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樓恨
將暮黄昏
在江南某地的一個鄰近着火車站的鄉間,暮色蒼茫裏,有一列快車正沿着鐵軌疾馳而過,夕陽西下了,遠遠的山邊騰罩着一陣暮霞,幻變成一片暗紫色。幾隻暮鴉在半空中飛過,四圍是一片恬靜的景界,遠處偶然傳來一陣牧童趕著牛兒回家在途中唱出的山歌聲,此唱彼和,更顯出這江南魚米之鄉的黃昏美景。
就在這暮色沉沉當中,那條蜿蜓曲折的鄉間道路上,正有一輛馬車慢慢地由遠而近地駛過,車上坐着一個老年的男僕,和一位年青貌美的女郎(王丹鳳飾),她隨身帶着行李,顯然是從剛才經過的那列火車下來的。馬車在大道上顛簸地走着,她靠在車上,東張西望的向外邊瞧,似乎是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地方似的。
天更黑了,馬車穿過一片叢林,又靠着一個湖邊奔馳着,再越過一座石橋,便隱約可以看見遠遠的山脚下,正矗立着一座巨宅。過了橋,馬車走得更快了,等它駛到了那巨宅門前,便停了下來,這時天已入夜,這座巨宅倚靠着山邊,黑幼幼黑旁)的,更顯得宅底陰沉,老僕人和女郎下了車,祗見那巨宅的兩扇大門,也同時慢慢地打開了,有一個僕人手提着燈籠出來迎接。
那僕人走到馬車前面,藉了燈籠的亮光看淸楚了那女郎的容貌,却忽然驚叫了一聲,乃(手旁)下了燈籠囘頭便朝屋裏跑,女郎被他嚇了一跳,老僕人却望着那人的背影低低地咕嚕了一句,便拾起了燈籠,便回過身來恭敬地替女郞接過行囊,引路先行,向宅中走進去。
這是一所鄉間的巨宅,畫棟雕樑,建築得相當華麗,可以想像出宅主人一定是個富甲一方的財主,然而因爲房子太大了,在夜色中便會使人感到一片陰森,那女郎跟着老僕人往屋裏走,進門的時候,却不由愣了一下,原來剛才那個乃(手旁)了燈籠的僕人,還在那裏躲在門後探出半個頭來,睜大了眼睛向她望着,滿露着奇詫而又恐懼的情緒。
女郞心裏覺得奇怪,她帶着疑問的眼光頭望望老僕人,老僕人却向那人罵道:「看什麼,有什麼好看?」說完,又回頭恭敬地向女郎說:「林小姐,請你這邊走。」她便又跟着他走到裏面去,在過道上,兩傍却麕集着一班男女僕人,他們都緊張地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直瞪瞪地看着她。
這使她心中感到了忐忑不安,她不明白那些人爲什麽會對地那樣地看着,她覺得這間屋子裏有一些神祕,到處包藏着一種陰沉的氣氛,她心裏有一點怕。
老僕人陪她走進了那大客廳,放下了手中的皮箱,便對她說:「請你在這兒先坐一會兒,我去通報一聲。」說完,便走出客廳,上樓去了。
在客廳裏面,祗剩下了她一個人留在那裏,那女郎一個人留在客廳裏,正感到無聊,在打量着室中的佈置,忽然回轉身來,却見剛才那班男女僕人,又陸續在門口出現,鬼鬼祟祟的向她窺看着,她定睛向他們一看,那些人頭又縮回去不見了。
這使她更感到不安,他覺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又回過頭來看着一幅古畫,忽然背後有人說起話來,把她嚇了一跳。她再回轉頭來看,却是一個小丫頭捧着一杯茶請她喝,她勉强笑了一下,接了過來,那小丫頭還站在那裏儘向她瞧着,她瞪了她一眼,才把丫頭嚇走了。
她喝了一口茶,覺得背後還是有人在看着她,她斜眼看時,只見那黑黝黝的屋角裏,悄然站着一個傭人裝束的女人,大約有三十上下的年紀,瘦長身材,臉上毫無表情,兩隻深沉發亮的大眼睛一直朝女郎凝視着,見她回頭,便悄然地轉身去,不慌不忙地從另一個門走了出去。
這時客廳門口却起了一陣騷動,原來那時老僕人從樓上走下來了,他後面却跟着一個滿臉慈祥的老婆婆,兩個人一直走到女郎的身前站定,那老婆婆看見了女郎,似乎感情起了一點衝動,眼中閃耀着淚光,他一言不發地把女郎從頭到打量了一番,不住地頷首。
「這位就是請來看護我們老爺的林小姐。」老僕人向那老婆介紹着女郎說。
那老婆婆聽了,像在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一面說道:「好,好,真有這樣的事情!」說着,又和靄地對女郎說道:「我叫劉媽媽,是這兒小咀的奶媽,我們老爺剛才又發了一次病,這會兒剛剛睡着,你路上一定夠辛苦的,今天就早點兒休息,明兒再去見他吧!」
女郎應了一聲:「哦!」老僕人又說:「那末,我們便陪林小姐上樓去吧!」說著,便拿起皮箱,那奶媽也對她說道:「請你跟我來。」他們三個人走到了樓梯口,正要上去,忽然,門口外面又走進來一個男子(洪波飾)年紀也在三十左右,一副紈袴子的打扮,他和女郎撲面相遇,定睛向她一看,却立時臉色慘變起來,老僕人和奶媽看見了他,便同聲向他招呼著說:「表少爺,你回來啦!」他沒有回答,還是向女郎定睛看着。她見這情形,却弄得莫明所以。
老僕人連忙替他們介紹着說道:「這是新來陪老爺養病的看護林小姐。」又對女郎說:「這是我們家的表少爺!」她聽了,便和他招呼一聲,跟奶媽上樓去了。
那表少爺却把老僕人叫了過去,問道:「這個是請來的看護,怎麼長得跟………」他還沒有說完,老僕人便接着說:「正是因爲長得和我們小姐相像,所以我跟顧醫生說好了,請她來做特別護士的,表少爺,你看這個人還請得不錯吧?」
「怎麼也不先問我一聲?」表少爺扳着臉對老僕人說。
「難道………表少爺你不贊成我請她來嗎?」老僕人大感意外地說道。
「不是不贊成………」他說了半句,便沒有說下去。
老僕人又向他解釋,說明並沒有把宅中的情形對她說過,他才覺得滿意,沉吟一下,便走了。
這時奶媽和老僕人已把她帶到樓上小姐從前住過的綉房去,這是一個佈置得很精緻的房間,奶媽一面把桌上的油燈燃着,一面說道:「你就住這間屋。」又指點着說:「那邊隔壁是老爺住房,我就住在這個隔壁。」她又向另一邊指着。
「這個房間給我住?」她向四下打量一下,說道。
「思(口旁),怎麼?你不歡喜?」奶媽問她道。
「不,我是說,何必給我住這樣好的房間?」
奶媽聽了,似乎受了一刺地說道:「你不知道,林小姐,這原來是我們小姐的房間。」
「哦,怪不得這麼講究,那末,現在你們的小姐呢?」她又問。
「我們小姐……她……她……」奶媽正想說下去,却給老僕人搶着說了「你問我們小姐呀,她……她現在出門去了,呃,到一個親戚的家裏去玩去了。」他一直說著謊,一面向着奶媽偷使了一個眼色。
奶媽把她安置好了,舖好了床,又說:「我們這兒是鄉下地方,睡得早,起得早,你恐怕弄不慣吧?」說着,便和老僕人一起退出去,臨行的時候,又關照着說:「我就住在隔壁,你要有什麼事,儘管叫我好了,我叫劉媽。」
「噯,謝謝你!」她答着說。奶媽便走出了門口,臨行,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回轉身來想說話,却給老僕人一把拉住,對她搖首示意,要她別再多說話,奶媽無奈,看了她一眼,嘆一口氣便走了。
「明兒見,林小姐!」老僕人一面帶上房門,一面說了一聲。
她也答了一句:「明天見!」這時房間裏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了,她走到窗前,往外邊看着,只見遠望過去是一片曠地,四圍黑幼幼(黑旁)的,天邊隱隱有閃電的亮光,大概快要下雨了。
她把窗門關上,打開皮箱收拾着應用的東西,準備睡覺了,臨睡的時候,她又覺得這屋子裏有點怕人,不放心,便拉了一只茶几和一把椅子把房門頂着,才換了衣服上床睡覺。
過了幾點鐘,夜深了,可是她在床上還是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她在胡思亂想,想着這屋子裏實在有點奇怪,却又摸不著頭腦,她忽然睜開眼睛望望房門,見椅子茶几都安然未動,才又放心瞌眼再睡。
這時房間裏祗剩下一盞油燈,光亮耀眼,她又坐起身來,想把它捻熄,她捻暗了燈火的時候,又感到房裏四下陰影幢幢,隔壁房裏似乎有人在走動和嘆氣,她覺得害怕,結果又把燈蕊捻亮了。
她有點無可奈何了,祗好閉著眼等着睡入,到了半夜裏,她終於睡着了。這時天氣已經在變了,窗外正下著雷雨,忽然起了一聲霹靂,把她從夢中驚醒,她急睜着眼時,却見窗外雷雨交作,電光閃閃,她定了定神,覺得身上有些冷,便又替自己加上一條薄被蓋着。
正在這時候,忽然有一種「奪……奪……」的聲音發自室外,她凝神聆聽,却覺得那怪聲越來越近,便不由地有點緊張起來。
剛巧那扇門窗突然被狂風吹開了,平(石旁)的一聲,又嚇了她一大跳,她正待起身去關窗,祗聽見啞的一聲門響,像是有人進來,她又一驚,回頭看看門上的茶几椅子依然沒有動過,才以爲是自己心虛,却不料在另一邊還有一扇房門通到外面的,這扇門却慢慢地被人推開着,有一個高大的影子走了進來。
她看見了,心中不由大驚起來,連忙躲進床角裏,用被把自己著着不敢動,只從被內掀開一條縫往外看,只見到那人的下半身,脚穿一隻樑鞋,拿着一根手杖,慢慢地走到窗前,關了那扇窗以後,又轉向床前走過來。
她急忙用被把自己裹緊,却不料有一只手伸到被上輕輕地向她撫摩着,原來那是一個老人,他坐在床沿上,癡癡地望着床上,臉上帶著笑,是那麼慈祥可親的笑,一對深陷失神的眼睛含着一些淚水讓蒼白的鬚髯掩沒了大半的嘴唇,不住的顫動着,他看了一會兒,便俯下身去親吻着她露在被外的頭髮。
遠遠,又是一聲雷響,隆隆地滾過去了。
那老翁輕輕地拍着她,像哄孩子似的說着:「不怕,阿玲不怕……爸爸在這兒,爸爸在這兒陪你奥(口旁),……不要怕奥(口旁)!」
她縮在被裏,動也不敢動,半響,那老翁以爲她睡着了,便拿起了手杖,慢慢的從原來的那門口走出去了。
她依舊縮在被裏。蜷作一團,過了一會,聽見他走了出去,才敢探出頭來看,這時房間裏面已經沒有第二個人了,她連忙走下來,看看邊的那扇已經關得好好的房門,她想了想,便走過去把門也下了鎖,又再搬了張椅子把那房門項上,這才稍爲安靜下來。
她再回到了床上,心中還感到有些餘悸猶存,不易安眠。
窗外還是繼續下着雷雨,長夜正漫漫。
第二天的早上破曉時分,雨早停了,朝陽剛從山使升起了一半,天邊雲霞燦爛,顯出這是艷陽天,昨天晚上的恐怖氣氛已經一掃而空,在那精緻的繡房裏,一切依然,她却已經絕早起床,爲了昨晚的驚悸,使她感到餘怖猶存,他不敢再留在這個地方住下去了,這份差事不好當,她正在收拾着衣物,準備不告而別,偷偷溜走。
她收拾好東西,便把項門的茶几輕輕移開,將房門拉開了一條縫,往外邊窺看。
時間早得很,門外走廊上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她拾着皮箱子,踞着脚慢慢走出去,剛到轉角的地方,忽然聽見前面有人走動,她怕被人撞見出不了去,急忙躲到一旁。
原來那是一個年青的傭人在掃樓梯,他剛好擋正她的去路,她一時無法脫身,正轉念間,却無意中聽見了背後一間房門内有人在說話。
那是一個男人聲音,祇聽見他正在伸着懶腰,打了個呵欠。另外却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問他道:「幹什麼?」
「時候不早了,我得走了!」那男人說。
「這麼急幹嗎?你有好幾天沒有來了,今天就多躺一會兒吧!好不好?」女的低聲下氣地說。
「不,今天早上我還得出去走一趟。」他說。
「什麼事情?」女的問。
那男的像有點厭煩地說道:「我當然有我的事情,你別管我」。
「我不過是隨便問問罷了。」女的低聲下氣地說着。又依戀地問了一句:「你那一天再來?」
「再看吧!」他答了一聲,臨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說:「哦,那個新來的……看護小姐,你跟我注意一點,有什麼事情,告訴我聽。」
「你不是說預備今天回掉她,叫她走嗎?」女的在問。
「不,我後來想過了,讓她在這兒也好。」男的說。
「這……這不大好吧?」女的有點不放心地道。
「你懂什麼呀?」他說完,毫不留戀地又說了一聲:「好,我走了!」
躱在門外的她,聽見了這番說話,心裏不由又怕了起來,她見有人要出來,慌忙躲避,但走廊上無處容身,倉忙中便躲入了另一間屋裏。
他才走了進去,剛才那邊的房門却慢慢的開了,一個男人的腦袋先伸了出來張着,那便是表少爺陳耀堂。他看見了走廊上沒人,便悄悄地溜了出去,跟着,一個女人也把門關上,她認得那便是昨天晚上在客廳的角落裏瞪著地看的那個陰沉的女人——宅中的婢女慧姑。
她正感到驚訝,見外邊沒有人了,便想走出去,却忽然聽見他一些啊:他抬頭一看,祗見昨天晚上走進池房間裏去的那個老翁,帶着一臉奇怪的笑,張開了雙手正顫巍巍地向她走過來。
她不由大驚,心裏滿懷恐懼,正擬奪門而出,但已經來不及了,他一把拖住她了,說道:「阿玲!阿玲!你回來啦!你沒有死,他們都騙我說你死了,阿玲……」說著,他便把他緊緊地抱在懷裏。
她死命掙扎,心也嚇破了終於用力把老翁推開了,便開門逃了出去。
她拿著皮箱衝出走廊,直奔樓梯,老翁却蹌跟地追了出來,一面喊着:「阿玲!阿玲!你別走呀!阿玲!」她沒有理會他,祇是從樓梯直衝下去,這時樓下的人們已經聽到了,那老僕人正在樓梯口,他看見她走下來,便把他劈面攔住,驚惶地問道:「林小姐,你怎麼樣啦?」
「我……我不能在這兒就下去,我要走了。」她帶着驚惶回答着。
在樓上,那老翁傷心伏在樓梯的欄杆上,癡癡地:「你不要你的爸爸啦?」說着,忽然雙脚一軟,竟昏厥在地上。這使她和老僕人都爲之一驚,這時奶媽也聞訊趕了過來,一面披著衣服一面攙扶起那老翁,口裏嚷着:「什麼事,什麼事?啊喲老爺!你這是怎麼啦?」這一鬧起來,屋子裏全都驚動了,那表少爺也從賬房中聞聲趕出,飛奔上樓探視,大家團住老翁,亂哄哄的把他抬回到他底房間裏躺在床上。這時她也被老僕拖回到樓上,替老翁看護着,她沒有辦法,便袛好暫時留下來。
在房間裏面,老翁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上淚痕還沒有乾透,衆人已經逐漸散開了,祇剩下表少爺還坐在床邊照料着,憂形於色,像很關心的樣子,他慢慢地放下了手裏的參湯,他却對大家說道:「不要緊了,讓他靜靜睡一會。」
「那末,我們外面坐吧!」表少爺站起來,替老爺將被蓋好,放下床帳,然後和他們輕輕退出另一道門去,帶上房門,原來這外面便是小姐的繡房。
他到了外面,便對老僕人說:「我馬上要出去一下,你們好好的侍候着老爺。」說着,又回過頭來對她說:「回頭見!」一面却伸出手來,她不便拒絕,祗好也和他握了握手,也說道:「回頭見!」他正待走,又招了老僕人過去,在門口旁邊低聲問他道:「這位小姐到底怎麼樣?走是不走?」老僕人回着說:「還沒有一定,你看怎麽樣?」
「你想辦法留住他,我去去就回來的。」他說完便走出去了。
在房間裏,奶媽正向她安慰着。
「林小姐」這都怪我們不好,本來昨晚上就準備把我們這邊的詳細情形都跟你說一說,後來因爲時候晚了,說了又怕你害怕,不如等到今天早起再說,就没想到……唉……」奶媽一面對她說着,一面嘆了口氣。
「那末,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了吧,你們老爺的病,究竟是怎麼得來的?」她向奶媽問着。
「說起來話長得很。」奶媽一面說着,一面拉着他坐了下來,又說:「你這邊坐,我告訴你呀!」
於是,她便坐了下來,靜聽著奶媽說出了一段往事:
原來這間巨宅的主人就是那個病倒的老爺他名叫高宗澤(顧而已飾),在清朝時候做過大官,五十歲的時候,他的太太早死了,他感到無限傷心,便帶了膝下僅有的一個女兒高玲娟(王丹鳳飾)回到鄉下裏,買了這幢房子,優遊林下,不理世事,想度過下半世安穩的日子。他性情頑固而吝嗇,但對他那位女兒,眞是愛如掌上珠,視爲寶貝,每天晚上,總和她睡在一間屋子裏,一直到她十六歲的時候,才分住兩間房間。
玲娟長得姿色秀麗,聰慧過人,很逗人歡喜,高宗澤便聘請了附近一間學校的音樂教師方秋帆(顧也晉飾)到宅中授課,教他的女兒唱歌彈琴。
方秋帆是個年青而有能幹的人,他腦中充滿了理想,對教育懷有大志,玲娟和他日夕相處,日子長久了,便不免漸生情愫,對他心懷愛慕。
高翁的內姪陳耀堂(洪波飾),心術驕詐,在宅中管理事務,名義是賬房,他一直垂涎着玲娟的美色,而對於高翁的財產,覬覦已久,常常想設法攙奪爲己有,所以對於高翁和玲娟,不惜百般逢迎,以獲取他們的歡心,然而玲娟對他的行爲却有點看不起。
陳耀堂知道玲娟暗中愛戀着方秋帆,便想設法去破壞他們的愛情,一天,方秋帆擬了一個創辦蠶桑學校的計劃書拿給高宗澤看,想藉他的財力去實現這個計劃,那知道高翁看了之後,却赫然大怒,咆哮道:「這簡直是想掠奪我的田產,斷絕我的財源了!」陳耀堂看準了這個機會,便加油加醋的向他大進讒言,火上添油,加强高翁對方秋帆的惡感,玲娟不服氣,憤然替方秋帆爭辯,高翁正當怒火上衝,竟連她也大驚一場,而且把計劃書丟了,還趕了方秋帆出去。
玲娟感到了滿腔的悲憤,說不出苦,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哭了一場,又寫了一封密函,叫奶媽暗中送給方秋帆。
當天晚上,午夜時分,奶媽在樓下已經睡覺了,忽然聽見了樓上玲娟的房間裏起了一陣騷動的聲音,她心知有異,便趕到樓上去看,祇見方秋帆正在那裏給高翁和陳耀堂兩人痛擊,後來方秋帆便負傷逃去了。祗剩了玲娟在那裏大哭,悲動(心旁)欲絕,高翁還想拿手枚打她,但一時性急,却昏了過去,倒在地上。
第二天早上,風悲日蹙,充滿了一片愁雲慘霧,奶媽一早起床,便走到玲娟的房間去探親,那知道她已經自盡,玉殞香銷了。
奶媽見到這慘像,不由狂叫起來,一時大家聞訊而集,高翁蹌踉奔至,看見愛女身亡慘死,不禁突受刺激,從此瘋狂了。
高翁得病以後,不肯就醫,每天祗是喃喃自語,在那裏叫着:「阿玲……他們沒有辦法,祗得弄一個假人放在床上,騙他是玲娟,以安慰他的懷念。
………………………………………………
奶媽一口氣說完了這一段往事,林護士却坐在那裏聽得出了神,她彷彿看到了高玲娟是在這繡房中,這個可憐的女孩子………
「老爺的病從此一天比一天的厲害,什麼生都請過了,都沒有用,這個家從早到晚便沒有一刻安寧的時候。奶媽一面說着,一面泫然欲涕地又說下去:「後來還是老張(卽老僕人)出的主意,到他家裏去打聽,總算這一次把你請來了。
「……我來了又有什麼用呢?」她不明白地問道。
「你不知道,我們小姐的相貌長得跟你像極了,我們現在就想請你假裝我們家裏的小姐,去哄哄老爺,每天陪他,也許他的病慢慢兒會好起來。」奶媽向她解釋着說。
這時在旁邊的老僕人也插嘴說道:「老爺的病完全是爲了想小姐,現在我們祗有你可以救他,除此以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林小姐,要你肯答應,將來我們一定要好好謝你的。」他在苦苦地懇求着。
「林小姐,你就答應了吧,現在唯一的希望就在你的身上了。」老僕人也帮着她懇求。
「林小姐你這譬如是做好事。」奶媽差點要跪下來了。
老僕人又無限企盼地說:「林小姐……你……」奶媽却流出淚水來了。
她一見他們兩個在苦苦哀求着,心中也不由地軟了下來,她想到了那苦命的女孩子———玲娟
她結果答應了。
奶媽見林護士答應了假裝死去的小姐心中感到了無限的歡喜,便開始替他裝扮起來,根據着玲娟的一張遺像,拿出了從前的衣服,替她梳過了另外一個髮式,穿扮起來,果然就和高玲娟復生一樣。
她們又教了做効玲娟的舉止態度,拿出從前玲娟學唱歌的歌譜,給他學彈琴唱歌,這麼一來,使高宅裏的人都感到驚奇,覺得她就簡直和小姐無異了。
老僕人和奶媽她們一班人把她帶到高太爺的房間裏,這時他已經好一點了,躺在一張躺椅上,老僕人輕輕地喊着他道:「老爺,老爺,小姐回來!」奶媽却悄悄地站在一邊她神情緊張地等着老爺的反應,表少爺陳耀堂也站在一旁靜觀着。
高宗澤聽見了這句話,慢慢地轉過臉來,又慢慢從那深陷的眼珠裏發出了一種異樣的光彩,神色漸變——他看見了她。
她却極力抑制着内心的不安,注意地看着那個老人,祇見他顫抖地摸到了手杖,慢慢地從躺橋中支撐着站起來,表少爺連忙趕過去扶持,被他一手推開了。
他直瞪瞪地向他望着,臉上的肌肉也脛攣(從疒)起來,嘴裏喃喃不已,一步一步的向她直衝過去。
她不由地向後退縮了一步,却被奶媽擋住了,一面輕輕地扯了他的衣角一下,向她做了個眼色,像在哀求着她按照原定的計劃做去。
她祗好强自定了定神,臉上裝出一種模倣得來的嬌笑,怯怯地凑前了一步。
老人的眼中却湧現出一點淚光,他壓抑不住慈愛的感情,沉痛地叫出了一句:「阿玲!」他張開了雙手,等待着愛女投到他底懷中,連手杖也滑到地上去了。
她也迎了上去,用擠出來的聲音叫了一句:「爸爸!」老人聽了,搶上兩步,便一把抱住了她,緊緊地摟在懷中,發洩出無限戀愛的感情,在喃喃地說道:「阿玲,你回來啦,我的好孩子!」說着,便閉上了眼睛,一動也不動,異常安靜,這時候,他除了心愛的女兒以外,什麼都忘記了,什麼都不要了。
她被他的一片慈父的癡情所激動,不自禁地也流下淚來,奶媽和老僕也感到了無限興奮,他們的計劃成功了,陳耀堂却拾起了地上的手杖,望着老人和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歪着嘴笑了一笑。
從此以後,高翁的病狀一天一天的好起來了,林護士便天天裝扮着他的女兒在陪伴着他,就像玲娟生前一樣,依偎在他的膝下,閒時唱歌彈琴給他聽,使他感到無限的歡娛。
一天晚上,星日沉沉,愁雲幕幕,在高宅附近的郊野間,有一片樹林,黯黑中特別顯得怕人,地面上輕籠着一片迷霧,這便是高玲娟的墓地,可憐這個年華少艾的女孩子,竟孤單地獨自長眠在這地方。在林中附近,偶然有夜鳥在怪叫,聲音凄厲,使人聽了,不由得毛骨悚然,就在這時候,在玲娟的墓前,却有一個瘦長的人影,悄然呆立,在那裏憑吊着。
這是一個清瘦的年青人,(顧也魯飾)却有着一頭蓬的亂髮,神色異常地頹唐,雙眼中含有無限哀傷的感情,他傷心地俯倒在墓碑上,喃喃地說着:」阿玲,你真的就這麼死了嗎?你怎麽這麽傻呀!衹要人活着,什麼事都可以想辦法,你爲什麽要自殺呢?……阿玲,我現在在跟你說話,你聽見嗎?阿玲!……」
他把頭埋在墓前的草叢中,有無限的痛苦在噬嚼着他的心。
這時,山野間却有一陣風吹過,送來了隱約的歌聲,悠悠地,飄忽地,一時聽不眞這歌聲來自何方,這歌聲使那青年從悲痛中驚覺過來,他凝神地聽着,那歌聲熟悉得很,他疑心是自己的幻覺,阿玲是死了,就睡在他的面前的泥土裏,可是,那又明明像是他的歌聲,這不由不使他感到奇怪,他站起來傾聽着,他想探得究竟。
他跟着這歌聲來源的方向,走到高宅的圍牆邊,在花園後面,有一個缺口,可以望到園內的綉樓,那裏還是和從前一樣燈火輝煌的歌聲便從那裏傳出來。
他爲歌聲所迷惑着,也顧不到一切,便攀入園中,到了綉樓下面,仰頭遙望,祗見倩影依然,歌聲如昔,他不禁大驚地叫了一聲:「阿玲?」這時歌聲却忽然停歇了,他更感到驚疑,爲了追索真相,便不顧一切地從樹上攀上了綉樓,從窗外窺看着,祗見房中一燈熒然,閱無一人,倩影已杳,不禁覺得有點毛骨悚然,可是他感到阿玲既是自己的愛人,又怕什麼呢?於是便再攀入房間裏面,在低聲禱告着,忽然又聽見門外走上起了脚步聲,他連忙躲到房門後面,袛見門開了,原來林護士送了高翁去睡以後,自己走回來。
那青年看見了他,一時不禁恍惚迷離,以爲是玲娟復生,他一時不能自制,便閃身而出,却嚇了他一大跳。她正想喊叫,忽然又想起了奶媽說起過的那位玲娟的老師,恐怕這個人就是他,便問他道:「你是不是那個方老師?」他聽了,點了點頭,却仍然在奇怪地問道:「你是………?」」還沒有說完,她便答道:「我是他們請來陪老爺醫病的看護。」
「看護?可是你怎麼長得跟……跟阿玲……穿的也是……剛才唱歌的也是你?」他不相信地問着她。
方秋帆正在奇怪着林護士怎麼長得和玲娟一樣?她却把自己的來歷告訴給他知道,秋帆感到了如夢初覺,知道剛才不過自己癡心幻想而已,他又覺到了絕望。
她覺得他癡心得可憐,便留他坐下,又把房門鎖上了,向他詳問他和玲娟生前的詳細情形。他見她爲人誠懇,便把往事向地詳述:
『…………………………………………
原來自從那天他被高翁斥責趕出去以後,便接到了玲娟派奶媽送給他的一封密信,約他當天晚上到花園裏相敘,那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人靜更深,夜涼如水,他從圍牆跳進後花園裏,和她相會,兩人不禁有萬縷柔情,便互訴愛忱,相偎相倚在一起,玲娟更把心中隱藏着的心事訴給他聽,她知道了她底父親想把她許配給那個表哥——陳耀堂,她却滿心不願意,她告訴他,必要的時候,寧願跟他遠走天涯,也不願意和那個表哥在一起。
方秋帆聽了,却不由深深感動起來,兩個人便偎依在一處,海誓山盟,浴在愛河裏面,沉醉在美麗的夜色中。
夜深了,這時月已徧西,忽然愁雲掩月,風滿樓台,漫漫長夜也快過去了。他便送她回綉樓去,却不料園中的小門却突然被人關上了,他祗好和她從綉樓前的大樹攀援上去,到了她的房裏,她還在含情脈脈,他却極力矜持着,正想辭去,那知道房門却突然給人家推開了,一道燈光把他們照射着,原來是她底父親和那個表哥闖了進來,見他在房中,不禁赫然大怒,他想走也來不及了,便給高翁用手杖擊傷了面頰,皮破血流,她底表哥更助紂爲虐,舉起椅子向他打過去,把他打得痛澈心腑,後來得玲娟拚命阻攔著他們,才得乘隙逃走,攀牆遁去。
第二天,他便病了下來,又聽說玲娟自殺死了,不免痛不欲生,而且面頰被毀,更加意志消沉,後來得他任職的那家學校的校長安慰,替他養病療傷,痊癒了以後,感到在那裏無法立足,便離開那地方到別處遠行,可是他感到了玲娟死得可疑,他從她平日的言談中知道她是不會自殺的,但却又無法探悉,未免感到遺憾終身,這次回來,便想把她的死因探明,當晚到玲娟的墓前憑吊,却想不到聽到了她的歌聲,一時神魂彷彿,才攀進綉樓探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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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護士聽完了方秋帆的傾訴,深深感到了同情,他最後又說:「我始終不相信她是自殺的,她生前對我說過,她不會這樣傻。」
「如果你肯定她決不自殺,那難道是被人謀殺的?」她問道。
「現在我還不敢說,可是,我一定要把這件事情弄清楚!」他說着,又突然問地道:「你肯不肯幫幫我的忙?」
她想了一想,覺得這件事也實在可疑,而且相當同情他,便答應下來了。
他們約好了偵查的方法,他又關照她要特別注意那個表少爺,並且約好過兩天晚上在後花園再見他便走了。
第二天,她又陪了那高老太爺一整天,做了一天木偶,後來回到房間裏,才透過一口氣來,却不料那個表少爺陳耀堂,却跟着他走進房裏,向她七搭八搭的和她談着話,心裏不懷好意,垂涎着她底美色,她知道他和那個陰沉的婢女慧姑有着不明不白的關係,同時也想借這機會向他刺探玲娟的死因,便假意和他周旋,特別提起了玲娟的事情問他,却發覺他處處心虛,她心裏不免有數。到他走的時候,又發現那慧姑躲在房門外邊窺聽着,原來慧姑見陳耀堂轉心向林護士勾搭,聽到他們有談有笑,心中不免妬恨之至,可是他對這個玩膩了的女人却早感到厭惡了。
到了她和方秋帆約好相會的那天晚上,她在深夜悄悄地走到園中,經過陳耀堂房間的時候,却忽然聽見了慧姑在他房裏正和他低聲吵鬧着,祗聽見陳耀堂在厭煩地說着:「你怎麼老是纏着我?」
「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可是你却推着沒有空,我知道現在你的心中早就沒有我這個人了,不過我話可說在頭裏,要是有一天你真的把我丟了,哼,我可跟你沒個完!」慧姑一股怨恨的聲在說着。
「你要怎麼樣?」陳耀堂惡聲說道。
「你別忘了你自己幹的好事,不要以爲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就算完了,告訴你,暪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我!」慧姑恨恨地說完,便銜恨離去。
這番話給林護士聽進耳裏,她便和方秋帆商議着,認為陳耀堂實在犯有重大的嫌疑,她想出了一個法方去刺探他一下,便和秋帆定下了一條計策。
他們談了半天,夜深了,才預備分手,臨別却不盡依依,她感到了他對玲娟的癡情,不禁爲他嘆了口氣,回綉樓的時候,又經過陳耀堂的房間窗前,碰巧他正在關窗,她急忙躲到旁的花叢裏,他在窗口似乎覺得有人影一幌,再見花叢中似乎有東西在蠕蠕而動,便不覺心虛起來,有點疑神疑鬼的,便乾咳了兩聲,壯壯胆子。
這時却突然有一陣風把旁邊的窗帘捲起,裹住了他的腦袋,他來不及拉開,心裏一驚,便連忙把窗關上,拉攏了窗帘,她却趁這機會溜回屋中去了。
一天晚上,陳耀堂酒意上昇,不禁慾火焚身,便借了醉意悄悄的走出後花園,到了綉樓的下,這時狂風大作,他正在抬頭仰望她的房中,袛見燈火熒熒,窗戶沒有關上,便不由心旌搖動,正想從樹上攀上去,意圖不軌,那知道忽然一陣陰風吹過:房裏的燈忽然吹熄了,在皎潔的月色中,却突然有一條絹帶迎風從空空中飄颺了下來,又立刻變成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吊死鬼,他定睛一看,却是玲娟的冤魂出現,但見她頸中套着那條白娟帶,滿面是血污,向他怒目而視,向他索命,他一見了,不禁魂飛天外,連忙撲地跪倒,抖着一團。祗聽見那鬼說道:「好啊你,好啊你,你害得我好苦,現在我要你還我的命來,還我的命來!」
他聽了更加驚駭,祇是苦苦求饒着說道:「這……這……是我不好,是我該死,可是,表……表妹,我並不是存心……要害你的呀!……表妹,我實在是一時失手,才……才……把你搯死的,我真的不是存心要害你的呀!……表妹,你饒了我吧!你饒了我吧!而且……這……這也不祇是我一個人害你的……」他一面說着,一面在叩頭,沒有多久,覺得沒有什麼動靜,他偷眼抬頭一看,鬼魂却隱沒了,他連忙喪胆逃回他的房裏去。
這時,在花園裏的花叢後面,林護士正在脫除扮鬼的服裝,原來那女鬼便是她假扮的,方秋帆正在旁邊幫她抹去臉上的血跡,他們用這計策逼出了陳耀堂說出眞相,而且知道殺玲娟的除他以外還有其他的人,便决定再去探聽,她又叫方秋帆仍舊在園裏,以防有什麼變動,便回綉樓去了。
她從樹上攀回到房中,正想換衣服,忽然見通高翁的房間那邊的房門輕輕地被人推開,他急忙躲在一旁,注意地看着,袛見一隻脚先伸了進來,跟着便顯露了全身,原來那是慧姑,她蹑手蹑足的走了進來,滿面殺氣,悄悄的走到了床前,却突然從背後拿出一把利刃,撩起了帳子便向床上躺着的一個人的心口狠狠地刺下去,但却立卽發覺有異,原來刺着的却是那個用棉絮做成的假人。
她不禁大驚失色,知道刺錯了假人,這時候說時遲那時快,林護士却早已閃身而出,走到慧姑身旁把她執着,這時她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了,在林護士嚴詰之下,一方面又怨恨着陳耀堂的不情不義,便將殺高玲娟的內幕全部洩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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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天晚上,陳耀堂知道玲娟約方秋帆在花園相會,便向高翁告發,衝進綉樓裏把秋帆打傷逃去,當時深夜,陳耀堂心懷不軌,便從園中綠樹攀入玲娟房中,意圖把她姦汚,不料她驚醒過來,正想喊叫,他恐怕被高翁聽見了,一時情急,竟把她扼死了,他心慌起來,便和慧姑把玲娟的屍身懸掛樑上,裝成是她自縊而死的模樣,但這事他們原以爲神不知鬼不覺的,陳耀堂又答應將來得到高翁的遺產,但娶慧姑爲妻,一同享福,想不到林護士受聘來宅以後,他又轉着她的念頭,而把慧姑置之腦後,將她遺棄了,她以爲耀堂和林護士兩人必有曖昧,便吃起醋來,又受陳耀堂屢次奚落,心中更加憤恨,動了惡念,和林護士誓不兩立,當天晚上見他們在席上調情,更增加了心頭的妒火,所以在午夜時分,攜刀來把她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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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姑說完了,又再舉刀向林護士刺過去,正在爭持的時候,高翁却已經在隔壁聽到了聲音,推門進來了,他一看見這情形,便立刻拿手杖把慧姑打到,叱問她爲甚麼要殺他的女兒,慧姑却向他說明,說她並不是小姐,林護士也坦白地向高翁說明眞相,說自己本來是受聘來看護他的護士,又告他說玲娟已經被他的内姪和慧姑同謀殺害了,那年老的高翁聽了,怎受得起這刺激?便憤極吼叫起來,撲向慧姑,向她索還自己的女兒。
這時陳耀堂和一班僕人都聞聲而集,林護士又告訴高翁說:謀死玲娟的主犯便是你的内姪,陳耀堂聽了。知道事情敗露,立刻返身惶然逃走,高翁更受刺激,大聲叫着想去追他,他一時慣極,暈倒在地上,慧姑在大家忙亂着救護他的時候,也趁機會逃脫了。
陳耀堂一回到賬房裏面,連忙把房門關好,他知道自己的祕密已經破露,三十六着,走爲上着,於是從自己的臥房中翻箱倒篋,取了一些貴重物件,又開了保險箱取出一隻滿盛珠寶的小鐵匣,都放到一只小皮箱裏,他預備席捲所有,立刻遠走高飛了。
他正在帶了皮箱,開門走出去,不料慧姑却已經站在門口外面,當門而立,正攔住他的去路。
「就一個人這麼走啦?」慧姑冷然向他問道。
陳耀堂正心急想走,且慧姑攔住去路,不禁怒從心上起,也不暇話,便把她猛力推開,正想奪門而出。
慧姑却把他一把拖住,纏着了他,又問:「你上那兒去?」
「你別管我!」他硬硬地答着。
「你走了我怎麽辦?」她又問。
「你愛怎麽辦,就怎麼辦!」
「你真的不要我啦?」她還是纏着他。却冷不防他却猛力丟開了她衝出去。
「哼看你走得了?」她冷笑一聲說著。原來外屋門口的兩扇門已經被她鎖上了。鑰匙却在她的手上。
他急了,便問道:「這門是你鎖的?」
「當然是我!」她又冷冷的答道。
「把鑰匙給我!」他走向過去要討,她却走回房間裏繞桌退避,一面拿着手中的鑰匙,對他說着:「給你可以,不過咱們話得說好。」
他却看準了一下撲過來想搶,慧姑却早有準備,一閃躲開了,他沒有辦法,袛好說:「什麼話,你快說呀」他怕遲了走不了。
「還是那句話,要走帶我一塊走,不然,你也別想走!」她要挾着他說。
他恨極了,便駡她道:「哼,你以爲你這樣做了我就會帶你走啦?我偏不帶你走!」他恨不得把她殺了,又罵她禍害移人,她也心中怨恨,叱他人面獸心,兩個人鬧了起來,他又撲到她那邊去,想搶鑰匙,却一不留神,把桌上的油燈撞翻,燈落吹起,不一會便把旁邊的窗帘和帳幔燃着了。他一時撲滅不來,火勢一下子便高揚,蔓延開去,他更心急,沒有辦法,便祗好佯允着帶她一同走,可是,她這時却已恨極,知道他會不眞心帶她走,絕望之餘,一時憤極,便把鑰匙抛出了窗外,寧願和他同歸於盡。
這時火勢更大了,已經燒着了半間房,熱氣迫人,他額中不住流汗,眼看着鑰匙被她抛了出窗外,祗好抓住了窗口的鐵棚往外看,她在臉上露出了一股惡毒的神色,在火光中反映着特別顯得怕人。
在樓上高翁暈到以後,經過林護士的急救,已經有恢復常態的希望,却不料火勢已經燎原,焚燒到樓上了,一時宅中大亂起來,大家看見火起,又聽見高翁在房間裏呼救的聲音,不由心急起來,正在手足無措間,方秋帆却奮發從樹上跳進窗裏去,幫忙著幾個僕人把高翁從窗裏救了出來,綠樹而下,林護士一不留神,竟失足跌傷了足踝,却仍舊勉力扶着高翁,走到玲娟的墓前休息下來。
陳耀堂和慧姑鎖在房間裏,受着大火的煎炙,却又無法脫身心中更急,想呼喊人家救援,却沒人理除,房裏已經全是火海,他急得亂跳,慧姑却在一旁發出一陣變態的大笑聲,這時已燒到通天了,樓板轟然的一聲塌了下來,另外又有一堵牆倒了下來,把笑聲蓋住,他瘋狂地搖著窗栅,在作臨死前的掙扎,室中又是一根火柱倒下去,祗聽見一聲狂叫,他們兩人都喪生在火海中了。
大火徹夜地燃燒着,眼見得整幢華麗的瓊樓,都全被火焚燬去,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晝夜交替的時分,殘月西斜,曉風習習,這幢華廈已經化爲一片瓦礫之場,觸目凄凉,還有一兩處餘燼未熄,在那裏焚燒着。
在玲娟的墳墓旁邊,有一間廢棄已久的小屋,裏面堆置着一些破壞不用的傢具,現在稍加整理之後,却臨時作爲高翁的安身之所,在那裏,林護士還在替他注射着,他漸漸的甦醒過來了,這時有僕人來報告說表少爺和慧姑都已經喪身火窟,大廈和所有的財物也都全部焚燬。他聽了,不覺精神奮發,好像受了一場的刺激,頓把以前頑固的思想覺悟起來。他以堅決的語氣向着圍在他身邊的方秋帆和林護士說:「我的樓屋雖然焚燬;但我還有許多田地,我現在要把它捐獻出來給你們創辦蠶桑學校的社會事業,我要跟你們去過一個新的生活。」方秋帆和林護士聽了這番的話又看見高翁這樣的憤慨,他們不禁相顧而笑逐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