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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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老坤决定要把素娥送到中學去繼續學業，他的老妻大爲反對。反對的理由很充份，大兒子郭銀田自從唸完小學後，老坤就把他留在家裡帮手做活，田裡的，果園裡的，銀田全要做，一天辛勤到夜，在工作中度過學齡。素娥是個女孩子，不留在家裡燒飯洗衣做個帮手，反而比哥哥强，居然要去讀中學，銀田豈不是太吃虧？

　　老坤當然明白妻子的心意，他解釋說:

　　「銀田小時候不是我有心躭誤他，那時我們的境況不好，學費化不起。」

　　「現在可也不見得好啊！」郭太忿忿不平說。

　　「你不懂！」老坤沉下臉說:「我一輩子苦做，就是吃了識字不多的虧，阿素現在正是時候，就不能再錯過機會了，何况程校長那麽肯帮忙。」

　　郭太一眼見素娥從外面入來，就停口不說，把手上裝妥的飯匣交給素娥，命他送去給銀田吃。

　　素娥提了飯匣，心裡想着剛才偷聽來的事，有點猶豫不决。她和銀田作一比較，素娥也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她從小時候起，銀田對這個妹妹愛護萬分，凡事都遷就她，現在長大了銀田爲一家人在田裡辛苦耕耘，素娥不留在家帮一點忙，竟然還去讀中學，未免說不過去。

　　她把飯送到田畔，銀田在大樹下吃飯，素娥就把聽來的話告訴哥哥。銀田微笑着說:

　　「這件事媽不會認眞反對，主要還是看你自己的意思，我覺得你應該去，家裡的事你不用躭心，那怕我每天多做幾個鐘頭也要把這個家撑起來，讀書上進這回事我是沒有指望了，希望你到了城裡好好的唸。」

　　銀田的話深深感動了素娥，她非但决意進中學，還下决心要讀好書來，報答父兄對她的恩惠。

　　第二天，郭老坤帶了素娥隨着程校長一起進城，去見中學的華校長。華校長畧畧詢問一下素娥的學業後，說:

　　「這一學期先試讀，期中一起參加攷試，要是合格，下學期就成爲正式生。」

　　郭老坤感激萬狀，素娥被操塲上一片喧嘩聲吸引住，她將要成爲其中一份子了。

　　一切談妥，老坤繳出食宿費和學費後，告辭回去。

　　素娥初次離家，目送老父背影遠去，不禁熱淚盈眶。

　　初中一的級任田老師，把素娥帶進敎室，向大家介紹一下，素娥的一身鄕下姑娘打扮，引得學生們交頭接耳，偷偷好笑，及至排位，因素娥身材高出全體同學，又逗得滿室同學哄笑，令素娥侷促不安。

　　好容易挨到放學，因老師吩咐陳令儀，祁瑞珍和李心華三人，帶郭素娥到宿舍去，和她們同住一室。

　　陳令儀向祁、李二人遞個眼色，三人相對一笑，引領郭素娥到宿舍去。

　　郭素娥看到她們三人佈置的小物件，心裡不勝羨慕，她向她們道謝後，着手舖床理物。李心華跑到屋角去，取出掃帚及水桶等物，說:

　　「喂！郭素娥，這裡新生的規矩你知不知道？」

　　「什麽規矩？」

　　「學校規定每星期六要大掃除一次，新生要負責打掃三個月□今天是星期六，就得開始！」

　　郭素娥答應了，三個人得意萬分，離室而去。

　　素娥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就去挽水來抹地，同學周珊珊經過房門口，看見她獨自做清潔工作，詫異地問:

　　「郭素娥，你怎麽一個人在擦地板?」

　　「李心華她們講的，學校規矩，新生要負責打掃三個月宿舍！」

　　素娥手不停地工作。周珊珊不滿陳令儀等欺侮素娥，就告訴她學校並無規定，叫她不要上當。郭素娥感謝她的好意，不過，室内確實需要打掃了，素娥願意負責打掃得乾淨一點。

　　周珊珊覺得這個從鄉村來的同學；比任何一個同學都可愛，她樸實，勤儉，還有容忍的好脾氣。

　　郭素娥化了二個鐘頭，把室内一切凌亂不堪的雜物都收拾整齊，連床下也不放過，乾淨得眞可謂窻明几淨，纖塵不染了。

　　素娥入學時，學校已經開課，有不少功課，她必須從頭讀起，所以下課後，她還利用睡前的幾分鐘，努力溫習，校役老邱是郭的同鄉，也時時帮助她，祇是同室的三個人，不斷的想辦法作弄素娥。

　　在體育課上，她們事前拆斷郭素娥的褲子綫縫，令她當塲出醜，引起一塲打架，周珊珊代抱不平，就捲入漩渦，結果大家記了一次大過。

　　爲了這塲打架，華校長召集老師們談話，認爲郭素娥從鄕下出來，年齡較大，功課較差，恐怕心理上不正常，級任田老師則指出有人欺侮素娥，於是華校長請老師們協助，提高素娥的自信力，使他能合羣。

　　家政課上，郭素娥做疍糕得到一套食譜大全的獎品，周珊珊代她高興，同學們也刮目相待。

　　接着，在班際田徑賽，體育老師說服素娥參加拔河比賽，使屢次慘遭敗北的一年級，獲得冠軍。

　　這一來，使妒忌她的陳令儀有點不安了，她和李心華商量，私下去替郭素娥報名參加百米賽跑，讓素娥到那時來一個措手不及，出醜一番。

　　學校中舉行運動會，大操塲上錦旗飄揚，郭素娥和周珊珊同行，看得心花怒放。忽然，她聽見麥克風播出:

　　「百咪賽跑現在開始，請各位運動員注意，張玉珍、李若英、郭素娥······到操塲北部集合。」

　　郭素娥一呆，周珊珊問:

　　「你有報名參加?」

　　「沒有呀!」

　　可是，麥克風中催着素娥到起點報到，周珊珊慫恿她一試，素娥無可奈何，硬着頭皮去參加。

　　參加的人都是一身運動衫打扮，唯有素娥穿了校服，她又不懂規矩，鎗聲响後，也不起步，人家似箭也似地竄出去，她才起步跟上。

　　漸漸地，她追上了，追上了，結果，一馬當先，衝過終綫，獲得一年級同學鼓掌歡呼。

　　陳令儀和李心華垂頭喪氣離塲。

　　因爲百米賽跑的成績良好，體育老師讓素娥參加校內的籃球隊，作爲預備隊員，同時訓練其他田徑運動。

　　第一次出戰，郭素娥人高手快，創下投籃新記錄，使學校得到四年未得之校際比賽杯，老師們和校長都大爲高興，郭素娥成了學校中的風頭人物。

　　周珊珊和她的哥哥周昌傑並肩觀戰，昌傑對素娥十分傾倒。

　　郭素娥見自己初出茅蘆就建立大功，越發致力于田徑，周珊珊本來常常和她一起溫習功課，現在也漸漸疏遠。

　　一年級級任田老師有鑒于素娥的學業退步，就向體育老師提出意見說:

　　「我並不是反對她打球，參加比賽，贏了大家有面子，但是功課也不能不顧，到了攷試的時候，要是攷不及格，怎麽辦？」

　　「我就是爲了這件事，想和校長商量，想辦法給郭素娥一點優待，這孩子在體育方面實在有天才，你想想，籃球校際比賽的錦標，我們有四年沒有拿了，今年拿到了手，對于我們的校譽貢獻多大！」

　　金老師說罷，有得意之色。田老師正色說:

　　「我知道。可是功課方面沒有什麽好優待的，人家家長把孩子送到學校來是爲了讀書，不應該爲了爭名譽犧牲正事！」

　　「啊！你意思體育和打球不是正事？」

　　金老師微有慍意，田老師知道講下去也是白費的，大家不歡而散。田老師出了敎員休息室，悄悄去找周珊珊，叫珊珊相勸素娥，不要躭誤自己前程。

　　珊珊等到放學，拉了素娥到校園一角，對她說:

　　「田老師自己不便出面講，要我轉告你，功課千萬不可以再荒疏下去，到期終攷試的時候，要是攷不及格，吃虧的是你自己!」

　　素娥一驚，她驀地想起父母的叮囑，哥哥的期望，及初見華校長時，華校長對她的諾言，心中大驚，問:

　　「馬上開始温課還來得及嗎?」

　　「祇好盡力量去做了，先温英文，聽說紀老師要到英國去攷察，英文提早在下星期攷。」

　　周珊珊盡心盡力帮助素娥温習，但是一個學期的課程，要在一星期内温熟，事實上不可能，再說素娥平時已比同學們的程度低。攷試的結果,她不及格。

　　敎務處公告了不及格的名單，郭素娥看了傷心萬分，體育老師也急得如鍋上螞蟻，向校長要求留素娥，田老師認爲這樣會給學生們一個壞榜樣，華校長思索再三後，把郭素娥喚入校長室，訓誡一番後說:

　　「現在我們給你一個最後機會，最好能請人補習，下學期開始時給你一次補攷，要是及格，仍舊可以成爲正式生，升入二年級，要是再不及格，祇好讓你退學！」

　　郭素娥怏怏地返囘宿舍，收拾行李，準備囘家渡暑假，她把二隻贏來的銀杯，也携帶囘家。

　　銀田在車站接妹妹，看見她帶囘的銀杯，大喜說:

　　「學校的獎品，啊！你眞了不起！」

　　素娥毫無歡容，拖着銀田的手步行囘家。

　　老遠，已經看見郭老坤在路口翹首盼望，一會兒，又見郭太出來，素娥急步奔上前，一把擁住母親。

　　郭太歡喜萬分，挽住女兒進屋，老坤和銀田提了行李跟進來。老坤看見兩隻銀杯，認爲是素娥得來的獎品，喜孜孜地看了又看，素娥怯怯地從口袋拿出報告單，遞了過去，老坤帶上眼鏡，看了一眼，臉色突變。

　　素娥眼淚在眼眶裡打滾。銀田注視着父親。老坤看完報告單，大怒說:

　　「這銀杯是什麽意思?」

　　「是打球，賽跑贏來的！」素娥的聲音很低沉得幾乎聽不出來。

　　老坤氣得發抖，罵道:

　　「我送你上城進學校，就是爲的打球賽跑？你在家裡還沒有玩夠？你知道不知道？爲了凑這幾個錢給你進中學，你媽每天早起晚做，做到什麽時候？你哥哥田裡不請帮手的，一天要做多少活？做死了就爲了你去打球！」

　　素娥心裡又難過，又慚愧，她跪倒在老坤面前說:

　　「爸爸，請你原諒，我以後再也不參加打球賽跑了，我天天唸書，一定把功課唸好！」

　　銀田怕素娥在自己面前難以爲情，悄悄取了農具出門，凑巧撞見周珊珊偕昌傑同來找素娥。

　　周珊珊先告訴素娥，他們在這裡附近有一所老房子，放暑假時，一定與兄長同來渡假。素娥爲她介紹父親和母親，珊珊感覺到屋内的氣氛有些尷尬，她機伶的說：

　　「素娥，你猜我爲什麽要跟我哥哥一起來看你?我知你在這個暑假裡要好好用功補習，所以拉了哥哥來，他在大學裡讀工科的，數學，英文都是拿手，也許可以在假期内替你補習這些功課!」

　　她一面說，一面再用眼睛瞟着老坤夫婦，老坤夫婦知道珊珊的來意後，面色露歡容，上前來招呼，老坤說:

　　「不瞞你說，剛才我們還爲了素娥的事在嘔氣，氣得我人也昏了，你們不要見怪！像我們這樣人家，到城裡去是求上進，打球賽跑這些事我不是不贊成，但也總得先把書唸好了再說。

　　珊珊見老坤信任了她，乘機爲素娥解圍，說:

　　「老伯，你千萬不要怪素娥，她參加了幾樣運動，給我們學校爭了好大的面子，功課現在趕緊補習還來得及，老伯你不用担心！」

　　老坤自然滿心喜歡，向昌傑先道謝，說:

　　「一切拜託你們，一切費心!」

　　從此，素娥在規定的時間内，上周家大屋去補習，她爲了使老父高興，眞的下苦功勤讀，昌傑盡力教導，素娥日有進步，難爲了珊珊，暑假裡沒有遊伴，祇得獨個兒去散步，在田上和銀田相逢，從此常常去找銀田聊天。

　　一個月過去了，素娥的功課大有進步，她和昌傑間的情感也與日俱增，不過，彼此都把這件事擱在心裡。祇有素娥的同村青年胡蘿卜，因一向追求素娥，現在看她與昌傑常在一起，不免心中妒忌。

　　暑假過去了，素娥重返學校，第一件大事，就是補攷。同學們對素娥的去留都很關心，羣集在教室門口，等候素娥補攷成績發表。

　　三小時後，成績發表，郭素娥補攷及格，准子升入二年級，同學們歡聲雷動，郭素娥感激泣下。

　　受了補攷的教訓後，郭素娥的學校生活有了轉變，操塲上不再見到她活躍，圖書舘内是她的好去處。

　　這一來,可把金老師急壞了，親自跑到圖書舘去找素娥，素娥斬釘截鐵說:

　　「金老師，我是說什麽也不參加了!」

　　學生不願參加，做老師的自然不能强迫，金老師心裡萬分着急，因爲他們已接受了一間學校的挑戰。

　　不幸，這次校際比賽慘敗，金老師因此向華校長訴苦，要他相勸郭素娥參加。

　　華校長把郭素娥呌去，對她說:

　　「我們是以師長地位勸告你，讀書固然要緊，其他的課外活動和體育活動也不應該完全放棄，尤其是在團體生活裡，希望你能夠尊重多數人的意見。至于我們對外的比賽，是和整個校譽有關，你不參加固然有你的自由，但是你應該想一想，我們訓練，培養一個選手多不容易，在剛剛培養成功的時候，突然不參加，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你想一想！」

　　田老師也在旁相勸。郭素娥不加思索答道：

　　「華校長，田老師，你們的話我都明白，可是你們不瞭解我的家庭情况，我要求你們不要再逼我了，我已經下了决心了。」華校長和田老師沒有辦法說服她。

　　她囘到宿舍，同學們包圍着勸他，郭素娥一言不發，悶坐床沿，不一會兒，老邱入來，說是有人找素娥，素娥默默站起來，跟了老邱走出房門。

　　老邱在走廊中，也勸素娥參加籃球隊。

　　到了會客室，素娥見是昌傑來訪，欣然招呼，誰知昌傑開口便說：

　　「素娥,我要你聽我一句話，現在你的功課已經不成問題，整天死讀書根本不對，暑假裡是爲了應付補攷，現在可不需要……」

　　郭素娥煩惱不堪，對昌傑說：

　　「請你不要再說下去，我不願討論這些事。」

　　她拒絕了任何人好意的勸告，同學們紛紛對郭素娥有了反感。等到又一次校際比賽敗北後，郭素娥在圖書舘中幾乎遭到圍毆。

　　幸虧華校長聞訊趕到，解了重圍，素娥已嚇得面無人色，逃囘宿舍，陳令儀等又迫她清除宿舍，素娥有苦說不出祗好抹地打掃。

　　華校長見羣情洶洶，爲學校，爲郭素娥都應該想辦法來解决此事。

　　他在陳令儀口中獲知最接近郭素娥的是周珊珊，於是把周珊珊找了去，面授機宜，珊珊大喜，立刻坐了華校長的汽車，直駛郭家。

　　郭老坤見周珊珊這樣鄭重其事來邀自己去看校際籃球賽，又是華校長下「請」字的，心中大喜，連忙和郭太打扮一番，進城而去。

　　在車中，周珊珊又捧了老坤一頓，老坤心花怒放，哈哈大笑。

　　到了學校，華校長親自迎接，同學們見到老坤，紛紛招呼他，老坤又高興，又詫異，問老邱說：

　　「她們怎麽都認得我的！」

　　「郭素娥現在是學校的名人！」老邱誇張地說:「功課好，運動好，你是她的爸爸，怎麽會不認識？」

　　這一說，眞呌老坤歡喜得說不出話來，他想不到素娥竟然這樣有成就，做爸爸的眞是風光萬分。

　　到達校長室，華校長又把素娥找來，說晚上給她特別假，可以和父母同住一起，下午則由校長招待。

　　華校長請老坤夫婦及程校長吃過午飯，又帶領他們四處參觀，最後，才到大操塲上看球賽。

　　球賽進行得熱烈緊張，老坤在華校長的解釋下，也明白大槪，就越看越有味，看到後來，他發覺華校長的那隊籃球隊，差不多已受對方控制，不禁氣得面紅耳赤，兩手握拳，在塲邊空着急。

　　華校長一直注意着老坤的行動，眼看時機成熟，就輕輕對他說：

　　「你知道我們爲什麽輸球?

　　「爲什麽?」

　　老坤急急問，他恨不得他有辦法解决。

　　就因爲你們素娥不肯來，沒有了她，怎麽打也是輸的了。」

　　華校長極力維持輕描淡寫的口吻，老坤是老實人，禁不起一激，馬上站起身來，問：

　　「啊！她在那裡？」

　　「大概在圖書館。」

　　「我們去找她!」

　　老坤說走就走，陳令儀，周珊珊，田老師等尾隨而去，老坤闖入圖書舘，舘中靜悄悄的衹有素娥一人伏案勤讀，他走到素娥面前，斥道:

　　「躱在這裡幹什麽？爲什麽不去打球！」

　　郭素娥給突然而來的羣衆一嚇，她對老坤說：

　　「爸爸，我現在不打球了。」

　　「爲什麽?」

　　「功課要緊,打球躭擱時間！」

　　老坤可不理會，他早在珊珊口中知道素娥近來功課很好，所以一叠連聲催素娥下塲去加參球賽，素娥坳不過，把父親拉過一邊，輕聲說:

　　「爸爸，我在村口廟裡對菩薩許過願，要是我補攷及格，從此不打球。」

　　「那沒有關係！我們中國菩薩最講孝順，是我叫你打球的，沒有關係，快去快去！」

　　郭素娥如獲大赦，連書本也不拾，飛步往宿舍奔去，準備換衣下塲。其實，素娥根本愛打球，愛學校，但是一天不得到父親諒解，她不願再打球。

　　校隊的隊員，接到同學通告，郭素娥立刻上陣，馬上士氣大振，精神奕奕，金老師即刻將最弱一員換出，把素娥換入。對方見到素娥，竟然陣脚大亂，素娥一出手，就投進一球，啦啦隊歡聲震天中，接着又進一球，把瀕危之局一手扳囘，最後大勝，奪得校際籃球賽冠果！

　　同學們歡呼「體育皇后郭素娥！」昌傑、老邱都向她道賀，老坤夫婦，更樂得流出眼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