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粉飄零
寫在紅粉飄零完成後
王鏗
紅粉飄零，顧名思義是一部描寫婦女問題的悲劇，可是它的內容是具有新社會性的。因爲在這仍滯留在男性中心的新社會裡，一切經濟活力多操在男性手上，加上都市表面的繁榮，和目迷五色的物質享受，在在都發出誘人的魅力，很容易便初涉社會的少女心醉，假如更碰上居心不善的豋徒，便很容易給他們利用上述的優越條件和油腔滑調欺騙了，始亂之而終棄之，這樣悲劇便會發生，更由於封建意識的殘存，一般受了欺騙的婦女，便認爲這樣一輩子都完了，因而自暴自棄，甚而自尋短見，這樣，她的一生便完了。
因此：我希望通過這部戲對一般初歷情場和意志不定的婦女，能给予高度的警惕，對受了委屈的女子，有明確的指示，對深具封建頭腦的家長，作暮鼓晨鐘，暴露豋徒惡少們的欺詐無賴手叚。最後顯示了人性的昇華必能給惡勢力以致命打擊，使善惡有其必然結果，這是我處理這部戲的願望。
最後還得請劇界先進，給我嚴格的批評。
説幾句老實話
林樹芬
電影，是綜合藝術，通力合作所構成的，在廣大社會裡，一切教育和道德，可以恊助很大推動的力量，數千年來的封建思想，色情的腐敗，和偷，呃，拐，騙，姦，淫，邪，盜，自殺！殺人………等一切罪惡的警惕，指示一條光茫偉大的道途。
爲了要完成製片者的責任，我自「梟巢丹鳳」和「兒心碎母心」之後，對於製片工作，萬分留意着和興奮地嚴格處理，希望能夠在這個崗位裡，盡着一些的責任。
「紅粉飄零」是一部含有教育性的出品，粉碎了這個色情狂社會的醜類，揭發了埋沒良心禽獸不如的罪魁，符合人類性之互助互愛的精神，把人間一切汚濁，盡情地宣洩暴露出來，和扶助弱者的抵抗。
「紅粉飄零」能夠獲得這樣的成功，是很感謝大觀製片廠全體得力工作人員，和導演先生，及諸位演員們的努力，在互相協助之下，才完成了這一次偉大的成就。
紅粉飄零 電影小說
譚新風原作
張敏改寫
百榮影業公司出版
一
在一个陰森黃昏的時份，風兒不斷在呼嘯。
淑芬抱了小兒，縮瑟地在街上跑着，她到了一所洋房的門前，稍稍地吐了一口氣，用沉重的步聲沿着梯間而上，在三樓敲了許久的門，傭婦才把窻洞開了，烏柳的眼睛向淑芬打晾一下：
「找誰呀？」
「找李威，我是從三阜來的………」
淑芬正想繼續的說，不料拍的一聲窻洞關了！她惘然地抱着了孩子搖來搖去。
洋房的裡面，露露正在搜索着她姘夫李威的衣裳，搜出了一个銀包，李威剛從浴室走出，看見露露拿了他的銀包，急地跑了過去，和露露搶着，忽然房門响着，
「誰？」
「是我：」
「是阿四嗎？進來：」
「大少：有人找你。」
「誰呀」
「是一个………一个女人，抱着了一个孩子的…」李威驚愕地向露露望了一眼，心裡很感不悅。
「你對她說，沒有這個人。」
傭婦跑了出去，露露頗感胡疑，她急的要跟出去看看，李威迅速地阻止了她，把房關着了露露，自己才跑了出去，他見淑芬抱了一個小孩，驚悍地滿面怒容。
「你來這裡做甚麽？」
「來找你，這個孩子是你的，出了世也沒有人理他。」
「你好快点走，不要在這裡多說，我沒有時間和你談話，這裡談話是不方便的，你到隣間的旅店開房等我，今晚我來找你。」
「我不去：我一個錢也沒有，飯也沒有得吃，還開甚麽房間。」
「我給你點錢……」
他正想伸手到袋裡掬取銀包，但發覺了那個銀包在露露那裡，正想走入去，不料露露已經站在身傍，把李威嚇了一驚。
「你想找銀包嗎？在這裡。」
露露帶着冷笑的臉容，李威呆住了不敢去拿，
「做甚麽？甚麽開房間？（向淑芬問着）你是他甚麽人呢？」
「我是他的女人，這是他的孩子，生了下來，他全不理會，……」
「說…說甚麽？」李威搶着說：
「哦，原來李先生有了喜？有喜還吵甚麽？（向淑芬叫着）請進來吧！我們進來再談吧！」
露露把淑芬拉了進去，李威氣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懶洋洋地隨着二人進內，用力地把門關着。
露露拖了淑芬進來，吩咐傭婦倒茶，淑芬在屋裏東張西望。
「你貴姓名呀？」
「我是姓何的……何淑芬。」
「你和李威是怎樣的關係，怎麽我一點也不知到。」
露露很温情地向淑芬細問，但她望着了李威又很忿怒地。
「李威，你這份人到處問柳尋花，現在弄到了諸多麻煩，你還有甚麽話說呢？」
「我不是不正當的女人，我從前是做女工的，自從認識了他，便和他結婚……」
「他有沒有和你正式結婚呢？」
「未！同居之後，便有了身子，他……」
「呵！這樣子，到底是沒有結婚了。」
她兩人在談話，李威像很得意地說：
「我一世人也沒有和誰結過婚呢？」
「吵甚麽？正衰人，（向淑芬）現在你想怎麽樣？」
「有了身子，他一直沒有囘來，我又不能夠做工，又沒有錢，孩子生了出來，甚麽我都當個乾凈，後來見到了一個他的朋友，說他住在這兒，我才到來這裏找他的。」
「找我有甚麽用，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不知多少女人來找我，個個都說和我生了孩子，我那裏去找這許多米飯來養他。」
「你是否不承認呢？你不念我，也要念念你這個親生的骨肉。」淑芬很可憐地。
「我那有這樣好命，你不能強迫我承認的。」
「我那有強迫你，我早知你這樣沒有良心，我也不來了，是爲了你這個孩子，才來找你的，我不能抛棄了他，放在街邊不理，但我有了他又不能去做工，我來找你，就是想交囘這個孩子紿你，怎知到你連自己的骨肉都不承認。
「不承認又怎麽樣？你好快點走！」
「我不能白白的走，一定要你有一個安置，我才放下這個孩子。」
「誰要你放下孩子，你快點抱他走，否則我便把他從窻口掉出去。」
「我不走，我要你說清楚，這孩子是你不能不要的，我交還你，由你怎樣辦……」
「你還不替我滾出去！」
李威要把淑芬拉出去，露露在傍邊喝住，推了李威入房，淑芬抱着孩子在那兒哭泣。
「李威這份人，是沒有良心的，終日在外邊胡混，何姑娘，他是不會轉心的了，還是走吧！……你們又不是正式結婚的，不過是一個姘頭，他怎樣會承認你呢？還是我給你一些銀紙，你囘去爲着自己的骨肉打算，不要理會這個短命鬼吧！」
淑芬聽了露露的一番說話，氣得哭將起來，露露送了淑芬五百塊錢。
「銀紙，可以賣了他嗎！我不要！」
「何姑娘，他這樣的人，是很容易反臉的，還是得些好意須囘手吧！否則迫虎跳牆他殺人也做得到的。」
露露把銀紙放進淑芬的懷裏，推着她走。
「你以後都不要再找他吧！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露露一面推着淑芬出門，還說着了一大堆的好話，淑芬一邊哭着走出了門口，李威站在門前冷笑。
二
一個迢長的堤邊，霧色愴愴，淑芬抱着了小孩，沒精打彩地惘然踱着，偶然地見了一艘輪渡，她像有意無意地走了進去，船艙裏的搭客都睡滿了床位，中間的帆布床子也都睡滿了人，淑芬在艙傍邊找了一張帆布床位，呆然獨坐着。
賣藥的江湖佬在那裡說得口沬橫飛，淑芬的孩子不斷的啼哭着，弄得淑芬手忙脚亂，不知所措，鄰位座着的戴振華和他的妻子戴太太不斷地向着淑芬注意。
「這位大姑，孩子做甚麽呢？是肚痛嗎？」
戴太太不耐煩了，她很慈祥地向淑芬問着：
「不是，他的肚子餓。」
「怎麽不給些牛奶他吃呢？」
「我沒有牛奶。」
「我們這裡有呀。」
淑芬很客氣地推却，但戴振華夫婦二人一片誠意，二人把奶弄好了，送到淑芬跟前，淑芬十分感激，振華夫婦在傍看着，並稱讚這個孩子。
「這孩子是很壯健呢？」
「是呀！大姑，你到那兒去呢？」
「我……我現在還未打算到甚麽地方去！我想到阜才打算。」
「你不是到三阜嗎？」
「……我想到三阜找事做。」
「你的先生呢？」
「他……他和我分開了！」
戴振華見她說得眼眶也紅了，知到淑芬必定心事悽愴不敢再問，便故意用話岔開。
夜霧迷濛，海上的波濤反來覆去，船笛長鳴不息，兇悍的波浪湧到船上，船上的人驚心動魄，船身在搖搖擺擺，振華和他的妻子在那兒說說笑笑，淑芬見他們如此恩愛，禁不住向他們問道：
「你們一定是新婚不久，現在第一次返鄉嗎？」
「是呀！醜婦見家翁，是總有一次的。」
「你們眞夠幸福，還有老爺，奶奶，還有………孩子。」
她說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淚珠禁不住奪眶而出，振華夫婦不以爲意。
「大家庭不一定是幸福的呢……」
淑芬忍不住了，她抱了孩子走向船舷去，振華到底都是聰明人，他知到淑芬一定是遭遇到一叚傷心史，他見淑芬跑到船舷去，自己也放心不下，追着淑芬的尾去看個究竟。
淑芬走到船舷，眼見着一片烏黑的波濤，嘩啦！嘩啦！地反着大浪，天上一片黑漆，她搖想人情世味，一切都是虛幻，淚珠兒點滴在孩子的面孔，她感到人生世上，再沒有留戀的餘地，她凖備跳下海裡，但又捨不得這個俏皮的孩子，不斷地向孩子哭泣，撫摩。
戴振華夫婦在傍，看得清清楚楚，他們見淑芬想跳海輕生，連忙走過去，抱着他們。
「大姑，爲甚麽這樣輕生呀！你這樣年青，孩子這樣細小，人類是總要生存的，不可這樣做？」
「先生，請你放了我吧！前路茫茫，我怎樣去過生活呢！我是無家可歸被人抛棄的，這個孩子實在可憐，我怎樣可以撫育得他長大，我還有甚麽希望呢？」
「大姑，你還是想開些好，生活是沒有問題的，生命才是最寶貴呀！假如你沒有地方去，你們大家可以到我家裡，慢慢才打算啦！」
正言談間暴風迎面括過來，把他們赫得怔了，振華推着淑芬，返囘船艙。暴風愈來愈緊，把船子吹得反來覆去，船上汽笛長鳴，船主打鑼呼應着。
「前邊是急灘呀。」
船上一片嘈雜的聲音。
「救生船凖備呀！」
「搭客鎭靜呀！」
「救命呀！」
「爸爸……」
「媽媽……」
「孩子……」
船上的搭客東奔西跑，船身動蕩得更厲害，振華和他的妻子冲散了，人群紛亂，淑芬也被撞倒了，振華連忙將她扶起，砰然巨响，船向礁石撞去，船主大驚，船舵失了控制，振華與淑芬倒作一團，羣衆互相扑撞，船在大霧急流中打滾，拖着這渡的汽船轉頭救援。
戴振華的家庭除却父母之外，還有一位兄長戴振國，和一個大嫂，僱用兩個僕人，是一個小康之家，樂融融的，是日清晨，大少奶在樓上的門前呼喚着僕人阿三，阿六，因爲今天忙着到碼頭去接船，大家都很高興，大少奶刁蠻成性特別心急，老太太也就手忙脚亂，忽然地門鈴大响，振國手持報紙匆忙走入。
「不好，不好，甘竹灘昨晚撞沉了一隻輪渡，振華剛剛搭着這一艘船。」
老太太聽得發急。
「報紙怎樣說？」
「說得很簡單，損失人數不知多小，由拖帶汽船救囘的，大約有百多人，另外由一艘船救囘來的人數，今早將受傷的搭客送到醫院裡去療治。」
「怎樣辦呀！」
「你們到碼頭等他，我到醫院去查問查問。」
他們一行人同乘了三輪車去碼頭，振華獨個兒便往醫院去。
汽船裏的傷者陸續搬上碼頭，淑芬抱着了小孩也紮着綳帶膠布，畧受微傷，振華爲了失去愛妻，雖然自己未有受傷，也難免有傷心之感，他和淑芬走出碼頭，沒精打彩地行着，淑芬更悵然不知何去，她正想和振華話別，但因口部受傷，說話十分痛苦。
「請罷！戴先生！」
「你到那裏去！你旣然無家可歸，又失去行李，何不先到我家裏暫住。」
「怎好呢？你……」
「我的妻子和孩子失踪，不幸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我雖然是很傷心，還有甚麽補救呢？大家旣是難友，我有屋住，招呼你不成問題，來罷，我們坐車子去罷。」
戴家的人通通都去了接船，餘下來的兩個僕人阿三阿六，忽然聽聞門鈴大响，阿六立卽跑去開門。
「呵！二少，囘來啦！阿三，二少返來了。」
「阿六，你們好嗎？」
「好，二少！我們聽說沉船，十分躭心，老太太，大少，大少奶都去了接你們的船。」
淑芬十分不安，拘束地東張西望。
「請隨便，這是我的家，不必客氣。」
阿六也很俏皮。
「還客氣甚麽？自己家庭，阿三快点來。」
「二少你們返家眞是高興極了，老爺的病很重，終日望着你們」。
「你陪這位少奶先到樓上休息吧。」
「少奶，我和你抱孩子（阿三接轉淑芬的孩子）呀！
這孩子很漂亮，眞的好像二少呀！」
淑芬聽了，頗感驚異，心裏侷促不安。
「少奶，你受了傷，痛嗎？」
「請你上樓休息吧！等一會看老爺的醫生來了，順便請他看看。」
淑芬跟着僕人阿三上樓，振華坐在廳上，愁眉不展，對他夫人和兒子的失踪，總是覺得悲痛的，心事十分煩亂，僕人阿六倒了一杯濃茶她還打趣地向着振華說：
「二少，我知道你爲甚麽事情，心上感到煩惱了，五年前你和老爺生氣出走，老爺無時無刻不掛着你，想你返來，現在你們都歸來了，我看老爺的病一見了你們，便不必再請醫生，馬上就會好了，他老人家這樣愛你，你還不聽他說話嗎，况且你又結了婚，又已經有了孩子，他還有甚麽話講呢。」
阿六的一畨說話，振華其實是沒有聽到，他双手托着了臉兒，對阿六的說話，不啾不啋。
「二少，你還是上樓休息吧！等我取大少的衣服給你掉換。」
阿六行了入去，振華從袋裡掏了一條手帕出來揩抹淚珠。
阿三和淑芬上了樓上，把大少奶的衣服給淑芬換上，其實淑芬究竟都是一個客人，她怎好意思胡亂動用呢，剛才兩個僕人的一言一語，簡直都是當自己是二少奶的身份，自己站在客人的地位，又不宜於辯正，阿三抱了孩子，很高慶地跑出房外。他把孩子抱到老爺的房間去了。
「老爺，老爺，二少和二少奶都囘來了！你還有一個乖孫啦！你看！又精緻！又伶俐。」
老爺睡在床上，聽聞阿三的說話，高興得反起床來。
「來，我看看！呀！好漂亮的乖孫啦！」
「老爺！你有病不可起來啦。」
「阿六！來！來！」
「老爺！做甚麽？」
「我要起來！我要起來抱乖孫！」
「老爺！醫生不是吩咐你，不要起來嗎？」
「我！我！我要起身，我……現在沒有病，我沒有病了，呀，呀二少奶呢？快些叫她來和我見面！」
「老爺，他們要掉換衣服啦！」
「振國和大嫂呢？」
「他們去接船還未囘來。」
老爺聽見了阿六的話，當然知到他們接不到振華的船，心裏十分不悅，阿六便將沉船的事詳詳盡盡地向老爺吿知，老爺知到他們脱險歸來，便很高興。
「阿六，你們預備好些東西，等一等要拜拜祖先，我老人家要吃杯新婦茶。」
「老爺，好。」
「這是我戴家的長孫，我來和他改一個名字…。」
門外的鈴鐘大鳴，原來老太太，振國，大少奶，狼狽地跑囘來，阿六告訴他們二少和二少奶早已囘來了，他們才吐了一口氣，老太太和振國也很高興，大家都急得要看乖孫。
老爺正在和乖孫改名字，他一見老太太和振國大少奶跑了進來，皆大歡喜，老太太也來爭抱乖孫，老爺也強站起來，振國連忙走到他的身傍扶着。
「我現在沒有病了，你看我的精神，有孫萬事足，現在我們一家大團圓，甚麽病，我也沒有了。」
老爺，老太太，振國，大少奶，和僕人都圍在一起，好像趁熱鬧似的。
振華和淑芬都換好了衣裳，他們同在房裡，大家都感到不好意思。
「這房間從前是我的，現在你住這兒好嗎？」
「…………」
「你現在來了這裡，不必客氣，假使有甚麽不便的地方，請你盡管開聲。」
淑芬感覺十分不安振華所說的話，她祗有搖頭作答，她忽然想起了她的孩子。
「我的孩子呢？」
「或者他們抱了出去呢！」
他與她的談話，祗是一問一答，從沒有半句多餘的說話，阿六匆忙地走進來。
「二少奶，老爺見了個乖孫，立卽連病都沒有了，現在老太太，大少和大少奶都在老爺房間，大家都很高慶呀！」
淑芬一聽阿六說老爺見了個乖孫，不禁驚異起來，振華連忙用說話去延悞她的注意。
「呵！媽媽，大哥，大嫂都囘來嗎？」
「是，他們都在老爺房間。」
振華和淑芬相對愕然。
「二少，我現在去預備茶點，老爺和老太太都要吃新婦茶！」
「呀！」
「呀！」
阿六也不由他們囘答，急忙地跑了出門。
「怎麽辦呀！怎麽辦！」
老爺的房間堆滿了人，大家都很高慶，大少奶却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振國高慶極了。
「今日喜事重重，爸爸見了自己的孫兒，歡喜得連病都沒有了，眞是冲喜冲喜，一冲就喜。」
大家都笑了起來，振華和淑芬在房外聽得，互相望着，振華氣冲冲地本來很想立卽向大家辯正，否認這個孩子是自己的，但他看見了各人的喜氣洋溢，意氣便降了下來，又不敢立卽辯正。老太爺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振國急地扶着他，老太太抱着孩子笑微了眼。
「振華……」
「爸爸……我還未有和你講……這個……」
「我知道，我知道…你等我說先，大家都要聽我說話先，振華，自從你走了之後，四五年間，這個家庭，弄得暮氣沉沉，我便一病不起，今天是我五年來，第一次起來行動的，現在見到了我的子孫媳婦大家都這樣齊全，我實在高慶極了，（振華和淑芬愕然相對）振華，你和媳婦行過來……阿嫂，你不要太客氣吧，呀！你是受傷了嗎？」
「爸爸！這個是……」
「振華，媳婦人品好，我不會反對的，從前我是反對兒女自己的婚嫁，而且我反對兒女們自己所做的事，現在我在床上睡了五六個年頭，甚麽都想通想透了，現在又是新時代，你在外開枝散葉……」
淑芬驚異地但又有口難言，她用作反抗的目光望着振華，但是振華呢，他却惘然沒有主意，大少奶也跑了過來，拉了淑芬的手，表示大家親熱。
「大家都是一家人，爲甚麽要害羞，去和老爺，奶奶恭敬便是啦。」
淑芬在這樣情境之下，昏然倒了下去，把大家都吃了一驚，振華急地上前扶着，老爺老太太更加急得要命
「二嫂眞的受傷呀！」
「快些打電話去請醫生啦！」
振華急急抱着淑芬出去，返囘自己的房間，放着淑芬在床上，心裡十分焦急，醫生替着淑芬細心地聽脈。
「她的營養似乎很不好，以後都要留心，這裡受傷事小，祗要休養休養，不久便會好的。」
「謝謝醫生！」
振華和淑芬蓋好了棉被，送了醫生出門，淑芬的眼睛十分疲倦，她向振華望着，表示感謝振華。
「一切請你放心，大畧休息一會便會好了。」
如是在一個星期內，振華殷勤侍奉，替淑芬開藥水，開牛奶，體貼入微，令淑芬對他更加感激萬分。
黎明的早晨，振華高慶地携了一朿鮮花跑進房來，淑芬還是睡在床中，他輕輕地把那一朿鮮花揷在花瓶裡，慢慢地把花瓶放到淑芬的床前，淑芬醒了過來，她看見振華的一舉一動，不禁會心的微笑。
「早晨……」
振華一聽見淑芬可以說話，不禁快活極了。
「何小姐，你可以說話啦！」
「可以了。」
「現在還痛嗎？」
振華伸着手兒，向淑芬的臉上去撫着。
「還有小小。」
振華也伸着了手向自己的臉上撫着，不其然两手相碰，她馬上感覺了有些事情還未有解决的時候，把她高慶的心情冷了下來，她的歡容臉色便漸漸沉了下去，甚至馬上哭泣！振華也沉下了臉色，淑芬爲了感懷身世，她啜泣和啕哭的聲音，使人聽了肉麻。
「何小姐！何小姐！哭甚麽啦？你的精神，今天才較爲好些，哭是會弄壞身體的呀！」
淑芬沒有理會振華的話，仍然在哭泣着。
「何小姐，我應該向你道歉，他們誤會你，侮辱你，我的心，也感到十分不安，本來我不應該向你再說，但我的心，比任何人更難過。」
「我也知道的。」
淑芬聽了振華的話，把悲哀的態度漸漸和緩了。
「我的妻子和孩子失了踪，本來已經是萬分的痛苦。」
「這是你太不幸了。」
「現在我的家人還沒有知道這件不如意的事。」
「他們誤會了……是我不應該跟你囘來的。」
「這樣不能怪你，我的爸爸望我囘來，他們一見了我面，就高慶極了，使我無法解釋，我的心太軟弱，假如我的不幸事一說出來，恐怕會影响他的健康。」
「我都知道的。」
「你的病好了的時候，你一定要走，就是不走的話，我也沒有辦法永遠使你的名譽和精神感受到侮辱，但，假使事情一旦暴露，老人家不幸的事情恐怕馬上可以發生。」
「我也曾和你想過，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你教我怎樣好呢？」
「這幾天來，我感覺得更痛苦，關於這個問題，我亦想不出甚麽辦法……現在我有一個大胆的請求，請求你繼續住在這兒，暫時忍受着這個二少奶不如意的稱呼。等爸爸的健康好了，你然後才走，因爲我始終也不願意在這個封建的家庭中居住的。」
「戴先生，你這樣子待我，我是會答應你的。」
他們二人的條件談妥了，互相握手，阿三携了牛奶叩門進來，他二人故作親熱。
淑芬念着孩子，向阿三追問，阿三指在老爺房間，阿三走了之後，淑芬慢慢地起床。
振華陪着行出騎樓。
從此之後戴家一團融洽，老太爺在房間做戲給小孩子看，引得皆大歡喜，淑芬和振華儼如夫婦。
三
在半夜的時份，露露正甜睡在床，忽然門鈴大响，李威匆忙地跑囘來。
「不好了！我們的事甚麽都完了，現在有人跟着我的尾後。」
「你囘來做什麽？」
「我要到三阜去，你快交囘的東西給我。」
「你常常和我討錢，沒有！沒有！」
李威爲了要錢，他強迫露露交出首飾箱，露露當然不允，兩人正在糾纏，她拿起剪刀向李威剌去！李威受傷大怒，揮拳向露露迎頭痛擊，露露不敵暈去，李威把金飾用手帕包好，正想出門，不料門鈴大响，李威大懼，向窻外跑去，露露醒來，不見李威，她急地跑起身來，在窻間看見李威在窻口沿着繩子而下，她急拿剪刀將繩剪斷，哎喲一聲，李威跌下街中，警探大鳴響笛，追趕。
戴振國和振華兄弟二人，大家談論着關於家庭的事務，振國主張把家事分開管理，但振華究竟都是一個機器工程人材，對於家庭中的事都推到大哥振國管理，老太太爲了愛孫如命特別是對於淑芬，十分尊敬，大少奶向來品性刁蠻，對於淑芬得老爺寵，當然看不過眼，每每借着多少閒事，便醋味橫飛。
老太爺的假孫兒，今天特別擺了一個盛大的湯餅會，家內鼓樂喧天，還唱着天姬送子，廳前幾桌客人，很高興地向老太爺乾杯，老太爺頻頻道謝。
振華和淑芬阿三抱着孩子到各圍賓客面前勸酒，老太爺站立起來，向着各賓客打躬作揖。
「各位兄弟子侄，親友高朋，老弟今日實在是生平最高興的一天，因爲我的媳婦聰明伶俐，有生有養，繼承祖蔭，振華和這新婦成婚的時候，未有和各位親友，同塲高興，這一次可以說双喜重重，双重高興了。」
他說完了大家都鼓掌，大少奶站在一傍，妒意盈面，心裡十分不安，老太爺見各人掌聲如雷，喜氣洋溢。
「謝謝各位，這樣賞面，賞給孫兒這許多封包，我是做家長的也要派封包，（阿六奉上兩大封包）我這裡有两包屋契，每包大屋一間，送給媳婦和長孫作爲賀禮」
老太爺談得起勁，老氣橫秋，各人客掌聲震耳，大少奶驚異地有點不甘，振國也覺得有點差異，他見妻子的面露不安，誠恐有失禮儀，暗中向大少奶糾正，淑芬向老太爺道謝，老太爺還要振華淑芬站在當中，振國夫婦在旁，合拍一張照片，大少奶心心不忿，突然行了出來，立卽倒了一杯酒，向淑芬乾杯，淑芬那敢接受，連聲不敢。
「賞点面啦！乾這一杯吧！」
淑芬在強迫之下，沒有辦法，祗得接受了，大少奶特意將那酒杯悞碎落地，各人大驚。
「呀！落地開花！」
「花開結子。」
「子孫昌盛。」
「奏樂。」
一連串的意頭說話，蜂踴而出，老太爺，老太太，阿六，振國同聲而起，奏樂聲炮竹聲，吵個不了。
酒席散了，客人通通道別而去！
大少奶囘到房間，俯在床上哭泣，振國在房中踱來踱去！
「哭甚麽啦！不會喝酒，又要學人喝，喝了又要哭，又要罵，人客見了，有甚麽面子呢？」
「你道我喝醉嗎？我沒有醉，我哭我的事，你不要管！」
「沒有醉哭甚麽？有誰人敢欺侮你，個個客人都是尊敬你的。」
「誰說尊敬我，家裡面是沒有一個人尊敬我。」
她一面哭一面說，態度很不自然，仍然是心心不忿的。
「她們又生得漂亮，又會替老爺生孫兒，人家放個屁都是好的……」
「二嫂實在是好呀！她又沒有向你得失。」
「連你都是一樣，連你都是和他們一般的輕視我。」
「唉！你眞的不近道理呢！」
「說甚麽道理，他們通通都不說道理的，她生孩子便送屋契，這樣子當着客人的跟前落我的臉，我是故意擲碎杯子，給他們的一個兆頭。」
「哼！你當心些！」
「當心甚麽？你自己當心你的家產吧。」
淑芬囘到房中，輕輕地哭泣着，振華坐在床沿。
「何小姐，我的大嫂是妒忌自私的，總之一切對不起你的事情由我認錯道歉！」
「不關你事。」
「雖然不關我事，我是不應該留着你在我這不願留的家庭裡，白白來受這樣不應該受的氣。」
「你是帮忙我的。」
「要這樣受氣，要你作僞，我心裡很難過的。」
「現在騎上了虎背，還有甚麽好怨呢，我祗好怨着自己命招。」
「何小姐，我始終要離開他們，這個家庭像鳥籠一樣，沒有自由，沒有理智，完全充滿了自私和自利。」
「老人家也沒有怎樣不對呀！」
「何嘗不是一樣的自私。」
有一天的清晨，老太爺走到花園散步，大少奶也在花園採花，淑芬從外拿了一張報紙和一對眼鏡匆匆地走到老爺的跟前，將報紙和眼鏡送上，老太爺歡喜極了，他很安慰地感到二嫂做事周到，服侍入微，大少奶當然看得不順眼，蘊蓄着微笑的心情，振華拿了一朿相片，四個人團在一起，一人一句。
「你看阿生眞趣緻呀！」
「我要看，我要看！」
「大少奶怎會這個樣子的。」
「怎麽照得我這個樣兒。」
「鼓了腮兒像一個大泡似的。」
「我不要這個樣子，快把我的照片洗去。」
「大嫂，照片怎麽可以洗呢。」
大少奶看見自己的照片，大怒，她將照片抛在地上負氣而去！把這老太爺氣得發怔，淑芬連隨扶着了他。
「老爺，坐吧！不要生氣了。」
「好！我這一個家庭，一定要重新打算了。」
吃過了晚飯之後，各人圍着坐，緊張的空氣罩着了這一個家庭，各人默默無聲，老太爺拿起了水烟筒惱着臉兒，大少奶送上一杯茶。
「老爺，今天是我做錯了，現在我向老爺陪罪！」
「不要了，算罷！」
「你們說話吧！我失陪！」
「大嫂，你不要走。」
「老爺不能原諒我的過失，便是在一家人的跟前將我丢臉，我要走，振國你也要隨着我走。」
她要拉振國走，振國大怒。
「你要走，你就自己走吧！」
「我不高興你聽他們的是非。」
老太爺聽得不耐煩。
「我要說的不是是非，是家事，我知道這個大家庭，是不能夠同在一起的，我想和你們分開這個家！」
「分家！」
「分家！」
振國和振華聽着吃了一驚，兩人不其言而呆住，大少奶像很和緩地慢條斯理的說：
「分家，我很早便料到了，現在趁我沒有孩子的時候，又有人在家裡說是言非，振國，我們的一份，問他們怎樣地分。」
老爺怒氣騰騰。
「沒有人向我說是非，是我和奶奶的主意。」
「我們不要分家，除非是老爺死了的時候才談吧！」
「甚麽？大吉利是！」
奶奶發怒地向大嫂罵着。
「我要分家，誰人也管不了我的！」
「振國，我們不要分呀！」
「爸爸說怎樣便怎樣啦！你還吵甚麽？」
「你分，我寧願死，我要自殺，我割頸，我吊頸，我跳樓……（號啕大哭跑上樓去。）
淑芬一面呼着大少奶，一面也追上樓去，振華心緖零亂，老爺怒得發抖地在喘着氣，振國，振華和老太太扶着他。
淑芬追上樓來，見大少奶大哭着，她要向大少奶解釋，大少奶不但完全不聽，反爲破口傷人，把淑芬罵得體無完膚。甚麽孤狸精，甚麽害人鬼，淑芬因爲究竟自己都是外人，不忍眼見人家的家庭爲了一些小事而弄岀了性命的事情，她要把自己和振華的關係和盤托出，但又不知將來影响的程度是怎樣，淑芬到底都是一個有了多少知識的人，她一定要向大少奶解釋，免得將來弄得戴家的不和氣，她正要說話，振華急地跑了上樓，因爲老爺昏去，要找淑芬去侍奉他，振華和淑芬去了之後，大少奶囘過頭來，從啕哭的臉孔馬上收歛起來，放出了憤怒、陰險、自私的容貌。
老太爺的腦充血病復發，老太太，振國，振華，淑芬均在跟前侍奉，淑芬小心調理，熨貼入微，因爲醫生說他受了剌激，須要靜心調養的，醫生走了出門，各人送到門外去。
四
醫務所裡有一個受傷的人，原來就是李威，李威逃過了警探之後，他便乘了輪渡到三阜來，他到這醫生處來求醫，醫生診治之後，將處方交給了他，到配藥間裡配藥，他在配藥間踱來踱去，偶然地給他發現了一張照片，就是淑芬和孩子的影子，他驚奇地，再看一點兒也沒有差錯，原來這張照片是戴家替淑芬的小孩擺湯餅會的時候所攝的，老太爺是醫生的老主僱，也送了這一張給他作爲紀念。
「呀！這兒有一個人，我相識的呀！」
醫生感覺奇怪，向李威打量一會兒。
「你是相識誰呀！」
「我……這女人是和我相熟的……是親戚。」
「是甚麽親屬呀？」
「她是我的姑表妹，我許久沒有和她相見了。」
「這位是戴鳳山先生的媳婦，她生了一個孩子，這相片是在滿月的時候合照的。」
「呵！她生了孩子嗎？」
「女人嫁了丈夫，便會生孩子啦！」
「她沒有請我喝酒？」
「你是那兒來的呀！」
「我剛才在省城來的。」
護士交了藥給李威，付了藥費，慢步地離開醫務所去了。
振華在房子裡寫信，淑芬剛剛踏進來。
「淑芬！爸爸的病怎樣呢？」
「好了許多，大槪一兩天便會痊愈了。」
「我們得到你的帮忙，還要你受氣。」
「不成問題，你能夠安置我的孩子，我的心便感到安樂了。」
「我見你天天很忙，還有些事情，未對你說！」
「說甚麽？」
「我以前在廣州有一個同事，他現在開了一家樹膠廠，寫了一封信給我，要我去做工程師。」
「那麽，你去不去？」
「去是一定去的，在這兒沒有甚麽意思。」
「你做了工程師，我可以做女工嗎？」
「那是當然可以啦。」
「那麽你家裡的事，誰人和你管理呢？」
「家裡有大哥，有媽媽，有大嫂，卽是以前一樣，昨天我和大哥商量，大概總是沒有甚麽問題的。」
淑芬的事情，大少奶漸漸明白些少，她感覺淑芬確是一個多才能幹的人，心裡覺得以前所作的事太令淑芬難過，她獨個兒跑進淑芬的房裡，見淑芬正和振華談話，振華知道大嫂的心緒近來有點轉意，他便借着寄信爲題，給她一個機會和淑芬談話，振華去了之後，大少奶頗感侷促，欲言欲吐地着望淑芬，結果由淑芬開聲。
「大少奶坐吧！老爺的病，我看很快便會好啦！」
「謝謝你的帮忙，幾天來我不敢去看看他老人家，我是恐怕他怪我呢。」
「呀！大少奶，一切的事，也不願談了，總而言之我來了這兒，便負慮你們諸多誤會，都是我的錯。」
「二少奶，你眞是好人，現在得到你們原諒我，但是老爺一定不會原諒的。」
「不會，老爺是一個慈祥的人，他對待家人好像兒女一樣，相信他不會固執的。」
「二少奶，請你代我向老爺說些好話，我再去奉茶向他老人家認錯，你可以帮忙嗎？」
「好呀！這樣子老爺一定歡喜的，他的病明天就會好啦！」
他們正在談話之間，阿三從房外走了入來。
「二少奶，外邊有客人來找你，老太太請你下去。」
「找我……誰人來找我？他是怎麽樣子的？」
「是一個男子，他說是你的表兄。」
「表兄……我那兒會有一個表兄？」
「二少奶，你下去看看是誰呀！」
「我不是這裡人，怎會有表兄呀，他現在那裡呢？」
「他在客廳，現在老太太招呼他。」
大少奶聽說有客人探訪淑芬，便向淑芬道別囘房去了，淑芬感覺十分奇怪，她疑惑地，到底這位是誰？她稍爲整飾一下，慢慢地行出房門去。
大廳中擺着一個大生菓籃，和一隻大鷄，當然是客人送來的東西，李威和老太太都在坐着，淑芬在梯次見着是李威，大吃一驚，她想囘步跑上樓去。
「二嫂，二嫂，你表兄來找你啦！」
淑芬見是老太太的呼喚，當然不敢違命，她停了脚步，李威走過梯口來，裝着了一副假笑臉向着淑芬談話。
「淑芬表妹，幾年沒有見面，你還認得我嗎？」
淑芬沒有辦法，祗得強步下樓。
「怎麽會不認得。」
「我本來不知到你會在這兒居住的，媽媽寫信給我，說你在三阜，後來我查了許久，才在一個醫務所裡得到你的地址。」
「醫務所？」
「是，你的情形，我都很明白，我眞高興極了，你做了富人的媳婦，我們做親戚的都感到非常榮幸。」
「榮幸！」
「你不必作態了，你有這樣美滿的家庭，還有一個好老爺好奶奶，又生了孩子，前幾天才大擺羗酌，可惜我來遲了，否則我也吃一杯酒了。」
老太太笑微微地向着李威。
「表少，眞是我們請不到了。」
「不必太客氣，所以我送禮物來，向你們道賀。」
「表少太客氣了，阿三，把東西搬入去吧！」
「阿婆，請隨便。」
阿三拿了禮物去，老太太歡喜得不可開交，淑芬滿心驚恐，李威的不斷地望着淑芬，心裡很像說你奈我何嗎的樣子，他陰險的態度，使人見而憎恨的。
「淑芬，你眞的會找頭主，好福氣，和有錢人家結了婚，我看……也不會忘記了我這一個窮表兄的……舊情人了。」
「我沒有和誰結過婚，不要多說。」
「還要和我開玩笑嗎？哈哈。」
「你找我幹甚麽？」
「還要說嗎？當然又是銀紙啦。」
「我那裡有銀紙？」
「還要騙我嗎，我李威已經查得清清楚楚，你的孩子滿月的時候，老太爺的封包兩間大屋的屋契，其他的還用說嗎？」
「你不要胡說，快點走！」
「要我走！我一定走，你不用生氣，明天請到大生旅店十五號房間找我，假使你不來的話，勿說我沒有人情。」
李威正要在走，老太太拿囘一部份的禮物出來。
「表少，這些東西你帶囘去吧！」
「我這兒沒有家，老太太不要客氣了，我帶囘去是沒有用的，請了吧。」
「吃了晚飯才走啦。」
「謝謝你不要太客氣吧。」
「二嫂，送表少出去啦。」
「請請，請囘。」
老太太一片起客的婆心，李威走了，她老人家還不斷地微笑。那裡知到這位正是未來的大禍根呢？淑芬送了李威出門，惘然不知所措。
大生旅店十五號房的門前有個小廳，許多人在那兒賭牌九，李威睡在裏便等候着淑芬，淑芬果然依約到來，侍役領着她在房門外敲了兩聲門子，李威見淑芬陰沉的臉容，露出了一點兇光。
「有沒有人和你同來這裏？」
「有沒有便怎麽樣？」
「現在做了有錢人家的媳婦，不必這樣大聲啦，我爲了你本身問題，不願意外間的人知到你過去的事，所以才請你來這裏談談。」
「說甚麽？說啦！」
「我要和你說的就是錢，所以想和你借點錢。」
「我那裏有錢呀？」
「不要騙我了，錢或者是沒有多，但有兩間大屋的屋契呢！」
「不是我的物件。」
「不是你的，屋契都在你手上。」
「不過暫時替人家保管，我凖備交還他們。」
「那末交給我不是好得多嗎？」
「不行！我不能交給你的。」
「笑話，我妻兒都交了給人，難道人家的屋不能交給我嗎？」
「我沒有給人家，孩子也沒有交給別人，你不愛我，我便想辦法謀我的出路，你不要再來陷害我。」
「你不要多說，我要你一次過交了屋契給我，以後各不相干，請你囘去想想，明天再來答覆我，否則不要怪我李威不近人情。」
淑芬滿眶淚凝，她聽見李威的一番要脅的話，氣得口呆心怔，她生氣地走了出去。
「你明天要答覆我，你不來，我會來找你的。」
淑芬囘到家裡，她感覺眼前的遭遇，將會大禍臨頭，她又怕爲了自己牽連了振華一家，便决定離開戴家，或者可以暫避目前的災禍，她寫了一封詳盡的信，和兩張屋契，放在桌上，信封寫着「留交戴振華先生」，她含孕着滿眶悲愴的熱淚，把自己的幾件衣裳包裹好了，她拿起了袱包，抱起孩子，正想走出門口，僕人阿三走了進來，說老爺找她，她連忙放下了包袱，把孩子交給阿三一同出了房門。
淑芬走到老太爺的跟前，手忙脚亂地和老爺開了一些藥水，老太爺看見淑芬態度失常，心裏有點難過。
「二嫂，你太辛苦了，我凖備搬到你奶奶的房間，以後的工作都由阿六去幹，等你多點休息吧。」
「老爺，不要緊的。」
淑芬在老爺的房間殷勤服侍，僕人阿六在大廳搬房子，忽然門鈴大响，阿六連忙跑出開門。
「表少請坐，我們搬着老爺的房間，阿三抱了孩子出花園，對不住，請隨便坐坐。」
「不必客氣，表妹呢？」
「她在樓上老爺的房間，等我請她下來。」
「不必，不必，我自己上去好了，順便去探問老爺。」
「表少請便，樓上第一間房係二少奶的，她在第二間房裡。」
「謝謝你。」
「招呼不到。」
李威走到樓上，他進了淑芬的房子，究竟他是一個歹徒，賊手賊脚，反覆了一囘箱喼櫃桶，他發覺枱上有一封信，還有兩張屋契，求之不得，馬上收進袋裹，淑芬在鄰房聽聞自己的房間有了人聲，她急的走去一望，不望也罷，一望之下，不由不使她大吃一驚，赫然李威在自己房中出現。
「你進來做甚麽？」
「參觀財主婆的房間。」
「誰要你進來，快點出去，人家見了要說笑話。」
大少奶正在走廊中行過，她走到二少奶的房外，正想踏入，她發現房中有人，又怔住了，她在門外偷聽。
「你好快點走！」
「我走！我走，我不會再麻煩你。」
「你……」
淑芬見枱上的屋契失去，有點驚異，她要向李威追問。
「甚麽大驚小怪，我自己去拿，和你親手交我，不是一樣嗎？」
李威一聲請請，便出門而去，大少奶在門外見李威出來，立刻避開，李威和大少奶打個招呼，淑芬正想追前，一見大少奶又縮囘房去，把房門關着，面上露出了痛苦的喘息，她驚惶地大哭起來，過去的一切，很像有一條大鐵棍把她迎頭痛擊一樣，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威走囘旅店，他在櫃面先生的跟前要把屋契兩張押二千塊錢，櫃面先生知道是戴家的物業，因爲不明來歷，暫時祗係允押一千塊，李威拿了一千塊錢，滿面笑容地走了出去。櫃面把詳細情形打了一個電話給戴振國，振國表示要查明此事，他滿腹胡疑，以爲家裡受了打刧，急急走囘家來，見了大少奶便細聲地問，他們在耳邊談論了一囘，事情逐漸緊張。
振華從街外跑了囘來，阿六吿訴二少奶精神不適及在房間哭泣的事，振華便大踏步要走上樓去，振國和大少奶連忙對振華說：
「振華，我有些事和你商量。」
「等一等，我有事，她有病啦！」
振華説了兩句，便匆匆走上樓去了。
「快點找老爺奶奶商量商量。」
振華跑囘房中，看見淑芬伏在床上不斷哭泣，他有點驚奇。
「淑芬，你爲甚麽？生了病嗎？」
淑芬聽見振華問她，愈感悲痛。
「淑芬！你是否很辛苦呢？」
根本淑芬的事情，怎能夠一吐而出呢，但是爲了應付振華的追問，她又不能不將情形說將出來，祗怨着自己的命運帶來了這麽深沉的煩惱，她的咀唇不停在震動，沉重的語氣好像每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
「戴先生……我…對…不住……你！」
「甚麽？你爲甚麽這樣說！誰開罪了你呢？」
「自從我到了戴家的門戶，你待我如兄妹一樣，你爸爸媽媽都待我很好……我感激得很，但是，我這樣的身世，我自己總覺得慚愧……！」
「淑芬，你說這些話做甚麽？」
「我連累了你們……我連累你……我很難過，我……呀……。」
她說到這兒，不由放聲大哭。
「淑芬，淑芬，你幹甚麽？你受了甚麽剌激呀？你一切的難過，我都知道，你一切的困難，我也都知道，我甚麽都不怕連累。」
大廳上各人圍在一堂，大家議論紛紛，大少奶露出了險惡的面容，老爺和奶奶都很懷疑地，振國沒有主意，他們都等待着最正確的答案，大家都很沉默。
淑芬經不起振華的追問，詳詳盡盡地把今日經過的情形向振華直說，振華聽了，不但沒有驚奇，反而爲了淑芬的難過，向她安慰一番便下樓而去！
振華走下樓來，他見到爸爸媽媽等，一班人在大廳裡。
「爸爸，媽媽，你們做甚麽？」
老太爺很沉默地。
「振華，你坐，你坐下慢慢跟你商量商量！」
老太太打量振華，但不見淑芬。
「二嫂呢？她沒有下來嗎？」
「她有病。」
「是的，二嫂近來很辛苦，她爲了我……唉！」
「爸！到底你們爲了甚麽事情？」
大少奶很不耐煩，她見振國站在一傍，像一個儍瓜似的。
「振國，你啞了嗎？說啦！說啦！」
「你說都是一樣啦，何必叫我說呢！」
「這些事本來不需要我說的，但是…」
淑芬在樓梯間偷聽，大少奶也像很冷酷地。
「振國在外邊聽聞人說，老爺送給二少奶孩子生日的屋契，押給別人，這些事情不知是嗎？」
淑芬驚惶極了，振華會心冷笑。
「沒有這囘事，沒有這囘事。」
大少奶仍然在迫着，淑芬也走了下來，她要向各人宣佈這件事，大家都愕然，振華馬上阻止淑芬，不許淑芬說話。
「淑芬，你不用說，外邊的謠傳，莫衷一是，屋契嗎？在我處。」
振華從袋裡掏出兩張屋契，用力擲在枱上，把振國和大少奶嚇了一跳，淑芬也驚異地才吐了一口氣，老爺和老太太都露出笑容。
「大哥，大嫂，你們還有甚麽懷疑。」
這句話，把他們都說得不好意思，淑芬有點氣了，隨着感到有點頭昏眼花，振華走近她的跟前，雙手扶着，忽然門鈴大响，僕人阿六開了門，跑進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李威，他很豪氣，目露兇光，把淑芬和振華嚇了一跳。
「戴振華，你算怎樣，你恃強到大生旅店櫃位取囘屋契，這樣是算欺人太甚嗎？」
「屋契是我的，我用一千元贖囘來，你還想怎樣？」
「一千元……你沒有資格取囘。」
「你來偷了我的東西，還想怎麽樣？」
「哈哈，哈哈……我偷你的東西……我偷的是兩張屋契，大槪沒有問題，你偷了我的老婆，又怎麽樣？」
各人聽了大大的吃了一驚，大少奶，振國，老爺，奶奶，面面相覷。
「混帳，胡說！」
「你們至混帳！她是我的老婆，孩子都是我的。」
「吓！」
「吓！」
「呀！」
振華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
「淑芬，你抱了孩子跟我走。」
老爺失望地，望望淑芬。
「二嫂！究竟是怎麽一囘事呀？」
淑芬悲痛地哭將起來。
「淑芬…………」
「淑芬，你不要說，不要和他走，萬事有我在這兒，我决不容許這些全無公理的事發生。」
振華跑到李威跟前，正想一拳打過去，李威也决心和他打鬥，振華探手袋中正想拔槍，淑芬連隨阻止。
「戴先生，你不要這樣，我不想連累你，我自己的事，始終都要解决，不能夠長遠的拖着，我早便想走，我現在走了，大少，大少奶，你們一向懷疑我會佔薄了你們的家產，但我從沒有這個心，你們都是誤會，你們的二少奶早在船沉的時候和孩子都失了踪，你們誤會我是二少奶，我爲了老爺的病，一向忍着不敢開聲，李威，你等一會，我抱囘孩子和你走便是。」
淑芬說完了這番話，便向後花園走去尋找她的孩子，大家感到奇異，振華心情更爲緊張。
「淑芬！淑芬……！」
「哈哈，哈哈，哈……現在你要人還是要錢？」
「你這無賴，將良家婦女誘姦，生了孩子便拋棄不理，還要來威脅她，你這樣沒有人性，簡直是禽獸！」
阿三怱怱的走入來說：
「老爺，奶奶……二少，二少奶不知幹甚麽？一手搶囘孩子，從後門走了出去，我叫她也叫不囘來，不知到她是到那裡去了。」
「走了……」
李威追出花園後門，大家都跟着追出去。在花園及街上也不見淑芬的影子，李威急步追前，振華失望地踱囘家裡。
李威追着淑芬，三阜一井之地 况且淑芬漫無目的，她在遠地望見李威追來，爲着了避免李威糾纏，拼命地走，李威也拼命地追。
國華囘轉大廳，各人沒精打彩地面面相覷着。
振華詳細地講述淑芬的遭遇，各人聽了都感動着流下淚來，老太爺稱讚淑芬，老太太也讚不絶口，大家都非常沉悶了，老爺失去了淑芬，自然感到大不方便，他老氣橫秋地流下熱淚來，心裡愈想愈不忿氣。
「振華，你應該快去救她，無論如何，我們怎樣辦法都要救她囘來，你去找李威，他要錢，我們多多錢都給他，等他們母子得到自由。」
「爸爸，你眞的這樣做？」
「是！振國你也一起去！」
「去啦！」
「去！」
大家到此時才現出了光彩的臉容，微笑！
李威把淑芬帶囘大生旅店，淑芬抱着孩子悲愴極了，李威從腰間弄着手槍，像是向淑芬要脅般的，忽然門聲又响。
「戴家兄弟，請你出來談談。」
「哈哈，哈哈……他們要找我嗎？你不要出來，你出來我便打死你。」
李威跑出房門，看見振華和振國。
「兩位，甚麽事？」
「淑芬呢？」
「你想見淑芬嗎？……」
振華想衝進房內，李威阻着，忽然內邊的孩子哭聲，振華心急，二人發生糾纏，一班無賴衝進，見李威被振華打倒，欲助李威，李威出刀，正欲剌殺振華，淑芬急的上前阻止，李威的刀跌落地上，二人爭持，淑芬速忙拾起小刀，振華揮拳痛擊，李威不支倒退，淑芬手上之刀，在無意中誤中李威的背上，哎喲一聲！倒下去了，振華，振國，淑芬大驚。賬房走入查究，一塲大戰遂吿平息，轉而沉靜。
報紙登載了一叚淑芬殺人致死，被判有期徒刑七年的消息。
淑芬的孩子由大少奶抱着，振華和振國三人到監牢去探望她。
「何姑娘！你放心好了，孩子很活潑，而且肯跟我的太太同在一起。」
「大少！我很感激你。」
「何小姐，我以前知道有很多事情是誤會了你的，現在我覺得很難過。」
「大少奶，不要這樣說，我希望你能夠和我養大了孩子，眞是感激不盡！」
「淑芬！你不要躭心，大嫂一定不會忘記你所委托她的事，我明天便到廣州，有空閒的時間我會囘來看你的。」
「祝你事業成功。」
淑芬對於戴家此次的扶助，眞是此生難忘了。
戴家的廳前，大少奶小心地爲孩子穿衣服，學習步行，她感到非常高慶了。
時光易逝轉眼數年，淑芬的孩子已經長得肥肥白白，也非常聰明，老太爺已經給他到學校裡念書，今天是淑芬期滿出獄的好日子，振華特地由廣州趕囘來，和振國，大少奶，孩子到監牢去接淑芬。
「淑芬！我知到今天是你出獄，特意地從廣州趕囘來見你，我已經替你找到了工作的崗位了。」
「快點上去叫媽媽。」
「快點叫媽媽。」
「媽……媽媽。」
「大少奶，我很多謝你，孩子這樣大了，……我决定和戴先生到廣州去做工，你們疼愛孩子，我送給你們吧。」
振國和大少奶歡喜得不可開交，相對微笑。
「眞好啊！」
「淑芬！我們囘去再談吧！」
淑芬和振華手挽着手，振國，大少奶拖着小孩，歡笑地向前途而去。
——完——
説幾句老實話
林樹芬
電影，是綜合藝術，通力合作所構成的，在廣大社會裡，一切教育和道德，可以恊助很大推動的力量，數千年來的封建思想，色情的腐敗，和偷，呃，拐，騙，姦，淫，邪，盜，自殺！殺人………等一切罪惡的警惕，指示一條光茫偉大的道途。
爲了要完成製片者的責任，我自「梟巢丹鳳」和「兒心碎母心」之後，對於製片工作，萬分留意着和興奮地嚴格處理，希望能夠在這個崗位裡，盡着一些的責任。
「紅粉飄零」是一部含有教育性的出品，粉碎了這個色情狂社會的醜類，揭發了埋沒良心禽獸不如的罪魁，符合人類性之互助互愛的精神，把人間一切汚濁，盡情地宣洩暴露出來，和扶助弱者的抵抗。
「紅粉飄零」能夠獲得這樣的成功，是很感謝大觀製片廠全體得力工作人員，和導演先生，及諸位演員們的努力，在互相協助之下，才完成了這一次偉大的成就。
紅粉飄零 電影小說
譚新風原作
張敏改寫
百榮影業公司出版
一
在一个陰森黃昏的時份，風兒不斷在呼嘯。
淑芬抱了小兒，縮瑟地在街上跑着，她到了一所洋房的門前，稍稍地吐了一口氣，用沉重的步聲沿着梯間而上，在三樓敲了許久的門，傭婦才把窻洞開了，烏柳的眼睛向淑芬打晾一下：
「找誰呀？」
「找李威，我是從三阜來的………」
淑芬正想繼續的說，不料拍的一聲窻洞關了！她惘然地抱着了孩子搖來搖去。
洋房的裡面，露露正在搜索着她姘夫李威的衣裳，搜出了一个銀包，李威剛從浴室走出，看見露露拿了他的銀包，急地跑了過去，和露露搶着，忽然房門响着，
「誰？」
「是我：」
「是阿四嗎？進來：」
「大少：有人找你。」
「誰呀」
「是一个………一个女人，抱着了一个孩子的…」李威驚愕地向露露望了一眼，心裡很感不悅。
「你對她說，沒有這個人。」
傭婦跑了出去，露露頗感胡疑，她急的要跟出去看看，李威迅速地阻止了她，把房關着了露露，自己才跑了出去，他見淑芬抱了一個小孩，驚悍地滿面怒容。
「你來這裡做甚麽？」
「來找你，這個孩子是你的，出了世也沒有人理他。」
「你好快点走，不要在這裡多說，我沒有時間和你談話，這裡談話是不方便的，你到隣間的旅店開房等我，今晚我來找你。」
「我不去：我一個錢也沒有，飯也沒有得吃，還開甚麽房間。」
「我給你點錢……」
他正想伸手到袋裡掬取銀包，但發覺了那個銀包在露露那裡，正想走入去，不料露露已經站在身傍，把李威嚇了一驚。
「你想找銀包嗎？在這裡。」
露露帶着冷笑的臉容，李威呆住了不敢去拿，
「做甚麽？甚麽開房間？（向淑芬問着）你是他甚麽人呢？」
「我是他的女人，這是他的孩子，生了下來，他全不理會，……」
「說…說甚麽？」李威搶着說：
「哦，原來李先生有了喜？有喜還吵甚麽？（向淑芬叫着）請進來吧！我們進來再談吧！」
露露把淑芬拉了進去，李威氣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懶洋洋地隨着二人進內，用力地把門關着。
露露拖了淑芬進來，吩咐傭婦倒茶，淑芬在屋裏東張西望。
「你貴姓名呀？」
「我是姓何的……何淑芬。」
「你和李威是怎樣的關係，怎麽我一點也不知到。」
露露很温情地向淑芬細問，但她望着了李威又很忿怒地。
「李威，你這份人到處問柳尋花，現在弄到了諸多麻煩，你還有甚麽話說呢？」
「我不是不正當的女人，我從前是做女工的，自從認識了他，便和他結婚……」
「他有沒有和你正式結婚呢？」
「未！同居之後，便有了身子，他……」
「呵！這樣子，到底是沒有結婚了。」
她兩人在談話，李威像很得意地說：
「我一世人也沒有和誰結過婚呢？」
「吵甚麽？正衰人，（向淑芬）現在你想怎麽樣？」
「有了身子，他一直沒有囘來，我又不能夠做工，又沒有錢，孩子生了出來，甚麽我都當個乾凈，後來見到了一個他的朋友，說他住在這兒，我才到來這裏找他的。」
「找我有甚麽用，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不知多少女人來找我，個個都說和我生了孩子，我那裏去找這許多米飯來養他。」
「你是否不承認呢？你不念我，也要念念你這個親生的骨肉。」淑芬很可憐地。
「我那有這樣好命，你不能強迫我承認的。」
「我那有強迫你，我早知你這樣沒有良心，我也不來了，是爲了你這個孩子，才來找你的，我不能抛棄了他，放在街邊不理，但我有了他又不能去做工，我來找你，就是想交囘這個孩子紿你，怎知到你連自己的骨肉都不承認。
「不承認又怎麽樣？你好快點走！」
「我不能白白的走，一定要你有一個安置，我才放下這個孩子。」
「誰要你放下孩子，你快點抱他走，否則我便把他從窻口掉出去。」
「我不走，我要你說清楚，這孩子是你不能不要的，我交還你，由你怎樣辦……」
「你還不替我滾出去！」
李威要把淑芬拉出去，露露在傍邊喝住，推了李威入房，淑芬抱着孩子在那兒哭泣。
「李威這份人，是沒有良心的，終日在外邊胡混，何姑娘，他是不會轉心的了，還是走吧！……你們又不是正式結婚的，不過是一個姘頭，他怎樣會承認你呢？還是我給你一些銀紙，你囘去爲着自己的骨肉打算，不要理會這個短命鬼吧！」
淑芬聽了露露的一番說話，氣得哭將起來，露露送了淑芬五百塊錢。
「銀紙，可以賣了他嗎！我不要！」
「何姑娘，他這樣的人，是很容易反臉的，還是得些好意須囘手吧！否則迫虎跳牆他殺人也做得到的。」
露露把銀紙放進淑芬的懷裏，推着她走。
「你以後都不要再找他吧！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露露一面推着淑芬出門，還說着了一大堆的好話，淑芬一邊哭着走出了門口，李威站在門前冷笑。
二
一個迢長的堤邊，霧色愴愴，淑芬抱着了小孩，沒精打彩地惘然踱着，偶然地見了一艘輪渡，她像有意無意地走了進去，船艙裏的搭客都睡滿了床位，中間的帆布床子也都睡滿了人，淑芬在艙傍邊找了一張帆布床位，呆然獨坐着。
賣藥的江湖佬在那裡說得口沬橫飛，淑芬的孩子不斷的啼哭着，弄得淑芬手忙脚亂，不知所措，鄰位座着的戴振華和他的妻子戴太太不斷地向着淑芬注意。
「這位大姑，孩子做甚麽呢？是肚痛嗎？」
戴太太不耐煩了，她很慈祥地向淑芬問着：
「不是，他的肚子餓。」
「怎麽不給些牛奶他吃呢？」
「我沒有牛奶。」
「我們這裡有呀。」
淑芬很客氣地推却，但戴振華夫婦二人一片誠意，二人把奶弄好了，送到淑芬跟前，淑芬十分感激，振華夫婦在傍看着，並稱讚這個孩子。
「這孩子是很壯健呢？」
「是呀！大姑，你到那兒去呢？」
「我……我現在還未打算到甚麽地方去！我想到阜才打算。」
「你不是到三阜嗎？」
「……我想到三阜找事做。」
「你的先生呢？」
「他……他和我分開了！」
戴振華見她說得眼眶也紅了，知到淑芬必定心事悽愴不敢再問，便故意用話岔開。
夜霧迷濛，海上的波濤反來覆去，船笛長鳴不息，兇悍的波浪湧到船上，船上的人驚心動魄，船身在搖搖擺擺，振華和他的妻子在那兒說說笑笑，淑芬見他們如此恩愛，禁不住向他們問道：
「你們一定是新婚不久，現在第一次返鄉嗎？」
「是呀！醜婦見家翁，是總有一次的。」
「你們眞夠幸福，還有老爺，奶奶，還有………孩子。」
她說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淚珠禁不住奪眶而出，振華夫婦不以爲意。
「大家庭不一定是幸福的呢……」
淑芬忍不住了，她抱了孩子走向船舷去，振華到底都是聰明人，他知到淑芬一定是遭遇到一叚傷心史，他見淑芬跑到船舷去，自己也放心不下，追着淑芬的尾去看個究竟。
淑芬走到船舷，眼見着一片烏黑的波濤，嘩啦！嘩啦！地反着大浪，天上一片黑漆，她搖想人情世味，一切都是虛幻，淚珠兒點滴在孩子的面孔，她感到人生世上，再沒有留戀的餘地，她凖備跳下海裡，但又捨不得這個俏皮的孩子，不斷地向孩子哭泣，撫摩。
戴振華夫婦在傍，看得清清楚楚，他們見淑芬想跳海輕生，連忙走過去，抱着他們。
「大姑，爲甚麽這樣輕生呀！你這樣年青，孩子這樣細小，人類是總要生存的，不可這樣做？」
「先生，請你放了我吧！前路茫茫，我怎樣去過生活呢！我是無家可歸被人抛棄的，這個孩子實在可憐，我怎樣可以撫育得他長大，我還有甚麽希望呢？」
「大姑，你還是想開些好，生活是沒有問題的，生命才是最寶貴呀！假如你沒有地方去，你們大家可以到我家裡，慢慢才打算啦！」
正言談間暴風迎面括過來，把他們赫得怔了，振華推着淑芬，返囘船艙。暴風愈來愈緊，把船子吹得反來覆去，船上汽笛長鳴，船主打鑼呼應着。
「前邊是急灘呀。」
船上一片嘈雜的聲音。
「救生船凖備呀！」
「搭客鎭靜呀！」
「救命呀！」
「爸爸……」
「媽媽……」
「孩子……」
船上的搭客東奔西跑，船身動蕩得更厲害，振華和他的妻子冲散了，人群紛亂，淑芬也被撞倒了，振華連忙將她扶起，砰然巨响，船向礁石撞去，船主大驚，船舵失了控制，振華與淑芬倒作一團，羣衆互相扑撞，船在大霧急流中打滾，拖着這渡的汽船轉頭救援。
戴振華的家庭除却父母之外，還有一位兄長戴振國，和一個大嫂，僱用兩個僕人，是一個小康之家，樂融融的，是日清晨，大少奶在樓上的門前呼喚着僕人阿三，阿六，因爲今天忙着到碼頭去接船，大家都很高興，大少奶刁蠻成性特別心急，老太太也就手忙脚亂，忽然地門鈴大响，振國手持報紙匆忙走入。
「不好，不好，甘竹灘昨晚撞沉了一隻輪渡，振華剛剛搭着這一艘船。」
老太太聽得發急。
「報紙怎樣說？」
「說得很簡單，損失人數不知多小，由拖帶汽船救囘的，大約有百多人，另外由一艘船救囘來的人數，今早將受傷的搭客送到醫院裡去療治。」
「怎樣辦呀！」
「你們到碼頭等他，我到醫院去查問查問。」
他們一行人同乘了三輪車去碼頭，振華獨個兒便往醫院去。
汽船裏的傷者陸續搬上碼頭，淑芬抱着了小孩也紮着綳帶膠布，畧受微傷，振華爲了失去愛妻，雖然自己未有受傷，也難免有傷心之感，他和淑芬走出碼頭，沒精打彩地行着，淑芬更悵然不知何去，她正想和振華話別，但因口部受傷，說話十分痛苦。
「請罷！戴先生！」
「你到那裏去！你旣然無家可歸，又失去行李，何不先到我家裏暫住。」
「怎好呢？你……」
「我的妻子和孩子失踪，不幸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我雖然是很傷心，還有甚麽補救呢？大家旣是難友，我有屋住，招呼你不成問題，來罷，我們坐車子去罷。」
戴家的人通通都去了接船，餘下來的兩個僕人阿三阿六，忽然聽聞門鈴大响，阿六立卽跑去開門。
「呵！二少，囘來啦！阿三，二少返來了。」
「阿六，你們好嗎？」
「好，二少！我們聽說沉船，十分躭心，老太太，大少，大少奶都去了接你們的船。」
淑芬十分不安，拘束地東張西望。
「請隨便，這是我的家，不必客氣。」
阿六也很俏皮。
「還客氣甚麽？自己家庭，阿三快点來。」
「二少你們返家眞是高興極了，老爺的病很重，終日望着你們」。
「你陪這位少奶先到樓上休息吧。」
「少奶，我和你抱孩子（阿三接轉淑芬的孩子）呀！
這孩子很漂亮，眞的好像二少呀！」
淑芬聽了，頗感驚異，心裏侷促不安。
「少奶，你受了傷，痛嗎？」
「請你上樓休息吧！等一會看老爺的醫生來了，順便請他看看。」
淑芬跟着僕人阿三上樓，振華坐在廳上，愁眉不展，對他夫人和兒子的失踪，總是覺得悲痛的，心事十分煩亂，僕人阿六倒了一杯濃茶她還打趣地向着振華說：
「二少，我知道你爲甚麽事情，心上感到煩惱了，五年前你和老爺生氣出走，老爺無時無刻不掛着你，想你返來，現在你們都歸來了，我看老爺的病一見了你們，便不必再請醫生，馬上就會好了，他老人家這樣愛你，你還不聽他說話嗎，况且你又結了婚，又已經有了孩子，他還有甚麽話講呢。」
阿六的一畨說話，振華其實是沒有聽到，他双手托着了臉兒，對阿六的說話，不啾不啋。
「二少，你還是上樓休息吧！等我取大少的衣服給你掉換。」
阿六行了入去，振華從袋裡掏了一條手帕出來揩抹淚珠。
阿三和淑芬上了樓上，把大少奶的衣服給淑芬換上，其實淑芬究竟都是一個客人，她怎好意思胡亂動用呢，剛才兩個僕人的一言一語，簡直都是當自己是二少奶的身份，自己站在客人的地位，又不宜於辯正，阿三抱了孩子，很高慶地跑出房外。他把孩子抱到老爺的房間去了。
「老爺，老爺，二少和二少奶都囘來了！你還有一個乖孫啦！你看！又精緻！又伶俐。」
老爺睡在床上，聽聞阿三的說話，高興得反起床來。
「來，我看看！呀！好漂亮的乖孫啦！」
「老爺！你有病不可起來啦。」
「阿六！來！來！」
「老爺！做甚麽？」
「我要起來！我要起來抱乖孫！」
「老爺！醫生不是吩咐你，不要起來嗎？」
「我！我！我要起身，我……現在沒有病，我沒有病了，呀，呀二少奶呢？快些叫她來和我見面！」
「老爺，他們要掉換衣服啦！」
「振國和大嫂呢？」
「他們去接船還未囘來。」
老爺聽見了阿六的話，當然知到他們接不到振華的船，心裏十分不悅，阿六便將沉船的事詳詳盡盡地向老爺吿知，老爺知到他們脱險歸來，便很高興。
「阿六，你們預備好些東西，等一等要拜拜祖先，我老人家要吃杯新婦茶。」
「老爺，好。」
「這是我戴家的長孫，我來和他改一個名字…。」
門外的鈴鐘大鳴，原來老太太，振國，大少奶，狼狽地跑囘來，阿六告訴他們二少和二少奶早已囘來了，他們才吐了一口氣，老太太和振國也很高興，大家都急得要看乖孫。
老爺正在和乖孫改名字，他一見老太太和振國大少奶跑了進來，皆大歡喜，老太太也來爭抱乖孫，老爺也強站起來，振國連忙走到他的身傍扶着。
「我現在沒有病了，你看我的精神，有孫萬事足，現在我們一家大團圓，甚麽病，我也沒有了。」
老爺，老太太，振國，大少奶，和僕人都圍在一起，好像趁熱鬧似的。
振華和淑芬都換好了衣裳，他們同在房裡，大家都感到不好意思。
「這房間從前是我的，現在你住這兒好嗎？」
「…………」
「你現在來了這裡，不必客氣，假使有甚麽不便的地方，請你盡管開聲。」
淑芬感覺十分不安振華所說的話，她祗有搖頭作答，她忽然想起了她的孩子。
「我的孩子呢？」
「或者他們抱了出去呢！」
他與她的談話，祗是一問一答，從沒有半句多餘的說話，阿六匆忙地走進來。
「二少奶，老爺見了個乖孫，立卽連病都沒有了，現在老太太，大少和大少奶都在老爺房間，大家都很高慶呀！」
淑芬一聽阿六說老爺見了個乖孫，不禁驚異起來，振華連忙用說話去延悞她的注意。
「呵！媽媽，大哥，大嫂都囘來嗎？」
「是，他們都在老爺房間。」
振華和淑芬相對愕然。
「二少，我現在去預備茶點，老爺和老太太都要吃新婦茶！」
「呀！」
「呀！」
阿六也不由他們囘答，急忙地跑了出門。
「怎麽辦呀！怎麽辦！」
老爺的房間堆滿了人，大家都很高慶，大少奶却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振國高慶極了。
「今日喜事重重，爸爸見了自己的孫兒，歡喜得連病都沒有了，眞是冲喜冲喜，一冲就喜。」
大家都笑了起來，振華和淑芬在房外聽得，互相望着，振華氣冲冲地本來很想立卽向大家辯正，否認這個孩子是自己的，但他看見了各人的喜氣洋溢，意氣便降了下來，又不敢立卽辯正。老太爺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振國急地扶着他，老太太抱着孩子笑微了眼。
「振華……」
「爸爸……我還未有和你講……這個……」
「我知道，我知道…你等我說先，大家都要聽我說話先，振華，自從你走了之後，四五年間，這個家庭，弄得暮氣沉沉，我便一病不起，今天是我五年來，第一次起來行動的，現在見到了我的子孫媳婦大家都這樣齊全，我實在高慶極了，（振華和淑芬愕然相對）振華，你和媳婦行過來……阿嫂，你不要太客氣吧，呀！你是受傷了嗎？」
「爸爸！這個是……」
「振華，媳婦人品好，我不會反對的，從前我是反對兒女自己的婚嫁，而且我反對兒女們自己所做的事，現在我在床上睡了五六個年頭，甚麽都想通想透了，現在又是新時代，你在外開枝散葉……」
淑芬驚異地但又有口難言，她用作反抗的目光望着振華，但是振華呢，他却惘然沒有主意，大少奶也跑了過來，拉了淑芬的手，表示大家親熱。
「大家都是一家人，爲甚麽要害羞，去和老爺，奶奶恭敬便是啦。」
淑芬在這樣情境之下，昏然倒了下去，把大家都吃了一驚，振華急地上前扶着，老爺老太太更加急得要命
「二嫂眞的受傷呀！」
「快些打電話去請醫生啦！」
振華急急抱着淑芬出去，返囘自己的房間，放着淑芬在床上，心裡十分焦急，醫生替着淑芬細心地聽脈。
「她的營養似乎很不好，以後都要留心，這裡受傷事小，祗要休養休養，不久便會好的。」
「謝謝醫生！」
振華和淑芬蓋好了棉被，送了醫生出門，淑芬的眼睛十分疲倦，她向振華望着，表示感謝振華。
「一切請你放心，大畧休息一會便會好了。」
如是在一個星期內，振華殷勤侍奉，替淑芬開藥水，開牛奶，體貼入微，令淑芬對他更加感激萬分。
黎明的早晨，振華高慶地携了一朿鮮花跑進房來，淑芬還是睡在床中，他輕輕地把那一朿鮮花揷在花瓶裡，慢慢地把花瓶放到淑芬的床前，淑芬醒了過來，她看見振華的一舉一動，不禁會心的微笑。
「早晨……」
振華一聽見淑芬可以說話，不禁快活極了。
「何小姐，你可以說話啦！」
「可以了。」
「現在還痛嗎？」
振華伸着手兒，向淑芬的臉上去撫着。
「還有小小。」
振華也伸着了手向自己的臉上撫着，不其然两手相碰，她馬上感覺了有些事情還未有解决的時候，把她高慶的心情冷了下來，她的歡容臉色便漸漸沉了下去，甚至馬上哭泣！振華也沉下了臉色，淑芬爲了感懷身世，她啜泣和啕哭的聲音，使人聽了肉麻。
「何小姐！何小姐！哭甚麽啦？你的精神，今天才較爲好些，哭是會弄壞身體的呀！」
淑芬沒有理會振華的話，仍然在哭泣着。
「何小姐，我應該向你道歉，他們誤會你，侮辱你，我的心，也感到十分不安，本來我不應該向你再說，但我的心，比任何人更難過。」
「我也知道的。」
淑芬聽了振華的話，把悲哀的態度漸漸和緩了。
「我的妻子和孩子失了踪，本來已經是萬分的痛苦。」
「這是你太不幸了。」
「現在我的家人還沒有知道這件不如意的事。」
「他們誤會了……是我不應該跟你囘來的。」
「這樣不能怪你，我的爸爸望我囘來，他們一見了我面，就高慶極了，使我無法解釋，我的心太軟弱，假如我的不幸事一說出來，恐怕會影响他的健康。」
「我都知道的。」
「你的病好了的時候，你一定要走，就是不走的話，我也沒有辦法永遠使你的名譽和精神感受到侮辱，但，假使事情一旦暴露，老人家不幸的事情恐怕馬上可以發生。」
「我也曾和你想過，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你教我怎樣好呢？」
「這幾天來，我感覺得更痛苦，關於這個問題，我亦想不出甚麽辦法……現在我有一個大胆的請求，請求你繼續住在這兒，暫時忍受着這個二少奶不如意的稱呼。等爸爸的健康好了，你然後才走，因爲我始終也不願意在這個封建的家庭中居住的。」
「戴先生，你這樣子待我，我是會答應你的。」
他們二人的條件談妥了，互相握手，阿三携了牛奶叩門進來，他二人故作親熱。
淑芬念着孩子，向阿三追問，阿三指在老爺房間，阿三走了之後，淑芬慢慢地起床。
振華陪着行出騎樓。
從此之後戴家一團融洽，老太爺在房間做戲給小孩子看，引得皆大歡喜，淑芬和振華儼如夫婦。
三
在半夜的時份，露露正甜睡在床，忽然門鈴大响，李威匆忙地跑囘來。
「不好了！我們的事甚麽都完了，現在有人跟着我的尾後。」
「你囘來做什麽？」
「我要到三阜去，你快交囘的東西給我。」
「你常常和我討錢，沒有！沒有！」
李威爲了要錢，他強迫露露交出首飾箱，露露當然不允，兩人正在糾纏，她拿起剪刀向李威剌去！李威受傷大怒，揮拳向露露迎頭痛擊，露露不敵暈去，李威把金飾用手帕包好，正想出門，不料門鈴大响，李威大懼，向窻外跑去，露露醒來，不見李威，她急地跑起身來，在窻間看見李威在窻口沿着繩子而下，她急拿剪刀將繩剪斷，哎喲一聲，李威跌下街中，警探大鳴響笛，追趕。
戴振國和振華兄弟二人，大家談論着關於家庭的事務，振國主張把家事分開管理，但振華究竟都是一個機器工程人材，對於家庭中的事都推到大哥振國管理，老太太爲了愛孫如命特別是對於淑芬，十分尊敬，大少奶向來品性刁蠻，對於淑芬得老爺寵，當然看不過眼，每每借着多少閒事，便醋味橫飛。
老太爺的假孫兒，今天特別擺了一個盛大的湯餅會，家內鼓樂喧天，還唱着天姬送子，廳前幾桌客人，很高興地向老太爺乾杯，老太爺頻頻道謝。
振華和淑芬阿三抱着孩子到各圍賓客面前勸酒，老太爺站立起來，向着各賓客打躬作揖。
「各位兄弟子侄，親友高朋，老弟今日實在是生平最高興的一天，因爲我的媳婦聰明伶俐，有生有養，繼承祖蔭，振華和這新婦成婚的時候，未有和各位親友，同塲高興，這一次可以說双喜重重，双重高興了。」
他說完了大家都鼓掌，大少奶站在一傍，妒意盈面，心裡十分不安，老太爺見各人掌聲如雷，喜氣洋溢。
「謝謝各位，這樣賞面，賞給孫兒這許多封包，我是做家長的也要派封包，（阿六奉上兩大封包）我這裡有两包屋契，每包大屋一間，送給媳婦和長孫作爲賀禮」
老太爺談得起勁，老氣橫秋，各人客掌聲震耳，大少奶驚異地有點不甘，振國也覺得有點差異，他見妻子的面露不安，誠恐有失禮儀，暗中向大少奶糾正，淑芬向老太爺道謝，老太爺還要振華淑芬站在當中，振國夫婦在旁，合拍一張照片，大少奶心心不忿，突然行了出來，立卽倒了一杯酒，向淑芬乾杯，淑芬那敢接受，連聲不敢。
「賞点面啦！乾這一杯吧！」
淑芬在強迫之下，沒有辦法，祗得接受了，大少奶特意將那酒杯悞碎落地，各人大驚。
「呀！落地開花！」
「花開結子。」
「子孫昌盛。」
「奏樂。」
一連串的意頭說話，蜂踴而出，老太爺，老太太，阿六，振國同聲而起，奏樂聲炮竹聲，吵個不了。
酒席散了，客人通通道別而去！
大少奶囘到房間，俯在床上哭泣，振國在房中踱來踱去！
「哭甚麽啦！不會喝酒，又要學人喝，喝了又要哭，又要罵，人客見了，有甚麽面子呢？」
「你道我喝醉嗎？我沒有醉，我哭我的事，你不要管！」
「沒有醉哭甚麽？有誰人敢欺侮你，個個客人都是尊敬你的。」
「誰說尊敬我，家裡面是沒有一個人尊敬我。」
她一面哭一面說，態度很不自然，仍然是心心不忿的。
「她們又生得漂亮，又會替老爺生孫兒，人家放個屁都是好的……」
「二嫂實在是好呀！她又沒有向你得失。」
「連你都是一樣，連你都是和他們一般的輕視我。」
「唉！你眞的不近道理呢！」
「說甚麽道理，他們通通都不說道理的，她生孩子便送屋契，這樣子當着客人的跟前落我的臉，我是故意擲碎杯子，給他們的一個兆頭。」
「哼！你當心些！」
「當心甚麽？你自己當心你的家產吧。」
淑芬囘到房中，輕輕地哭泣着，振華坐在床沿。
「何小姐，我的大嫂是妒忌自私的，總之一切對不起你的事情由我認錯道歉！」
「不關你事。」
「雖然不關我事，我是不應該留着你在我這不願留的家庭裡，白白來受這樣不應該受的氣。」
「你是帮忙我的。」
「要這樣受氣，要你作僞，我心裡很難過的。」
「現在騎上了虎背，還有甚麽好怨呢，我祗好怨着自己命招。」
「何小姐，我始終要離開他們，這個家庭像鳥籠一樣，沒有自由，沒有理智，完全充滿了自私和自利。」
「老人家也沒有怎樣不對呀！」
「何嘗不是一樣的自私。」
有一天的清晨，老太爺走到花園散步，大少奶也在花園採花，淑芬從外拿了一張報紙和一對眼鏡匆匆地走到老爺的跟前，將報紙和眼鏡送上，老太爺歡喜極了，他很安慰地感到二嫂做事周到，服侍入微，大少奶當然看得不順眼，蘊蓄着微笑的心情，振華拿了一朿相片，四個人團在一起，一人一句。
「你看阿生眞趣緻呀！」
「我要看，我要看！」
「大少奶怎會這個樣子的。」
「怎麽照得我這個樣兒。」
「鼓了腮兒像一個大泡似的。」
「我不要這個樣子，快把我的照片洗去。」
「大嫂，照片怎麽可以洗呢。」
大少奶看見自己的照片，大怒，她將照片抛在地上負氣而去！把這老太爺氣得發怔，淑芬連隨扶着了他。
「老爺，坐吧！不要生氣了。」
「好！我這一個家庭，一定要重新打算了。」
吃過了晚飯之後，各人圍着坐，緊張的空氣罩着了這一個家庭，各人默默無聲，老太爺拿起了水烟筒惱着臉兒，大少奶送上一杯茶。
「老爺，今天是我做錯了，現在我向老爺陪罪！」
「不要了，算罷！」
「你們說話吧！我失陪！」
「大嫂，你不要走。」
「老爺不能原諒我的過失，便是在一家人的跟前將我丢臉，我要走，振國你也要隨着我走。」
她要拉振國走，振國大怒。
「你要走，你就自己走吧！」
「我不高興你聽他們的是非。」
老太爺聽得不耐煩。
「我要說的不是是非，是家事，我知道這個大家庭，是不能夠同在一起的，我想和你們分開這個家！」
「分家！」
「分家！」
振國和振華聽着吃了一驚，兩人不其言而呆住，大少奶像很和緩地慢條斯理的說：
「分家，我很早便料到了，現在趁我沒有孩子的時候，又有人在家裡說是言非，振國，我們的一份，問他們怎樣地分。」
老爺怒氣騰騰。
「沒有人向我說是非，是我和奶奶的主意。」
「我們不要分家，除非是老爺死了的時候才談吧！」
「甚麽？大吉利是！」
奶奶發怒地向大嫂罵着。
「我要分家，誰人也管不了我的！」
「振國，我們不要分呀！」
「爸爸說怎樣便怎樣啦！你還吵甚麽？」
「你分，我寧願死，我要自殺，我割頸，我吊頸，我跳樓……（號啕大哭跑上樓去。）
淑芬一面呼着大少奶，一面也追上樓去，振華心緖零亂，老爺怒得發抖地在喘着氣，振國，振華和老太太扶着他。
淑芬追上樓來，見大少奶大哭着，她要向大少奶解釋，大少奶不但完全不聽，反爲破口傷人，把淑芬罵得體無完膚。甚麽孤狸精，甚麽害人鬼，淑芬因爲究竟自己都是外人，不忍眼見人家的家庭爲了一些小事而弄岀了性命的事情，她要把自己和振華的關係和盤托出，但又不知將來影响的程度是怎樣，淑芬到底都是一個有了多少知識的人，她一定要向大少奶解釋，免得將來弄得戴家的不和氣，她正要說話，振華急地跑了上樓，因爲老爺昏去，要找淑芬去侍奉他，振華和淑芬去了之後，大少奶囘過頭來，從啕哭的臉孔馬上收歛起來，放出了憤怒、陰險、自私的容貌。
老太爺的腦充血病復發，老太太，振國，振華，淑芬均在跟前侍奉，淑芬小心調理，熨貼入微，因爲醫生說他受了剌激，須要靜心調養的，醫生走了出門，各人送到門外去。
四
醫務所裡有一個受傷的人，原來就是李威，李威逃過了警探之後，他便乘了輪渡到三阜來，他到這醫生處來求醫，醫生診治之後，將處方交給了他，到配藥間裡配藥，他在配藥間踱來踱去，偶然地給他發現了一張照片，就是淑芬和孩子的影子，他驚奇地，再看一點兒也沒有差錯，原來這張照片是戴家替淑芬的小孩擺湯餅會的時候所攝的，老太爺是醫生的老主僱，也送了這一張給他作爲紀念。
「呀！這兒有一個人，我相識的呀！」
醫生感覺奇怪，向李威打量一會兒。
「你是相識誰呀！」
「我……這女人是和我相熟的……是親戚。」
「是甚麽親屬呀？」
「她是我的姑表妹，我許久沒有和她相見了。」
「這位是戴鳳山先生的媳婦，她生了一個孩子，這相片是在滿月的時候合照的。」
「呵！她生了孩子嗎？」
「女人嫁了丈夫，便會生孩子啦！」
「她沒有請我喝酒？」
「你是那兒來的呀！」
「我剛才在省城來的。」
護士交了藥給李威，付了藥費，慢步地離開醫務所去了。
振華在房子裡寫信，淑芬剛剛踏進來。
「淑芬！爸爸的病怎樣呢？」
「好了許多，大槪一兩天便會痊愈了。」
「我們得到你的帮忙，還要你受氣。」
「不成問題，你能夠安置我的孩子，我的心便感到安樂了。」
「我見你天天很忙，還有些事情，未對你說！」
「說甚麽？」
「我以前在廣州有一個同事，他現在開了一家樹膠廠，寫了一封信給我，要我去做工程師。」
「那麽，你去不去？」
「去是一定去的，在這兒沒有甚麽意思。」
「你做了工程師，我可以做女工嗎？」
「那是當然可以啦。」
「那麽你家裡的事，誰人和你管理呢？」
「家裡有大哥，有媽媽，有大嫂，卽是以前一樣，昨天我和大哥商量，大概總是沒有甚麽問題的。」
淑芬的事情，大少奶漸漸明白些少，她感覺淑芬確是一個多才能幹的人，心裡覺得以前所作的事太令淑芬難過，她獨個兒跑進淑芬的房裡，見淑芬正和振華談話，振華知道大嫂的心緒近來有點轉意，他便借着寄信爲題，給她一個機會和淑芬談話，振華去了之後，大少奶頗感侷促，欲言欲吐地着望淑芬，結果由淑芬開聲。
「大少奶坐吧！老爺的病，我看很快便會好啦！」
「謝謝你的帮忙，幾天來我不敢去看看他老人家，我是恐怕他怪我呢。」
「呀！大少奶，一切的事，也不願談了，總而言之我來了這兒，便負慮你們諸多誤會，都是我的錯。」
「二少奶，你眞是好人，現在得到你們原諒我，但是老爺一定不會原諒的。」
「不會，老爺是一個慈祥的人，他對待家人好像兒女一樣，相信他不會固執的。」
「二少奶，請你代我向老爺說些好話，我再去奉茶向他老人家認錯，你可以帮忙嗎？」
「好呀！這樣子老爺一定歡喜的，他的病明天就會好啦！」
他們正在談話之間，阿三從房外走了入來。
「二少奶，外邊有客人來找你，老太太請你下去。」
「找我……誰人來找我？他是怎麽樣子的？」
「是一個男子，他說是你的表兄。」
「表兄……我那兒會有一個表兄？」
「二少奶，你下去看看是誰呀！」
「我不是這裡人，怎會有表兄呀，他現在那裡呢？」
「他在客廳，現在老太太招呼他。」
大少奶聽說有客人探訪淑芬，便向淑芬道別囘房去了，淑芬感覺十分奇怪，她疑惑地，到底這位是誰？她稍爲整飾一下，慢慢地行出房門去。
大廳中擺着一個大生菓籃，和一隻大鷄，當然是客人送來的東西，李威和老太太都在坐着，淑芬在梯次見着是李威，大吃一驚，她想囘步跑上樓去。
「二嫂，二嫂，你表兄來找你啦！」
淑芬見是老太太的呼喚，當然不敢違命，她停了脚步，李威走過梯口來，裝着了一副假笑臉向着淑芬談話。
「淑芬表妹，幾年沒有見面，你還認得我嗎？」
淑芬沒有辦法，祗得強步下樓。
「怎麽會不認得。」
「我本來不知到你會在這兒居住的，媽媽寫信給我，說你在三阜，後來我查了許久，才在一個醫務所裡得到你的地址。」
「醫務所？」
「是，你的情形，我都很明白，我眞高興極了，你做了富人的媳婦，我們做親戚的都感到非常榮幸。」
「榮幸！」
「你不必作態了，你有這樣美滿的家庭，還有一個好老爺好奶奶，又生了孩子，前幾天才大擺羗酌，可惜我來遲了，否則我也吃一杯酒了。」
老太太笑微微地向着李威。
「表少，眞是我們請不到了。」
「不必太客氣，所以我送禮物來，向你們道賀。」
「表少太客氣了，阿三，把東西搬入去吧！」
「阿婆，請隨便。」
阿三拿了禮物去，老太太歡喜得不可開交，淑芬滿心驚恐，李威的不斷地望着淑芬，心裡很像說你奈我何嗎的樣子，他陰險的態度，使人見而憎恨的。
「淑芬，你眞的會找頭主，好福氣，和有錢人家結了婚，我看……也不會忘記了我這一個窮表兄的……舊情人了。」
「我沒有和誰結過婚，不要多說。」
「還要和我開玩笑嗎？哈哈。」
「你找我幹甚麽？」
「還要說嗎？當然又是銀紙啦。」
「我那裡有銀紙？」
「還要騙我嗎，我李威已經查得清清楚楚，你的孩子滿月的時候，老太爺的封包兩間大屋的屋契，其他的還用說嗎？」
「你不要胡說，快點走！」
「要我走！我一定走，你不用生氣，明天請到大生旅店十五號房間找我，假使你不來的話，勿說我沒有人情。」
李威正要在走，老太太拿囘一部份的禮物出來。
「表少，這些東西你帶囘去吧！」
「我這兒沒有家，老太太不要客氣了，我帶囘去是沒有用的，請了吧。」
「吃了晚飯才走啦。」
「謝謝你不要太客氣吧。」
「二嫂，送表少出去啦。」
「請請，請囘。」
老太太一片起客的婆心，李威走了，她老人家還不斷地微笑。那裡知到這位正是未來的大禍根呢？淑芬送了李威出門，惘然不知所措。
大生旅店十五號房的門前有個小廳，許多人在那兒賭牌九，李威睡在裏便等候着淑芬，淑芬果然依約到來，侍役領着她在房門外敲了兩聲門子，李威見淑芬陰沉的臉容，露出了一點兇光。
「有沒有人和你同來這裏？」
「有沒有便怎麽樣？」
「現在做了有錢人家的媳婦，不必這樣大聲啦，我爲了你本身問題，不願意外間的人知到你過去的事，所以才請你來這裏談談。」
「說甚麽？說啦！」
「我要和你說的就是錢，所以想和你借點錢。」
「我那裏有錢呀？」
「不要騙我了，錢或者是沒有多，但有兩間大屋的屋契呢！」
「不是我的物件。」
「不是你的，屋契都在你手上。」
「不過暫時替人家保管，我凖備交還他們。」
「那末交給我不是好得多嗎？」
「不行！我不能交給你的。」
「笑話，我妻兒都交了給人，難道人家的屋不能交給我嗎？」
「我沒有給人家，孩子也沒有交給別人，你不愛我，我便想辦法謀我的出路，你不要再來陷害我。」
「你不要多說，我要你一次過交了屋契給我，以後各不相干，請你囘去想想，明天再來答覆我，否則不要怪我李威不近人情。」
淑芬滿眶淚凝，她聽見李威的一番要脅的話，氣得口呆心怔，她生氣地走了出去。
「你明天要答覆我，你不來，我會來找你的。」
淑芬囘到家裡，她感覺眼前的遭遇，將會大禍臨頭，她又怕爲了自己牽連了振華一家，便决定離開戴家，或者可以暫避目前的災禍，她寫了一封詳盡的信，和兩張屋契，放在桌上，信封寫着「留交戴振華先生」，她含孕着滿眶悲愴的熱淚，把自己的幾件衣裳包裹好了，她拿起了袱包，抱起孩子，正想走出門口，僕人阿三走了進來，說老爺找她，她連忙放下了包袱，把孩子交給阿三一同出了房門。
淑芬走到老太爺的跟前，手忙脚亂地和老爺開了一些藥水，老太爺看見淑芬態度失常，心裏有點難過。
「二嫂，你太辛苦了，我凖備搬到你奶奶的房間，以後的工作都由阿六去幹，等你多點休息吧。」
「老爺，不要緊的。」
淑芬在老爺的房間殷勤服侍，僕人阿六在大廳搬房子，忽然門鈴大响，阿六連忙跑出開門。
「表少請坐，我們搬着老爺的房間，阿三抱了孩子出花園，對不住，請隨便坐坐。」
「不必客氣，表妹呢？」
「她在樓上老爺的房間，等我請她下來。」
「不必，不必，我自己上去好了，順便去探問老爺。」
「表少請便，樓上第一間房係二少奶的，她在第二間房裡。」
「謝謝你。」
「招呼不到。」
李威走到樓上，他進了淑芬的房子，究竟他是一個歹徒，賊手賊脚，反覆了一囘箱喼櫃桶，他發覺枱上有一封信，還有兩張屋契，求之不得，馬上收進袋裹，淑芬在鄰房聽聞自己的房間有了人聲，她急的走去一望，不望也罷，一望之下，不由不使她大吃一驚，赫然李威在自己房中出現。
「你進來做甚麽？」
「參觀財主婆的房間。」
「誰要你進來，快點出去，人家見了要說笑話。」
大少奶正在走廊中行過，她走到二少奶的房外，正想踏入，她發現房中有人，又怔住了，她在門外偷聽。
「你好快點走！」
「我走！我走，我不會再麻煩你。」
「你……」
淑芬見枱上的屋契失去，有點驚異，她要向李威追問。
「甚麽大驚小怪，我自己去拿，和你親手交我，不是一樣嗎？」
李威一聲請請，便出門而去，大少奶在門外見李威出來，立刻避開，李威和大少奶打個招呼，淑芬正想追前，一見大少奶又縮囘房去，把房門關着，面上露出了痛苦的喘息，她驚惶地大哭起來，過去的一切，很像有一條大鐵棍把她迎頭痛擊一樣，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威走囘旅店，他在櫃面先生的跟前要把屋契兩張押二千塊錢，櫃面先生知道是戴家的物業，因爲不明來歷，暫時祗係允押一千塊，李威拿了一千塊錢，滿面笑容地走了出去。櫃面把詳細情形打了一個電話給戴振國，振國表示要查明此事，他滿腹胡疑，以爲家裡受了打刧，急急走囘家來，見了大少奶便細聲地問，他們在耳邊談論了一囘，事情逐漸緊張。
振華從街外跑了囘來，阿六吿訴二少奶精神不適及在房間哭泣的事，振華便大踏步要走上樓去，振國和大少奶連忙對振華說：
「振華，我有些事和你商量。」
「等一等，我有事，她有病啦！」
振華説了兩句，便匆匆走上樓去了。
「快點找老爺奶奶商量商量。」
振華跑囘房中，看見淑芬伏在床上不斷哭泣，他有點驚奇。
「淑芬，你爲甚麽？生了病嗎？」
淑芬聽見振華問她，愈感悲痛。
「淑芬！你是否很辛苦呢？」
根本淑芬的事情，怎能夠一吐而出呢，但是爲了應付振華的追問，她又不能不將情形說將出來，祗怨着自己的命運帶來了這麽深沉的煩惱，她的咀唇不停在震動，沉重的語氣好像每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
「戴先生……我…對…不住……你！」
「甚麽？你爲甚麽這樣說！誰開罪了你呢？」
「自從我到了戴家的門戶，你待我如兄妹一樣，你爸爸媽媽都待我很好……我感激得很，但是，我這樣的身世，我自己總覺得慚愧……！」
「淑芬，你說這些話做甚麽？」
「我連累了你們……我連累你……我很難過，我……呀……。」
她說到這兒，不由放聲大哭。
「淑芬，淑芬，你幹甚麽？你受了甚麽剌激呀？你一切的難過，我都知道，你一切的困難，我也都知道，我甚麽都不怕連累。」
大廳上各人圍在一堂，大家議論紛紛，大少奶露出了險惡的面容，老爺和奶奶都很懷疑地，振國沒有主意，他們都等待着最正確的答案，大家都很沉默。
淑芬經不起振華的追問，詳詳盡盡地把今日經過的情形向振華直說，振華聽了，不但沒有驚奇，反而爲了淑芬的難過，向她安慰一番便下樓而去！
振華走下樓來，他見到爸爸媽媽等，一班人在大廳裡。
「爸爸，媽媽，你們做甚麽？」
老太爺很沉默地。
「振華，你坐，你坐下慢慢跟你商量商量！」
老太太打量振華，但不見淑芬。
「二嫂呢？她沒有下來嗎？」
「她有病。」
「是的，二嫂近來很辛苦，她爲了我……唉！」
「爸！到底你們爲了甚麽事情？」
大少奶很不耐煩，她見振國站在一傍，像一個儍瓜似的。
「振國，你啞了嗎？說啦！說啦！」
「你說都是一樣啦，何必叫我說呢！」
「這些事本來不需要我說的，但是…」
淑芬在樓梯間偷聽，大少奶也像很冷酷地。
「振國在外邊聽聞人說，老爺送給二少奶孩子生日的屋契，押給別人，這些事情不知是嗎？」
淑芬驚惶極了，振華會心冷笑。
「沒有這囘事，沒有這囘事。」
大少奶仍然在迫着，淑芬也走了下來，她要向各人宣佈這件事，大家都愕然，振華馬上阻止淑芬，不許淑芬說話。
「淑芬，你不用說，外邊的謠傳，莫衷一是，屋契嗎？在我處。」
振華從袋裡掏出兩張屋契，用力擲在枱上，把振國和大少奶嚇了一跳，淑芬也驚異地才吐了一口氣，老爺和老太太都露出笑容。
「大哥，大嫂，你們還有甚麽懷疑。」
這句話，把他們都說得不好意思，淑芬有點氣了，隨着感到有點頭昏眼花，振華走近她的跟前，雙手扶着，忽然門鈴大响，僕人阿六開了門，跑進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李威，他很豪氣，目露兇光，把淑芬和振華嚇了一跳。
「戴振華，你算怎樣，你恃強到大生旅店櫃位取囘屋契，這樣是算欺人太甚嗎？」
「屋契是我的，我用一千元贖囘來，你還想怎樣？」
「一千元……你沒有資格取囘。」
「你來偷了我的東西，還想怎麽樣？」
「哈哈，哈哈……我偷你的東西……我偷的是兩張屋契，大槪沒有問題，你偷了我的老婆，又怎麽樣？」
各人聽了大大的吃了一驚，大少奶，振國，老爺，奶奶，面面相覷。
「混帳，胡說！」
「你們至混帳！她是我的老婆，孩子都是我的。」
「吓！」
「吓！」
「呀！」
振華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
「淑芬，你抱了孩子跟我走。」
老爺失望地，望望淑芬。
「二嫂！究竟是怎麽一囘事呀？」
淑芬悲痛地哭將起來。
「淑芬…………」
「淑芬，你不要說，不要和他走，萬事有我在這兒，我决不容許這些全無公理的事發生。」
振華跑到李威跟前，正想一拳打過去，李威也决心和他打鬥，振華探手袋中正想拔槍，淑芬連隨阻止。
「戴先生，你不要這樣，我不想連累你，我自己的事，始終都要解决，不能夠長遠的拖着，我早便想走，我現在走了，大少，大少奶，你們一向懷疑我會佔薄了你們的家產，但我從沒有這個心，你們都是誤會，你們的二少奶早在船沉的時候和孩子都失了踪，你們誤會我是二少奶，我爲了老爺的病，一向忍着不敢開聲，李威，你等一會，我抱囘孩子和你走便是。」
淑芬說完了這番話，便向後花園走去尋找她的孩子，大家感到奇異，振華心情更爲緊張。
「淑芬！淑芬……！」
「哈哈，哈哈，哈……現在你要人還是要錢？」
「你這無賴，將良家婦女誘姦，生了孩子便拋棄不理，還要來威脅她，你這樣沒有人性，簡直是禽獸！」
阿三怱怱的走入來說：
「老爺，奶奶……二少，二少奶不知幹甚麽？一手搶囘孩子，從後門走了出去，我叫她也叫不囘來，不知到她是到那裡去了。」
「走了……」
李威追出花園後門，大家都跟着追出去。在花園及街上也不見淑芬的影子，李威急步追前，振華失望地踱囘家裡。
李威追着淑芬，三阜一井之地 况且淑芬漫無目的，她在遠地望見李威追來，爲着了避免李威糾纏，拼命地走，李威也拼命地追。
國華囘轉大廳，各人沒精打彩地面面相覷着。
振華詳細地講述淑芬的遭遇，各人聽了都感動着流下淚來，老太爺稱讚淑芬，老太太也讚不絶口，大家都非常沉悶了，老爺失去了淑芬，自然感到大不方便，他老氣橫秋地流下熱淚來，心裡愈想愈不忿氣。
「振華，你應該快去救她，無論如何，我們怎樣辦法都要救她囘來，你去找李威，他要錢，我們多多錢都給他，等他們母子得到自由。」
「爸爸，你眞的這樣做？」
「是！振國你也一起去！」
「去啦！」
「去！」
大家到此時才現出了光彩的臉容，微笑！
李威把淑芬帶囘大生旅店，淑芬抱着孩子悲愴極了，李威從腰間弄着手槍，像是向淑芬要脅般的，忽然門聲又响。
「戴家兄弟，請你出來談談。」
「哈哈，哈哈……他們要找我嗎？你不要出來，你出來我便打死你。」
李威跑出房門，看見振華和振國。
「兩位，甚麽事？」
「淑芬呢？」
「你想見淑芬嗎？……」
振華想衝進房內，李威阻着，忽然內邊的孩子哭聲，振華心急，二人發生糾纏，一班無賴衝進，見李威被振華打倒，欲助李威，李威出刀，正欲剌殺振華，淑芬急的上前阻止，李威的刀跌落地上，二人爭持，淑芬速忙拾起小刀，振華揮拳痛擊，李威不支倒退，淑芬手上之刀，在無意中誤中李威的背上，哎喲一聲！倒下去了，振華，振國，淑芬大驚。賬房走入查究，一塲大戰遂吿平息，轉而沉靜。
報紙登載了一叚淑芬殺人致死，被判有期徒刑七年的消息。
淑芬的孩子由大少奶抱着，振華和振國三人到監牢去探望她。
「何姑娘！你放心好了，孩子很活潑，而且肯跟我的太太同在一起。」
「大少！我很感激你。」
「何小姐，我以前知道有很多事情是誤會了你的，現在我覺得很難過。」
「大少奶，不要這樣說，我希望你能夠和我養大了孩子，眞是感激不盡！」
「淑芬！你不要躭心，大嫂一定不會忘記你所委托她的事，我明天便到廣州，有空閒的時間我會囘來看你的。」
「祝你事業成功。」
淑芬對於戴家此次的扶助，眞是此生難忘了。
戴家的廳前，大少奶小心地爲孩子穿衣服，學習步行，她感到非常高慶了。
時光易逝轉眼數年，淑芬的孩子已經長得肥肥白白，也非常聰明，老太爺已經給他到學校裡念書，今天是淑芬期滿出獄的好日子，振華特地由廣州趕囘來，和振國，大少奶，孩子到監牢去接淑芬。
「淑芬！我知到今天是你出獄，特意地從廣州趕囘來見你，我已經替你找到了工作的崗位了。」
「快點上去叫媽媽。」
「快點叫媽媽。」
「媽……媽媽。」
「大少奶，我很多謝你，孩子這樣大了，……我决定和戴先生到廣州去做工，你們疼愛孩子，我送給你們吧。」
振國和大少奶歡喜得不可開交，相對微笑。
「眞好啊！」
「淑芬！我們囘去再談吧！」
淑芬和振華手挽着手，振國，大少奶拖着小孩，歡笑地向前途而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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