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閨陰影　電影小說

　　一

　　一九五〇年春天的一個下午。

　　小學教師林靜芬和她的女同事李娟一塊下課回家去，她們是一雙要好的朋友，也是一雙要好的同事，她們同住在學校宿舍的一個房間裡。靜芬和李娟，雖然是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女子，但她們的性格是如此的不同——一個是抑鬱與消沉，一個却是開朗與活潑。她們回得房來，靜芬還是顯得一派沉靜與寡歡，李娟很了解她的心事，她約靜芬明天一塊到郊外去玩，因爲姨媽約了她和哥哥一塊去玩玩。然而，靜芬搖搖頭，說：

　　「我怕沒空，謝謝你！」

　　「我知道你準說這句話，去玩玩吧，我哥哥也去，他人很好呀」！李娟着重地說。

　　「我知道。」靜芬說，她低下頭去，對這問題，她有難言之隱。她呀，忘不了那不知所踪的愛人。

　　李娟自然曉得她的心情，她說：「還忘不掉以前的愛人？」

　　靜芬點點頭，坦然地說：「也可以說是這樣吧！我總望有一天找到他。」

　　對于靜芬的忠于愛情，李娟多少有些感動，但她同時又覺得未免有些不大實際。她說：「不管你怎樣，老躭在家裡總不好，星期天一定跟我們去玩玩，散散心。」　

　　「再說吧……」靜芬說，外面有人喚李娟，她趕着出去了。

　　李娟的哥哥李嘉，他也是靜芬的同事，他呀，對她非常關懷，現在他又給她送來一包梨子，靜芬待要推拒的時候，他扭頭走開了。她帶着感激之情，把紙包打開，拿了一只盆子，把梨子放好，嗯，她企圖把報紙扔掉時，却忽然發現舊報上刋登着一段她的愛人劉栢心尋訪她下落的告白，時間已經是去年的六月。

　　靜芬驚喜交集，激動得有些不能克制，她瞪着這段告白，高興得眼淚流了出來

，她唸着愛人的地址，興奮地說：

　　「我要去看他，馬上就去……」

　　她打算化粧，她在梳粧台坐下來，從鏡中，她看見自己憔悴的樣子，忽然，去找劉栢心的勇氣消息淨盡了！

　　一幕驚心的往事，又在她面前出現——

　　二

　　那是一九四一年的事了，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的飛機轟炸着我國的城市，日本軍隊用槍炮毀壞人們的家園，到處是烽火漫天，到處是扶老携幼逃難的人羣。

　　靜芬扶着她患病的媽媽，和她的心上人劉栢心，也隨着這些人羣逃跑——劉栢心，他是由香港送她們母女逃難回桂林去的。

　　夜降臨大地，他們和好些難民在一所破廟裡歇宿。經過一連串驚險的奔避，靜芬的媽媽可病得更重啦！劉栢心摸黑到外邊去弄了一些藥餅和食物同來。靜芬服侍媽媽吃過了藥之後，她和劉栢心開始吃東西填肚子，當她發覺眼前這些東西是他用自己的手錶換回來的，心中無限感激；隨着黑夜的加深，天氣顯得更凍了，栢心怕靜芬給冷着了，便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這可使她心裡更充滿了溫暖，她說：

　　「栢心，爲了送我們去桂林，害你吃那麽多苦。」

　　「只要跟你在一起，再苦也願意。」他說。她倚偎着他，深情地說：

　　「栢心，剛才媽說，等我們安定下來，就讓……我們結婚！」

　　「那太好了！」栢心高興地說，他就憧憬着有那麼一天，他們生活在一起，他工作，她繼續念大學。

　　不久以後，他們逃到盧家鎮。

　　在盧家鎮，一個地方上頗有勢力的傢伙盧橫看上了靜芬。在一個雷雨交襲的傍晚，慮橫裝出一副仁慈的臉孔，把他們請到家裡歇宿。深夜，雷止雨息之時，却有一羣官兵上門來，强指栢心爲奸細，把他拉去濫施刑法；靜芬驚惶萬狀，她懇求盧橫幫忙解救栢心，盧橫却說：

　　「我跟師長說過了，他要你交十萬塊錢的担保費。」

　　十萬塊！叫靜芬那裡去弄，她彷徨無主之際，盧橫却拿出十萬塊鈔票，奸笑着在威脅、恐嚇、强壓之下，他污辱了她……

　　結果，給打得片體麟傷的栢心，給官兵趕離盧家鎮，而靜芬却給留了下來……

　　三

　　十年了，那眞是一個駭人的惡夢，她媽媽也早已難開人間了。她現在是孤零零的一人了！她不能失去栢心，現在機會來了，她還遲疑些什麽呢？去！去找他吧！可是，她一想到已經失身于盧橫，便又勇氣頓消啦！

　　在矛盾的心情夾攻之下，她終于毅然地按址去找他，希望一睹別後的愛人；可是她找到原址時，栢心一家已經搬走了，她心中的一線光明又熄滅了，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

　　星期天，靜芬在李娟、李嘉的邀請下，終于和他們一塊到約定的郊區茶座去。在茶座裡，李娟的姨媽和一位劉老太早在等候。

　　喝過了茶，李嘉爲了讓靜芬開開心，便拉她到外面去玩；姨媽却企圖把李娟介紹給劉老太的兒子，此刻，劉太太的兒子因爲事忙，尚未趕到，兩位老太太把李娟留在身旁。

　　不久以後，劉太太的兒子坐的士趕來了，在兩位老太太的介紹之下，這兩個靑年人終于認識了，可以看得出來，這位靑年人並不看重這種介紹對象的儀式，而李娟也與他具有回樣的感覺。他們很客氣地在這草坪上漫步，交談着。

　　當靜芬和李嘉囘頭時，與李娟她們碰在一起，靜芬呆然了好半晌，而那青年也楞住了。

　　「栢心！」靜芬警喜交集地吐出來。

　　「靜芬！」栢心也驚喜交集地叫喚。

　　這兩個曾共患難同甘苦的情侶終于見面了，他們互相擁抱，互相傾訴，大有相逢在夢中的感覺。

　　他們的重逢，固然使李娟、李嘉詫異又高興，而栢心的媽媽也老懷快樂，因爲她曉得兒子這些年來，一直心憶念着這個女子——靜芬！

　　四

　　生活環境從此改變了，靜芬的臉上飄過了怡愉的笑靨，她的心情是那麼的開朗。在香港環境幽美的海濱，樹蔭之下，她和他并肩散步談心，找尋那曾經一度掉失的愛情。

　　隨着栢心對她的關懷、體貼的加深，她心裡越發難過，一個陰影在她的思想裡逐漸擴大，她爲那無可補求的失身而難過，而她又缺乏勇氣向他道白出來。

　　這個問題，使她吃不下咽，乃至睡不安穩，她在矛盾着，矛盾着！

　　栢心的父母親都喜歡她，他們還特別爲她開了個宴會，把她介紹給諸親友。父母親曾聽到李嘉會追求靜芬的消息，他們有些担心，命兒子問過清楚才好求婚。

　　「不，我只當他是一個普通的朋友。」這是靜芬的答覆。栢心放心了，于是，他進而向她求婚，想起自己的不幸問題，她有口難言。

　　父母親明白了兒子深愛靜芬，而靜芬也一心向兒子時，他們却猴急地趕着替他們辦喜事，甚至日子也選定了。

　　與栢心結婚，那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她决定掌握時機，把自己的遭遇向栢心和盤托出，于是，她愉快地和他一塊到首飾店買首飾，傢具店購買傢具，百貨公司購買日用品。當他們從百貨公司出來，栢心說：

　　「我要替爸爸轉一筆賬，十分鐘就辦好。」

　　「那我在裁縫店等你。」靜芬說。

　　他們分道而行，靜芬獨自向裁縫店走去。一個流浪漢尾隨着她，向她求乞，她掏出一毛錢給他，回頭一看，不禁吃了一驚——嗨，他原來是盧橫，那個曾經害得她半死不活的壞蛋，她臉孔蒼白，慌忙拔脚向前跑。那盧橫發覺了靜芬，也緊追不放。

　　靜芬穿過馬路，經過一家銀行門口，剛好栢心從裡邊出來，她驚魂甫定，緊拉着栢心往裁縫店裡跑。在裁縫店裡，她觀看着窗櫥裡的服裝，窗櫥外，又嚇然站着那個滿臉兇狠的盧橫，她又大驚失色。

　　栢心和她離開裁縫店，向附近的一家餐廳走去，盧橫也一路上緊跟在他們後面。

　　他們在餐廳裡喝茶吃東西，餐廳外的窗櫥邊，那個壞蛋仍站在那裡守候。她心慌意亂，吃不下咽，慌里慌張地催栢心回家，栢心莫名其妙，只得會鈔出門，叫了一輛的士，趕着回家去。

　　五

　　靜芬與栢心的婚期漸漸迫近了，她向學校請了一個月假，學校方面允許了。李娟和同事們紛紛來祝賀她。

　　栢心從公司打電話來給她，他說：

　　「靜芬，媽希望你搬到我們家去住。日子近了，辦事方便，有個照應。」

　　盤算着搬到栢心的家去住，也許會躲過盧橫的追踪，她說：

　　「我考慮考慮。」

　　豈料靜芬回到宿舍的時候，狡滑的盧橫却在會客廳等候，她既氣且恨，憎惡地說：

　　「你來幹什麽？」

　　「來看看你啊！我們總算有過一段情份。」盧橫險笑着說。

　　他的話，勾起靜芬心頭的仇恨，她嚷：「你給我滾！」

　　可是他一絲兒也沒有走的意思，他要挾着她，他如果再張嚷，那他便把她們的事說出來，這樣一來，使靜芬頹然她問：

　　「你想怎麽樣吧？」

　　「我現在是英雄落難，找你帮帮忙，借點錢。」這傢伙把來意吐露出來啦。

　　「我沒有錢。」靜芬說。

　　「那個姓劉的不是很有錢嗎？跟他要啊！」他說，吓，他連她劉栢心的事也調查清楚。

　　她恨得咬牙切齒，但又孤掌難鳴，她是不願意把這件事張揚出去的，她叫他走，他仍撒賴着不走，恐嚇地道：

　　「我現在是一無所有，什麽事都幹得出來，你好好的想一想！」

　　她驚憤交集，是的，她最怕這壞蛋破壞她們的好事，她只好向他說：

　　「錢的事，我想辦法。」

　　「好吧，那我改天再來。」他說着，順手拿起靜芬的手袋，取了幾十塊錢，揚長而去。

　　想到以後他無止境的死纏，她痛苦萬分。她决定搬到劉家去。

　　六

　　栢心的家，是在一處環境清幽的住宅區。

　　清晨，靜芬醒來，看見外面的陽光從窗子透進來，心境好不舒服，她移步到窗邊，猛地發覺有一塊小石頭從外面投進來，心理非常詫異，便俯身往馬路上望——嗨，路燈下正站着盧橫，靜芬大驚，立刻把窗門關上。

　　栢心從外面進來，他是多麽關心靜芬搬來後的情况。他告別了她，勿勿趕到公司辦公去了；在家裡，靜芬坐立不安，親戚們紛紛送禮上門，栢心的媽媽當着衆多的女眷面前，把一個貴重的手錶送給靜芬，並把它戴在靜芬的手上，說：

　　「這個錶還是那年我生日，栢心爸爸買給我的，我一次也捨不得用。」

　　一個打來劉家找她的神秘電話，又擾亂了她剛好平靜下來的心境——它是盧橫打來的，他在電話裡恐嚇她，如果她不出來會見他，他便立刻上門來找她，她的心卜卜地跳將起來，說：

　　「我出來，我出來！」

　　于是她掛上電話，神色張惶地出門去，她的行動，可引起劉老太太的懷疑。

　　在劉家門外的一條橫街上，靜芬無可奈何地見到了盧橫，她厭惡地問他要多少錢？他笑着答：

　　「我有急用，拿三千塊錢來。」

　　這是一個大數目，可把她難倒了，她說：「我那兒有這麽參錢？」

　　「別忘了你是我的人，嚷出去不好聽，你考慮考慮！」他獰笑地說。靜芬陷入彷徨無主的境地，她眞不知如何應付目前這個壞蛋。劉家女傭從外面買東西回來，看見靜芬和這個老頭子談話，心裡納罕，趕着向老太太報告去了。

　　在盧橫的威脅下，她跟他到了茶館談判，他說：「我給你三天期限，你想辦法去，總可以了吧！」

　　這卑劣的手段，使她忍無可忍，但她又沒辦法應付，接着她又聽到盧橫在耳邊說：

　　「你在七號下午六點鐘以前把錢送到桃源旅店23號。」

　　接着盧橫跑開了，她則失魂落魄地趕回家去。

　　七

　　爲了一件重要的業務，栢心要到澳門去幾天。他趕回家去與靜芬告別，又碰上她出去了，只好訕訕地託媽媽告訴她。

　　當靜芬回得家來，栢心已經去了，她惘然若失，又匆匆出門找李娟商量去。

　　聽了女傭的話，又眼見靜芬的異狀，劉老太太對她開始懷疑起來。

　　靜芬找到了李娟，她問李娟有沒有辦法借到三千元以應急需。關于錢的事，她說可以找哥哥商量。但靜芬不願讓李嘉也牽連在裡邊，她說：

　　「我另外想辦法吧！」

　　在驚怖、苦惱、痛苦中過了一天，第二天早上，眼看盧橫的限期到了，她心急如焚。盧橫差人送來了一盒禮物，盒裡放着一顆子彈，和一封信，信上寫道：「三天限期將到，如不赴約，小心，小心。」

　　靜芬驚叫起來，把禮盒扔在地下。她的驚叫，使栢心的父母又疑團陣陣。

　　第三天終于到來，靜芬心情焦躁地等待栢心回家，她决心把事情向他說出。可是他來了長途電話，說事務尙未辨完，要搭晚一班回來。怎麽辦？六點鐘快到了，栢心是不在這時問之前回來呀，她心跳，她失神，忽然，李嘉托人送了式千元支票給她，另外附上一張便條，說：「送上支票，請接受我的帮忙，下欸他的名字。她心內感激，取出自己的積蓄和首飾，計算一下，差不多三千塊，便趕着到桃源旅店去。把便條遺下也不自知。趕到旅店門口她匆匆進門，却給劉栢心的父親看見了。

　　在桃源旅店裡，盧橫與他的狐羣狗黨守候着，當靜芬到達時，狗黨們散開了」，只留下盧橫和靜芬。

　　盧橫得到了支票和飾物以後，仍然不知足，他把她腕上的手錶也搶掉了，她憎恨地說：

　　「以後不能再來麻煩我，大家說明白了！」

　　盧橫笑皮不笑肉，他哪裡肯放過咀裡的一塊天鵝肉，他說：

　　「有這樣便宜的事？以後還得替你大大的帮忙嗎！」

　　靜芬的怒火爆發了，她舅：「你，你簡直是鬼！我把事情告訴小劉！」

　　「你敢，你要告訴他，我連他也宰了。」他狠毒地駡，他衝前去擁抱她，但她用力掙扎，衣服也被撕破了，最後，她推開了盧橫，奪門奔逃。

　　她在街上奔逃着，李嘉剛好坐的士經過，他發現了她的情形，慌忙下車，把她喚到車上去。

　　八

　　栢心辦完公事回來了，他迎受了一個沉重的打擊，他父母把幾天來見到靜芬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訴了他，他媽媽甚至說：

　　「她一定是跟姓李的靜靜地來往。」

　　栢心不大相信，他說：「她不會的，等她回來我問她。」

　　誰料，李嘉伴着靜芬坐的士回來，下得車來，他還推扶着她，狀甚親切，由于她的推却，他才退回車上去。

　　此情此景，栢心相信爸爸媽媽的話了，他傷心失望到極點。當靜芬進入客廳時，栢心躲到房子裡去。他媽媽和爸爸瞧見她衣服被撕破，手錶不見了，便不客氣地諷刺她不守規矩，濫交男朋友，他們和栢心都待地不錯呀。

　　靜芬要辯白，但她沒有機會，栢心在她面前出現時，也鐵青着臉，作出卑視她的樣子，然後，一些也不理會她，從新進入房間，砰然一聲把門關上。

　　失望！絕望！她想：「我留在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樂趣？」

　　她决定自殺了！她寫下一封自白書給栢心，便到旅館開了個房間。正企圖服毒的時候，盧橫又在她面前出現了，他不許她自殺，要她繼續做他的搖錢樹。她再也不怕他了，她跟他扭打起來，她逃出旅館的房間，向旅館後面的扶梯跑，跑呀跑，向上跑，盧橫在後面追呀追的，在最高一層樓的扶梯，他終于捉住她了，她抵抗着，他却失足跌到下面的大街上，一命嗚呼！而她也在梯間昏掉了！

　　靜芬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站在她旁邊的，是她心愛的劉栢心，此外，尚有他的爸爸和媽媽。從她的自白書，和她這次的遭遇，他已經完全了解她啦！

　　栢心告訴她，盧橫因爲自己失足跌斃，罪有應得，而她現在是自由了，再過兩天，她可以回他們家裡靜養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