憐香與落霞不免一呆。
于主任問:
「你們是總經理什麼人呢?」
落霞「我……」怎樣說下去好呢?
「是他的家人,請問他在嗎?」
于主任沒有答憐香,他盯住落霞手中嬰孩:
「家人?那麼這個寶寳……」
「是他的孩子,我們老遠地方來找他的。」
于主任似乎恍悟一切,他想想,然後說:「總經理出去了,不知什麽時候囘來,好不好請你留下地址,讓總經理一會兒親去見你們,好不好呢?」
無可奈何,對望一會。
「也好,我們就住在賓來客棧,他囘來請你轉吿他,說江落霞來了便是。」
江落霞,于主任默把這三個字記到心上。
轉眼間,姓于的單獨求見得孟卿:
「大小姐,本來我不願說的,不過,關係着大小姐的終身大事,我只好冒失地說……」
「够竟什麽事情呢?」
「事情確很奇怪,今天有一個婦人,抱着嬰孩到公司求見總經理。」
「求見秋鶩?你知道她是秋鶩什麼人嗎?」
「婦人說她是總經理的家人,手抱的嬰孩是總經理的骨肉……」
「眞的?」
孟卿玉容失色。
「眞的,婦人的芳名叫江落霞,現在居於賓來客棧。」
孟卿想起從前秋鶩推三搪四,越覺真似,
「大小姐,照我暗中觀察那個婦人的神態,未必一定會是總經理的妻子,假設是有的,所以,在眞象未明之前,我奉勸大小姐諸多審愼的好。」
「好吧,于主任,此事請你别吿訴我的爸爸和秋鶩知道,我自有辦法應付。」
她用什麽辦法應付呢?
從來很少女人,對愛不存自私觀念的。
黃昏,孟卿輕騎抵達賓來客棧。
由管房引帶,孟卿會見憐香與落霞。
她,溫柔而大方地:
「你就是江落霞小姐嗎?」
「是的,你小姐……」
「不敢當,我叫孟卿,是梁秋鶩的未婚妻。」
「什麼!」
落霞被剜了一刀似的跳起來。
孟卿鎮靜如恒的:「因爲我聽說你們來了,不揣冒昧,有意來找你們談談。」
寶寳突然從夢中驚醒,落霞抱起他。
憐香奇問孟卿:
「你是梁秋鶩的未婚妻?」
「對了,秋鶩在我爸爸的公司受職,我爸爸就是孟伯臬,現任公司的董事長,因爲秋鶩是我的未婚夫,所以能够破格擢升,由一個事務員升到現在的總經理。」
完了,落霞滿眶眼涙。
「江小姐,現在已經不是盡哭的時候了,我們不該好好地商討一下麽?」
商討什麼呢?落霞凝淚望她。
「江小姐,你到底是秋鶩什麽人呢?」
「我,是……」是他什麽人呢?如果說是他的太太,尙未正式結婚,如果說是他的未婚妻,眼前這一位如花美貌的小一定不饒,是他什麽人呢?落霞嘴不會說,眼見她又問:
「這個寳寳是秋鶩的?」
「是,是他們離開後,孩子才出世的。」憐香代答。
「這麽說,秋鶩未見過這個寶寳了?江小姐,請别見怪我問你一句說話,你和秋鶩,經過正式的結婚沒有呢?」
落霞完全不會說話。
「至如我和秋鶩訂婚,我絕對不知道他有過這樣事情,江小姐,現下我和你的處境相同的。」
「這件事一定要尋求解决的。」憐香憤然。
「對了,這件事,一定要尋求解决的,現在秋鶩和我的爸爸,尙未知道江小姐來了,萬一我爸爸知道,一定不不肯放過秋鶩,鬧將起來,秋鶩難保不會身敗名裂,江小姐,你是愛秋鶩的,當然你不想把他置諸絕境,是不是?至如我,假如不同樣愛上秋鶩,也不甘於屈辱來見你,這様子好不好呢?」
落霞心情麻亂,了無主意。
憐香代問:
「你意思如何呢?」
「這兒有三千塊錢,相信足够你們的旅費,你們可以同去,以後不必再來找他了。」
「什麼?你給錢我們離開這兒?」落霞發狂了!
憐香倍感不平,他暴跳如雷:
「小姐,你以爲你有錢,什麽也可做得到了吧,我們一定要找着秋鶩,看他怎樣,養了孩子便想遺棄人,我們就肯放過他!」
「先生,你別在不分皂白的亂跳亂嚷行嗎?我這樣做,完全爲了同情江小姐的不幸,實在說,算你們找到秋鶩,你們並未經過正式手續結婚的呀,硬說這個寳寳是他,他也不可以推說是你這位先生的嗎?這樣一鬧,秋鶩固然身敗名裂,對你江小姐,也有什麼好處呢?這一筆錢,請你們就當盤川用好了。」
落霞號淘大哭。
憐香猛個搖首:
「不行,不行,秋鶩如此環薄,落霞讓步,我憐香絕不肯放過他,看!寳寳弄出來了,他如此不負任何責任,怎麽行呢?錢我們一個子兒不受,請你收囘吧。」
「好,旣然如此,我也不願勉强你們,江小姐,我吿辭了,我希望你還是考慮淸楚好,如果你需要我幫忙的,你隨時可以去找我,這名片有我的住址,再見,這位先生再見。」
留下了名片,翩然離去。
翌晨,她一早坐守大廳等候秋鶩。
秋鶩携着公事包,準備到公司去。
孟卿拉住他:
「秋鶩,江落霞是你什麽人?」
「江落霞?」
「現在她拖住寳寳來找你了,你打算怎辦?」
「寳寳,我那兒來一個寶寳呢?」
「你別裝樣,昨晚我巳經見過他們,我問你打算怎樣處置此事?」
「孟卿,我不妨坦白吿你,以前,我確和江落霞發生過戀愛,也準備過結婚,後來發現她嫁了別人,還生了孩子,我才轉允與你結婚的,她怎會拖寳寳找我呢?」
「會時候怎樣?」
「我不見她。」
「你說話負責?」
「絕對負責!」
寃家路窄,秋鶩囘到公司,巧碰上落霞手抱着寳寶,獨個兒在哀求着于主任,秋鶩無意的鞋聲引使落霞囘頭,二人一見,相對愕然,踏破鐵鞋無覓處,落霞泣不成聲。
秋鶩大感狼狽,索性昂然走進經理室。
落霞慢慢的追進來:
「秋鶩,想不到今天見看你,你負心如此!」
「落霞,我負心!哈哈哈哈……」
「現在請你說,你究竟打算怎様?」
「我正想問你,你想怎樣,落霞,算了吧。你老早名花有主,我只好另求佳偶,有什麽對你不起呢?如果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我總可以盡我能力,看在過去感情上面來幫助你的,但你千萬不要利用過去的關係來敲榨我,那我絶對不受的。
落霞的臉都氣白了:
「什麼!我要利用過去的關係敲榨你?秋鶩,別含血噴人呵,你現在立心不良,見異思遷,你便想用這些話來推卸責任,算了吧,我也不願再愛你這種狼心狗肺的人,不過,這個小寳寳?到底是你的骨肉,你收囘他吧!」
「對不起,這種孩子,隨街都有,而且,自從我離開了你,你和憐香同居至今,生了孩子,難道要掛我賬嗎?眞笑話哩。」
「你!」
她連氣透不過來,咬住牙筋,反身向門外弄去……
禍不單行,憐香病倒旅店。
有人快活有人愁。
秋鶩與孟卿,舉行訂婚典顧,熱鬧非凡。
小客棧內。
他們帶來的錢用完了,拖欠了不少房租,憐香的病懨懨不起,管房奉命,限期他們搬出。
怎辦呢?這兒舉目無親。
想到絕處,爲了憐香,落霞私訪孟卿。
孟卿對他們的遭遇很見同情,落霞又力表對她和秋鶩的婚事,决不再干預,她放心幫助他們,除贈以錢,她知道憐香又病,需要較有空氣的地方來調査,她記過他們現住着空氣汚濁的客棧病人大之不利,她勸落霞與憐香,暫搬到她這兒屋旁,一個丟空的車房居停。
落霞與憐香,最初並不願意,無奈,女主人感情可感,而且,盤桓客棧,對病人,對花去的錢,都有問題,他們果然搬到空車房來,有錢請醫生調治,有空氣較好的地方養息,加上,經過這塲人爲的刼難,兩人的心境都淨化了,一心唯待病愈歸去,不出一個月,憐香的病卽吿勿藥了,因他久病新痊,虛弱得很,故落霞堅持要多再養息數天才行。
無意中他們等到了秋鶩與孟卿結婚的一天
事前,他們毫無所聞。
落霞拖住孩子,陪着憐香,照舊打算外出散散步,吸吸空氣,讓憐香緩步中恢復足力,因爲不願碰見秋騖,他們天天選擇這個時候出門。
當他們走出車房,今天孟家門外輝煌的裝飾把二人楞住,豈料很快很快,門內從騰笑中送出大堆綠女紅男,中間夾住滿臉春風穿上婚裝的秋鶩與孟卿,他們正要走向婚車去。
正是相見爭如不見,落霞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紅,人迷糊過去,要不是憐香搶救得及,實寳幾乎墮地,迫此情景,憐香大聲求援。
有幾個人跑過來幫忙,扶落霞走進車房,一切看在秋鶩眼裏,他莫明其妙落霞與憐香會住到江家車房之外,對落霞的吐血,內心緊張不安,他不禁暗忖,如果落霞果與憐香發生愛情,她絕不會見我結婚剌激得吐血的,難道她眞的……
婚宴入夜,屋內歡笑如潮。
秋鶩悄悄走出來,尖着步走到車房窗前:
車房內一燈如豆,空氣慘澹。
憐香抱着寳寳,正爲睡下的落霞拉被。
落霞淚流披面:
「白先生,這一年來,得你這樣幫忙,我眞不曉如何的酬答你……」
「落霞,你何必再說這些話呢,人之相知,貫在知心,我是你的朋友,特別在你碰到這樣不幸的遭遇,我不該挺身相助麽?」
「我端想不到秋鶩變得這樣可怕,我把終身希望付托給他,他却見異思遷,見利忘義,反過來誣揣我與你有什麼私情,連他自己的骨肉不相認,這種狼心狗肺的人,我眞白受害一場了。」
「算了吧,以前的事,多提賺得痛心,受過這次教訓,以後抖撤精神奮鬥便是,敢情你是一個有自立能力的女人,憑你的力量,你一定可以把孩子撫養成人,好好努力着將來吧。」
所有說話聽來,句句深刺秋鶩的肺腑,他到底是一個天良與忠厚未愍的靑年人,他深悟錯怪了落霞,錯怪了憐香,他撲進去向二人懺悔,求二人寬恕,他願以行動贖罪,敝屣尊榮,與落霞夤夜離開這個罪惡的都市。
聖經說:一個人撇下了九十九隻羊,往山裏專找一隻迷路失踪的,當找到了,他爲這一隻羊歡喜,比爲那沒有迷路失踪的九十九隻羊歡喜還大數十倍,明乎此,多少人不爲秋鶩與落霞重相結合,歡喜得流淚呢?
琥珀色的黎明裏,秋鶩江上一葉輕舟,戴着秋鶩,落霞,寶寶,憐香等四人歡然揚帆遠去。
幾隻水鳥,逐着朝霞。
——劇終——
落・霞・孤・鶩
唐滌生原作
上 鳳泊鸞飄
夜夜年年,冰結檀板拋暗淚,心情惆
帳朱顏悴,顧曲雖多憐香者,知音惟
求如夢裏,到頭來,還不是太息罡風
花亂墜,誰憐獨唱黃金縷縷。
江落霞把臉水向後門一潑,跟住驚叫起來:
「噯呀!白先生,潑你一身濕了。」
被潑濕衣裳的白憐香順步進來:
「不要緊,你那兒知道我剛來呢,有空補習嗎?」
「夠鐘上歌壇去了,你怎麼不早點來呢?□
「下了課,做好飯,一丟了飯碗便來了。□
「那眞對不起嘍。」
深夜,秋鶩拍門吵醒落霞:
「伯母呢?」
「打通宵牌去了,你……」
「我明天大淸早上船哩……」
「什麼?」ー怔!代表了千言和萬語。
「因爲執行李和辦交代,現在才有空兒,□
落霞說不出話,她别過臉去。
秋鶩把他扳囘來:
「你不高興?」
她嫣然一笑,笑得非常牽强:
「不,這是你的機會,可是,我的心忽然間亂得很……」
「我,一樣的亂,我怎樣捨得……」
「傻孩子,難道你爲了兒女私情,把自己的前程都拋了?我除了担心……」
「担心什麼?」
「總公司設在大都市?十里洋塲,富誘惑性的罪惡充斥,年靑人多少守得穩的?」
「你以爲秋鶩會是一個見異思遷的人?」
「誰知道呢?」接住一聲輕輕的感喟。
秋鶩窮急,面紅耳赤:
「好,我留下來陪你一輩子!」
落霞噗哧地笑出來,行嗎?孩子的念頭!
很久很久……日滿屋樑……
「明早我送你上船好不好?」
「不,很多人去,而且,別緖離情,忒不好過。讓我到步卽行給信兒你吧。」
落霞發呆地倚住門扉,忍不住淚如雨下……
遠遠傳來狗吠聲……
中 自君别後
過了數月,落霞生了次不輕不重的病,這病,拖得長,很粘纏,頻頻暈眩,頻頻作吐,於是,她翻複翻複悞着歌壇的唱期。
悞期,單論收入,影響就大,不影響到家庭的經濟,亡父本來有過筆巨款揣在後母的手裏,逾時計算,這巨款當然早就勾銷,那麽,起碼會影響到後母心理的不樂。
任她一臉病色懨懨,後母開聲便道:
「瞧你的,老裝成多愁善病的樣子,又用不着上工嘍,請假,請假,天天請假,我看乾脆拉倒吧,以後你有把握過的!」
「娘,我現在生着病,你何必……」
「你生病就不許我說話嗎?憑你賺錢養娘的?老實說,到頭來你管不了自己,我更管不了的,你爸爸沒留個金山銀山供娘養你!」
「可是,我的娘,這些年來,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的出去賣唱求活,什麼時候拖累過你呢?想不到生了小小的病,倒要你那末的討厭我。」
聲音是發顫的,似在勁强壓制着病苦。
「討厭你?話不能那麼說呀,讓別人聽見以爲作後娘多刻薄你似的,問問你自己吧,我沒有關心你的?我常常勸你別跟梁秋鶩來往,他不過一個窮的小職員,對你的將來幸幅麼?你有聽我的話沒有?給心肝你當狗肺吃,什麽也是白費精神的,你自己捫心想想好了。」
頭也不囘,氣色悻悻,一脚踏出去。
憐香凑巧進來,叫了一聲:「伯母。」
伯母似應非應的哼了一聲,大槪趕打牌去了。望望落霞,落霞滿眶眼淚:
「又跟伯母吵嘴來嗎?落霞,你還病着哩。」
茬弱的病體,怎能費勁歌唱呵?
台下的聽衆是多的,少數拿着印好的曲本,一面聽一面看,大多數把曲本不知丟到了那兒,只會張着蠢様望着台上,甚者,歌女偶爾輕顰淺笑,他們反應特別靈敏,抓耳搔聰,舞嘴弄舌,括不知恥的肆意輕簿。
天下着雨。
憐香把落霞扶送囘到家里。
大槪是輸完麻仗囘來的後母越加不快,爲了請願今後别再高壓落霞,憐香不得不硬着頭皮吿她:
「歌壇的二叔交帶,落霞有病,暫時不要歌唱好,伯母,請你先煎碗薑湯她定定神吧。」
後母喞喞噥噥擺進後廚。
憐香送落霞挨坐椅上,低聲的問:
「落霞,還好吧?」
「沒什麼了,只是頭有點暈,想吐。」
「一會兒你喝過薑湯看看,要不,請醫生瞧瞧比較保險。其實,這個星期來,我就不同意你勉强去歌唱的。」
「難道我想嗎?」
落霞的後母惡狠狠的正把薑湯摔倒地上,一流愛管閒事倫窺匙孔的婦人,她把落霞後半段泣訴全個聽進耳朵,看她滾圓着怒目,劈頭劈頭猛肆咆哮,絕不饒落霞與憐香,有解釋有委勸的機會,口口聲聲,明迫落霞馬上離家。
家,這早不算落霞的家了,不看在亡父的臉上,落霞早該出走,抑忍到了今夜,落霞的面子,落霞的自尊心,全被撕毀無餘,後母攆她之心,昭然盡揭,她願忍容下來?她能容忍下來?
街上風雨如濤,落霞義無返顧的衝出家門,衝進風雨之海,發足狂奔,憐香好容易冒着風雨追上她,力勸她暫囘自己家里養息,過一個時候另作打算。
落霞默忖秋鶩離她至今,沒有過來信,她就不知道,後母暗嫌秋鶩職位卑微,遠不願他們來往,秋鶩旣去,她乘機扼殺二人的愛情,常常悄悄的滅跡了秋鶩的來信,落霞以爲秋鶩,新職復任,事繁責重,暫許無暇投信,現下身懷六甲,眼看行將瓜熟蒂落,怎好孟浪旅程去訪他?無可如何,迫納憐香的同情,到他家里委留一時。
命運有意弄人,到了憐香窮徒四壁的家,落霞一直沉病不愈,早早暗解,憐香不過是一個窮小學的窮敎員,每月菲薄的收入,幾不足維持個人生活,落霞初來,一心俟病稍復,重到歌壇賣唱,彌補憐香的負担吃力,怎想……
憐香毫無怨言,千般體貼,每天除了上課,鎭日陪侍榻前,爲了她,米不敢多淘,多淘何足應付來日?愁不敢攢縐,攢縐恐易給她看破懷愁,又無補實際,徒使兩人不安,寧無一人担受?蕭郞情重,聰慧有如落霞,那有不明不白,無奈名花有主,妾身已分明,落霞乖覺又有什麼用呢?
溫柔端淑的女孩子眞是多愁善感的。
「你别儘了費神吧,今早我到茶樓,二叔吿我自從你停唱之後,歌壇的生意更大不如前,到你病好可以復唱了,我想他一定重用你的,啊!對了,記起二叔還說過,秋鶩有過兩封信從歌壇轉交你。」
落霞精神一振:「信呢?」
「二叔不知道你搬到我這兒來,把信交給伯母,伯母不肯收,前天把信硬打囘頭了。」
空教一塲歡喜,落霞萬般失望。
「我看,不過平常信吧了,落霞,粥冷了,你快些喝了它,我請的醫生快來了。」
「你請了醫生來嗎?」
「當然,有病不能不理的,看你服過醫生的藥方,才會快好起來的。」
「你那兒有錢請醫生呢?學校又未發薪水……」
看她楚楚含愁,憐香訥口訥舌的編着謊語:
「呃,你不知了,我剛到茶樓去,小紅跟阿英,都央我跟她們打曲,那不有錢囉?」
這騙得了落霞嗎?聽她怙惙的:
「曲未打成,那有先交你錢呢?」
她急,憐香比她更急,憐香的急,就是不願落霞急,設辦法取信於她,憐香亂中想得個主意,他一面對落霞强調:
「有哩,要不我那兒來錢呢?把錢你看吧,」
一面掏手進袋把錢摸出,向落霞眼前一颺,手忙意亂,鈔票中跌了一張墮地,大家都用眼望去,哎吔!那不是鈔票,是有錢人會不認識,窮人袋里常滿的當店押票。
落霞唉呵了一聲。
憐香尷尬的搶指好揣囘袋裏。
醫生依時到來了……
愈夜,窗外風雨仍濃,寒氣愈重。
這是一個木房子,尖風,可以趲從任何一板罅隙竄進來,漸漸,憐香發現自己的垂足,如浸在冰窖裏,一路麻上心頭,他不禁把外套拉緊,然後抖擻精神,繼續寫作。
殊不料落霞似被冷着了,聽到她幾次轉身,望望她,微閉着眼,人則哆哆嗦嗤蜷作了一團,間有一兩聲輕微的呻吟傳出,憐香大感不忍,站起來,丟下了筆,脫下自己外套,躡足走到她面前,輕輕蓋到她的身,一下子,她醒過來,本來她就確被冷醒了多時,她不願擾亂憐香工作,所以,現在,不得不睁開了眼睛:
「怎麽你……」
「我妨你冷着了,替你加上我的外套。」
「那麽,你就不冷?」
「不要緊,我還要寫曲哩。」
「夜了,你該睡了。」
「不,你睡你的。」
這個含淚默然。
那個埋頭寫曲。
風雨停了,萬籟闃寂。
不,沉思中,落霞無意聽到爐火迫剝聲。
「呀,藥還未飮,請你倒給我吧。」
藥?憐香馬上想到落霞的病,他故意的:
「這服藥……」
看他一臉胡惑,落霞不明:
「怎樣呢?」
「我看不要服了。」
「爲什麽呢?」
「不曉得是否那個醫生在開玩笑,那是一服十二太保,聽說用來孕婦安胎的,我看……」
落霞心上一跳,霎時間臉紅耳熱。
憐香那會放過,忙說:「落霞,事情眞的?」
這怎麼會可能呢。
落霞却說:「這事情,我一向不願跟你說的,爲了你對我太好,我怎忍心要你難過呢?可惜我與秋鶩的感情,巳非一朝一夕的事,今天的禍,也是我們無意中闖了出来,總之,十二分對你不起,你施諸於我的感情,我端的非常感激,但只好容候將來,也許是來世,報答得你了……」
至此,她嚶嚶的哭起來。
聽完她的話,憐香的情緖己不如前一樣激動,他無意想起一句什麽「良緣天註」的老話,證諸現遇,似乎不容不信,反正,「佳人已屬沙咤利,從此蕭郞陌路人」。是鐵的事實,望望秋霞,她尤在傷心垂淚,憐香自是不忍,他盡量壓抑着愁腸,平靜的吿她:
「落霞,爲什麼要說出報答不報答的話呢?從前,我確愛過你,現在一樣,此愛,我敢說,將來也不渝,獨惜是名花有主了,旣成事實,這是强抑不來的,但求人之相知,貴在知心,不一定强爲夫婦才成的,請相信我吧。」
落霞感激涕零的望住他。
「不過,關於孩子事情,你吿訴了秋鶩沒有呢?」
「我已經寫過信給他,好幾次都沒有接到囘信,現在這個模様,我怎可以踏上旅途呢?」
憐香默想一會:
「這樣吧,我先跟你寫一封信吿他,讓孩子出世了,你然後才去好了。」
僅有的安全的瓣法,落霞當然俯首同意。
憐香忽爾啞然失笑地吿訴落霞:
「落霞,剛才我還有過心願,我打算勤懇的多寫幾個新曲,賣得錢便搭建一間木房子與你永遠從此生活一塊,現在賣得錢來,要變移作你的生育費用了。」
落霞只好報以苦笑。
十月胎生,落霞的孩子出世。
秋鶩囘來了,我到落霞的後母:
「伯母,落霞在家嗎?」
「你到憐香處找她吧。」
「憐香?落霞爲什麽會在憐香的家呢?」
「爲什麽?你找到她便知了。」
說完,迎面關上了門。
滿腹胡疑,秋鶩找到憐香的家。
門關着,內裏傳出男女的騰笑聲。
約三分鐘前,憐香喜吿落霞:
「我吿訴你,我新打的幾支曲,都有主顧了,她們答應今天交錢,加上學校的薪水,找秋鶩的盤川不是有着落了?落霞,很快你可以抱着寳寳去見他爸爸了。」
落霞大喜不巳:
「眞的?够竟再等多少時日可以起程呢?」
「遲三兩天行了,學校放假,我可以陪你一起,唷哼,我見了秋鶩,非罰他補請喜酒不可,哈哈哈哈……」
落霞也笑。
笑聲如此傳到戶外,傳到秋鶩耳朵。
他咬着下唇大力敲門。
憐香開門。
「哦,秋鶩!」馬上掉頭:「落霞,秋鶩來了!」
落霞抱着寳寶飛迎上前,啞聲的:
「秋鶩!」
秋鶩冷着冷着望望落霞,望望落霞手中的寶寶,再轉眼望望憐香,憤然掉身急行。
二人吃了一驚。
下 恩怨可憐霄
重重誤會,秋鶩有秋鶩的憤懑。
到了香港,總經理的小姐孟卿猛予歪纏着他,孟小姐不特姿容秀麗,神韵端莊,受過高深的教育,無論才思與儀態,對事或對人,處處會表現出她是第一流的女子,她是極有教養的閨媛。
愛情能使人發痴,孟卿愛上了秋鶩,便不惜紆尊降貴,處處迎逢秋鶩,她的父母對秋鶩同具好感,爲了玉成女兒這段難得的姻緣,做父親的常常吿訴秋鶩,如果他肯答應與孟卿結婚,他决委以總公司總經理一職,秋鶩當時內心還存落霞,他不敢得罪上司,又不願見利忘愛,他一味借題搪塞,那兒會想到……
這次失意歸來,他一口答應了孟老要求,擇日與孟卿訂婚,下個月舉行婚禮,接受岳丈特闢一間海濱別墅作他們婚後新居,馬上,他榮升了總公司總經理職,克日視事,內外上下交慶。
一天,秋鶩匆匆離開了公司。
分半鐘後,公司來了兩個探頭探腦的人,男的是憐香,女的是落霞,還手抱着小寶寳,千辛萬苦,他們完成了海外尋夫之舉。
遍巡辦公廳,不見秋鶩踪影。
落霞客氣地追問一個職員:
「先生,有沒有一個梁秋鶩,在這兒當職員呢?」
許多在工作中的,都投來奇視的眼光。
梁秋鶩早已榮升總經理了,怎麼他們……
姓于的主任走上前來:
「找誰呢?」
「他們想找總經理。」那個職員吿訴于主任。
總經理?憐香與落霞不免一呆。
于主任問:
「你們是總經理什麼人呢?」
落霞「我……」怎樣說下去好呢?
「是他的家人,請問他在嗎?」
于主任沒有答憐香,他盯住落霞手中嬰孩:
「家人?那麼這個寶寳……」
「是他的孩子,我們老遠地方來找他的。」
于主任似乎恍悟一切,他想想,然後說:「總經理出去了,不知什麽時候囘來,好不好請你留下地址,讓總經理一會兒親去見你們,好不好呢?」
無可奈何,對望一會。
「也好,我們就住在賓來客棧,他囘來請你轉吿他,說江落霞來了便是。」
江落霞,于主任默把這三個字記到心上。
轉眼間,姓于的單獨求見得孟卿:
「大小姐,本來我不願說的,不過,關係着大小姐的終身大事,我只好冒失地說……」
「够竟什麽事情呢?」
「事情確很奇怪,今天有一個婦人,抱着嬰孩到公司求見總經理。」
「求見秋鶩?你知道她是秋鶩什麼人嗎?」
「婦人說她是總經理的家人,手抱的嬰孩是總經理的骨肉……」
「眞的?」
孟卿玉容失色。
「眞的,婦人的芳名叫江落霞,現在居於賓來客棧。」
孟卿想起從前秋鶩推三搪四,越覺真似,
「大小姐,照我暗中觀察那個婦人的神態,未必一定會是總經理的妻子,假設是有的,所以,在眞象未明之前,我奉勸大小姐諸多審愼的好。」
「好吧,于主任,此事請你别吿訴我的爸爸和秋鶩知道,我自有辦法應付。」
她用什麽辦法應付呢?
從來很少女人,對愛不存自私觀念的。
黃昏,孟卿輕騎抵達賓來客棧。
由管房引帶,孟卿會見憐香與落霞。
她,溫柔而大方地:
「你就是江落霞小姐嗎?」
「是的,你小姐……」
「不敢當,我叫孟卿,是梁秋鶩的未婚妻。」
「什麼!」
落霞被剜了一刀似的跳起來。
孟卿鎮靜如恒的:「因爲我聽說你們來了,不揣冒昧,有意來找你們談談。」
寶寳突然從夢中驚醒,落霞抱起他。
憐香奇問孟卿:
「你是梁秋鶩的未婚妻?」
「對了,秋鶩在我爸爸的公司受職,我爸爸就是孟伯臬,現任公司的董事長,因爲秋鶩是我的未婚夫,所以能够破格擢升,由一個事務員升到現在的總經理。」
完了,落霞滿眶眼涙。
「江小姐,現在已經不是盡哭的時候了,我們不該好好地商討一下麽?」
商討什麼呢?落霞凝淚望她。
「江小姐,你到底是秋鶩什麽人呢?」
「我,是……」是他什麽人呢?如果說是他的太太,尙未正式結婚,如果說是他的未婚妻,眼前這一位如花美貌的小一定不饒,是他什麽人呢?落霞嘴不會說,眼見她又問:
「這個寳寳是秋鶩的?」
「是,是他們離開後,孩子才出世的。」憐香代答。
「這麽說,秋鶩未見過這個寶寳了?江小姐,請别見怪我問你一句說話,你和秋鶩,經過正式的結婚沒有呢?」
落霞完全不會說話。
「至如我和秋鶩訂婚,我絕對不知道他有過這樣事情,江小姐,現下我和你的處境相同的。」
「這件事一定要尋求解决的。」憐香憤然。
「對了,這件事,一定要尋求解决的,現在秋鶩和我的爸爸,尙未知道江小姐來了,萬一我爸爸知道,一定不不肯放過秋鶩,鬧將起來,秋鶩難保不會身敗名裂,江小姐,你是愛秋鶩的,當然你不想把他置諸絕境,是不是?至如我,假如不同樣愛上秋鶩,也不甘於屈辱來見你,這様子好不好呢?」
落霞心情麻亂,了無主意。
憐香代問:
「你意思如何呢?」
「這兒有三千塊錢,相信足够你們的旅費,你們可以同去,以後不必再來找他了。」
「什麼?你給錢我們離開這兒?」落霞發狂了!
憐香倍感不平,他暴跳如雷:
「小姐,你以爲你有錢,什麽也可做得到了吧,我們一定要找着秋鶩,看他怎樣,養了孩子便想遺棄人,我們就肯放過他!」
「先生,你別在不分皂白的亂跳亂嚷行嗎?我這樣做,完全爲了同情江小姐的不幸,實在說,算你們找到秋鶩,你們並未經過正式手續結婚的呀,硬說這個寳寳是他,他也不可以推說是你這位先生的嗎?這樣一鬧,秋鶩固然身敗名裂,對你江小姐,也有什麼好處呢?這一筆錢,請你們就當盤川用好了。」
落霞號淘大哭。
憐香猛個搖首:
「不行,不行,秋鶩如此環薄,落霞讓步,我憐香絕不肯放過他,看!寳寳弄出來了,他如此不負任何責任,怎麽行呢?錢我們一個子兒不受,請你收囘吧。」
「好,旣然如此,我也不願勉强你們,江小姐,我吿辭了,我希望你還是考慮淸楚好,如果你需要我幫忙的,你隨時可以去找我,這名片有我的住址,再見,這位先生再見。」
留下了名片,翩然離去。
翌晨,她一早坐守大廳等候秋鶩。
秋鶩携着公事包,準備到公司去。
孟卿拉住他:
「秋鶩,江落霞是你什麽人?」
「江落霞?」
「現在她拖住寳寳來找你了,你打算怎辦?」
「寳寳,我那兒來一個寶寳呢?」
「你別裝樣,昨晚我巳經見過他們,我問你打算怎樣處置此事?」
「孟卿,我不妨坦白吿你,以前,我確和江落霞發生過戀愛,也準備過結婚,後來發現她嫁了別人,還生了孩子,我才轉允與你結婚的,她怎會拖寳寳找我呢?」
「會時候怎樣?」
「我不見她。」
「你說話負責?」
「絕對負責!」
寃家路窄,秋鶩囘到公司,巧碰上落霞手抱着寳寶,獨個兒在哀求着于主任,秋鶩無意的鞋聲引使落霞囘頭,二人一見,相對愕然,踏破鐵鞋無覓處,落霞泣不成聲。
秋鶩大感狼狽,索性昂然走進經理室。
落霞慢慢的追進來:
「秋鶩,想不到今天見看你,你負心如此!」
「落霞,我負心!哈哈哈哈……」
「現在請你說,你究竟打算怎様?」
「我正想問你,你想怎樣,落霞,算了吧。你老早名花有主,我只好另求佳偶,有什麽對你不起呢?如果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我總可以盡我能力,看在過去感情上面來幫助你的,但你千萬不要利用過去的關係來敲榨我,那我絶對不受的。
落霞的臉都氣白了:
「什麼!我要利用過去的關係敲榨你?秋鶩,別含血噴人呵,你現在立心不良,見異思遷,你便想用這些話來推卸責任,算了吧,我也不願再愛你這種狼心狗肺的人,不過,這個小寳寳?到底是你的骨肉,你收囘他吧!」
「對不起,這種孩子,隨街都有,而且,自從我離開了你,你和憐香同居至今,生了孩子,難道要掛我賬嗎?眞笑話哩。」
「你!」
她連氣透不過來,咬住牙筋,反身向門外弄去……
禍不單行,憐香病倒旅店。
有人快活有人愁。
秋鶩與孟卿,舉行訂婚典顧,熱鬧非凡。
小客棧內。
他們帶來的錢用完了,拖欠了不少房租,憐香的病懨懨不起,管房奉命,限期他們搬出。
怎辦呢?這兒舉目無親。
想到絕處,爲了憐香,落霞私訪孟卿。
孟卿對他們的遭遇很見同情,落霞又力表對她和秋鶩的婚事,决不再干預,她放心幫助他們,除贈以錢,她知道憐香又病,需要較有空氣的地方來調査,她記過他們現住着空氣汚濁的客棧病人大之不利,她勸落霞與憐香,暫搬到她這兒屋旁,一個丟空的車房居停。
落霞與憐香,最初並不願意,無奈,女主人感情可感,而且,盤桓客棧,對病人,對花去的錢,都有問題,他們果然搬到空車房來,有錢請醫生調治,有空氣較好的地方養息,加上,經過這塲人爲的刼難,兩人的心境都淨化了,一心唯待病愈歸去,不出一個月,憐香的病卽吿勿藥了,因他久病新痊,虛弱得很,故落霞堅持要多再養息數天才行。
無意中他們等到了秋鶩與孟卿結婚的一天
事前,他們毫無所聞。
落霞拖住孩子,陪着憐香,照舊打算外出散散步,吸吸空氣,讓憐香緩步中恢復足力,因爲不願碰見秋騖,他們天天選擇這個時候出門。
當他們走出車房,今天孟家門外輝煌的裝飾把二人楞住,豈料很快很快,門內從騰笑中送出大堆綠女紅男,中間夾住滿臉春風穿上婚裝的秋鶩與孟卿,他們正要走向婚車去。
正是相見爭如不見,落霞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紅,人迷糊過去,要不是憐香搶救得及,實寳幾乎墮地,迫此情景,憐香大聲求援。
有幾個人跑過來幫忙,扶落霞走進車房,一切看在秋鶩眼裏,他莫明其妙落霞與憐香會住到江家車房之外,對落霞的吐血,內心緊張不安,他不禁暗忖,如果落霞果與憐香發生愛情,她絕不會見我結婚剌激得吐血的,難道她眞的……
婚宴入夜,屋內歡笑如潮。
秋鶩悄悄走出來,尖着步走到車房窗前:
車房內一燈如豆,空氣慘澹。
憐香抱着寳寳,正爲睡下的落霞拉被。
落霞淚流披面:
「白先生,這一年來,得你這樣幫忙,我眞不曉如何的酬答你……」
「落霞,你何必再說這些話呢,人之相知,貫在知心,我是你的朋友,特別在你碰到這樣不幸的遭遇,我不該挺身相助麽?」
「我端想不到秋鶩變得這樣可怕,我把終身希望付托給他,他却見異思遷,見利忘義,反過來誣揣我與你有什麼私情,連他自己的骨肉不相認,這種狼心狗肺的人,我眞白受害一場了。」
「算了吧,以前的事,多提賺得痛心,受過這次教訓,以後抖撤精神奮鬥便是,敢情你是一個有自立能力的女人,憑你的力量,你一定可以把孩子撫養成人,好好努力着將來吧。」
所有說話聽來,句句深刺秋鶩的肺腑,他到底是一個天良與忠厚未愍的靑年人,他深悟錯怪了落霞,錯怪了憐香,他撲進去向二人懺悔,求二人寬恕,他願以行動贖罪,敝屣尊榮,與落霞夤夜離開這個罪惡的都市。
聖經說:一個人撇下了九十九隻羊,往山裏專找一隻迷路失踪的,當找到了,他爲這一隻羊歡喜,比爲那沒有迷路失踪的九十九隻羊歡喜還大數十倍,明乎此,多少人不爲秋鶩與落霞重相結合,歡喜得流淚呢?
琥珀色的黎明裏,秋鶩江上一葉輕舟,戴着秋鶩,落霞,寶寶,憐香等四人歡然揚帆遠去。
幾隻水鳥,逐着朝霞。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