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幕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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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記，韻事連篇，洛陽才子張君瑞，温文俊秀態翩翩，秋闈赴試路經河中府，欲訪白馬將軍話前緣，聞道普救寺中多幽雅，携童遊覽到寺前，法宇梵宮多壯麗，蒼松翠柏挿雲天，芳草新陪楊柳綠，海棠初襯杏花妍，步過欉花穿曲徑，廻廊盡處，别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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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聰：相公，這裡是去不得的。
君瑞：大師，小生特來寶刹遊覽，為何去不得。
法聰：祗因西廂之内，住着女眷。
君瑞：呵，佛門聖地，何來女眷？
法聰：這裡面住着崔相國夫人和鶯鶯小姐。
君瑞：相國夫人為何借住佛門。
法聰：相公有所不知，只因相國去世，夫人與小姐扶了靈柩，回轉博陵原郡，路上不靖，故
而暫時寄居寺中。
君瑞：原來如此。
鶯鶯：紅娘，開了角門。
紅娘：是。
法聰：相公，崔府女眷來，遇上多有不便，請隨我來，暫避一時。
合唱：洛西書生張君瑞，錦綉文章才優，萬金寶劍藏秋水，一担琴書伴春愁，携童赴試長安道，呀！好一座梵王宮殿景色幽。
君瑞：（唱）普救寺名不虛，寶相莊嚴，殿宇深，樓閣連，氣象萬千，千竿竹，百丈松，清風撲面，又只見，垂楊院，別有洞天。（白）好一個幽静所在，待我前去隨喜。
法聰：先生請住，那裡去不得。
君瑞：為什麼？
法聰：那裡住着崔相國和鶯鶯小姐。
君瑞：崔相國家眷為何不住官驛，却來寶刹居住？
法聰：先生有所不知，我師父法本長老乃是相國替身，相國去世，夫人吳小姐扶了靈柩回博陵原郡，路上不情，故而暫時寄居寺中。
君瑞：原來如此。
鶯鶯：紅娘，開了角門。
紅娘：是，小姐。
法聰：張先生，崔府女眷來了，我們還是廻避一下。
紅娘：小姐，院外無人。
鶯鶯：（唱）人隨春色到蒲東，門掩重關蕭寺中，花落水流紅，閑情萬種，徘徊無一語，唯怨東風。
紅娘：小姐、不要愁悶，你看那邊萬紫千紅，多麼有趣，隨我來呀！
君瑞：（唱）我眼花撩亂口難開，正撞着五百年前風流寃孽。
法聪：張先生。
君瑞：小師父，這一位莫非就是鶯鶯小姐麼？
法聰：正是崔家小姐。
君瑞：啊！那身邊的小娘子呢？
法聰：那是侍女紅娘，張先生，請到方丈拜茶。
君瑞：小師父先行一步，小生隨後就到，（唱）宜嗔宜喜春風面，翠鈿斜貼鬢雲邊，解舞腰
肢嬌又軟，好似垂楊在晚風前，風流貌見過了萬萬千，似這等可喜娘幾曾見？
紅娘：（唱）小姐，蝶戀飛花舞綠茵。
鶯鶯：（唱）風飄萬點正愁人。
紅娘：（唱）小姐，你暫撇開閑愁悶，深院無人且賞春，（白）小姐，小姐，你看這桃花開得多麼鮮艷，我們折它两枝好不好？
鶯鶯：使得。
紅娘：小姐，我們回去吧。
君瑞：（唱）她竟自去了，月殿神仙歸洞天，此地空留楊柳烟，恨天不與人方便，粉牆兒高似青天，怎當她臨去秋波那一轉，今番是定把這刻骨相思病兒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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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瑞：多承接待，備有薄禮，望乞笑納。
法本：客中如此多禮，有何見教。
君瑞：只因旅店繁什，有意在寳刹借屋一間，以便溫習經史。
法本：敝寺空房甚多，任憑選擇。
君瑞：承情呀承情。
法本：就請搬了過來
紅娘：長老萬福。
法本：紅娘。
紅娘：夫人命紅娘來問，幾時好與老相國做好事。
法本：本月十五日乃諸佛受供之日，設下道塲請夫人小姐前來拈香，待我寫了齋期你帶了回去。
君瑞：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欲報深恩，昊天罔極，爹娘呀！
法本：先生何事悲哭？
君瑞：想小生湖海飄零，不能為父母做一些功德，思之傷心，小生意欲帶一份齋追荐我的父
母，不知長老肯發慈悲麼？
法本：孝親之心，人皆有之。
君瑞：不知夫人可肯行方便嗎？
法本：這是好事，料也會允。
君瑞：多謝長老，小生告别。——小娘仔拜揖。
紅娘：先生萬福。
君瑞：敢問小娘子該就是鶯鶯小姐身邊的紅娘姐麼？
紅娘：我就是，何勞動問？
君瑞：小生姓張名拱字君瑞，乃是西洛人氏，年方廿三歲，正月十七日子時建生，并未曾娶妻。
紅娘：誰問你來？我又不是算命先生，要你生辰八字有什麼用？
君瑞：敢問紅娘姐，小姐可常出來走走麼？
紅娘：出來便怎麼？（唱）夫人節操凛冰霜，治家嚴謹教有方，雖然三尺童子輩，無名不敢入中堂，非禮勿言是古訓，你讀書人怎把禮義忘，幸遇我紅娘不追究，老夫人她聞知你怎承當，真是個書呆子。
琴童：相公，天色不早，我們回去吧！
君瑞：回到店堂，搬取行囊。
琴童：搬到那裡？
君瑞：搬到廟堂。
琴童：住在那廂？
君瑞：靠近西廂。——小師父，這邊豈是西廂？
小僧：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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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瑞：搬到廟堂，問過和尚，知道小姐每夜來花園燒香，怎麼還不見來呀？（唱）一更後萬籟寂無聲，怎不聞隔牆有動靜，我側着耳朵聽，我踮着脚步行，我只在太湖石上等，等候我那整整齊齊嬝嬝婷婷的小姐鶯鶯。猛聽得角門兒呀的一聲，風過處人未來衣香細生，我踮着脚步兒仔細定晴，比那日初見時格外齊整。
鶯鶯：紅娘，拿香來。（唱）一願亡父早升天堂，二願老母百年壽長，三……願……三願。
紅娘：（唱）見小姐含情脉脉話難講。（白）小姐，讓紅娘替你祝告吧。（唱）願小姐早配鴛鴦，配一個蓋世才華如意郎，風流人物温柔性，與小姐百年成双。（白）小姐，我對你說一件好笑的事。
鶯鶯：什麼好笑的事？
紅娘：前天老夫人差我去問長老齋期，碰見那天在角門口遇見的那個秀才，他對紅娘深深一揖，說小娘子不是小姐身邊的紅娘嗎？又說小生姓張名拱字君瑞，乃西洛人氏，年方廿三歲，正月十七日子時建生，小生我並不曾娶妻呢。
鶯鶯：誰要你去問他。
紅娘：誰問他來，他還提着小姐的名字，他說你家小姐常出來走走嗎，被紅娘好好地搶白了一頓。
鶯鶯：不搶白也罷。
紅娘：哼，世間上竟有這樣的傻瓜，我不搶白他，說不定他還要說出什麼瘋話來呢。
鶯鶯：你對老夫人説過没有？
紅娘：還沒有說過。
鶯鶯：不說也罷。
君瑞：聽小姐之言，頗有見憐之意，我不免吟詩一首看她如何？月色溶溶夜，花蔭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
鶯鶯：好清新的詩啊！
紅娘：這聲音就是那了廿三歲還不曾娶妻的傻瓜。小姐，他吟得好嗎？
鶯鶯：紅娘，小姐和他一首好嗎？
紅娘：對，我們打他回去。
鶯鶯：蘭閨深寂寞，無計度芳春，料得高吟者，應憐長嘆人。
君瑞：好啊！字字訴衷情，語新音律清，小名兒真不枉喚作鶯鶯，但願得隔牆酬和到天明。
（合唱）：香烟嬝繞燭影紅，顧盼一宵两心同。
看她無限憐才意，盡在含情不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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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瑞：長老何事？
法本：先生，大事不好，今有河橋叛將孫飛虎，率領五千人馬圍住寺門，口口聲聲要鶯鶯小姐做壓寨夫人，如若不肯他就要放火燒寺了。
君瑞：小生自有安排。
夫人：這寺前為何金鼓喧天，馬嘶人鬧。
法本：老夫人大事不好了，那河橋叛將孫飛虎帶領五千人馬圍住寺門口口聲聲要……
夫人：要什麼？
法本：要鶯鶯小姐做壓寨夫人。
歡郎：母親！
鶯鶯：母親！（唱）平地風雷一聲震，漫天大禍從空臨。
夫人：（唱）耳邊鼓連天响，孤孀母女無投奔。
鶯鶯：（唱）金鼓聲聲迫得緊，真叫人上天入地两無門。
夫人：我兒怎生是了？
鶯鶯：母親切莫悲痛，依孩兒想來，只有將兒獻與賊人，才可保得闔家性命。
夫人：俺家相府門第怎將我兒獻與賊人，辱沒家聲。
鶯鶯：事到如今，母親莫再憐惜孩兒，還是將孩兒獻與賊人，（唱）一來是免得催殘老母親，二來是免得佛殿化灰塵，三來是眾憎無事命可保，四來是先人靈柩得安寧，那五來……
歡郎：姐姐！
鶯鶯：（唱）歡郎雖是未成人，也是崔家後代根，鶯鶯若是惜自身，先靈一旦化灰塵，可痛負了慈母恩，可憐絕了愛弟親。
夫人：我兒千金之體，為娘怎忍將兒獻賊求免。
法本：老夫人，外面賊兵言道，若不把小姐送出，他們要放火燒寺了。
鶯鶯：母親呐，獻賊本是退兵之計，孩兒豈肯順從賊人，如今若求两全，也罷。（唱）三尺綾畢兒的命，娘呀娘，把兒的屍首獻賊人。
紅娘：小姐！
夫人：我兒不可如此。
法本：使不得，若是觸怒那賊，怎肯干休。
鶯鶯：母親，孩子另有一計。
夫人：兒有何計？
鶯鶯：（唱）若有人能退得賊兵，兒情願與那英雄結為婚姻。
夫人：此計較可，雖不是門當戶對，也強如陷於賊人，長老傳話下去，合寺人等有能，能退得賊兵的，便將小女與他為妻。
法本：老僧遵命。——夫人有命，合寺人等有能退得賊兵的，便把鶯鶯小姐與他為妻。
君瑞：小生來也。
法本：這秀才他道有退兵之計。
夫人：足見先生仗義，方才已於長老說過有人能退得賊兵的，願將小女鶯鶯與他為妻。
君瑞：小生義不容辭。
夫人：計將安出。
君瑞：小生有一故友，姓杜名確，號為白馬將軍，現統領十萬大軍鎮守蒲關，小生與他八拜之交，小生信去，救兵必來。
法本：若得白馬將軍，何愁一個飛虎。
夫人：只是大禍臨頭，遠水難救近火。
君瑞：無妨，先用緩兵之計，敢煩長老去到鐘樓之上，曉諭賊人，就説老夫人言道，小姐穿了孝服送與將軍，於軍不利，請將人馬暫退一箭之地，三日後功德圓滿，小姐換了吉服，方可送與將軍。
法本：此計甚妙，老僧就去傳話。
紅娘：小姐，倒看他不出，這個時候倒一點不傻了。
鶯鶯：但願他退了賊兵。
夫人：事在緊急，就請先生修書。
君瑞：書信早已修好，請夫人放心。
夫人：多謝先生，老身告辭了，女兒隨我來。
法本：好了，好了，賊兵果然退出一箭之地了。
君瑞：長老，快差一胆大心細之人前去下書。
法本：我厨下有一徒兒，名喚惠明，最有胆量，待我引你前去見過。
惠明：好氣煞人也。（唱）我待要殺賊將鐵捧閃，惱恨那怕事的和尚把俺攔，俺本是鐵打的莊稼漢，也曾射虎在南山，濟困扶危英雄胆，殺賊除凶祗等閒。
法本：惠明，惠明，張先生有退兵之計，今有書信一封，要送與蒲關白馬將軍，你願去嗎？
惠明：好！先生果有退兵計，保管書信到蒲關。
君瑞：五千賊兵，非同小可。
惠明：（唱）先生你好小量俺也，我瞪一眼古都都海波翻，我喊一聲嘩啦啦山岳撼。
君瑞：好壯士。
惠明：咱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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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前日若非先生，焉有今日，我家性命，皆先生所𧶽，今日略備小酌聊表謝忱。
君瑞：賊兵之敗皆夫人之洪福。
鶯鶯：見過母親。
夫人：罷了，先生請上坐。
君瑞：小生焉敢。
夫人：恭敬不如從命，女兒近前來，女兒不必避嫌，今後張先生乃是一家人了
鶯鶯：母親。
夫人：上前拜過哥哥，從今後你們就以兄妹相稱。
（合唱）：天旋地轉心無主，誰料這婚姻變南柯。
夫人：紅斟酒來，女兒與你哥哥把盞。
（合唱）：好一個積世老婆婆，説什麼妹妹拜哥哥。
夫人：女兒，快上前與你哥哥把盞。
（合唱）：他其實嚥不下玉液金波，母親你害了人命還甜話多。
夫人：女兒，若不虧你兄長相救，那有活命，你必須敬你哥哥一盞。
合唱：恨佳人命兒薄，怨秀才性情懦，性情懦，腸斷相對難訴，珠淚忍含禁不住，天呀，天呀！
夫人：紅娘，好好侍候小姐回房，張先生！
君瑞：小生醉了，拜謝夫人。
夫人：簡慢不恭。
君瑞：夫人跟前有一句話要說。
夫人：有話請講。
君瑞：前日孫飛虎圍住了廟門，夫人曾説能退得賊兵的不論何人，就把鶯鶯小姐與他為妻，是有這句話麼？
夫人：有哇。
君瑞：當此之時，是誰挺身而出。
夫人：先生實有活命之恩，怎奈相國臨終。
君瑞：夫人請住，借兵解圍，既是小生所為，夫人就該謹守諾言，將小姐許與小生，為何忽然以兄妹相稱。
夫人：小姐終身，乃相國臨終遺言，許與老身侄兒鄭恆為妻，前日有書嘱他前來，他若前來叫我身無以為對。
君瑞：請問夫人，夫人既欲遵守相國遺言，又為何當眾許親。
夫人：這個……如今老身願多以金帛為酬，望先生另聘高門。
君瑞：小生當日挺身而出，豈為貪你錢財，你把張拱小看了，即便告辭。
夫人：張先生請小住幾日，老身另圖報答，待我叫紅娘送先生回房。
紅娘：張先生，你剛才少飲一杯，豈不是好。
君瑞：紅娘姐，你也胡塗，我喝什麼酒來，前日之事，小生這一封書信，原不足道，只是堂堂一品太君，親口許下婚姻，紅娘姐，這不是你我二人所見的，两廊數百僧俗，上有天，下有地，佛天菩薩都聽見的，不料如今突然變卦，真叫小生心盡計窮更無別路，紅娘姐，我只有在你紅娘姐面前自盡了罷。
紅娘：啊呀！張先生，今日之事，夫人有言在先，如今忽然反悔，莫説先生聽了氣惱，就是我紅娘聽了也實在有些不平。
君瑞：紅娘姐既有不平之意，何以教我？
紅娘：我看小姐對你也未必無情，待紅娘想個法兒讓你們一通情意。
君瑞：請問計將安出。
紅娘：先生有一古琴，必善於此，小姐好琴音，今夜先生試彈一曲，看小姐有什麼話説，如有好音明日定來告之。
君瑞：啊呀！小生拜謝紅娘姐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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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瑞：（唱）有美人兮思之若狂，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將弦代語兮藉訴衷腸，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使我淪亡。
鶯鶯：（唱）冷冷七弦啼鵑紅，一字一聲訢情衷，他裡一曲未終腸已斷，我這廂知音千古心相同。他那裡鳳求凰，我這裡凰求鳳，恨只恨高高白粉牆，隔開雲山千萬重，怎得個人兒將信息通，把我的一腔心事往隔牆送。———
君瑞：紅娘姐，這個簡帖非同小可，紅娘姐你千萬小心在意，紅娘姐小生之後定當重謝。
紅娘：哼！我是貪圖你的東西才來的嗎？要不是可憐你這個傻秀才。
君瑞：這才對了，你放心吧，我把舌尖兒上説詞傳你簡帖裡心事。———
鶯鶯：（唱）夜聽琴，勾起了，無限心事，曉窗寒，神思倦，脂粉懶施，斜倚粧台長嘆息，漫對菱花挽青絲，（白）這簡帖兒定是紅娘拿來的，張生呀張生，你也太大意了，=相思恨轉添，漫把瑶琴弄，樂事又逢春，芳心應也動，此情不可違，虛譽何須奉，莫負月華明，且憐花影重，＝紅娘。
紅娘：小姐，
鶯鶯：過來，這東西那裡來的，誰敢把這柬帖兒來戲弄我？我幾時看慣這樣的東西，我告訴老夫人去，打下你的下半截來。
紅娘：簡帖兒是我拿來的，我又不識字，知道他寫些什麼？小姐不要惱，紅娘到老夫人面前出首去。
鶯鶯：你出首那個？
紅娘：我出首張生！
鶯鶯：紅娘，權且饒他這一次吧！
紅娘：饒了張生不要緊，紅娘怕老夫人知道了，要打下我的下半截來。
鶯鶯：老夫人怪你時我替你説話，不妨事的：
紅娘：哎喲，小姐你一會兒要叫老夫人打下我的下半截來，一會把又替紅娘講情了。
鶯鶯：紅娘，你不知道，張先生有活命之恩，我若告之夫人，壞了他的名聲，於情不合，我若不告訴老夫人，不知他以後，還要鬧出什麼事來。
紅娘：哼！若不是老夫人許了婚又賴，人家敢這麼想，這麽寫麼？
鶯鶯：雖是我家虧待了他，他也不該如此，也罷，待我寫個簡帖，叫他以後不可如此。
紅娘：你寫什麼，這不是害了他麼?
紅娘：你不知道，若不叫他死心，以後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來。
紅娘：小姐，你何苦來……
鶯鶯：紅娘，你去對他說，我等乃是兄妹，叫他不要胡思亂想，以後再要如此，定然告訴夫人知道，紅娘，連你也脱不了干係，去吧！
紅娘：我不去。
鶯鶯：快拿去。
紅娘：我不去呀！
鶯鶯：拿去呀！
紅娘：小姐你是何苦？
鶯鶯：這妮子，不聽使喚。
紅娘：小姐呀小姐，你這個性兒，往那裡使呀！（唱）在人前巧語花言，背地裡愁眉苦臉，聽琴音你長吁短嘆，隔粉牆你和過詩篇，不是平日裡神魂顛倒，我紅娘又怎肯担這風險，你看她使性子裝神弄鬼，辜負我好心腸傳書遞柬。（白）唉！我要不去吧，又説我違抝了她，再說那個可憐的優秀才還在等我的回話呢，去一趟吧。誰叫我是紅娘呢？
君瑞：紅娘姐，事情怎樣了？啊！紅娘姐，你怎麼跟我開這麼大的玩笑了，小姐有書信到來小生理應接待。……小姐恕罪。
紅娘：先生，怎麼啦？
君瑞：天大的喜事呀！
紅娘：喜事？這信上寫些什麽？
君瑞：小姐約我今晚到花園相會。
紅娘：真的！
君瑞：還有什麼假的，喏喏，這是四句詩，待月西廂下，就是等月兒上來，迎風戶半開，是她開門等我，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那就是小生來了！
紅娘：真是這樣解？
——合唱——
悄悄行來歩兒怯，哎呀呀。
心慌踼壞了牡丹芽，心猿意馬難拴下，今夜如何發付他呀。
紅娘：小姐！小姐，你走的這樣快！小姐，時候不早了，今晚就不要燒香了吧！
鶯鶯：紅娘，你看今夜月白風清，正是燒香的時候呢！
紅娘：是呀，我也說是燒香的時候呢，故而早把香盤擺好了
君瑞：啊！紅娘姐！小姐來了沒有？
紅娘：來倒是來了，我且問你，是她真的約你來的嗎。
君瑞：這還有什麽錯的，小生是猜詩謎的社家。
紅娘：你不要從角門進去，怕小姐疑心是我帶你來的，你還是跳牆。
君瑞：跳牆……
紅娘：聽我的話，不會有錯。
君瑞：這牆小生是非跳不可了。
紅娘：小姐，外面沒有什麽。
鶯鶯：唔！好像有人說話。
紅娘：沒有，連個人影也沒有，小姐，你還是燒香吧！
鶯鶯：（唱）紅娘神色奇怪，是真是假心難猜，莫非她已把我機關解……要是她……啊呀，被母親知道怎安排？——誰？
君瑞：小姐，是小生我呀。
鶯鶯：你怎麼跳牆過來呀？
君瑞：是紅娘叫我跳的。
鶯鶯：紅娘！紅娘！
君瑞：小姐做什麼？
紅娘：來了，來了！小姐什麽事呀？
鶯鶯：紅娘，有……有賊！
紅娘：真是嗎？是誰呀？是誰呀？
君瑞：是我。
紅娘：唔，我說花園那裡能有賊，小姐不要緊的這是熟賊。
鶯鶯：賊還有什麼生的熟的。
紅娘：真的是個熟賊，是張生呀！
鶯鶯：管他是誰，與我帶了下去。
紅娘：帶到那裡去？
鶯鶯：帶到老夫人那裡去！
紅娘：到老夫人面前豈不壞了他的名聲麼？小姐讓紅娘替你處分吧。嗯，張生過來，跪下！張生，我來問你，你既讀孔孟之書，必知周公之禮，為什麼夤夜闖入人家？是誰叫你來的？快説！你這張嘴到那裡去了？説呀！
鶯鶯：多說什麼，還不把他帶了下去。
紅娘：小姐，看紅娘之面，饒了他吧。
鶯鶯：今看紅娘之面，饒了你這次，起來吧。
紅娘：還不過來謝過小姐。
鶯鶯：先生大恩，早晚必報，只是你我既是兄妹，何生此心，萬一老夫人知道，先生何以自安，下次不可！
紅娘：真是個銀樣蠟槍頭，叫你講，你為什麼不講！
君瑞：唉！
紅娘：好吧！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請吧！
君瑞：小姐，你害得我好苦呀！
紅娘：啊呀！
———
君瑞：（唱）昨夜裡彩筆題詩文，今朝我臥床病深沉，冷語搶白刺人心，負心姐姐你太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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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鶯：（唱）多情的張生為我病，誰解我心中多少難言隱，想是他前生誤了我，故而我誤了他今生，張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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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瑞：（唱）想必是我誤了你前生，故而你誤了我今生，天的紙寫不盡我相思恨，宿世孽債何時清，小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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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鶯：（唱）說什麼他生前誤我，說什麼我誤他今生，我與他情似海心兒相印，怪老母論門戶賴却婚姻，也怨我女孩兒家怯生生，辜負了人約黄昏，從此是隔花人遠天涯近，萬種相思減了精神，恨不得書房去探病。
紅娘：小姐，你要到那裡去？
鶯鶯：（唱）蘭閨寂寞散散心。
紅娘：如此紅娘陪小姐同去。
鶯鶯：（唱）只要我出一步閨門，你便像影兒不離身。
紅娘：紅娘是服侍小姐的呀！
鶯鶯：（唱）你服侍得好呀！老夫人拘管得緊，小梅香服侍得勤。
紅娘：小姐不要冤屈了紅娘，小姐，紅娘剛才侍候老夫人，聽太醫説，張生的病重得很呢！鶯鶯：他怎樣了？
紅娘：他已是水米不進，只剩下一口氣。
鶯鶯：啊！（唱）他那裡刻骨相思病深沉，我這裡情思恍惚神不定，又何必口裡深沉吟。
紅娘：老夫人命紅娘去探望張生的病呢！
鶯鶯：（唱）再休向夢中苦追尋，我還是托紅娘青鳥傳信，鶯鶯今日效文君。（白）紅娘，我如今開個葯方，你去送與張生吧。
紅娘：小姐，你又來了，你休要彩筆輕提藥亂用，你須念張生病沉重，小姐啊，你是一會兒惱，一會兒愁，一會吧歡，一會兒恐。那張生是一半相思，一半兒恨，一半兒痴迷，一半兒瘋。
鶯鶯：紅娘這藥方是……
紅娘：我知道你那葯方兒呀，不是迎風戶半開，定是佛牆花影動，說什麼待月西廂下，相逢時一聲有賊，却把那玉人來作弄。
鶯鶯：紅娘今番决不會哄你。
紅娘：我不相信，我去請太醫看看。
鶯鶯：紅娘，你……好糊塗呀！
紅娘：小姐，你才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小姐的心事，我紅娘還有什麽不解的呀。
鶯鶯：好姐姐，你快去吧。
紅娘：這是救命的呀！———
君瑞：這是救命的呀？
（合唱）：一紙葯方傳呀傳喜訊，你看他相思病痊好呀好精神，書本收拾好，宝鼎把香焚，霎時間窗明几淨室暖香温，打發琴僮走出房門早去安枕一心盼那，紅日西沉月東升。鶯鶯月下含羞來，紅娘半送又半推。你看他數着步兒等，你看他倚着窗兒待，張生是迎前一揖深深拜。鶯鶯是紅袖半遮頭難抬，今宵是有情人兒两和諧，春風吹花並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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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唱）相國門楣日漸衰，常為嬌女掛心懷，近來她變了神和態，是喜是憂解不開，倘若有個好和歹，顔面如何下得來。（白）歡郎，你姐姐近日身體可好？
歡郎：很好，前天晚上我還看到她到花園去燒香，燒到半夜還沒有回來哩。
夫人：這話是真的嗎？
歡郎：是我親眼看見的。
夫人：歡郎。
歡郎：啊。
夫人：你去喚紅娘來。
歡郎：唔。
夫人：為了這妮子的終身大事，天天使人提心吊胆，真要做出什麼事來，那叫老身還有什麼面目去見相國于地下，唉。
紅娘：紅娘參見夫人。
夫人：嘟，小賤人還不跪下！
歡郎：母親，你做什麼？
夫人：不用你多嘴，快去取家法來！
紅娘：老夫人，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跪下？
夫人：跪下！
紅娘：跪下就跪下。
夫人：下去！紅娘你知罪嗎？
紅娘：紅娘不知罪。
夫人：還敢強嘴，我來問你，你與小姐每夜到花園裡去做什麼？
紅娘：唔，原來為了這件事呀！
夫人：哼……還不實講。
紅娘：不曾做什麼呀，到花園裡麼，燒香。
夫人：為什麼深夜不歸？
紅娘：是誰見來？我們很早就回來啦。
夫人：歡郎見來，你不説我打死你這小賤人。
紅娘：哎喲，哎喲！夫人不要閃了貴手，聽紅娘説。（唱）紅娘那日與小姐……夜坐時停了針綉，我與小姐閒講究，她説哥哥病已久，要到書房去問候。
夫人：不得我言語，要你們去問候什麼。
紅娘：問候就問候了，還有什麼好講的。
夫人：哼！你們去問候，那張生說些什麼？
紅娘：他説夫人恩作仇，教小生半道上喜變憂。
夫人：以後呢？
紅娘：以後的事，以後再説吧！
夫人：小賤人還不快説！
紅娘：（唱）他說紅娘你先走……
夫人：小姐呢？
紅娘：教小姐權且落後。
夫人：哎呀小賤人，她一個女兒家，半夜三更叫她落後做什麽？
紅娘：我也不得叫她落後做什麼。
夫人：以後又怎樣？
紅娘：哎，事情到了這裡未就完了，那有許多以後呢？
夫人：小賤人還不快講！
紅娘：我説！（唱）月兒才上柳稍頭，早已人約黄昏後，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其間何必苦追究。夫人呀，你得放手時且放手，得罷休時且罷休。
夫人：天呀！我堂堂相府，竟出了這樣醜事，待我把那禽獸拉到官府去。
紅娘：老夫人，你去告誰？
夫人：去告張生。
紅娘：這怨不得張生。
夫人：也要怨這個不識羞耻的小賤人。
紅娘：也怨不得小姐。
夫人：都是你這個小賤人。
紅娘：這與我紅娘有什麼相干？
夫人：如此到怨誰來，怨那個？
紅娘：都怨你老夫人！
夫人：我？
紅娘：嗯，夫人若要告到官府，夫人身上先有三個不是。
夫人：啊？怎麼我倒有三個不是？你與我講。
紅娘：（唱）一不該翻雲覆雨失安排，許了婚姻又反悔，想那日兵圍普救寺，那個解了這個大災禍，你本是相國夫人受誥命，豈不聞言而無信不應該。二不該把張生留住寺院内，才叫這怨女曠夫鸞鳳配，莫道他粉蝶進窗把花兒採，别忘了芸紗窗兒你自己開，若是官府來動問，治家不嚴你也有罪。
夫人：這……
紅娘：（唱）三不該，若問那犯事之人那一個，偏是宰相府第女裙釵，千年大樹連根兒倒，玷污了金馬門樓白玉階。
夫人：這個……
紅娘：（唱）啊呀！夫人啊！那張生雖不是黃堂朱紫貴，却也有宋玉風采子建才，倒不如順水推舟两遮蓋，撇下了這愁字就喜氣來。
夫人：你去叫小姐來。
紅娘：是！
夫人：（唱）這丫頭一席話刺痛了我，我，我的心頭，倒叫我身發了愁，我若將鶯鶯許了張君瑞，白衣人怎攀高門樓，我若將他去究辨，相府聲名一旦丢，而今是覆水難再收，倒不如順水推舟，結孽緣并非心中願，勝似那出乖又露醜。
鶯鶯：見過母親，哎呀！娘……
夫人：我的兒……你被人欺……唉！這都是我的孽障，又怨着誰來，紅娘去喚那個禽獸來。
紅娘：那個呀？
夫人：張生！
紅娘：是！
君瑞：参見老夫人。
夫人：好一个飽學秀才，竟會做出這樣非禮之事，事已如此，就將鶯鶯許你為妻。
君瑞：參見岳母。
夫人：但有一件，我家三世不招白衣女婿，明日你便與我上京應試，得官回來，才與我女兒成親，若不得官你休來見我母女！紅娘，吩吋準備車輛，安排酒菜，明日在十里長亭與張先生餞行。
——合唱——
碧雲天，黄花地，西風緊，北雁南歸，
柳絲長，玉驄難繫，倩疏林，掛起斜暉。
君瑞：夫人，請留步。
夫人：天色不早，你們分别幾句不要誤了他的行程，紅娘，吩咐套車，為娘車上等你。
君瑞鶯鶯：（唱）多情自古傷别離，君未登程問歸期，恨老母重功名，苦相逼，合歡未久人千里，你此去，鞍馬秋風自珍重，我這裡，青鸞有信當常寄，休管那有官無官早歸轉，應念我我每日粧樓長相憶。
君瑞：（唱）臨行携手情依依，願卿善保千金體，金玉之言當謹記，不得浮名為愛妻，得官回來榮耀你，不得官回來伴嬌妻。
鶯鶯：張生，路上保重。
歡郎：姐姐，母親叫你登車去。
君瑞：小姐保重，小生告别了。
——大合唱——
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裡，人两地，
情牽記，舉案齊眉志不移，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生生世世，比翼双飛，生生世世，比翼双飛。
———
劇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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