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小說 馬來風月
華籍商人楊士振在馬來亞斯里曼第地方一個小村莊開了一家襍貨舖,由於他克勤克儉,所以買賣倒也不錯,生活也過得豐而有裕。
美中不足的是他早年喪妻,膝下還有兩個掌上明珠,長女美甜已長得亭亭玉立,小的一個叫美琪,聰明伶俐善伺人意。
襍貨舖的業務逐漸發達,楊士振一個人有些分身乏術照顧不來,同時看到兩個孩子已經長大,不給她們受些敎育也不太像話,剛巧他的多年老友王醫生介紹他的姪兒曉光到他那兒來做事,正中他的下懷,就請曉光在店裡担任了賬房,平時替他度支謀算,晚上乘便給美甜,美琪姊妹倆補習些功課,豈不是給他解决了兩項難題。
曉光是個忠厚老誠的靑年,他剛從學校出來,第一次給人家打工,就碰上了熱情的東家,他自己也感到有些意外,因爲他在楊家和躭在自己家裡沒有甚麽分別,同時東家的大千金美甜處處照拂,似乎對他特別好感。
王曉光離開了星加坡,還是破題兒第一遭身臨椰風蕉雨之鄉,所以對這小村的環境特別有異樣的感覺。
他最難忘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在船上獃立的時候,聽得一位馬來少女迎風招展,在岸邊唱着那抒情的歌曲,一陣狂風吹來,把那少女絲質的圍巾吹到他的手裡,是不是天假這一陣風使他們開始認識?
曉光上了岸,先拘謹地把這方絲巾奉還,他們祇不過含情脈脈互瞥一眼,人地生疏曉光也不敢多搭訕,就怱怱地趕到楊家去。
這位馬來少女叫華麗娜,是這村莊裡出名美麗的姑娘,她非但善唱能舞,而且還是村裡囘敎長的獨生女,但是她生性孤獨,時常喜歡一個在河邊輕輕地唱出了她心底的幽曲。
當她看到陌生靑年王曉光,她似乎給一種斯文的儀表所吸引着,在她的心目中她是厭惡馬來靑年的浮燥與蠻橫,至少她有一種潛意識,她將愛上了一個中國人。
曉光自己也被人在愛上了,他却懵然不知,愛他的是店東的長女美甜,她純然是中國少女的典型,温順,柔和,平時操持家務,她似乎對曉光另眼相看,輸寒問暖地照顧他,常使曉光感到莫名的困惑。
最難對付的倒是那位小搗蛋美琪,每當晚上補習功課的時候,她一對小眼珠老是盯着他們兩人看,意思中暗示着姊姊愛上了敎書先生,這倒使曉光爲之手足無措,因爲他已發覺到美甜是一心一意地對着他。
愛是無法勉强的事,他對美甜不是沒有好感,但却像對自己妹妹一樣看待,他决沒有想到將來會和她結婚,所以他在這方面是多少心存顧忌,而加以規避的。
但由於年齡的彷彿,朝夕相處在一起,曉光又怎能使一顆少女心破碎呢?他知店東寄予他莫大的厚望,美甜又是一往情深,聰明的美琪又時常拿這件事來取笑他們,雖然他一本正經地呵責幾句,但對美甜的歉仄却越久越深了。
和華麗娜無獨有偶地,王曉光也喜歡音樂,每當月色初朗,他總是吹起了他帶來了橫笛,那悠悠的笛聲如怨如慕,似泣似訴,好像一個情人在遠處傾訴,如像一個愛侶在耳邊絮語。
如果不懂音調的當然不知道曉光吹笛求凰,借曲寄意,但華麗娜却知道那音調裡含着一股相思的意味。
自從那一次在岸邊一晤曉光始終沒有忘掉華麗娜婉孌多姿的印象,可是他知道華麗娜和他的中間是隔了一道鴻溝,他們不同種族,不同信仰,就算有機會戀愛,還是無法結合的。
白天曉光忙着店裡的事務,晚上又要兼楊氏姊妹補習功課,他明知心目中的佳人,住在對村,他又鼓不起勇氣去見她一面,不過他有充份的信心,知道華麗娜是愛他的。
心有靈犀一點通,愛情本來是樁不可思議的事。曉光有時沒有吹笛,他總會見到華麗娜在大門邊遙望着他的窗口。
難道說曉光的笛聲眞能魅人嗎?華麗娜一到晚上就像是中了情魔一般,她會痴痴地走出門前,在每晚同一個時間裡,她就無法不聆聽一曲。
擺在眼前是一樁苦惱的問題,她明知無法同曉光共諧鴛盟,因爲除了種族和宗教不同之外,她還了一股重大的壓力。
村裡的富家子弟吳海生追逐華麗娜有年,他是一個花花公子,家裡早已有了情婦,可是他垂涎華麗娜的美色,屢次派人來說親,總是給華麗娜反對掉。
可是吳海生仗着自己有幾個臭錢,對華麗娜是非得之而不甘心,現在打聽到華對新近來村的中國少年有情,更妒火中燒,他把曉光當作了情敵,就存心破壞耍他們之間的愛情。
吳海生用金錢收買了一批無賴,在村間散佈了種種謠言,說是王曉光與華麗娜之間有曖昧關係,說馬來少女怎可以愛上中國人,目的是想打擊他們以遂私慾。
襍貨舖裡有了夥計是個矮仔,他最佩服王曉光,有一天吳海生在和一個女人爭吵,被那女人罵得狗血噴頭,剛巧矮仔在一旁,他的一吐悶氣就出在矮仔頭上,剛想拔拳打他的時候,都被曉光所阻住,吳海生自知理虧,祇有悶悶不樂地走開了。
事有凑巧,有一晚王曉光在吹笛子,旁邊有矮仔陪着,華麗娜也信步走來,坐在一起傾聽王曉光的笛聲,這時候吳海生剛巧和一班狗朋友迎面走來,他們覺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說當面見到華麗娜和王曉光在幽會,雖然還有矮仔作証,可是在他們謠言惑衆之下,信囘敎的馬來人當然有些忌諱,所以華麗娜的父親就不准他的女兒再和王曉光來往,因爲破壞敎規和違反俗例都是對他的名譽地位有關,而且他身爲敎長,應該以身作則,自然要管制女兒的行動。
王曉光在做買賣的時候,當然對這種調言也有風聞,他認爲和華麗娜之間純然是白璧無瑕,他自己不容侮辱,而華麗娜更是不應受這無妄之災。
他知道華麗娜是對自己是有情的,他把握這一點,就大胆地作一種决定,就是去拜晤華父伊士邁,此地囘敎的敎長。
伊士邁是個理智極强的老人,當他聽到王曉光的一番陳訴,他相信這個中國靑年和他女兒幷無苟且之事,他也幷不反對華麗娜去嫁一個不同種族的丈夫。
問題是在囘敎自有嚴厲的清規,不准與敎外人仕結婚,王曉光自愿皈依,以便與華麗娜了却心願,可是身爲敎的領袖却不能接受曉光的請求,因爲他的信仰完全爲了一時衝動,而不是誠意的,所以他拒絕了曉光。
這天晚上曉光的心緒是分外的惡劣,楊士振到鄰村去收賬,美甜還是慇懃地侍候着他,他端了飯碗却食不下咽,因爲他心裡是滿肚子的不自在。
王曉光和華麗娜之間雖然橫遭污蔑,但是吳海山的計謀還是沒有得逞,他甚至想見華麗娜一面都不成。
村裡的音樂舞會停頓了好久,因爲敎長看到青年們狂蜂浪蝶,鬧得實在太不像樣,所以下令不准再開舞會。
可是吳海生爲了想一見華麗娜,就自動掬出腰包來支持音樂舞會重開,這在年靑人聽來當然是個好消息,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地通知了各家各戶。
熱烈的音樂聲奏起,吳海生以贊助人資格蒞臨被人恭維和歡呼着,可是他的心裡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祇想看一看華麗娜的。
華麗娜本來是不想去參加舞會的,可是同村的少女都打扮得花枝展招地,她被慫恿着,一半兒自願,一半兒被逼地去參加了。
在她的心裡也有一種莫名的想頭,她認爲在難得的舞會裡應該可以見到曉光的,那他們不是可以多見一面嗎;
眞的,那天晚上王曉光正想就寢,忽然被一陣急促而密奏的音樂所煩燥,他反正也無法入眠,穿起衣服循着樂聲到村前一塊平地上去看熱鬧。
他看到一羣少女穿着漂亮的紗籠,飄揚彩色的絲巾,隨看樂聲在翩翩起舞,而且還曼妙地唱着歌,村裡的男女老幼鼓着掌低聲附和。
曉光看到華麗娜也襍在舞蹈的少女羣中,華麗娜也看見了他,於是她心裡更高興,舞也跳得更起勁。
突然一陣呼喝,使音樂和舞蹈戛然而停止,那是敎長伊士邁來干涉了,他嚴厲地斥責誰帶頭發起重開音樂舞會,吳海生雖然還想分辯,可是他也說不出甚麽是理由。
最難堪的是華麗娜,她更被父親責備,認爲她嚴重地違背了父訓,而去做父親所禁止的事情,華麗娜祗有拿哭泣來代表,因爲她幷不是去跳舞而且去看一看她所愛的人啊!
吳海生自有他的一批豬朋狗友,他們每天呼雉喝驢過着不正常的生活,但他是村裡的首富,除了族長還能說他幾句,誰能約束他胡天胡地呢?
他除了痴心狂想華麗娜之外,家裡本來已經有了妻不像妻的女人,同時他另外還把一個畧有幾分姿色的露斯金屋藏嬌。
可是那個女人幷不是眞心愛吳海生,還不是看上了他的錢財,背地裡却另外有個姘夫,這些吳海生是一些不知情的。
十室之內必有芳草,吳海生也有好的朋友,他們有時覺得海生一切做得有些過份而不直其所作所爲,有時好言相勸,反遭海生的白眼。
海生聽從了壞蛋的慫恿,决心要把華麗娜從王曉光手裡搶過來,欲達目的不擇手段,當他决定使出卑鄙的行爲,這批忠誠的朋友却不願意違背他們的良心與敎規,可是吳海生還是一意孤行。
這一天剛巧王曉光的叔父來到村裡,他知道他姪子單戀華麗娜的事,他幷不責備他的不是,不過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勸曉光應該娶美甜爲妻,可是曉光却沒有肯定的答覆。
這時候華麗娜家中忽然傳來一陣叫喊之聲,大家不知有甚麽禍事發生,曉光更是關切地拿了手電筒出去。
到了華麗娜家裡,才知道華麗娜給人綁去了,這顯然是有計劃的行動,王曉光仗着胆大,一馬當先地衝進了叢林。
在漆黑一片的夜晚,曉光幷沒有找到華麗娜,他自己反而被重物所擊昏倒在地上,等到大隊人馬發現他的時候已血流滿面受了重傷,幸而他叔叔是個醫生,馬上爲他敷藥養傷,同時美甜在一旁侍候着他。
搜尋華麗娜的隊伍繼續前進,其中有個内奸顯然和吳海生聯絡好,假意地大聲叫喊,說發現了華麗娜的踪跡,大家循聲前去,果然見華麗娜衣衫不整地橫臥在一棵大樹下。
華麗娜經過王醫生診斷,是因爲受了極度的驚恐和刺激,所以先替她鎮定神經,讓她好好地休養。
其實這些都是吳海生的詭計,他們把華麗娜却持到叢林裡,先把她給姦汚了,來一個先下手爲强,使造成了事實,看來華麗娜嫁給吳海生勢在必成了。
這件事大出於伊士邁的意外,他去責問海生爲甚麽採取這種卑鄙的行徑,海生還理直氣壯地說爲了愛他的女兒不得不出此下策,同時表示願意娶華麗娜爲妻,伊士邁想到木已成舟,爲了女兒的終身,祇有依照囘敎的法規,把華麗娜許配給吳海生爲妻,於是一朶鮮花是插在牛糞上了。
當决定華麗娜命運的前夕,她還親自來看過王曉光,除了表白此生愛之不渝之外,還力勸曉光離開這個小村莊,因爲吳海生遲早會對他暗算,她想自己已墮入深淵的苦海,再也不願見到愛人會遭到甚麽不測,說完了衷曲,二人相擁大慟,祗見華麗娜已哭得像個淚人兒似地,這對情男痴女雖暫時厮守在一起,可是一會兒就各奔天涯,華麗娜帶着一顆破碎的心,依依不捨離開了曉光。
這一晚曉光忖前思後,左思右攷,他覺得華麗娜勸他的話是對的,他决心離開這塊使他傷懷的地方。
等到他叔叔來叫醒他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了,他坦白地直說馬上離開楊家,叔叔知道他傷心人別有懷抱,當然也不攔阻。
渡船載走了王曉光,美琪還在招手示別,而美甜已止不住兩行熱淚直流,這一走不等於從她心裡挖去一塊肉,幾時還能墊補她的空虛呢?
小村莊暫時給一陣喜氣所籠罩,吳海生迎娶了華麗娜,在外表上儀式是很隆重的,華麗娜身體還沒有復元,還沒有踏進新房,已經不支地暈倒在地方,華麗娜的心是充滿着枯渴和失望。
嫁後的光陰,華麗娜幷不好過,她朝夕所思念還是王曉光,吳海生知道她眷戀舊愛,不時地加以冷諷熱嘲,華麗娜嫁雞隨雞一切是逆來順受,祇是以淚洗面度着無情的日子。
吳海生幷沒有改變他放浪形駭的生活,每晚還是在外面尋花問柳,他有情婦,也有姘頭,不過他很自私地不准別人分享他的愛情。
他的情婦露斯早就有了漢子,所隱瞞着祇有海生一個人,事有凑巧姦夫淫婦算定了海生是不會到藏嬌的地方來,他們就偷偷約好幽會了。
,猝然地揪住了奸夫重重地凑一頓出他的滿肚的烏氣,同時還警告下次不准踏進門口,否則决不干休。
但戀奸情熱的時候,海生的壓力幷沒有使他們懼怕,他們約好了私奔,還沒有走出村外,又給海生追上了,盛怒之下海生一槍就結果一條性命。
海生犯了命案,祇能逃之夭夭,他滿以爲有錢能使鬼推磨,過些時日可以大事化小,大不了用錢來舖平法律的路。
華麗娜已經囘到娘家去住了,她每天苦念着曉光,已經患上了嚴重的心病,大胆的海生有些不放心華麗娜,偷偷地來探視一下,却給邏者發現捉將官裡去,他終於逃不了法律的制裁。
離開小村後,曉光一直在船上面做事,有一晚他突然從夢境驚醒,他好像覺得有誰在呼喚他似地,他想這一定是華麗娜,他幻想着他的愛人一定是遭遇到甚麽不測,他命令船上的伙伴以最快的速率趕亞斯里曼第。
華麗娜自知病入膏肓,命在旦夕,父母的勸慰,朋友的温言,一切都是多餘的,她祇有一個願望,再能見一見王曉光,就是死也得瞑目了。
曉光趕到村裡,他幷沒有立刻去看華麗娜,他祗取出那支橫笛,吹起那使人淚下的悲調,笛聲悠悠地响着,華麗娜不知從那裡得來的力氣,使她支持起殘軀,她要起床,她被人扶持着走出了門口,坐在樹下,是的,是曉光的笛聲,她的心願是達到了。
曉光在吹着笛,眼裡飽含着晶瑩的淚光,華麗娜已經氣息奄奄,可是她不願意離開,她要聽到最後的一個音階,直到她的靈魂離開了她的軀壳。
村裡的人都給這對多情的男女感動了,大家塵集在一起,他們都爲這悲愴的笛聲而下淚,這笛聲像傾訴着一種哀痛,它在悼念,它在追憶,忽然笛聲中斷,華麗娜已了結了痛苦的一生,黯然地香消玉隕了。
曉光木然地站着,他腦子裡好像眞空一般,他看着伊士邁把華麗娜抱了進去,他欲哭無淚,這是誰害了她,誰害了她呢?
這時候上天好像在憫憐這對情侶,剎那間月亮已隱沒在雲堆裡,四周的村人也搖頭嘆息地走散了,萬籟俱靜之中,王曉光失魂落魄地獃立着,夜露已下,寂風吹來,祇有美甜跪在曉光的脚下,淚珠承睫,她知道曉光的心裡,猶如她的心裡所想的一般,同是多情多留恨,何必自招煩惱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