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 電影小說
編導秦劍
筆記余他
序幕
這是一個所謂繁華文明的大都會,交通孔道上:車水龍馬,行人如鯽;巨型建築物傲然聳立在兩旁。
半山區的綺麗風光,也一幕幕呈現在眼前。
可是,在另一個角落:舊衣尿布,像萬國旗般懸掛着迎風招展。
就在這窮街陋巷間,曾有一段驚心動魄感人下淚的現實故事——
子曰店的真相
教育界的陰影
是一座樓房的第二層,橫掛着一個「樹人私塾」的古老招牌;天台被利用爲運動塲。這時還未到上課點鐘,學童們正在天台上嬉戲;有的擲毫子,有的踢毛燕,有的追追逐逐,有的搶皮球,也有一兩個坐在一隅閉着眼睛朗聲背誦:「子程子曰…………」
樓梯口的轉灣處,另有一羣學童圍聚着,爲首的叫靚仔成,號稱「小霸王」,祇見他指手畫脚,眉飛色舞地,說得興高彩烈,而聽者也顯得蠻有勁!
「嚇!那個方世玉一脚把白眉道人踢到翻一個筋斗,滾出十幾丈遠…………」靚仔成且說且作姿勢。
「嘩!」一個叫牛仔的脫口而嚷!
「成哥呀,那白眉道人也有功夫的,怎麽會滾得那麼遠?」另一個懷疑的問。
「傻子!方世玉的功夫利害呀!」牛仔駁斥。
那個叫B女的不耐煩道:「別嘈!」她問靚仔成:「後來怎麼樣?」
靚仔成續道:「後來方世玉騰空一躍!………」
嗚……嗚………突傳來警報聲,衆人不約而同的望:一個叫做阿全的,祗見他口裏銜着雪條,一面手搖着美國玩具,一面飛奔而來,那玩具嗚嗚地更響亮了。
他走到B女跟前,洋洋地說:「你看!爸爸買給我的!」
衆人蜂擁上前爭着:「讓我看看………」
「不行!不行!」阿全把玩具擎高。
靚仔成和牛仔立在一旁:牛仔怨阿全搗亂,而靚仔成目瞪瞪注視阿全的衣袋:是一枝閃閃發光的來路Parker-Pen!靚仔成胸中有數,排衆擠去。
「喂!大家停下!」
衆人果然馴服的靜瞧着靚仔成,祗見他行近阿全:「哦!你有枝好漂亮的筆!」隨手取過觀賞。
「也是爸爸買給我的,」阿全得意的說。
「果然好筆!」靚仔成把筆試插在袋口。
此刻牛仔叫道:「成哥!再講下去吧!」
「好!」靚仔成移步行開,阿全追上道:「喂!還我的筆!」
「還他吧!誰希罕!」牛仔說。
靚仔成祗好遞還了筆,用眼瞪瞪阿全。
「你就沒有啦!」阿全搶回筆後,不服氣的向牛仔示威。
接着,衆人又圍住靚仔成講「方世玉」了。
驀地,一陣嘶啞的響聲——騎樓掛着那塊生銹的鐵板,給一個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幼年校役賴尿逐持棒敲擊着。
是上課的時候了。
學童們你推我擠,毫無秩序的往課堂走去。
「成哥,放了學再講呀!」牛仔且行且道。
「哦!」靚仔成漫聲應着,那雙烱烱的眼睛迫視着阿全的那枝筆!在這亂哄哄的塲合,正好施展空空妙手呀,靚仔成果眞有這一套,阿全口袋裏的筆,神不知鬼不覺之間,便落入靚仔成手中了,但却給牛仔看見。
衆人坐定位子,老師來了,祇見他鼻樑上吊着一副近視眼鏡,高瘦的個子,十足老學究的形態。
行禮如儀後,老師一本正經的道:「四年級默寫國文第四課,」說著行過一排:「三年級歷史,大家先看有難字嗎?回頭我再教,」他又行過另一排:「二年級練習算術,不准出聲!」他又再行過另一排:「一年級打開書來!」
喲!這家私塾僅一間斗大的課堂竟容納許多學童:一共四班!這位老師的本能眞不凡。
然而,他已加上兩只眼睛仍看不了那埋頭全神貫注偷閱大腿上放着「公仔書」的頑童呵!
牛仔卽其中一個,他津津有味地翻着的是「方世玉打擂台!」
「跟我讀:人——之初,」老師拉長了聲音。
「人之初!」雜亂的跟誦。
「性本——善!」
「性本善!」
「性本善」——這最遲的一句是正在看着「公仔書」的牛仔唸的。
老師不管!
講壇上的老師搖擺着腦子問:「自古以來的聖賢豪傑有堯,舜,禹,湯文武,孔夫子………你們最崇拜誰?」
沒有回聲;不少學童在打嗑睡。
「李炳!」老師用手一指,那叫李炳的起立道:「不知道。」
「蠢才!聖賢豪傑怎麽能够不知道!」老師隨說隨放眼張望。
「哈哈……」——牛仔看「公仔書」恰到興起,忍唆不住,迸出了笑聲。
「牛仔!」老師喝問:「你笑什麽?」
「沒有呀!」牛仔惶恐地立起身。
「古來聖賢豪傑你最崇拜那一位?」
牛仔一想,對了:「是方世玉!」他大聲答!
哈哈………大家狂笑:
老師連敲桌炮,怒對牛仔道:「行來!」
牛仔無精打彩的出去。
「侮辱聖賢豪傑,知道罪過麼?」
「不知道。」牛仔漫聲應。
「不知道就罪加一等,伸出手心來!」
老師的戒方用力打下去!牛仔手一縮,老師打了一個空!
哈哈………大家又笑了。
「不准笑!」老師氣壞了:「再伸手來!」
戒方沉重的打得牛仔唉喲的呼痛。
阿全幸災樂禍,興奮地偶而用手摸摸口袋,呀!筆不見了!
「老師!」阿全慌忙起立大嚷。
「什麼事?」
「我的筆不見了!」阿全哭喪説臉。
「是誰偷去?」
「不知道」阿全說,稍停又對老師道:「大概牛仔……」
「牛仔?」老師轉過身來:「又是你!」
牛仔辯道:「不是我,老師!」
「那麽是誰?」
牛仔囁囁不語。
其實牛仔明知是靚仔成扒去的,然而他不敢向老師告發,祗用眼角望望靚仔成,但見靚仔成略帶慌張,暗中示意牛仔不要說出,牛仔進退爲間之難,老師又喝道:「聖賢豪傑你不知道,誰偷人的筆你也不知道!」轉頭又問阿全:「真的是牛仔偷麽?」
「不知道,不過今早牛仔和靚仔成都見過我的筆。」阿全說。
靚仔成一聽,知道不好了,老師接着逼牛仔自供,牛仔仍然用眼角望靚仔成。
「怕什麽?我認。」靚仔成想透了,毅然若無其事的對老師說:「是我!」便把筆交出來。
「豈有此理,我早知道你也不是好人,伸手來!」老師怒着。
靚仔成却逕自收拾書包,他似乎要走。
「怎麽?伸手出來呀!」老師舉起戒方要照頭打下去,靚仔成一手捉住戒方,以方世玉的神氣喝道:「別動手!」
老師不覺一怔。學童們都議論紛紛,爭相耳語,似敬佩靚仔成的英勇!
「成哥!好傢伙!」牛仔的聲音。
哈哈………大家再笑。
「最多你不給我上學!」靚仔成瞪着老師。
老師呆住了,良久才裂大了嘴喝道:「你作反啦!你………」
靚仔成形容自若,安如泰山,瘦弱的老師,那里敵得過這血氣方剛的蠻童,於是他的戒方儘在空中搖,打不下去,最後說:「走!走!我不教這樣的子弟!」
「走就走!有什麼大不了?」
靚仔成眞的手執書包離開了課堂。老師兩眼直望着。
當當(口旁………放學了,衆人擠擁地跑出來。
門口又是一大羣學童,他們是讀下午班的,放學的尙未下完樓,他們却擠上去,那牛仔一馬當先,在樓梯上大喝一聲:「走開!方世玉來也!」說完排開衆人,飛奔而去,他逕向公仔書攤走,那裏有許多人,站的,蹲的,坐的………手裏都翻着公仔書。
公仔書:神怪荒唐
講故事:色情誘惑
書攤邊有戲院裏的人大發影片傳單,牛仔討了一張,上面赫然大書:「今天放映方世玉血戰白眉道人」
「呵嗬!有戲看!」牛仔興奮地叫:
「喂!換一部下集,要多打架的!」
牛仔正在看得入神,忽見一雙脚停在他面前,他抬頭一望,是靚仔成!牛仔慌忙立起,表白自己不是有意告發,靚仔成却說:「我明白,不過我現在不敢回家,如果你够義氣的,就借多少來用。」
「我……那有錢呢?」
「沒有?」靚仔成注視着牛仔的脚,牛仔也驚恐的看着自己的脚,忽然靚仔成蹲下去脫了牛仔的鞋,拿出一塊錢,說:「你這樣不够義氣!」
牛仔連忙說道:「成哥!那塊錢是要去看方世玉的呀!」隨手把先前的傳單遞過去:「我一定要看方世玉血戰白眉道人。」
「票價七毫吧了!」靚仔成轉換口氣。
「有剩的三毫你要去吧,」牛仔無可奈何的說
「也好,跟我去換錢。」
阿全和B女恰巧經過,猛見靚仔成,急閃避着迂廻返家。
他倆人同住在一樓上,B女先到門口,她問阿全:「等下來玩嗎?」
「來呀!」
B女進去了,阿全轉身上樓。
「開門!」
阿全跟着婢女走進大廳,全母正聚精會神的聽着頂頂大名的天空小說家陳雞講述文藝故事:「欲海情魔」!
「媽!快些開飯吃!」阿全把書包擲到沙發上,投入全母懷抱撒嬌。
「哦!」全母撫着阿全,又對婢女道:「阿靑!快開飯!」
收音機正怪聲怪氣繪形繪影地播出色情的一段。
「不好聽的,都沒有講打架的,」阿全說着關了收音機,全母正聽得有味,那肯關,便道,「希(口旁)!好聽呀!」要重開收音機。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阿全雙脚頓地。
「哦!哦!不聽!不聽!」全母疼兒心切,祗好不開了。
此刻,婢女來說飯已開好,全母叫阿全去吃,阿全却說不要吃了。
「希(口旁)!不吃飯怎麽行?今天爸爸買了火腿給你,快去吃吧!」
「不!我要喝汽水。」
「哦!哦!你吃了飯我給錢你喝汽水。」
阿全方同婢女進去,全母立即扭開收音機。
——那個裁縫師去到黃公舘以後的情形,等會再講。
「希(口旁)!剛才怎樣,沒有聽到………」全母嘆惜。
——各位:我報告一個娛樂消息,大家想看武俠,打鬥,香艷,肉感,神怪,驚險,哀艷的影片,千祈注意!
收音機這段話,全母不感興趣。
——少林寺第一條好漢方世玉又來了,方世玉血戰白眉道人今天起在大同戲院上映。
阿全吃着飯,聽到這里,大喜!放下飯碗跑到全母面前說:「媽!同我去看方世玉!」
「我約了師母打牌,沒有空同你去呀!」
「那麽給錢我自己去看。」
「你自己去,媽担心你給人拐走。」
「不看戲我不吃飯!」阿全坐下地上要脅。
全母不知所措「唉!起身吧!」
收音機又在繼續播講了:
——那個裁縫師去到黃公館前,他按按門鈴,眼睛不住觀覧這間富麗堂皇的大廈,猛然大門開了,他定睛一看,嘩!是一個銷魂蝕骨又漂亮又風騷的媽姐,祗見她笑盈盈地向自己這邊飛着眼媚………
全母也心花怒放了,便對阿全說:「吃了飯我給錢你去看戲。」
「現在先給啦。」
「好好!」全母把錢給了阿全。
驀地,一陣敲門聲。
「誰呀!」全母問。
「我呀!」老而嬌的聲音。
婢女開了門,進來的是師母,祇見這半老徐娘,打扮不讓青春少女專美,手上吊着一個最新式的小提包。
「師母!」全母招呼。
「又拿錢呀!」師母瞥見阿全手里的錢。
「唉!他要去看電影。」回頭又對阿全道:「快去吃飯啦。」
阿全去了,師母向全母打牌的人齊了沒有,全母告訴她都還未到,師母便行出走廊向隔壁二樓尾房窗口叫:「牛媽!」
牛媽抱着孩子探頭出窗外:「來啦!租定牌啦!」
抛下兒女家務
打其麻將過癮
這家房子里,牛媽行來行去的拍幼兒睡覺,可是幼兒遲遲不入寐,加以師母頻頻催她,於是在幼兒屁股上打了幾下,幼兒放聲哭起來。
大女和狗仔坐在桌邊等飯吃。
「媽!我肚子餓啦!」
「等二哥回來一齊吃,」大女說。
「不用等了!」牛媽發着皮氣,「牛仔那傢伙放了學不知跑到那里玩,連飯都不顧吃,你們先吃吧,不用留給他了。」
狗仔如獲恩赦,立刻捧碗大嚼,大女正要舉筷,師母又催了:
「牛媽!快來呀!」
「來啦!」牛媽把幼子交給大女:「你拍他睡,我要去打牌!」
「他還未吃飽呢!」大女說。
「算了!畏(口旁)他他不吃,總之,我前世害了你們!」牛媽到櫃中取錢:「怎麽不見了一塊錢?」
「大概又是牛仔偷去了,」大女說。
「壞蛋!他回來我才收拾他!」
牛媽放下兒女和家務不理,過全母家去自尋快樂了。
師母和全母都在等得不耐煩。
「希(口旁)!牛媽眞是拖泥帶水,」師母說。
「我早就說不好同她玩,她又要畏(口旁)兒,又要打女,多討厭!」全母說。
「張師奶也是一般慢吞吞的,」師母移轉談鋒。
「她出門少不了畫眉,搽粉,不催她,她大半天也不會來呢!」全母接上。
師母又走出騎樓向下面望,且喊:「張師奶!」
「來啦!」樓梯上出現一個卅左右的婦人。
「樓上樓下何必打扮得那麼漂亮?」師母打趣她。
兩人進到大廳,阿全剛要出門。
「阿靑,陪少爺去。」全母吩咐婢女。
「不必了,我同B女去!」
「過馬路要小心呵!」
阿全應了一聲逕自去找B女。
收音機又在播講那故事了,全母聽得津津有味,師母則不喜。
「我上樓的時候怎樣講?」張師奶問。
「那黃公館的黃二少奶挑引裁縫師呢……」全母說。
「開檯吧,有甚麽好聽!」師母手癢着。
張師奶忙道:「好聽呀!這個陳雞講得够生動,拿(口旁),你聽:
——搞到裁縫師當時不知應該如何是好?他雖然已有太太,但他從未見過這麼嬌艷的少女,况且這少女就在自己面前換衣裳,假如你是他,難免作非非想吧?他固遵從黃二少奶叮囑:雙眼合緊,然而慾念難禁,結果偷偷睜眼一望,嘩!春色無邊,滿室春光,猛聽得黃二少奶「呀」的一聲怪叫,嚇得裁縫師一跳!到底是什麼一回事?點鐘已到,明天續講,請請。
「果然講得很生動呢!那二少奶是怎麼樣一個人呀?」師母態度轉變了。
「叫老師裝一架不是有得聽咯。」張師奶慫恿她。
之後,牛媽也來了,她們四個人便展開了方城大戰!
銀幕上 棍打劍劈
戲院前 拳來脚往
戲院門前。
最平座位的沽票處,觀衆們一個個向那小窗眼購票,牛仔也夾在其中。
阿全拖着B女匆匆而至。
「我去買票,你等着,」阿全吩咐了B女便向牛仔身前打尖。
「走開!」牛仔一掌推倒阿全,B女急上前扶起,阿全責問牛仔道:「你爲甚麽打我呀?」
「誰叫你打尖!」
「地方是你的麼?」阿全反駁。
「打!打!」旁人在呼喝,恰似火上加油!
「你走不走?」牛仔挑潑的口吻。
「不走!」多硬的口氣!
「去你的!」牛仔又是一推,阿全再跌倒地上,旁人大喝倒采,B女扶起阿全道:「還手呀!」
阿全果然撲上去,兩人便扭作一團。旁人既不勸開,反而推波助瀾。
人心如此,世界難怪大亂了!
在另一面,全母家中四人,也正打得不亦樂乎。
「打啦!」師母催牌。
「九章落地是要包的呀?」牛媽遲疑。
偏偏這時大女抱着幼兒找牛媽。
「媽!他要吃奶!」大女在牛媽身邊說。
「討厭!吃什麽奶!」牛媽漠不關心。
「他哭了好久呢。」大女道。
「眞的給你們纏死了!」牛媽勉强抱過幼子,一手解衣鈕。
「喂!打牌先啦!」全母等着牌。
「好吧,三索!」牛媽隨手放出一張。
「碰!滿貫!」全母得意的笑了。
「有人包,不用我輸,」師母鬆了一口氣。
牛媽因此牽怒到幼兒身上:「吃!吃!吃!給人吃滿貫了!」她把幼兒交還大女叫她抱回家去。
幼兒呱呱地哭了。
可憐呵!這待哺的小鳥。
這時戲院里。
銀幕上的方世玉正打着道士的頭,道士頻呼救命竄逃;寺中走出白眉道人,連忙放起飛索,方世玉一見,立即退後,以飛劍迎敵。
空中的寶貝左來右往上下突擊!
牛仔看得鼓掌吹口哨;阿全却摸着額上傷口,含愁默默。
「你看方世玉多本領,不像你給人打了不敢報仇!」B女有意無意的激勵阿全。
後來,銀幕上飛劍斬斷飛索,白眉道人敗走寺中,方世玉尾隨追蹤。
「好!我要報仇!」阿全迸出這一句!
戲散塲了,觀衆如潮般湧出來,阿全同B女伏在一旁,當牛仔行過,阿全在後猛然撲去,牛仔奮勇掙扎,兩人又是一塲龍爭虎斗!B女不知所措,結果牛仔勝利。
B女扶着受傷的阿全回家。
兒女打架
父母結怨
全母的雀戰也屈居下風。
「碰!上家先吃,」牛媽攔去全母的牌。
「眞衰!兩次滿貫都給她截去,」全母心中不甘願。
「那麼換位啦!」牛媽說。
「不打了,收塲!」
「再打四圈啦!」師母賭與未央,出面緩衝。
全母堅持停手,大家只好結算籌碼:牛媽和師母大赢,張師奶略比全母少輸。
這時B女扶阿全回來了。
阿全撲過全母懷中,放聲大哭,但是沒有眼淚。
「好孩子,什麼事?」
阿全儘是裝腔。
「什麼事?跌倒嗎?」
阿全仍舊哭着,B女代答道:「阿牛打他!」
「吓!」全母怒視牛媽。
「不會吧?」牛媽疑信參半。
「阿牛爲什麽打你呀?」全母勢必問個清楚。
「是呀!爲什麽牛仔打你?」師母也入圍。
阿全望望衆人,不敢說。
「有媽在,別怕,你說吧!」全母善言安慰。
「他………」阿全看看B女,不說下去了。
「B女,牛仔爲什麼打阿全呀!」師母加嘴。
「………」B女才欲開口,張師奶畏事,急道:「小孩子胡說!我帶你回去吃飯!」忙拖了B女就走。
接着師母以師母的身份,追究誰是誰非。到底阿全說了,可是他撒謊:「牛仔要我請他看戲,我不肯,他便打我!」
「什麼?」全母瞪大了眼。
牛媽聽了不覺愕然。
「這就太沒道理了,」師母斷言。
「看不出做書記的父親,知書達禮,會教成這樣野蠻的牛黃仔!」全母語帶譏諷。
牛媽猛省起牛仔早上偷去一塊錢,便决定牛仔不會叫阿全請,於是她預測阿全虛假,但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責問牛仔的,她隨卽告辭。全母借題留難,不把輸的錢給她,大家不歡而散。
頑童有求必應
慈父唯命是從
阿全眼見媽媽庇護,而且師母同情,便撒嬌明天請假不上學,師母和全母當然應允。
門外,陳經紀帶了一籮金山橙回來。
「哦!師母。」
「陳經紀,買那麼多金山橙給太太呀!」師母說。
「不!是朋友送的。」
「我要走了,你的孩子阿全給牛仔打傷了,托我向老師告假。」
「吓!」陳經紀素來疼孩子,急忙去看阿全,師母並不就走,也跟着陳經紀。
「對了,你來得正好,阿全受了傷,你快去投訴牛仔的爸爸何書記吧。」全母說。
「那何必呢?小孩子打架是常事,况且何書記同我有十多年交誼,豈可爲孩子而傷和氣。」陳經紀到底是個閱世已深的人。
「我叫老師處罰牛仔算了,」師母一味逢迎,她這樣,果然使陳經紀想起一件事,叫婢女包些金山橙送她。
「唉,不必了,」師母口中雖推却,其實她不走無非想這個。
陳經紀百般撫慰阿全,說晚上同去看西片,阿全却說西片不好看,因爲沒有打架的,陳經紀道:「西方的英雄頭戴大圓帽,身穿牛仔衣褲,雙槍在手,橫行無阻,威風十足…………」還做了許多姿勢,逗得阿全喜上眉梢。
「爸爸,西方英雄好打還是方世玉好打呀?」阿全所崇拜的惟有方世玉!
「當然是西方英雄好打,兩枝槍誰敢抵抗?」
「爸爸,我要做西方英雄,你買槍給我!」阿全乘機要求。
「行!我買槍買牛仔衣褲,大圓帽給你,那時你成爲西方英雄一般,决不會再給人欺侮了。」
阿全開心得裂大了小嘴。
苦命爸爸 苦而無怨
長舌媽媽 長吁短嘆
黃昏。
工廠的餘煙散漫在暮色里。
斜陽剩下最後的光芒,照着一羣勞動者拖曳疲乏的身軀找各自的歸宿。
何書記穿着一件布長衫,蒼白的臉孔上架着一付深度的近視眼鏡,頭上永遠戴着一頂舊毡帽,手裏也常拿着一份當天的報紙。
這時,陳經紀携帶阿全出來要去戲院。
「爸爸,我要坐得士!」
陳經紀自無異議。迎面碰見何書記,兩人打過招呼。
「這時候才放工呀。」
何書記苦笑道:「每天都是一樣。」
陳經紀敎阿全喊了聲:「何伯伯!」
「乖,穿那麼漂亮的衣服呵!」
「閒着,帶他去看戲,」陳經紀說了便告別。
何書記目送陳經紀父子到在街口,跳上得士,廻顧自己勞碌半生,依然兩袖清風,一家六口,都在貧困中掙扎,不禁搖頭嘆氣!
甫抵家門,祗聽得一陣鞭撻聲,他往屋內一望:牛媽怒冲冲的手執毛帚,牛仔戰戰競競的立在一邊。
「你認不認?」
「我沒有偷呀,媽!」
「那我櫃里一塊錢難道會飛走麽?」牛媽狠力繫桌:「你好認了!」牛仔仍舊說他沒有偷錢,牛媽舉鞭走向牛仔,兩人沿桌團團轉。
何書記快步近前,牛仔瞥見爸爸,急借爸爸的身體掩。
「怎麼一回事呀?」
「他竟敢偷我的錢!」牛媽喘着氣說。
「偷錢!」何書記望望牛仔。
「我沒有偷呀,爸爸,」
大女和狗仔在叫着「爸爸」,何書記應答間,牛媽已捉住牛仔,
「算啦!」何書記說。
「算呀?偷我的錢就這樣算了麼?」話猶未了,牛仔身上遭了重重的一鞭,他哭了,哭得比平日大聲,因爲面前有疼他的爸爸。
「哭!哭!越哭越打!」牛媽發狼的鞭,牛仔慌了,他瑟縮到大女身邊,何書記面臨如此情景,心似刀割,奪過牛媽的毛帚。
「好啦!小孩子不聽話,教他就得啦。」
牛仔乘機逃到屋角。
「你整天不在家,那里知道我的苦處?」牛媽怨了。
何書記嘆氣道:「唉!我一返家就遇着家庭紛紛亂………」
「你以爲我想這樣的麽?誰叫你留下這幾個孽種給我,前世的仇什麽都報清了!」
一層烏雲罩在牛媽苦瓜般的臉龐。
何書記頓起强烈的反應,他轉念,由於自己的無能,難臻家庭於幸福,更使太太吃了不少苦,心里一陣難過,他喉嚨裏哽咽道:「總算是我不好………」
塲面漸漸冷下了,一家大小都盈着淚水,床上的幼子却無知的哭起來。
「小的醒了,去抱抱他吧,」何書記頹然坐下。
牛媽抱起幼子,眼見丈夫難過,自己感覺也有不是,儘管心頭怨恨着,難免憶起夫婦的恩情,她默然………
「爸爸」牛仔緩步靠近父親,天良的喊了一聲。
何書記一變老眼,露出慈愛的光,他望望牛仔,凄然說:「牛仔:爸爸沒有好好的教導你,這是爸爸的錯!
牛仔見父親這樣,不知應怎樣安慰父親?
大女懂事地開好了飯,牛媽吩咐狗仔叫爸爸吃飯。
狗仔走到父親跟前說:「爸爸吃飯啦,」
孩子的天眞可愛,却減不了何書記内心的苦惱呵!他說:「我不想吃。」
外,夜幕低垂。
幸福的人家,已是燈火齊明了!」
頑童胡鬧
祭血為盟
這一夜。
牛仔又溜出街外。
「牛仔」猛得有人叫他,尋聲一望,祗見靚仔成從一座爛樓的窗口探出頭來,揮手招他。
在爛樓上,牛仔會見靚仔成,那裏還有三幾個頑童,牛仔奇異地四邊瞧,瞥見一個香爐,更有一個鐵盤盛着一把小刀。
「成哥!玩什麼呀?」牛仔疑問。
「我决定脫離家庭獨自謀生了,這幾位是同道,我看你也加入我們的陣營吧,乘今夜大家祭血爲盟!」
牛仔不禁愕然:「祭血爲盟?」
羣童齊聲道:「對了,我們要學古時的俠士祭血爲盟,大家同生共死!」
牛仔遲疑着,靚仔成拿起小刀,羣童燃着香燭。在驚慌中,牛仔臂上鮮血點點滴下………
這個是武裝配備
那個是赤手空拳
翌晨,旭日東昇,樹人私塾又變成孩子世界了。
阿全居然在父親溺愛下裝成了西方俠士的英雄模樣,但見他威風凜凜神氣十足,兩手按槍,驚動了全體同學。
「哈囉!」阿全學着洋話。
學童們不禁大笑,阿全左手碰碰幾槍,右手起處,噴出水花四濺,學童們羨慕無已………
「全仔,你敢同牛仔較高低麼?」一個學童戲道。
「我現在怕他?」阿全傲然朗聲回答。
「看你不是牛仔敵手吧?」另一個挑撥說。
「喂!方世玉來啦!」又一個學童發現牛仔上樓來了。眞的是牛仔上來。
阿全嚴陣以待,兩人兀立不動,如箭在弦一觸即發。
「阿全,開槍!」學童喊。
「牛仔,你自稱方世玉,怎麽不敢動手呀?」又是一陣呼喝。
終於,阿全握槍迫近牛仔,牛仔竟被槍嚇退幾步。
學童們都在打氣,阿全得意洋洋,露出勝利的笑。
牛仔羞慚滿面,然而他到底不甘屈服,所謂「不到黃泉心不死」,祗見他衝過去,阿全忙射水槍,牛仔以手掩面,尷介不堪………
「一,二,三,方世玉大敗!」
「一,二,三,方世玉大敗!」
學童們大喝倒采。
牛仔怒不可揭。
樓下,老師口銜烟管上來了。
「走呀!」大家一哄而散。
牛仔心中萬分懊惱,恰因老師進廁所,乘此秩序嘩亂的機會,牛仔跳到阿全跟前决心一戰!
阿全在急不防備之間,果然是慌了,且水槍沒有補料,一兩下便乾了,牛仔想:「雪仇報恨,此其時矣!」於是展開肉搏。
論實力,牛仔自比阿全壯,所以,阿全被翻倒地上。
「呵嗬!方世玉羸咯!」學童狂呼!
阿全驚慌之間急以槍柄用力向牛仔頭上一擊!牛仔頭破了。
老師也在這時從廁所出來。
牛仔撫傷發憤:此仇不報非君子!
削尺為劍
被罰留堂
牛仔幻想銀幕上的法寶,隨即取出竹尺,欲削成一把飛劍,刺殺阿全,却被阿全看見,忙靜悄悄地到老師面前告發。
「牛仔!」
正在削竹尺的牛仔嚇得一跳。
「你幹什麼?」
牛仔手中的刀和竹尺掉落地上,老師一看,喝道,「拾起來給我!」
牛仔慢吞吞的移動脚步。
那邊廂,本來是廚房,現在充作師母的香閨,祗見師母剛剛起牀洗臉。
「爲什麽好好一把竹尺要拿來削壞?暴殄天物,不會可惜麽?」
牛仔莫明老師的話,他但說:「我要做飛劍!」
「飛劍?」老師愕然。
學童們無不捧腹大笑。
「不準笑!」老師的桌炮打得震天價響。
「他想做飛劍害我。」阿全告狀了。
「豈有此理,那還了得!古語說殺人者死,你知道麼?」老師瞪着牛仔,但是牛仔一言不發。
「喂!」
那邊廂的師母招老師過去,神情詭異。
「還沒有收到學費呀!」老師也是一個畏妻者。
「不是向你要錢呀,我告訴你,那個牛仔昨天打傷了阿全,你要重重處罰他,知道嗎?」
老師豈敢抗命,他匆匆回到講壇,嚴責牛仔道:「你犯了雙重罪狀,知道不知道?」
「雙重罪狀?」牛仔茫然。
「唔,第一,想做飛劍殺人,第二,我老婆」他一想:不對,忙改說:「你師母說你昨天打傷阿全!」
「不!師母說謊,」牛仔理直氣壯。
「混帳!師母說的一定對!伸出手來!」
牛仔被打得火星直冒,他狠狠地瞪着阿全,阿全却在得意的笑。
那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校役又無精打彩地敲着生銹的鐵板了。
「你不准回家,要留堂!」
老師對牛仔說罷,又道:「大家的學費最遲禮拜一帶來!」
學童之中有一部份面露難色,老師又道:「孔子曾說:有酒食,先生撰,我現在不要你們奉酒食,你們連學費都不快交?」稍停,他大聲問:「記住嗎?」
「記住!」
「好!回去吧!」
學童們都跑了,祗剩下牛仔和校役賴尿遂在掃地板。
懦弱的老師
兇惡的師母
老師踱進香閨,師母懶洋洋地躺在牀上吸煙。
「怎麼今天沒有去打牌呀?想不到你也會轉性了。」
「轉你的頭!」河東獅吼了:「昨天牛仔打傷了阿全,牛媽挨了一頓臭駡,兩人鬧翻了,三缺一,累得我在家里悶死了!」
「這不是好咯,難得你在家陪伴我。」老師想得多開心。
師母撐起笨重的身軀,乘機說道:「不如裝一個收音機聽聽天空小說渡日啦。」
「這怎麼行?學校裏裝收音機,嘈死人………」
「什麼嘈死人呀?我不會放了學才開麼?」
老師不知應如何應付。
「裝收音機對你也有好處呀,每天早上不怕你睡過鐘,還有呀,你不是最愛大戲麽?收音機常常都有轉播大戲班唱的,你不是又可以省回看大戲的錢了。」
師母如數家珍似的把装收音的好處說了一大篇,然而吝嗇的老師,還在一五一十,猶豫不决。
「不用想了,即刻就去叫人裝,聽到嗎?」
老師無可奈何,大有啞子吃黃蓮之概。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牛媽家裏。
飯冷了仍不見牛仔回來,牛媽怒火燃燒了:「大女,去找他!」
牛仔正被老師關着,心里非常焦急,猛聽得外邊在叫:「阿牛吃飯啦!」
賴尿逐聽出這是大女的聲音,祗見他喜形於色,急跑出去走廊探望,原來這只懶蝦蟆也想吃天鵝肉呢!
「女姐!」賴尿逐嘻皮笑臉地說:「牛仔留堂呀!」
「吓!留堂呀?」
「女姐,你想牛仔早回家麽?」
「家里等他吃飯呢!」
「那我替你說法放他吧。」
賴尿遂欲得心上人歡心,雖然他是泥菩薩,自身難保,可是天下間多少事情因爲「情」的力量造成的?所以他在沒有辦法之中總得想出辦法來,恰巧,老師被師母催去叫人裝收音機,正是天賜良機,於是在老師出門後,把牛仔放走了。
牛仔返抵家門,牛媽已持毛帚等着他了:
「你這鬼東西,罵不怕,打不改,想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牛仔見勢頭不妙,轉身拔足就逃,牛媽那肯放過,祇見牛仔走到東,牛媽追到東,牛仔走到西,牛媽追到西,在街頭亂竄。
這時,何書記回來,當他發覺母子兩竟當衆大鬧,不禁一陣懊惱。
「什麼事?」
「媽媽打我!」
「我一定要打死這鬼子!」
何書記見四圍聚集許多好事者在笑,他發火道:「上樓去!」
牛媽和牛仔袛好跟着何書記回家。
何書記叫太太進房去後,他說:「有事在家解决好了,外邊人多,鬧成那樣像什麼體統?」
「我要教子,你不帮我,反而責備我………」
「我知道,但是發皮氣是沒有用的——平時你不把家看作家,終日出外賭錢,誤使孩子趨惡成性,這便是因果。」
「什麼,你說我平時不把家看作家,那你何曾把家看作家呢?况且你自己毫無本事,沒有能力請個工人照顧兒女,把全部責任推在我一個人身上………」
「好了好了,別多講了。」
「我要講,我要講,我自嫁入你何家之後,那有一天安樂過?一個大了又一個,現在兒女成群,又不見你的入息增加………」
「你想我希望這樣麽?我日夜勞碌,從不敢偷閑,也不過是爲了這個家,但是這個社會逼使我們受苦,我又有甚麽辨法?我既不願偷,不願搶,所謂忠忠直直終須乞食,便是我的現實情况,天下間那個做父親的不想老婆子女安樂呢?事實却偏偏相反,你要我怎麼樣呢?……」
何書記傾訴衷曲,牛媽的心靈感受一陣苦楚,她說:「我也是愛子女愛家庭的,不過子女多了,管教就麻煩了,加以生活不好,情緒自然欠佳,我的氣無處發洩,遇着子女頑皮,盛怒了下,我也難以遏止了………」
淚水潤濕了牛媽的眼眶,而何書記也不禁黯然墬下幾點老淚………
牛衣對泣,萬分悽涼,正是「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了。
大女拖拖扯扯的把牛仔推到父親跟前,何書記對牛仔說:「去向媽媽認錯,以後不要再頑皮了。」
牛仔垂頭而畏縮地去叫了一聲「媽!」
這一來,牛媽反而號淘大哭了,何書記沉痛無語,但撫着牛仔的頭。
天上白雲靄靄………
矢志報仇
上山學法
夜已深沉了。
牛仔在帆布床上輾轉不安,他似在朦朦朧朧中,幻見阿全持鎗出現向他射擊………
他猛然躍起,悄悄地掀開門簾,但見何書記仍在黯淡的光暈下埋頭抄寫文件,開聲回頭一望,詫異道:「牛仔,怎麼還不睡?」
牛仔默然,那床上,牛媽入寐了。
終於,牛仔以可憐的音調向父親說:「爸爸………你肯買枝槍給我麼?」
他想要報復阿全給他的仇恨!
「爸怎會有錢買槍給你呢……去吧,乖乖地睡覺。」
牛仔失望地步出房外。
他躺回帆布床上,思潮起伏,又在隱隱約約之中,幻見老師手持戒方……媽媽手持毛帚……走近他。
又幻見阿全追來了,手槍砰砰對他射擊……他逃……老師也追來了……他逃……媽媽也追來了……他儘向前而逃……他偶而回頭,不見再有人影,周圍是陰森森的樹木……突見前面有座古寺,他大喜,甫抵寺門,見一老道士合十打坐……,他跪求道士收爲徒弟,但道士搖頭……他不斷地叩首,猛然自己的頭被道士敲了三下,身上竟長出翼來……牛仔狂喜……道士又賜他一個小葫蘆……他拜謝道士,凌空一飛,降落家中……媽用門棍打他的頭,門棍斷了……媽媽大驚……他揭開葫蘆,祗見一道白光,把媽媽捲進葫蘆里……他再衝到阿全家中……阿全的槍彈射不進他的身體,他大笑………
在笑聲中,牛仔醒了過來。他回憶夢境,頓爲所惑,忙潛入房中席捲衣裳離家。
外邊,夜風呼呼,大地一片漆黑。
愛子失蹤
慈父操心
東方冉冉發白。
工廠冒着煙………俄而汽笛長鳴………
「唉呀,大門怎麼開了?」首先發現的一個鄰居驚叫着。
「難道昨晚有賊?」
同樓的人多被吵醒了,何書記和牛媽也爬起了身。
「有賊?」何書記詫異地望望牛媽,連忙檢查房里有否失竊東西,終於,發覺牛仔和衣裳都不在了。
「牛仔!」何書記呼喊,却聽不到應聲,夫妻倆不禁失色,驚慌無措:「牛仔失蹤了!」
在這家人亂哄哄,鬧作一團的時刻,牛仔經過一夜的瞎跑,已不知撞到那個角落了,他逢人便問:
「峨嵋山在那兒呀?」
可是,有誰知道呢?牛仔祗好茫然地走着,走着……
而何書記也茫然地找着,找着………
雖然何書記也曾去警局報案,可是牛仔已走到荒山野嶺了,所以任你踏破鐵鞋,仍舊無影無蹤。
爲了訪尋愛兒,何書記幾乎險作車下冤鬼,他的神魂已是飄搖不安呵!
但無知的牛仔,怎知父母的操心呢?
仙家何處
徒勞奔波
韶光難留,又是夕日西垂的時候了。
何書記一家陷於痛苦的深淵,妻啼子號,無限悲哀…
迷途而徬徨的牛仔,也正焦急着不知何處是歸宿呵——陰森可怖的氣氛中,夾唧唧虫鳴,嗚嗚獸嘯……
…………風吹草動,沙沙作響,偶而鼠竄蛇走,更使這可憐的孩子驚惶。
四顧茫茫,前程如墨,牛仔哭了,他急得狂呼:「爸爸!」但祗有山谷的回聲。
絆着山石,牛仔跌了一交,他哭得更加悽厲了,他爬起身撫着跌傷了的腿,靠在一株大樹脚下,猛然抬頭一望「呀!」牛仔叫了一聲,奮起精神跑開,迴顧樹枝上垂下頭來的那條大蛇,正張開嘴找食物。
牛仔這一走,不知跑了多遠,祗覺得力歇聲嘶,四肢再也不能支持了,一陣天旋地轉,他倒下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家里,何書記也頹然地倒下………
看見和尚
就拜師父
鷄鳴四起,朝陽從海面爬了上來。
牛仔在朦朦朧朧之中,聞得有人叫他:「喂!小孩子!你爲甚麼睡在這兒?」
牛仔睜開惺忪的眼,呀!是一個和尚。
「大法師!我來拜師父呀!」
「誰是你的師父呢?」
「不知道,不過,有人肯收我,我就拜他做師父。」
「你為甚麽要拜師父呢?」
「我要學法。」
「你要學甚麽法呀?」
「打工夫,放飛劍!」
「傻子,這個時代那裏還有飛劍呀?回家去吧!」
「我不回,我一定要學法,大法師!你就做我的師父吧!」
「阿彌陀佛!我是佛家,不懂放飛劍。」
「你騙我,我看公仔書,知道法師都會放飛劍的。」
「阿彌陀佛,佛家只會修心養性,怎會放飛劍殺人?我看你還是乖乖回家去吧。」
「不!不!你一定要收我做徒弟。」
牛仔纒着和尙,跪地不起,和尚無奈,只好哄他到寺里再打算了。
前面,一座古寺聳立在山頭。
牛仔跟着和尙步入寶殿,猛見壁上掛葫蘆,他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
「以後你就帮我打理這古寺吧。」
牛仔果然留在這座古寺里了。
苦口婆心
奉勸故友
一星期後。
這天恰是阿全生日,陳經紀特辦了酒席,宴請鄰居,他的錢來得易,用也用得毫無惋惜。
大廳上,賓客如雲,陳經紀拖着全部武裝配備的阿全參雜其間,祗見阿全頭戴大圓帽,足踏皮靴,雙槍插腰,臂膀還多了一條繩,形容自得,好不開懷。
「呵!阿全長得那麼高大了。」阿全的妗母說。
「是的,小孩子霎眼間便大了。」陳經紀答。
「誰同你扮成這模樣的?」妗母問阿全。
「嘻嘻,他中意這樣不是隨他的歡喜咯。」陳經紀代阿全說。
那邊廂:師母,張師奶,全母,和另一個親戚正在竹戰方酬。
「恩(口旁),怎麽不見何書記來呀。」陳經紀察看一週,預備開蓆,因看不到何書記的影子,便去問全母。
「或者牛媽生我的氣,不給他來啦。」
「不會的,等我去叫他。」
陳經紀走過何家,但見牛媽剛捧着藥給憶子成病的何書記;看來他已好得多了。
在陳經紀堅邀之下,何書記勉強赴宴,言談之間,何書記面上突中了水槍。
「舉手!不許動!」
何書記定眼一看,正是阿全。陳經紀連忙向何書記謝罪,使何書記啼笑皆非,不禁慨然對陳經紀道:「陳先生,請你恕我多嘴,其實我同你,一樣是沒有時間看管孩子的,我就因爲沒有好好教導牛仔,所以失去了牛仔,而你,陳先生,你應該不要太放縱了,不然,難保阿全不會走上牛仔的路去。」
陳經紀祗是笑,何書記不覺搖搖頭。
仙法沒得學
還是下山好
留在古寺里的牛仔,天天給師父叫去挑水,刈草,煮飯,劈柴………
牛仔厭倦了這種辛苦的生活,他想想:自己出來拜師父,本欲學會了放飛劍好下山報仇的,偏偏這師父叫我做苦工,半點法術都不傳授,獃在這里有甚麼用?
這天。
和尙正要替牛仔削髮,牛仔道:
「要我像你一般光禿頭顱麽?我不要!」
「阿彌陀佛,不好亂講,行過來吧。」
「我不要!我看公仔,光頭和尙常常都是奸詐的,我不要!」
「罪過罪過,你這樣亂講是要打下十八層地獄的。」
牛仔一想:現在不走不行了!
於是,他拔足飛奔………
已返家門口
不敢上樓去
幾天後。
牛仔結果回到了老地方。
但是,他想到自己弄成衣破褲爛,塵垢滿面,像個乞丐一般,便呆在門前不敢上樓。
他抬頭一望,窗門沒有關,他思家之念,由然而生,匆匆步上樓去。
他正要拍門,祗聽得房里罵道:「你想死麽?」他立刻停手,心灰意冷,轉身踱到街外。
這時刻,大女站在走廊上聽隔壁的收音機播着天空小說。
陳鷄先生正講到黃二少奶勾引裁縫師的弟弟,精彩而緊張的一段。
大女入了神,而隔壁師母也正在大讚够味,連先天不足的病貓校役賴尿逐也凝神傾聽,他幼稚的心靈,隨着音波在動盪!
憶子不安的何書記,却厭狠這淫麋的聲音,使他睡不入𥧌。
迷途羔羊
徘徊街頭
牛仔徘徊在街頭。
他流連在熟食店前,垂涎欲滴。
「牛仔!」
忽然背上有人拍了一下,他回頭一望:是靚仔成。
他們兩人接着傾談別後景况;靚仔成已是流氓中有數的能手了,當他知道牛仔落魄,於是領他去見首領。
在那裏,牛仔看見一羣面目猙獰的人,他心里頗害怕,他要離開那魔窟,然而首領却把他關在一個房子里,逼他人夥。
房子黑漆如墨,牛仔遍尋逃走的出路,可是却四處碰壁,他哭了。
在淚影中,牛仔模糊地看見父親由遠而近………
他抹抹眼,父親不見了。
偶然,他發現了窗口,急忙爬起打開,向下望;夜沉沉的街道,沒有行人,於是他抱着水喉管慢慢滑下去。
牛仔仍舊摸回老家。
難禁性衝動
白送命一條
萬籟俱寂中,牛仔聽得樓上大女的聲音:「討厭,整晚吟吟哦哦的。」原來隔壁的賴尿遂,因爲白天聽了收音機的色情故事,心里燃着慾火,全身發燒,他初次領受到「性」的苦悶。
「女姐,我想同你講………」
「不聽,不聽!別吵我睡覺。」
牛仔知道大女未入寢,輕聲地喚道:「姊姊……姊姊………」
可是大女爲了賴尿遂嚕蘇,正把雙耳塞住,沒有聞得牛仔的呼叫。
牛仔誤會大女不理采(目旁)他了,失望地離開,心里却依戀不捨,三步一回頭………
賴尿遂抑不住「性」的衝動,本能地越欄,企圖爬過大女這邊來。
大女已朦朦朧朧地閉上了眼睛。
賴尿遂躡足行近大女床邊,面對一副海棠春睡圖,春心更加盪漾着,他………
「呵!有賊呀!」
賴尿遂慌了,他急匆匆越上欄去。
「呵…………」
賴尿遂手忙脚亂,一個不留神,失足墜下。
色不迷人人自迷,信不誣焉。
而收音機所播散的色情故事,害人也不淺呵!
誤搶媽媽的錢
竟被電車撞倒
浪跡街頭的牛仔,終於又被靚仔成一群威逼利誘之下同流合污了。
在那里,牛仔受到了扒竊的知識,學到了一些壞的動作。
這一天。
牛媽費盡口舌才代領到何書記告病假期中的薪水。
而牛仔也第一次隨眾出手。
牛媽從一家藥店買了何書記的服劑出來,邊行邊把鈔祟包紮,猛然斜角里撞出一個人來,搶了牛媽的錢交給另一個人,那人拿了鈔票,拔足就逃,牛媽呼呼喊喊的追着,當那人回頭看時,牛媽不覺大叫:
「牛仔!牛仔!」
牛仔停步定眼一望,呵!是媽媽!他驚慌失措,回頭奔走!
迎面駛來一架電車,牛仔看媽媽趕得逼近了,他拚命衝過馬路。
「呵!」
牛仔被撞倒了。
牛媽走近去,伏倒哭道:「牛仔!牛仔!」
大家不妨想一想
到底誰害這孩子
牛仔進了醫院。
病着的何書記,霎聞惡耗,也趕來看看久別的孩子。
「牛仔,牛仔!」他仍在暈迷狀態。
「牛仔!牛仔,你看看,是爸爸呀!」
好一會,牛仔睜開無力的眼,他再見到父親慈祥的臉,他忍不住,痛苦地流着淚,呻吟道「爸爸」
何書記抱着愛兒,老淚縱橫。
全母,陳經紀,阿全………許多鄰居都來了,他們面對這人間一幕慘劇,心靈上無不感受到哀傷。
「爸爸,你不要再罵我………」牛仔喉嚨里哽咽着。
「爸爸不再罵你,媽媽也不再罵你了」
牛仔望望媽媽。
牛媽的眼淚潛潛流下………
「媽知道錯了………」
牛媽醒悟過來。
「牛仔,你不是去學法麼?」阿全上前說。
牛仔一陣凄楚的反應,他告訴阿全:「不要相信飛劍了,那是騙人的,公仔書裏面都是假的………」
陳經紀感動地看看全母,而何書記和牛媽牛衣對泣,萬分凄涼………
「讓他好好躺着休息吧。」醫生說:「他的病勢很嚴重。」
何書記握着牛仔的手,他說「牛仔,你乖乖睡吧,爸爸一會來看你。」
「不,爸爸!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好,好,爸爸不走。」
但是醫生要他們都離開。
「爸爸………」牛仔深沉無力的聲音傳到室外,大家向室內望:
牛仔已跌倒床下,奄奄一息。
大家急趨前,醫生止住,搖搖頭說:「完了!」
………一片哭聲。
「我害了他了,」何書記沉痛的說。
「不!是我害了他,」牛媽更加哀痛。
但醫生却說:「你們冷靜冷靜,天下間那有想害死子女的父母呢?」
對的,那該是誰的罪過?誰的罪過?
你看!戲院門前又排着長蛇陣在爭看崑崙飛劍奇俠傳了!
再看,公仔書攤一樣擠滿了兒童。
…………
教育下一代
培養新兒童
兒童的本性本來是善良的,古語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假使兒童能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他們决不至於向罪惡的路走!做父母的,應當基於正確的觀念疼愛自己的兒女,放縱任性,將會招致無窮的悔恨,奉告爲人師長者,賜予下一代幸福!
魯迅先生說,「救救孩子!」
讓我們以實際的行動一致響應:
「救救孩子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