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
電影小說
(一)
劉明華(黃河)挾着一個大皮包匆匆地同到達生洋行,皮包裡是收來的七萬三千五百元現欸,因爲時間已過,來不及存銀行,只得原封帶囘洋行,存放在鐵柜裡。
這天是星期六,時鐘剛敲過一點,行裡的職員紛紛下班,只有一位方小姐(裘萍)在塗脂抹粉,旋亦打扮完畢,揮着她的手,「拜拜!」與明華告別,扭動着腰肢,站起了身。
明華一面揮手,一面把鈔票放進了鐵柜,看門的阿品手中捧了一包東西,從經理室出來,向明華說:「經理請!」明華把錢放好,正在點數:「我就去!」
「請你快進去吧,經理本來急着要走的,就是爲了等你,有要緊的話跟你說。」阿品說完就出門去了,明華不知經理有什麽要緊的事,只得匆匆進入經理室。
經理黃達三正在打電話,見明華進來便問收來的款項存進銀行沒有?
明華說:「趕到中國銀行已經關了門,早知時間來不及,還不如把那張支票解進去。」
「還是兌了現的好,我就怕那張支票靠不住。」經理話鋒一轉:「喂!事情很嚴重,你看……」他把那份合同遞給了明華,自己就穿上了外衣。
明華一面看合同,一面陪經理出了經理室。總辦公廳的電話鈴响了,是明華的太太打來的電話,催促明華早點囘家,以便吃了飯,一同到淺水灣游水。
經理匆匆的先走了,明華也聽完了電話,趕快囘家。
明華的太太陳麗珍(江樺)故意的躲起來,讓兒子團團(黎小田)作弄明華一下。明華一進家,不見麗珍,問團團:「你媽媽呢?」
「媽媽先去了,叫你去找她。」團團因從來不說謊話,他笑着說。
明華看出了破綻,正色的對團團說:「老實說,你媽媽到那裡去了?」麗珍從暗地裡跳出來:「喀!」團團裂開小咀大樂,明華扳着臉孔:
「你這樣的教孩子,教他說謊!」
麗珍斜看了明華一眼:「瞧你這個道學面孔!」
團團在打圓場,拉着父親的手:「媽媽跟你鬧着玩的!」
明華一把抱過了團團:「你先該打,幫着媽媽騙我。」
麗珍已把飯擺好:「好了好了!我們快吃飯吧,吃完了飯,到淺水灣去玩。」
(二)
明華從朋友處借來一輛新型汽車,他要試試身手,帶同妻兒,風馳電掣地向淺水灣駛去。
淺水灣頭一片篷帳,海面上無數蛙人。明華、麗珍、團團下了車,租了篷帳,換上了泳衣,到海中浮沉去了。團團套在一個大膠圈上,由父親帶着學游水。
當西日將沉的時候,他們才離開海面到樹下乘涼,明華拉開了手風琴,夫妻父子合唱一首歌。大家快快樂樂的囘轉家來。
次日星期,又到沙田兜了一圈。愉快的周末,又是愉快的星期,一天半的疲勞,明華囘到家,睡了個甜甜蜜蜜的覺。
星期一早晨上班,明華開了鐵柜,把鈔票取出點數,以便存入銀行,誰知點來點去,數目總是不符,他急得滿頭大汗。
同事管亦吾問:「老劉,什麼事?」
明華惶惑的說:「錢少了!」
「錢少了?錢在鐵柜裡,怎麽會——」
「我也這麼想呀,鐵柜子原封沒動,鈔票怎會少了呢?」
「少了多少?」大家都圍攏上來,朱會計關心的問。
「兩萬五!」明華已結出了缺少的數目。
「怎麼會缺少這麼多?」
「這可怎麼辦呢?」明華急得沒有了主意。
「先報告經理再說吧!」朱會計沉思之後說。
明華無可奈何,只得把真相向經理呈報。
明華進入經理室後,總辦公廳的同事七言八語,在議論這事。
恰巧那位方小姐到這時候還沒上班,又沒請假,看門的阿品說星期六那天方小姐走得最晚,她還看見劉明華點鈔票的。於是方小姐成爲大家談論的焦點,也是最大的嫌疑人物。
幸而劉明華的人品,經理黃達三是知之有素的,他只打了一個電話給華豐保險公司的梁經理,報告洋行失竊,梁經理便派了一個調查員胡強(王季平)來查案。
胡強來到達生洋行,先把檢驗指紋的報告表,交與檢驗員帶同公司,他自己就如法官坐堂一樣,審問起明華來了:「你前天什麼時候離開洋行?」
明華說:「下午一點半。」
「在你走時,還有誰留在行裡?」
「看門的阿品。」
「那一位是阿品?」
阿品走上來說:「我就是。」
胡強又問明華:「鐵柜的鑰匙是你保管的?」
「是!」
「除了你,誰還有鑰匙?」
「沒有,只有一把鑰匙。」
「當你把錢放進鐵柜的時候,有沒有人看見?」
明華想了想:「記得方小姐下班,從我面前走過,要看見,就是她看見。」
胡強放眼看了看全辦公廳的職員:「那一位是方小姐?」
楊寬誠說:「方小姐今天沒來。」
「哦?」胡強眼珠一轉:「她爲什麽不來?這個人,唔!她有重大的嫌疑。」
明華進前一步:「你沒有根據,怎麼可以亂懷疑人家?」
「破案是從懷疑裡面找出來的,在破案之前,我有權懷疑你們裡面的任何一個人。」胡強用手廣泛地指着大家:「方小姐既然是看見你把鈔票放在鐵柜裡的唯一人物,她今天又沒上班,她就有重大的嫌疑。唔!說不定,她已經離開香港了,總之,我斷定她是不敢同來了!」
管亦吾指着門外說:「方小姐來了。」
方小姐見全塲空氣如此緊張,不免一呆,她問楊寬誠:「什麼事?」
楊寬誠還未及同答,胡強已走到方小姐面前:「你姓什麼?」
方小姐被他問得怔住了,胡強又逼進一步:「你是誰?」
方小姐見這傢伙如此沒有禮貌,也發火,反駁地說:「你是誰?」
「你別管我是誰,我問你是誰?」
「我愛是誰就是誰,不用你管。」方小姐一扭腰,就坐到她的位置上。
明華只得解釋地說:「方小姐,這位是華豐保險公司的調查員胡強先生,我們行裡丟了錢,他是來調查的,請你好好囘答他的話。」
方小姐把胡強上下一打量:「好吧,你問吧!」
胡強指着明華問她:「你前天下班,看見他嗎?」
方小姐似乎已記不起來:「好像看見過他。」
「他在做什麼事情?」
「他?大概在點鈔票吧!」
胡強迅速地壓下來:「你知道,鐵柜裡面的錢,被人偷了嗎?」
「我怎麼知道?」方小姐有點奇怪。
「你是看見他點鈔票的,你知道柜裡有多少錢嗎?」
「我又不是管錢的,我怎會知道錢有多少呢?笑話!」
「你是知道了不說,還是真的不知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錢是我偷的?」
「喲!何必發這麼大脾氣,我又沒說是你偷的。」
胡強對方小姐問不出個所以,又轉問了朱會計、管亦吾、楊寬誠,均不得要領又問了問女職員郝秀嫻(陳琦),最後,他只有把劉明華帶到警局偵查。
在臨行的時候,黃達三對明華說:「你放心去好了,如果警局要扣留你,我担保你出來!」
(三)
報紙上頭條大新聞:「夾萬鉅欸不翼而飛,達生洋行今報竊。」另一行小字是:「出納劉明華保釋候訊。」
明華看完了自己的新聞,把報紙抛在一邊。麗珍勸他吃飯,不必多想,他勉強地坐上桌,拿起筷子,捧起碗,結果又放下。團團見父親不吃飯,勸父親幾句,明華在憂愁中言語重了一點,團團受不住,兩行眼淚掛了下來。
麗珍連忙安慰兒子,明華也覺得自己過份了些,親切地對團團說:「乖,你先吃吧,爸爸不好,爸爸下次不罵你!」團團這才轉悲爲喜。
次日,明華去了洋行,胡強竟尋到明華的家裡來,向麗珍先介紹了自己,然後發言:「我來是因爲達生洋行丟了錢的事。達生洋行買了我們公司的保險,丟了錢我們得賠出去。劉先生是管錢的人,所以我想問問劉太太有關他的一些事情。」
胡強天南地北的問了一遍之後,問到了明華在外面有沒有小公舘。麗珍說:「我知道明華不是那樣人,他每天辛辛苦苦上班,不在行裡就在家裡,怎麼會出來一個小公舘,這個說話的人是造謠,他是損害人家的名譽,我告訴你,我是絕對信任我的丈夫的。」
正說著,明華剛巧囘來,麗珍對明華說:「這位先生說你的經濟困難,是有了小公舘,你有嗎?」
明華非常氣憤:「你在我太太面前說我有外遇,你是不是想破壞我的家庭?」
「不是不是!」胡強連忙解釋:「我不過聽來的,沒有就算了,我們先不談這些,還是談談那筆欸子的事情吧!」
明華問:「是那筆欸子呀?」
「咦,那筆兩萬五千塊錢哪!」
「你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這筆錢你遲早總是要拿出來的,早一點出籠比晚一點好,大家都是在混的人,光棍不斷財路,不過,你一個人吃下去,也不大像話,只要你肯拿出一點來,大家分分,這場官司嘛,我姓胡的一句話,就替你銷啦!這件事天知地知,這屋裡除了我們三個,沒有外人,你說吃官司的好,還是分出一點來的好?」
明華憤怒已極:「怎麽?你敢侮辱我?」
「我這不是侮辱,我是跟你商量呀!」
麗珍忍不住了,大聲呼斥:「混賬!」
明華指着門:「你給我滾出去!」
胡強走出門口:「嘿!你敬酒不吃吃罰酒,瞧着吧!」他得意洋洋的去了。
屋裡只剩下了明華夫妻,麗珍問丈夫爲什麼這樣早就下班?明華想不告訴麗珍但又怕說謊,只得老實地告訴她,他已被洋行開除了,因爲案子没破,保險公司認爲他有嫌疑,只有停了他的職。
麗珍很同情丈夫的遭遇,親切地執着他的手。不過,她因丈夫受案子的牽連,又逢失業,雙重的打擊,壓在她心頭。
明華看到麗珍憂鬱,完全了解她心頭的痛苦:「不要緊,我會找到事做的。」
麗珍伏在丈夫肩上啜泣,明華輕輕的撫拍着她的手背,也說不出的辛酸。
(四)
胡強向他的經理報告:「今天白費了半天工夫,一點兒線索都找不出來。」
梁經理認爲這次賠賬是吃準了,劉明華既沒有証據可尋,不能硬說是他幹的。胡強則認爲柜子是他管的,錢是他放的,柜子上除了他的指紋,又沒有別人,不是他偷是誰偷的呢?
梁經理懸出了三千元獎金,鼓勵胡強破案,胡強便一天到晚的釘住了劉明華。
失業後的劉明華,想找事做,胡強到處跟着破壞,使明華一事無成。
家裡的錢快用完了,麗珍又急又慌,她希望丈夫能早一點把案子弄明白了,也好早一點洗乾淨自己,早點找到工作,否則揹個賊名在身上,這日子怎麼能過。
夫妻一言不合口角起來,最後還是團團放學回來,替父母做調人,兩人看着可愛的孩子,彼此的同情心,都悠然而生,互相擁抱着,四行熱淚,直流下來。
爲了房租貴,住不起梗房,搬到了一個板房居住,滿以爲可以瞞過胡強的眼。
這板房左鄰是個舞女,和一位吃拖鞋飯的男人,右鄰是一個黑社會的流氓。明華夾在中間,然而他心安理得,仍舊的東奔西走,找工作。
他在一家廣易行考上了一名司書,薪水雖微、總算有了職業。回家告訴麗珍,夫妻們歡喜了一夜。
像獵狗一樣的胡强,找到了廣易行,向該行的經理進了讒言,把明華解了職。
麗珍知丈夫的事情又沒了,她就躭心今後的生活,於是她低聲地含着淚說:「明華,我看你改個名字吧,要不然——」
「我爲什麽要改名字?我劉明華不是賊,我沒有偷過人家的錢,我不是賊!不是賊!」他激動得不得了,麗珍想掩住他的咀,不讓他喊出來,怕的被隔壁的鄰居聽見,但明華高叫:「讓他們聽見好了,我不怕!」
(五)
夫妻們窮愁潦倒地又度過了一個月,能當的當了、能賣的賣了,總算明華又找到了一份工作,他在華懋餐室當工友。
明華領了薪水,分了小賬囘家,數了數,也有七十多塊錢,他興奮地說:「錢分的倒真不少了!」
麗珍說:「不過,你太辛苦了!」她又喜又憐的安慰丈夫。
「做那一行事情不辛苦呢?你說對不對?」明華拉着麗珍的手:「喂,我跟你說,胡强那個傢伙,我有半個月沒看見他了,大概我這份事可以做下去了。」
夫妻們愉快地過了一夜,第二天共同送團團進學校,而後明華又陪麗珍到菜市上買了餸菜,才到餐室上工。
誰知明華進餐室門,適逢胡強出餐室門,他的飯碗又給他砸碎了。
明華悶悶不樂,也不囘家,跑到公園裡呆呆地坐着,仰頭看天。
却不料坐在他的椅背後的竟是團團,團團一見父親,拔脚便跑,明華隨後就追,一轉眼,兒子已經不見了。
明華同到家,問麗珍:「團團回來了沒有?」
「團團,爸爸叫你!」麗珍把團團叫出來。
「團團,你剛才到那兒去了?」明華問。
團團不敢說話,直看着爸爸和媽媽。
「你跑到公園去做什麽?是不是逃學?」
團團搖搖頭,麗珍說:「你上學的人,跑到公園去幹嗎?」
明華大聲呼斥:「說呀!你是個啞吧?J
麗珍也不放心起來:「這孩子到處亂跑,是怎麼回事呀?」
「他一定是逃學,我送他到學校去。」明華拉着團團就走。
團團賴着哭着:「我不去呀!我不去呀!」
「爸爸辛辛苦苦賺錢給你上學,多不容易,你爲什麽要逃學?」麗珍温和地說。
「我沒有逃學!」團團辯護着自己。
「那你爲什麽跑到公園去玩,爸爸要送你上學,你又不肯去?」
「我……」團團望望父親,又望望母親。
「說,爲什麼?要不然,爸爸就不喜歡你了!」麗珍說服兒子。
「我,我打人,老師說,不要我去唸書了。」
「動手打人是很不好的,你爲什麽要打人?」
團團看看父親和母親,話到舌尖,又縮回去。
「說,你有什麼理由打人?」
團團眼睛一眨一眨,嘴唇一動一動,直看着媽媽。
「說不出理由來是不是?」
「不!」團團不承認無理打人。
「那你爲什麽不說?」
「他們,他們……」團團還是說不出。
「他們怎麼樣?」麗珍逼着兒子說出道理。
「他們,他們……」團團被逼到不得不說的境地:「他們說我爸爸是個賊!」他一把抱住父親的腿:「我爸爸不是賊,爸爸!你不是賊!你不是賊!」他哭了。
明華問明白了團團的打人是爲了同學們侮辱他的父親,他不由得撫着團團的頭髮:「這是不讓我們活下去!不讓我們活下去!」
麗珍忽然想起,丈夫怎麼這時候就囘來,忙問:「你怎麽不到餐室去上工?」
「餐室的事,又完啦!」明華沉重地字一淚的吐出來。
麗珍聞言,竭力想忍住,但忍不住,走到明華身邊,啜泣着。
「不要哭!哭有什麽用,人,總是要活的!我們要活!我們要活!」
只見門帘一掀,隔壁的那位黑社會流氓楊老九(趙宋)進來了,好像老朋友一樣,邊走邊說:「嘿嘿!人,總要活呀!可不是,天無絕人之路,就說我楊老九吧,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担担,但我整天吃着大肉,喝着燒酒,不也活了?」他一屁股坐下。
明華對這不速之客,見已坐下,只得補說:「請坐請坐!」
「不客氣!不客氣!」楊老九從耳邊摸下半截香烟,燃着火:「我說,唉!劉先生,你們是識文解字的人,好比孔明諸葛亮,可做的事情,多着吶!」拖得長長的聲音。
不明來意的劉明華,又不敢得罪這傢伙,只得敷衍着:「是的!是的!」
「我們是隔了一層板的鄰居,你的事情,我全知道。」得意的楊老九,好像點穿明華的秘密似的:「他們說你是賊,是不是?當年瓦崗寨上的泰二爺,山東鄆城縣的宋三爺,人家還替天行道啊,這算得了什麽!」
「說得對!說得對!」明華越法地不敢開罪。
楊老九側著頭:「唉!劉先生,咱們不見外,一朝生,兩朝熟,我看……」他凑近了明華:「你還不如跟咱們打打交道,我包你飢不愁食,寒不愁衣,就憑你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咱們老大要是有了你,嘿!」話收回來,想走的樣子:「我看就這麽辦吧!我請喝酒,明兒跟老大見見面,咱們就是一家人了。」立起身走去。
明華茫然地:「哦!」也起身相送。
楊老九走至門前,掀起了門帘回頭說:「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請客啦!」
麗珍嚇壞了,以爲丈夫要走上邪路,明華不敢說話 , 怕被隔壁聽見,他取出一張小紙條,在上面寫了幾個歪歪斜斜的字:「我出去找房子,天亮我們就搬家。」
(六)
明華搬進了木屋區,夫妻倆,丈夫打石子,妻子洗衣服,小團團也上不成學,便沿街賣報。
忽一天,明華在木屋區遇到了達生洋行的同事郝秀嫻,他感到很詫異,怎麼她也窮得住到木屋區來了?
秀嫻問明了明華的住址,當天就來看他並留下她的地址,請明華夫婦,經常地到她的家去坐。
秀嫻囘到家後,對她的未婚夫馮偉(吳景平)談起了明華的遭遇,她對這位老同事,寄與深切的同情,只是愛莫能助。
馮偉是在一家汽車公司做事的,他願介紹明華到公司去開汽車,如果明華會開車的話。
秀嫻忙說:「他是會開車的,要是你能幫他這個忙,那我眞替他謝謝你啦!」
「瞧你這麼熱心,我更應該幫忙了,不過不知人家肯不肯幹呢?」
「我去問問他。」正說着,明華、麗珍帶着團團來囘拜了。
「好極了,正說著你們,你們就來。」秀嫻連忙替大家介紹,秀嫻的母親郝老太(黃芳)剛從醫院病愈出來,身體還未完全恢復,當下都相見了。
明華問:「怎麼正說着我們,我們就來了,有什麼事嗎?」
秀嫻怪不好意思的把介紹明華到汽車公司開車的事,告訴了明華夫妻,問他肯不肯屈就?
「這總比我在山上打石子好得多。眞想不到,我從前考了一張開營業車的牌照,今天倒用着了!」明華又說:「我從前曾經有過一件不名譽的事,要先說明白,免得以後因此而發生誤會。」
馮偉次日和經理一談,事情就成功了,經理請明華當面又談了一次話,經理說「過去的事情我不管,只要以後不犯錯就行了。」
明華得在汽車公司開車,生活比打石子時改善了不少,可是團團又病了,他只得準備向經理借點錢,替孩子醫病。
他從家中來到公司,忽見胡強進了經理室。
胡強還是老一套以驚人的語氣,向經理說:「我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經理說:「什麼事?」
「你們公司有個司機,叫劉明華的,是不是?」
「是呀!」
「這個人有了秘密,你知道不知道?」
「這倒不曉得,請你說說!」
「劉明華以前在達生洋行當出納,他偷了洋行兩萬五千塊錢,被抓到警局,後來他請出人來担保,才放了出來,現在還在偵查,官司還沒了吶!」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來告訴你這個秘密,希望你當心一點!」
「這已不是秘密了,誰都知道他是個賊,不過我相信他,我的公司不怕他偷。」
「噢?」胡強直了眼,不知說什麽好。
「還有什麼秘密嗎?」
「沒有!沒有!」
「既然沒有,就請你給我出去,少在這裡說廢話。」
胡強碰了一鼻子灰,狼狽而去。
明華進來,滿以爲又要炒魷魚了,可是經理心平氣和的問:「剛才出去的那個人,你認識他嗎?」
「認識,是一家保險公司的調查員。」
「這人無聊得很,以後別理他。」出乎明華意外,他開心極了,這時,他遞上借薪一百元的條子,經理說:「前兩天剛發了薪水,現在,先借給你五十塊錢用着吧」
明華不便多說,只得到會計處支取五十元借欸。
却不料,就在這同一天,明華的車上,檢到了僱客遺落的一個手皮包,明華將這皮包送到經理室登記,但失主來認領時檢查包内的錢,却說少了五十元。雖然這失主不說什麽,但經理及同事們都很奇怪,失主的錢不少,總不會故意說少的。
明華的自尊心受了損害,就對經理說:「我確實沒拿過這個錢,我又無法証明我沒拿,我賠出來好了。」他從身邊摸出了爲孩子醫病借的錢,放在經理的面前:「這裡的事情,我也不幹了,對不起你!」
經理說:「事情還沒弄清楚,你照舊做下去好了。」
「那也不必了,我不但幹不下去,我連活也活不下去了!」明華轉身就走。
經理急急的呼喚:「明華!明華!」但明華已經去遠了。
(七)
明華回到家,異常頹廢,麗珍一看丈夫的神情,証諸已往,知道事情又有了變化,她低聲地問明白了一切,雖然丈夫又失了業,但她很同情丈夫這一舉,只是孩子熱度很高,又無錢請醫生診治,心裡不免焦灼萬分。
忽然馮偉來了,原來那位遺落手皮包的失主是自己記錯了賬,現在又想起來,唯恐寃枉了人,特地又到汽車公司來聲明,同時還酬謝拾得皮包的人酬金三十元。
馮偉說:「我是經理要我來請你去的,你不必固執,跟我一同到公司去吧!」
明華對這件事弄明白了,心裡也很高興,不過囘公司,他是不打算再去了。說話之間,經理也來了,他首先向明華道歉,接着便誠意的邀請明華回公司,又把明華賠出的五十元,連同失主酬金三十元,交給明華,要明華趕快爲團團請醫治病。
明華見經理出於至誠,也就答應返工了,經理與馮偉才高高興興的辭別而去。
不覺又是多日,團團的病已好了,明華也返工了很多天,在某一天早晨,忽然郝秀嫻携帶了一個大手包到明華家來。明華心裡想,這清早,秀嫻跑了來,難道她們發生了什麽事嗎?
而秀嫻也吞吞吐吐,不肯直說,欲言又止者好幾次,明華說:「有什麽事情,你只管跟我們說好了,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忙。」
麗珍也說:「你就說出來,大家想辦法,也許我們能幫忙你的。」
秀嫻忽然掩着臉哭了:「我,我對不起劉先生,我……」她抬起了頭,看看明華和麗珍:「我害了你們!」
明華夫妻倒弄得莫明其妙了:「你害了我們?什麼事?」
秀嫻竭力地忍住氣,壓住自己衝動的感情:「行裡的那筆錢,是我偷的!」
明華、麗珍,都大吃一驚:「什麼?」
「我不求你們對我原諒,我來,是準備有什麽罪認什麽罪的。你們責罰我吧!隨便怎麼樣,我都情願!」
明華這時,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原來這大半年所受的一切冤枉,是郝秀嫻加在他身上的,他身敗名裂,是郝秀嫻送給他的,今天他面對郝秀嫻,教他怎麼說呢?
感情脆弱的陳麗珍,忍不住唔唔咽咽的哭了。
秀嫻說:「你們打算對我怎麼辦呢?我是罪有應得的。不過我偷這筆錢也是萬不得已的,因爲我母親生了子宮瘤,要開刀,晚了就沒法兒治了,我東借西借,借不到,急得連傘也忘在行裡,走到半路才想起來,同到行裡拿傘,經過鐵柜旁邊,見鐵柜開着口,裡面有很多鈔票,我不知怎麼的,爲了救母親,就拿了一叠,回家一數,有兩萬多,把我嚇壞了,怎麼辦呢?我只得先把母親送到醫院去開刀,而後再慢慢地想法子還錢——」
明華、麗珍靜靜聽她說。
秀嫻接着說:「後來這筆錢被母親知道了,母親一定要我把錢送同來,母親說:『每次提到你行裡丟了錢的事情,你總拿別的話岔開,你媽人雖老,心幷不糊塗,我二十歲守寡,千辛萬苦把你守大,希望你成長、成才,誰知你成了賊!賊!』 我哭着跪下央求母親,我認錯。後來爲了要凑足這筆錢的整數,母親同意我緩些日子再去自首,我們搬到了木屋住,我兼教夜課,母親又替人縫衣服,又得馮偉的幫助,我們省吃儉用,直到現在,總算七拼八凑,凑足了兩千二百塊錢,填上這兩萬五千塊錢的總數。錢,我已經帶來了,我你一塊兒到行裡去自首,只是,這些日子,我太對不住你們了!」言下無限的歉意和萬分的感傷。
麗珍聽了秀嫻的叙述之後,寄出了人類應有的同情心,也低迴欲絕。
明華慨然的對秀嫻說:「好吧!我跟你一起到行裡去。」
麗珍到這時候,方從秀嫻的動人叙述中醒來,她看到天日,她愉快酸辛,她抱住了丈夫:「明華!」在她呼喚丈夫的名字聲中,流下了脫離苦難的淚水。
秀嫻看到這個塲面,慚愧、自疚,她低下頭去,一會,决然的說:「劉先生,我們走吧!」
明華隨秀嫻出了家門,麗珍攬着團團送出。在木屋門前,麗珍看着丈夫和秀嫻的背影,從木屋的高坡上走下去。
老遠地,郝老太與馮偉在一旁,也目送秀嫻離去。
明華與秀嫻都在走向新生的大道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