閤第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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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祺是個建築公司的小職員,一年前和他同學馮明華結了婚,住在同事張子清的伯父家裡,一座大洋房,他們借住了一間小套房,小两口過得又淘氣又親愛,張家上至老太爺下至娘姨都看得他們樂,張子清和他表弟泰寶堃更把他們做了玩笑的對象。
馮明華歡喜音樂,歌唱得很出色,經常在音樂會上表演的。年纪輕,才不過二十歲,陶醉在音樂和新婚幸福裡,快活得像春天的鳥兒似的。
今天是他們結婚的一週年紀念,明華起早去買菜,預備晚上請張子清和秦寶堃吃晚飯。
子清的伯父已有七十多歲了,繼娶的太太和他差了二十來歲,他們有錢,可沒有兒子,預定由張子清承繼,所以一直住在他家。秦寶堃是他表姪,也在建築展司裡做小職員的,和子清住在一起,四個年輕人在這古老家庭裡平添了不少的生氣。
張家老太爺有事要出門去,預定二星期回來,臨走時召集了全家人吩咐又吩咐,要女佣人阿英常打掃房間,東西一應的不許亂動,門戶要當心,又特別關照花匠,幾株花樹都是難得的好種,要留心看護;又准了車夫十天假,叫他把車子鑰匙交給子清經管。囑咐子清和寶堃每天下了班早些同家,不要在外面亂跑。眾人一一答應了,他才動身走了。
李嘉祺小两口也送了張老太爺出門口,才回進家,他就說:「老頭子走了,家裡又是小張小秦的世界了。」
實際上,今日的世界倒是他們倆的,小李買來了一大堆東西,椰子糖、栗子、蛋糕,還有玫瑰花,都是明華平日歡喜的。明華對他說:「怎麽你儘買我歡喜的東西,你自己呢?」小李却從身上取出一個小錦盒,要明華打開來看,又是一枚新穎別緻的衣飾別針。
明華說:「我也有一樣東西送给你,你先把眼睛閉上。」
却原來是一件明華親手織的絨線衣。
小李說:「明華,日子過得眞快,我們結婚有一年了,你高興嗎?」
「高興!」
「不過我對你很抱歉。」
「抱歉什麼?」
「你爲我離開了自己的家,跟着我吃那麼多的苦。」
「一點也不苦呀。」
「天天煮飯洗衣服,瞧,一雙手都做粗了。」
「我願意的。」
「雖然你自己願意,可是你一家人都反對你。」
「我爸爸一直挺疼我的,祇怪我媽死得太早,娶了繼母,當然就不同嘍。不過我想,如果有一天他看見了你,也一定滿意的,一定說我的眼光到底不錯。」
「可是讓你繼母看到我們現在住大洋樓,她也不會笑話你啦。」
「可惜我們只住大洋樓裡的一個小房間。」
他們說到這裡互相笑了出來,笑聲未畢,門上卜卜的敲了幾下,小秦大聲說:「你們要等菜燒焦了才吃是不?」
明華從夢中醒來似的,急急推開了嘉祺,下樓去了。
X X X
小泰幫忙端菜,枱子太小了,正愁沒處放,小張送了老太爺囘來了,他見擱不下,便提議借下面的餐廳。明華怕老太爺關照過不許動他們的東西,小李也認爲擠一擠算了,小張却主張:「老頭子走了,你們怕什麼?」小秦附和着:「有姪少爺作主呀,來,來。」
他們和佣人阿英說了聲,四個人合力把小菜搬到餐廳,又是喝酒,又是鬧,直喝到小泰醉了。
過了十一點鐘,庭園裡皓月當空,小兩口捨不得去睡,小李抱了吉他,叮叮東東的彈起來,明華唱了一首歌:「去年今朝」,紀念他們的結婚週年,她自己作的曲,充滿了愛情的幸福感和自信。
X X X
月底到了,公司發薪水,小張和小秦正計劃怎樣去用錢,小秦提議吃一頓,要小李去約太太來,正說着,明華來了,她對小李說:「爸爸來了,剛才徐伯伯打電話來通知的。」
她爸爸是個金山伯,有錢,住在新加坡,在香港開着一家金山庄,托一個姓徐的做經理,他每年總來一二次,看看賬目,這次來,住在美華酒店,要明華去看他。爲了結婚,她和爸爸鬧過意見,爸爸不贊成她嫁給李嘉祺。明華生怕爸爸還在生氣,要嘉祺陪着去,嘉祺認爲要是她爸爸果眞還在生着氣,那麽他陪了去於事更糟,還是她一個人去好。明華要嘉祺下了班先囘家等他,也許爸爸管要見見他,那時她再來陪他去。
她走了,小秦上前道:「啊,你那個濶丈人來了,恭喜恭喜。」小李說:「不要開玩笑了。」小張也接上去說:「丈人來了,你應該去見見的。」
小秦又說:「小李啊,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可是丈人看女婿,當心越看越生氣!」
在美華酒店裡,明華的爸爸——馮先生,正在和徐司理談天,除掉了營業上的公事以外,對明華的丈夫問長問短的問了好多,又問每個月給明華的錢爲什麽賬上沒有?他說明華不肯收受,馮先生就:「那麽說起來,他們的光景大槪還不錯。」又說:「祇要她嫁了個好丈夫,我也放心啦。」
正說着,明華來到,徐司理借故先走了,讓他們這一次父女會,談得暢快些。
「阿明!」
「爸爸!」
「孩子,一年,沒見你了,來,來,讓爸爸看着你。」
「爸爸,現在不再生我的氣了吧?」
「你呀,就跟你媽媽一樣,脾氣那麼強,不過我也有不對,哦,好了,過去的事,我們不要提了……。」
明華看他爸爸的頭髮白多了,問他老毛病還發不發,他說有時發;醫生叫他多休息,少喝酒。又問弟弟妹妹好不好,他說妹妹現在年紀大了,愛打扮、跳舞、游水,整天忙個不了;大寶二寶淘氣得很,都是给他媽媽寵壞了的。
「那位媽媽現在對你好嗎?」。
「她呀,還是老樣子,有一點不高興就吵架,她一吵架,我就想起你媽,還是你媽媽好⋯⋯哦,不談這個,你現在過得很好嗎?」
「我很好。」
「你那個叫⋯⋯。」
「他叫李嘉祺。」
「啊,爲什麼不一同來呢,我要看看女婿啊。」
「他要來看爸爸的,不過因爲今天公司裡事情忙,走不開,待會兒我帶他來看你。」
「怎麽樣,他待你好嗎?」
「好。」
「沒有吵過架?」
「沒有。」
「阿明,我從前避不是要干涉你的婚姻,不過,爸爸希望你嫁個好丈夫,免得受苦。」
明華撒嬌地說:「爸爸,又提從前的事了。」
「好,不提,不提,阿明,你過來⋯⋯這個戒子是你媽媽留下来的,我一直給你保存着,你現在拿去吧,戴戴看合適不合適?」
明華拿來戴上,剛剛合適。
「哦,你的手跟你媽一樣大小⋯⋯。」馮先生有些感慨了。
明華辭了爸爸回家,小李趕緊問她爸爸生氣不曾,明華舉起了手指,明晃晃一只大鑽石戒子,「非但不生氣,還给我這個。」小倆口商量要請他吃飯,隆重一點,不知該去那兒好,便找小張商量,小張先聲明,請客得由他陪客,才出主意請他來家吃飯,小李說:「讓他來看看我們住這麼一個小房間?」小張説:「你儘管請他來,外面的大客廳、大餐廳可隨便用。」小秦拍着手幫腔,「我贊成,我贊成。」
明華遲疑了半响,問:「主人不在,我們這麼辦不大好吧。」
小張極力主張:「這有什麼不好呢?借地方情人吃頓飯,有什麼關係呢?你放心,一切有我。這様請客,可以花最少的代價,收最大的效果。」
小秦又拍手贊成,「你的主意眞不錯,可是還得有架私家車去接他老丈人。
「車子現成有,可惜司機請了假,寶堃,你客串一下司機好不好?」
在他們兩個小搗蛋的擺佈之下,和大司務、阿英阿珍都連絡了,實行唱一齣空城計,他們又要小李、明華把最好的衣服穿起來。
明華他們坐了張家的大轎車去接,小秦駕車,一陣寒喧過後,小李提議請老丈人去家裡便飯,馮先生在館子裡吃膩了,正想嘗嘗家常菜,恰巧徐司理也撞了來,便代邀了他一起去,好做伴。
一進門,小張迎上前一躬,口稱老先生。小李還來不及介紹,他已有我介紹說:「敞姓張,是李先生的秘書。」又和徐司理道了姓名。讓進客廳,馮先生問:「嘉祺,你們這座房子眞不差,幾時買的?」小李還未及接口,小張又插嘴說:「這是李先生家裡從前買的。」馮先生參觀了房屋一週,贊不絶口。
在書房裡看到許多線裝的大部頭古書,問:「怎麼你也看這些古書呀?」牆上掛着大幅的鬚眉皓白的人像,又問:「這位老人家是你老太爺吧?」小李祇好答應「是」,又問現在在那兒?小李隨口亂扯:「已經去世了,已經去世了。」實際這幅像是房東,他們正出門去了。
馮先生問東問西,小李遮掩不過的,小張便胡亂應付一通,他又想到樓上去看看,樓上是房東的臥房,門鎖着的,明華趕緊說:「爸爸,你太累了,還是歇會兒罷。」馮先生偏說:「不累,你們怎樣當我七老八十的,我告訴你,有一次電梯壞了,我還走八樓哪!」明華急得只是說:「爸爸,等會兒再去,樓上太髒了。」
小張也趕快打入叉:「馮老先生,我介紹你看一樣名貴東西,你看這是什麽魚?」他說:「這是熱帶魚嘛。」
「不是,這是寒帶魚。」還要他仔細看看寒帶魚和熱帶魚有什麼分别。小李央求小秦,要他和佣人阿英疏通,開一下樓上的房門。待得上去後,又問了許多話。
吃飯的時候,那表兄弟儘是和馮先生逗樂,勸他飲酒,玩采東釆。明華知道她爸爸不能多吃酒,拼命的攔阻。老人家的興緻可真好,對着心愛的女兒,暢開心懷儘是笑呵呵地,一杯一杯的乾下去。
明華唱了一首歌:「想起了媽媽」,他讚她唱得好,一半歡喜,一半悲哀地流下眼淚。大槪由於吃酒太多,他的臉色轉成青白,說話糊糢不清了,人也蜷縮下去,明華趕緊上前扶住他,連聲喊「爸爸」,他不應聲,徐司理恐慌道:「不好了,老毛病又發了,快去請醫生。」
說得小張他們都慌了手脚,幸虧徐司理有熟醫生,打電話叫了來,說是喝多了酒,怕腦神經的微血管有問題,而且心臟也不好,主要的得讓病人絶對安靜,一動也不要動。打了針,再囑到診所去拿藥。於這個病人就睡在張老太爺的客房了,小李和明華担了一百倍的心,生怕他出了生命危險,那可不得了,幸而他醒來了。
小李在寫字間無心辦事,儘是出錯,給經理訓斥了幾句。可是爲這事心煩意亂的不止小李一個,小張也在掛心,他對小李說:「我可跟你提出警告啊,要是你老丈人眞的死在我家,我可祇有跳樓啊。」小李說:「都是你,叫我請他到家裡來吃飯,現在怪誰呢?」
「老頭子有這種病,你怎麼不說呀!」
「我也不知道呀。」
小秦也說:「依我看哪,還是把老頭子硬往醫院裡一送不就好了?」
「老頭子不肯住醫院,怎麼辦呢?」
「啊,你們死要面子拖着我活受罪,當了義務司機,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了,再這樣下去,我可不答應了。」小秦正在着急發脾氣,明華打來電話叫小李,說有要緊事,他馬上吿假囘家,三個人慌做一團,以爲老頭子死了。
原來徐司理怕出事,打了個電報去,丈母娘立刻坐飛機來香港,他已去接飛機了。小張鬆了一口氣:「好了,你丈母娘來了,總不好意思也住在這兒吧,可能把老頭子給接出去的。」
小張他們下了班同家,一看,嘿,滿屋子都是人。他們正來到,明華在拉住小李介紹:「叫姑媽。」小李乖乖兒喊了,姑媽又要小孩們喊「姐夫」,只聽見一迭連聲的「姐夫」,數一數,烈麗,那是明華的妹妹,已不小了;大寶二寶三寶,都是男孩子,七高八矮的;安娜,小妹妹;再加佣人阿瑛;只不見岳母,她已先走進客房,去看老頭子了。
明華帶了這大帮人進客房去,老頭就說:「唉,我還沒有死呐,你們好像奔要喪似的。」他太太啐了一口說:「你也不圖個吉利。」
明華拉小李去見岳母,她說:「大姑爺,這次你丈人在這兒打攪你啦。」小李客氣說:「什麼話,自己人嘛!」姑媽立刻帮腔:「對了,女婿家不就跟自己家裡一樣嗎?」馮太太又說:「我們來了這麼多人,又麻煩你啦!」
接着徐司理押着送了來許多行李,馮先生趕緊說:「我看送美華酒店吧。」姑媽就說:「不,我們來就是爲了服侍你,怎麼能住到外邊去呢?」小李口頭聲聲稱「是」,心裡只暗暗叫苦。
姑媽又說:「大姑爺,你們的房子這麼大,還怕沒有地方住麽?」馮大太接下去說:「那麽就住在這兒吧,可是大姑爺,你們一點也不許客氣的。」小李和明華對看一眼,嘴裡祇得說:「我們去預備預備。」
小孩子們可四散去活動了,先就把花園裡的花折得一塌糊塗,烈麗第一個折了插在頭上和襟上,花匠說了她,她說:「有什麽希奇,我才不要吶!」
花園那邊,小阿飛唐璜見烈麗嬌憨可愛,便兜搭道:「小姐,我送你這朵花,你歡喜嗎?」烈麗似理不理的走過去向他點了下頭,「你叫什麽名字?」小唐進一步問。「我不吿訴你。」烈麗撒嬌地說。「我猜猜看啊,你叫瑪麗?⋯⋯安娜?」「安娜是我妹妹。」「烈麗,烈麗,咦,那兒去了?」姑媽在叫,小唐立刻說:「我猜着了,你叫烈麗。」烈麗翩然走了,擲過來一句:「算你聰明。」
那裡,明華、小李、小張、小秦四個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想不到麻煩這麼多,明華自怨自艾,認爲不該請爸爸來,到頭小張認爲得用計策才能擺脱麻煩,剛才馮太太說過,如果侍他們太客氣,他們立刻要去住旅館的?那麼拚命的客氣,客氣到他們受不了,說不定他們就會住旅舘去的。計議一定,分頭進行。
第一先運動阿英,給打開二間客房給他們睡,姑媽先就說了:「啊呀,我們隨便睡那兒都行,你們千萬不可客氣,太客氣了,我們可要走的。」小張對小李擠擠眼,意思是說「這一着可中了」!
其次是預備一頓豐富的晚餐,錢不夠,請大司務墊,結果弄了满滿的一桌,飯後又是水果,又是龍井茶,烈麗吃㗎啡。二寶淘氣,向熱帶魚餵東西,阿英急得幾乎說出口來:「老爺要⋯⋯」下面的話是「⋯⋯罵的。」她怕熱帶魚吃了會死的,那時就該他們挨駡了。不一會,大司務又來問預備些什麽宵夜,他們又客氣了一陣,又說這樣過意不去,他們真的要去住旅館了。烈麗要求姐夫和她跳舞,小李推說不會,她很失望。小張自慶妙計成功,和小秦吃酒慶功,但想到昨晚已經從客房被趕了出來,今天又得另找地方睡,不禁煩惱起來,小張認爲祇好到後房去睡,那是要經過客房的,預備等他們睡了再偷偷溜進去。
馮先生悄悄對明華埋怨徐司理多事,明華說:「他們知道爸爸病了,應該趕來看看你的嘍!」馮先生却說:「你媽跟姑媽怕我死在這兒,把錢都给你了,懂嗎?」她倒是說:「爸爸別這樣說,吃藥吧!」
宵夜過後,大家都準備睡覺,明華和小李各處去照顧,烈麗還是要姐夫明天陪她去跳舞;大寶二寶他們又是一間,阿瑛正在講故事,說到「那個傻女婿放了個大臭庇」,小李他們進來了,姐夫姐夫的一陣亂叫,過後又要阿瑛講俊女婿故事,好容易哄哄騙騙的睡下了,明華小李到中間那間大房間去睡,阿英算是答應了,但他們祇好睡地板,那敢睡在張老太爺他們的牀上呢。爲了爭面子,把事情弄成了這個僵局,明華覺得又抱歉,又難過。
第一天,明華一早就喊小李起身,怕給人見了不成樣子。孩子們吵吵鬧鬧下了樓,臨吃早點時,姑媽說今天吃素,明華便忙着張羅素的去。阿珍抱怨換下來的髒衣服一大堆,洗也洗不了。早點才過,孩子們有的要爬山,有的要去公園,有的要看電影,烈麗又要跳舞,小李答應下午陪他們去玩,結果自然玩了吃喝了再買了許多東西,化費好多錢。
回家一看,馮太的親戚朋友來了一大堆,徐太、趙太、錢太,好不熱鬧,這家約吃飯,那家約打牌,正在不可開交,一見小李進來,馮太便對他就:「姑爺,他們都要請你吃飯,我說我們大姑娘結婚的時候還沒有請喜酒,還是我先請吧,他們又不肯,現在就讓他們一天一天的輪流清,請完了,我再請。」姑媽接下去說:「是呀,反正我們又沒事,来了嘛,就多玩幾天吧,大姑爺你說好不好?」
小李倒答應不下去了。
明華喊:「嘉祺,秘書有事請你。」
小李乘這機會轉身:「哦⋯⋯對不起,我有點事,你們請坐啊!」
原來小張提出了警告,他對小李說:「他們要是還不走,我們可不管了。」
小秦也正式聲明:「從今天起,這個司機呀我也不再幹了。」
小李說:「都是你們出的主意。」
明華也說:「誰知道我們越客氣,他們就越不客氣。」
小秦說:「臉皮眞是厚!」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小張說:「沒辦法也得想辦法。」
小秦主張明華乾脆去對爸爸說,讓他們搬家。
明華苦着臉說:「叫我怎麼說得出口呢?」小秦見她急得快要哭出來了,拍一下手說:「好!我有辦法了,我們改變作風,索性冷淡他們。」
小張認爲這也是一個辦法,故意不理他們,讓他們要什麼沒什麼,他們覺得沒有滋味,就會走了。
外面馮太正在對客人大讚明華他們孝順,尤其是大姑爺,懂道理,性情又温和,招待十分週到,酒是酒,飯是飯的,一天到晚,水菓點心不斷。姑媽也說:「弄得我們吃也不好,不吃也不好。」
「是啊,」馮太說:「不吃麽,怕人家不高興,吃嗎,實在吃不下⋯⋯。」
錢太徐太盛讚她有了這樣的好女婿,眞是好福氣。大家正在的說個不停,遠遠見小李來了,看樣子,他有些垂頭喪氣。錢太說:「說了這麼半天話,你們該口乾了吧。」意思是見小李走近了,示意她們要吃茶,可是小李似乎不聽見,姑媽也說:「眞的,香烟也忘了抽了。」
照平時,小李一定不只倒茶奉烟,而且又撤上烟火了。現在他佯作不睬,只當沒聽見。馬太問:「大姑爺,你怎麼了,有什麽不舒服嗎?」小李順口說:「是,有點頭痛⋯⋯。」她摸摸他的手說:「真的,有點熱。」
明華和小張正走來看看風色的,聽說小李有病,知道他們的計劃已發生作用,便接上去說:「大概這幾天累了吧。」
馮太趕緊對小張就:「你去打電話,請個醫生來。」小李怕假戲眞做,急忙阻擋:「不要靖請醫生,歇會兒就好了。」姑媽說:「那麽我們送他上樓去,讓他在房裡睡睡吧。」小李急得搖頭,「我不要睡,我不要睡。」
許多人七嘴八舌的說:「來來来,我們扶他上去。」姑母、徐太都起身來扶,小張趕快解圍,把手一擺,「我看還是這樣吧,讓李太太陪他上去,我們別吵他……。」這話果然生效,明華扶他上樓。
小李愁對明華說:「這計劃似乎又不靈,我看他們毫不覺得。」
明華主張:「既然他們眞的當你生病了,今天晚上我們索性不理他們。」
小李朝床上一躺:「我也真累了!」明華趕緊拉他起來,警吿說:「不要睡,這是張老太爺的床。」
「啊,你去把門鎖上。」
忽然間,馮太、姑母和客人一哄上樓來敲門,原來馮太悄悄叫徐司理請來了上次替馮先生看病的醫生,小張來不及通知,明華把門一開,再也攔阻不住,他們已經進了房門,阿英着急得什麽似的,生怕人多弄亂了老太爺房間裡的東西,她也跟在眾人後面擠了進來。
「醫生請這兒來,」馮大邊走邊招呼「啊喲,大姑爺,你怎麼睡地板?」她睜大眼睛覺得莫明其妙。
小李張口結舌的說不出来,又是小張上前解圍:「哦,李先生嫌彈弓床大軟,他喜歡睡硬地板。」
姑媽冒失地說:「那多不舒服呀!」
醫生拿出聽简,小李趕緊閉住了氣,待醫生一把脈,脈搏跳得很快了,量熱,一百零四度!
醫生沒法向地下傴僂着聽心臟,再三要他上床,小李苦着臉就:「我起不來,我起不來!」阿英則說:「這可不行,這可不行。」明華生怕拆穿西洋鏡,趕快輕聲噓她,姑媽勞着衣袖上前:「乾脆我們抬他,來,來。」小李賴在地上,只是不肯?衆人見沒法,祇好由他。
X X X
第二天,早晨到了十點半還不見明華下樓,早點也沒有人端來,姑媽奇怪了,上樓去問:「大姑娘,大姑爺好了嗎?」「還是那個樣子。」明華也不開門,只隔着房門同答。
在馮先生房間裡,兩老正在討論,馮太認爲明華有些過份了,丈夫病了,也用不着這麼不關心,不理人。馮先生替女兒辯護:「人家心情不好!」
「難道這就該一點規矩都沒有了。」
馮先生說:「我想我們不必在這兒打攪人家了,還是早點回去吧。」
「怎麼,回去?那可不行,我們又難得來的,還不多住幾天,再說趙太太他們要請我們吃飯,我已經答應了。」
馮先生說:「我看這樣吧,我們先請,請完了我們可以走了。」
「那可以,不過大姑爺病還沒好,我們怎麼能請客呢。」
「當然要等他病好了才請啊。」
這話正給打從門外走過的小張聽見,他覺得希望來了,趕快通知小秦,一同上樓去吿訴小李,「起來,起來!」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小李說:「眞的嗎?那麼我就好了!」他一躍起身,下樓去馮先生房裡道早安,馮先生連忙問他:「嘉祺,你好了,我們人來多了,把你累病了。」馮太也再三問長問短,小李只是一味的恭恭順順,又囘復到從前樣子。
馮先生對馮太說:「現在嘉祺的病好了,我們今天就請客吧。」馮太說「好」,馮先生就要嘉祺主打電話定三桌菜,馮太特別囑咐說:「大姑爺,這次是我請容,錢該我來付,你可別客氣了。」
晚上,滿滿的三桌客人,好不熱鬧,馮先生舉起杯來致辭:「各位親友,我的大女兒去年結婚還沒有請各位飲喜酒,很抱歉。這一次我全家到此地來,明天就要囘冢,所以今天請各位來補喝一杯喜酒,請各位多乾一杯⋯⋯。」接着又叫明華他們也敬了一杯。
宴畢,麻將上塲了,馮太姑媽和錢太趙太一桌,別人又是一桌。餐館派來的侍者向小李遞上了賬單,小李就過去遞給馮太:「媽,今天的酒席賬。」
她儘顧自己洗牌,眼也不看一下:「怎麼這個時候要錢吶?大姑爺,你跟我先付一付吧。」
姑媽在旁對小李說:「大姑爺,啊呀,賭錢的人都有忌諱,坐上了牌桌,你怎麽能讓他付錢呐?」
小李對侍者說:「等一等付你吧。」侍者頗有難色,小張也走上前說:「你忙什麽?」「我耍囘去交金賬的牙,時候已經不早了!」馮太又說:「大姑爺,你先付一付好了。」
小李那有錢呢,小張祇得硬着頭皮說:「好,我打支票給你吧。」接過賬單一看,便從身邊摸出支票簽上了:「喏,連小賬一共是八百。」過後拉了小李和明華到外面,低聲說:「我這張支票是空頭的,你們趕緊想辦法。」
小夫婦互相埋怨了一陣,明華褪下手上的鑽戒交给小李:「唉,祇耍他們明天肯走,就多化幾個錢也就算了,你拿這個去押去,這本是爸爸給我的,現在還是用在他們身上。」
結果,總算把戒子押了一千塊後,對付過去。明華說徐司理已去買船票,小張主張送佛送到西天,他們既然要走,勸小李再些東西送送行。
買來的是土產,明華捧了一大堆,對他們說:「爸爸,媽媽,你們就要走了,我們買了點土產給你們送行。」他們正在你推我讓的的客氣,徐司理走進來說:「李先生,忙什麼,馮老先生還不走呢。」
大家愕了一陣,他又接下去說:「沒有船期,船票也買不着。」馮太倒是反而歡喜起來,「正好我們還有幾家應酬,本來爸爸說先搬到旅館去住,我想何必多此一舉呢?就在這兒多打攪幾天,大姑爺,你們總不會討厭我們吧。」
小李嘴裡勉強說,「唉,那兒的話,那兒的話。」心裡暗暗叫苦不迭,小張攤一攤手,走開了。
「姪少爺,姪少爺,你的電報。」花匠喊小張,遞上了一封剛送到的電報。
「噢,壞了,老爺就要回來了。」
「啊?那⋯⋯。」花匠緊張了起來。
小張趕緊噓了他一下,才沒有把下面的句子說出來,否則一下就要拆穿了。他把小李和小秦拉去開緊急管議,他說:「你看,這下子我眞的祇有跳樓了。」
小李不住用手敲着頭:「眞該死,眞該死!」
「什麽法子,客氣了不走,不客氣也不走!」
「我看哪,小李,你祇有向他們攤牌了。」
正在無計可施,大寶在趕着二寶玩,口裡不住嚷:「鬼來了,鬼来了!」
小張靈機一動,說:「有辦法了,你們來。」
原來他的計劃是用鬼來嚇跑他們,於是便故意在晚上召集了一大堆小孩,開講道:
「有一天晚上,半夜裡燈減了,我們司機就點了洋燭到後面去修電門,黑朦朦看見一個女的,背面站在那兒,梳着一條長長的辮子,他想,别是阿英吧,用手在她的肩頭一拍,那個女人慢慢囘過臉來,啊,那是一個沒有面孔的鬼,他丢了洋燭就跑⋯⋯。」
說到這裡,電燈果然喊了,小孩們駭得怪叫起來,這是小秦和他計議好了的,故意把電燈總門關了。
忽然,又聽很外面卜的一聲,像是有一個鈍重的東西墮地,小孩更加怕了。
一會兒,電燈又亮了,小張講的鬼故事,不僅小孩們聽了怕,連馮太姑媽都有些毛骨聳然。
烈麗在這兒住了幾天,把心野了,她已和隔壁的小阿飛唐璜打得火熱,準備今晚上悄悄偷出去和他去參加一個化裝舞會,由唐璜去預備,他剛才把一頂紙做的大帽子丢了過來,縱身躍下,原想和烈麗開一下玩笑,那知屋裡的電燈一滅,窗外的月色分明,只見白晰晰的一堆東西,在地面上亂走,嚇得阿瑛見了怪叫。外面唐璜急忙跑到牆角去隱藏起來。
姑媽只是說:「快快收拾東西,請徐司理叫汽車,我要去住旅館了。」可是夜已深了,馮先生主張這屋子旣然鬧鬼,大家一跑,讓明華嘉祺留在這兒不好。姑媽却說她决不敢上樓去了。小孩子們一迭連聲的說怕,馮太提議讓小孩子們在床上大家擠一擠,他們開一桌麻將打通實,度過一夜再說。姑媽大爲贊成,嘉祺推說明天要上工,不打,於是除掉徐司理應該奉陪外,其餘都是自己人。烈麗心裡明白鬧的是什麼鬼,她上樓睡去了,等待機會溜出。
小秦生怕明天又生變端,他們又不走了,一不做,二不休,正在姑媽喊着「滿貫,滿貫」的時候,拍得一下,又把電燈弄壞了,這一下可把他們全嚇慌了。
馮先生膽子大,摸索到外邊去,冷不防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他生怕是賊,便一把抓住了不放,那人也不聲響,等馮先生大聲喊人,驚起小李們,電燈也亮了,一看,那是隔壁的小阿飛唐璜,他哈哈大笑。
馮先生問嘉祺:「你認識他嗎?」小李還未開口,他却說:「算了吧,我來自我介紹,我姓唐,就住在隔壁,跟這兒張家是老世交,從老頭子起那個不認識我唐大少爺?」
馮太說:「那個老頭子?」
「就是這兒的房東,阿英他們的老爺呀!」
馮先生只喊了「嘉祺」二字,往下說不出什麼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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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二天,徐司理來看明華,說馮先生要他來謝謝這次的招待,並且留下了一張支票給他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