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身大事
電影小說
一個寒冬的晚上。
海島上一個高尙住宅匾的一家公舘中,劉愛蓮小姐已經裝扮整齊,但她好像對臉上的化粧很不放大,又坐在梳妝台上加意塗抹,不時的看看腕上的手錶,眉尖不時愁鎮,很有些心煩意亂的樣子。
她是約好了她的閨友朱太太到來,一起到夜總會去玩的。朱太太並沒有遲到,可是,她今天倒像有些急不及待,焦燥難安的心情。原來她父親劉振聲,對他底獨生女兒的终身大事非常關心,看中了一家洋行的經理周志達,要她今晚陪他去跳舞。她旣不願拂逆老人家的好意,但又不喜歡和周志達敷衍周旋,才想出這個逃避的方法,希望推辭了這個無聊的約會,偏偏朱太太久候不到,眞使她心急如焚了。
她的父親劉振聲是一個年近古稀,面團團的胖老頭兒,薄有資產,家境也還優裕,妻子早已去世,膝下沒有兒子,就祇有這麽一個女兒,所以痛愛非常,簡直視如掌上明珠。愛蓮年華雙十,面龐秀麗,出落得亭亭玉立,兼且聰敏惹人憐愛,膝下承歡,劉老頭兒老懷彌慰。
可是,他就有一樁急待解决的心事他覺停女兒的年齡也不算小了,很想爲她物色一個乘龍快婿,使她有個美滿的歸宿,自己也可以了却向平之願。在他心目中,周志達這個人還算不錯,雖然比愛蓮大幾歲,但在社會上有事業、有地位,勉强也算得是適當人選,所以常常做成周志達一些機會,讓他向女兒獻慇懃。
在愛蓮的芳心裡,却有另外一種想法。她覺得一個人的終身大事,是自己一生幸福之所繫,絶對不能草率從事的。自己年紀還輕,正好慢慢的、審愼的向芸芸有衆的朋友中,去選擇一個有錢、有地位,而且和自己年貌相當的理想對象。她對周志達的假裝上流,骨子裡却是油腔滑調的卑鄙態度討厭透了。她想,這個人連做朋友都不可以,怎麽可以終身相託呢!
那天晚上,朱太太終於來到了劉家,她進到廳上時,看到劉振聲習慣的拿着幾根大大小小的耳挖,交換的在搔耳朵,她差點兒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和他打過了招呼,寒喧幾句,便急忙的跑到愛蓮的房裡。像窩上的螞蟻一般的愛蓮,一面高興的接着她,一面又埋怨她。
「惠珍,我等妳好半天,怎麼現在才來?」
「現在才七點半。」朱太太解釋着,「到夜總會去,用不着這麼早的。」
「妳不知道。」愛蓮把臉一沉,十分氣惱的吿新她說,「周志達等一會兒來找我去跳舞,討厭死了,我想早一點躱出去。」
朱太太這才曉得她爲什麽着急的理由,她對愛蓮的心事是很了解的,周志達這個人,她也看不順眼,愛蓮自然更不會看得起他的。但她不明白愛蓮爲什麼要勉强敷衍,她忍不住問愛蓮說:「妳旣然對他這麽討厭,爲什麼不乾脆拒絶他呢?」
「爸爸要我跟他來往,我有什麼辦法?」
「那妳爲什麼不把妳的意思對老伯講明白呀?」朱太太覺得如果她肯早點向劉老伯說明,便可以省却許多煩惱了。
「講也沒用的,他總是說他那一套道理,而且我又不想他老人家爲我的事情生氣。」愛蓮幽怨地說。
聽愛蓮這麽說,朱太太對這個孝順的同學,寄予無限同情。她一時又想不出什麼適當的話去安慰她,祇好關切的說:「咱們一班同學差不多都結了婚,妳也該早點找個對象了!」
「我還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愛蓮說。
她們正在房裡談着,大門外周志達抱着大包小包的禮物,正给小丫頭小蘭阻擋着不讓他進來。
「小姐不在家!」刁鑽的小蘭,是曾經愛蓮吩咐過的,她一開門看到來客是周志達,便扯了個謊想把門關上。周何等狡獪!他心裡明自這是怎麽一囘事的,因此他說:「喂!喂!小蘭,昨天我答應給妳買的東西帶來了。」
小蘭聽說有她的東西,心頭一喜,手也隨着一鬆,周乘機溜了進去。
「小丫頭,沒有買路錢進不得門了!」周志達隨手遞給她一個小紙盒,嘴裡還在咕噜着。
他進到廳上,劉振聲仍在看報,彼此很客氣的打過了招呼,他裝成很恭敬的樣子,帶着笑臉說:「今天是聖誕節,我買了點小禮物送给老伯和愛蓮的。」
「你太客氣了。」劉振聲覺得這個人很知禮。他囘頭吩咐小蘭:「小蘭,告訴小姐,周經理來了,叫她出來。」
小蘭應命去了,周志達凑着老頭兒的高興,提出他的邀約:「今天晚上我在大酒店夜總會訂了一個座,老伯你也去玩玩好不好?」
「我這麼大年歲了,還跳什麽舞啊?你跟愛蓮去吧!」劉振聲婉辭着。
此時愛蓮正和朱太太從內室出來,她們得到小蘭的報吿,已經知道周志達來了,早已約好了一個應付的辦法。果然出到廳上,周志達告訴她們在大酒店訂了座,邀她們去跳舞時,愛蓮很自然的拒絶他說:「對不起,我已經跟朋友約好了今天晚上到杏園遊樂塲去跳舞。」
周志達聽她這麼說,好像冷水澆頭,心裡十二分不快,但他仍存着萬一希望,裝着笑臉說:「妳喜歡杏園,我也可以陪妳去……。」
「謝謝吧!」愛蓮不待他說下去,冷冷的回絶他;劉振聲聽女兒這麼說,也覺得奇怪,不禁詫異的問她:「妳到底跟誰約好?」
「跟我的男朋友!」愛蓮故意這麼說,「還有朱太太她們。」
「既然這樣,我送妳們到杏園去吧!」周志達知道沒有挽回的希望了,但他還想獻獻慇懃,博取愛蓮的歡心。可是,愛蓮怕他拆穿西洋鏡,連他這點小慇懃也謝絕。
「不必了,我跟朱太太還有點事。」
這樣,周志達也不好再勉强,祇得吿辭了。他走後,劉振聲覺得女兒今晚的態度很不好,很不悅意的問她:「妳那裡來的男朋友?」
「我!」愛我被老父突然一問,究竟心虛,一時答不出來,她父親跟着帶點教訓的口吻說:「妳的年齡也不小了,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也應該早點考慮考慮了,我一向要你跟周志達做朋友,他雖然比妳大幾歲,可是他的人還不錯,而且在社會上有事業、有地位,爲什麽妳老是拒絶人家呢?」
「他有什麽希奇?我的男朋友比他更有錢、更有地位,而且年紀比他輕呢!」愛蓮給老父怪責一頓,迫得信口雌簧的同答。
「眞的?」劉振聲到底愛女情深,聽她這麼說,又覺得有點驚喜了。
「不信你問惠珍。」愛蓮到這時祇好扯謊到底,她爲着要堅老父的信心,還拉上朱太太做証人。
「老伯,你還不知道嗎?」朱太太既然答應幫同學的忙,自然得信口的凑上一句,「他們認識有三四個月了!」
劉振聲大感興趣,他將手中大耳挖放下,換過一支中耳挖,繼續很滋味的搔耳,悠然的說:「那就好了!我今晚跟妳們去看看他。」
這末一來,使愛蓮急煞了!她連把勸阻他說:「你別去了,你要去大家都覺得拘束了,反而玩得不痛快!」
「那有什麼關係呢?妳們玩妳們的,我坐我的。」
「老伯,還是改天叫愛蓮帶他來拜侯你吧!」朱太太也担心會給他看出破綻,着急的幫
着愛蓮勸阻。
可是那老頭兒興緻很好,他堅持着要去,同時不由她們分說,拿起外衣就催她們走。她
們雖然心裡着急萬分,但明知攔都攔不住了,也惟有順從的跟着他去。
在途中,愛蓮輕輕的對朱太太說:「真急死人,怎麼辦呢?」
「到杏園再說吧!」朱太太也認爲只好到了杏園再想辦法應付了。
她們到達杏園的時候,正是這遊樂塲最熱鬧的時光,各種遊藝的攤上,都聚滿了男男女女客人。她們在經過BINGO攤位時,愛蓮一把拉了她父親便跑過去,嚷着要玩一會兒。劉振聲對這玩意本來不感興趣的,但拗不過小女兒高興要玩,和攤位管理員的招徠宣傳,也就無可無不可的留下来了。安頓好了她的父親後,愛蓮推說要去厠所,便拖着朱太太去想辦法。她問朱太太在急忙之中,是不是有辦法可想。
「去叫大哥找一個人來冒充一下不就行了嗎?」朱太太倒說得輕鬆極了。
「這怎麼可以找人冒充的啊!」愛連還是担心這辦法不可靠。
「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别的辦法?」朱太太說。
眞的,愛蓮也覺得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祇好這麽試試看了。她們跑到杏園遊樂塲的辦公室,找着了朱太太的哥哥張國才替她們設法。張國才是這裡的經理,聽她們把事情說了後,覺得這樣不大好,但她們說這是「棋急馬行田」的變通辦法,祇要今晚應付過去,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顧慮不得這許多了。
經過他們三人反覆的磋商,張國才結果答應代她們找一個人冒充愛蓮的男朋友,但怎樣去找得這個適當的人呢?這使他大傷腦筋,因爲在營業正忙的時間是沒有一個職員能夠抽空的,而且他們的董事長馬明華剛從南洋囘來視察業務,他還得要招待陪伴一番呢!
馬明華是南洋富商之一,年少英俊,丰度翩翩,承受了先代一份相當豐富的遺產,在南一帶有很多錫礦和橡膠園,是當地商界中很有地位的聞人之一。這裡的杏園遊樂塲是他在此地的一個龐大經營,規模的宏大和設備的精良足以獨步海角,成爲此間最好的玩樂去處。
他在這裡也有一所華麗住宅,但他因爲在南洋的業務較多的關係,每年祇回來一兩次,而每次也僅盤桓三幾天。偌大的一所住宅便交付他的奶媽又是管家的李媽,和幾個僕人照管,杏園遊樂塲則付托經理人張國才經營負責。
他這次是赴南洋方面的生意經過銳整頓,漸復舊觀的餘暇,同來休息休息,準備作較長時間的逗留,他也沒有帶同別的業務人員同來,隨行的就只有那從小一起的跟班李仲良。
李仲良原是他奶媽的兒子,從小便和馬明華厮混在一起,長大了之後馬明華還當他是朋友一樣看待,平時笑謔無禁,不拘形跡,無論到什麽地方,也都帶着他在一起的。
這面貌醜陋,滿臉麻子的李仲良,恃着主人的寬縱,常常背了馬明華在外邊拈花惹草,在女人地界胡攪。那天他跟隨主人回到杏園遊樂塲之後,趁着馬明華和張經理正爲業務作深談的機會,又偷偷的溜了出來。
他四面遊了一會,踱到一個攤位前,玩着用酒瓶打着香烟罐的玩意,不提防後面來了一個濃裝艷抹的女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破口便駡:「李仲良,我看你今天還往那兒跑!」
「哦!」李聞聲回頭一看,不覺大驚,但他立刻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原來是莉莉小姐,好久不見了,很忙吧!」
那叫做莉莉的女人是個舞女,李仲良去年回來時曾經和她鬼混了一些日子的。
「我問你,」莉莉聲勢洶洶的質問:「去年你答應給我的五百塊錢,到底怎麼樣?」
「我答應過妳的?」他故裝胡塗的。
「你還想不認賬?」莉莉聽他想胡賴,更氣得暴跳如雷般的,「要是你不答應,我會跟你在旅舘住那麼多日子嗎?這錢你現在非給我不成。」
「幾百塊錢算得什麼!」他故作大方的說,「我去年因爲生意到星加坡去了,今天才回來,好!過兩天我給妳送去吧!」
「誰還信你這鬼話!」莉莉依然抓着他不放手。
「這麽點錢難道我會騙妳嗎?」李一時沒法,祇好那麽說,「等會兒給妳算了,來!來!好久不見了,咱們找個地方談談。」
「沒有錢,誰陪你談?」莉莉沒好氣的說。
「我的好小姐,妳別總是談錢好不好?談錢顯着多沒交情啊!」李給她纏得沒法,祇好柔聲下氣的懇求,「走!咱們先到那邊玩。」
「哼!」莉莉給他硬拉着走,餘怒未息,「你別以爲老娘是給人白玩的!」
「莉莉,妳不知道,我在星加坡多想妳!」他又獻媚的想緩和一下。
「去你的,這種鬼話少跟我說!」莉莉給他一路拉着走,這時已經走到一個男厠所的旁邊,他趁莉莉個不留心,拔步就跑進了男厠所去,她不提防他這一着,急得在厠所前大駡,李却從另一個門口溜走了。
馬明華在辦公室中和張經理談了一囘南洋的商業狀況,又詢查了一些關於杏園的業務情形,他對張國才的管理和經營都非常滿意。他跟着告訴張國才他這次準備在此地多住一些時日,也打算在遊樂塲後邊的空地上,建蓋一所工人子第學校,做點社會福利工作。
在他們談話當中,塲裡的職員不時進來向張經理報吿這樣,請示那樣的,馬明華不想防碍他的工作,吿辭了一聲,便獨自的跑到外面瀏覽。他無意中走到了BINGO的攤上,那裡正是愛蓮她們把老頭子伴住來拖延時光,等候張經理爲她尋找一個冒充男朋友的地方。
劉老頭那時正玩得出神,愛蓮和朱太太却心不在焉的陪伴着。
馬明華原是無意參加的,但攤上的管理員並不知道他是這個遊樂塲的董事長,還以爲他是一個到此遊玩的客人,拿着號碼卡向他兜售,他也無所謂的買了一張。他一面玩着一面看看攤上的男女客人,凑巧他的視線和愛蓮的碰在一起,彼此注視了一下,愛蓮靦覥的低下頭。
攤上的客人輪流的抛球,號碼燈也跟着抛中的球報出了一個號碼。有一個客人抛球到廿四號的洞中,明華和愛蓮的號卡上都有這廿四號,他們分別的拿了一枚小荳放在號卡上,作爲中了的標記。此時在他們的號卡上,同時都是祇差一個號碼了,明華差的是四五號,愛蓮差的是卅五號,祇要誰的號碼先出,誰便得獎。那時管理員拿了一個球放在愛蓮的面前,請她抛擲,愛蓮也想獲一次奬,她看準卅五號,向它擲去,球落在號碼盤上卅五與四五之間,旋轉了一回,終於落在四五號洞內。愛蓮和朱太太都大感失望,明華却歡天喜地的大聲嚷着BINGO中獎了,獲奬一個會叫的洋娃娃。
愛蓮的緊張情緒鬆弛下來了,又想起了找尋冒充的男朋友的事,她拉了朱太太又跑到張經理的辦公室,張告訴她們,已經想到一個人,正派人去叫他,等他來時,就給她們介紹。
「給你添麻煩,真不好意思!」愛蓮聽說已經找到了人,不覺心頭一寛,微笑的向張國才表示謝意。
「這個人是幹什麼的呀?」朱太太想預先知到找來的是怎麽樣的人,她問。
「是我們董事長的聽差,叫李仲良。」張國才說。
「你真是開玩笑,一個聽差怎麽會裝得像啊?」朱太太埋怨着。她覺得這哥哥眞糊塗,怎麽能夠這麼隨便的呢?要是不小心露出了馬脚,不是對不起朋友了?
「行!」張國才滿有信心的說,「他自小跟我們董事長在一起,什麼樣的塲面都見過,人也很機警。」
「我看不大好吧!」朱太太是不大放心。
「旣然張經理認爲可以,那還有什麽問題?反正能應付今天晚上就算了。」愛蓮好像祇要有一個人冒充,別的倒可以不必計較了。
這時去找李仲良的職員回來了,說已經全個遊樂塲都找遍了,却沒有找到他。其實,李仲良爲着躱避那個向他追討五百元的舞女莉莉,那時正躱到厠所裡去了。
張國才知道董事長還沒離去,李仲良也一定不會不辭而行的。他想,偌大一個遊樂塲,遊客如雲,找人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能找李仲良的人和李本人彼此參商,碰不到頭罷了!他一面吩咐那職員再去四面找尋,見到他時就叫他快點來一趟,一面吿訴愛蓮她們說:「等會兒找到他,我叫他去夜總會找你們吧!」
「我們跟他又不認識,」愛蓮說,「怎麽成啊!」
「這個,」張國才想了一想,才繼續的說:「我叫他在衣襟上戴一朵紅花,做個記號,找你們去好了。」
「也只好這麽辦了,」朱太太補充着她的意見,「不過你要把事情跟他說清楚的。」
「你放心吧!」國才說,「不會弄錯的。」
愛蓮和朱太太道謝了,剛離去一刻,找李仲良的職員還沒回來,李却自己跑來了。
「小李,」張國才見他來了,如獲異寶一般,一把扯住他蛻:「我剛才派人找你,你跑到那兒去了?」
「我……,」李以爲有什麼嚴重的事,突然一怔,隨卽又鎭定一下,訕訕的說:「哦!方才我遇上了一個朋友,應酬了一會兒,是少爺找我嗎?」
「不是,」張國才說,「我找你有點事情,來!裡邊談。」
張國才把李仲良帶進經理室,讓他坐定後,還沒有提出什麽事跟他談,他却急於要知道是怎麽回事,他問:「張經理,你有什麽事?」
「找你跳舞去。」張國才說。
「跳舞?好哇!」這玩意正是李仲良最喜歡的,他不禁眉飛色舞的問:「去那兒跳?」
「就是這兒的夜總會。」張說。
「沒有什麼意思,咱們還是找個舞院去玩吧!又經濟、又實惠。」李是喜歡小舞院裡的綺膩風光的,他提議着換一個地方去。
「不祇跳舞,」張國才不管他的意見,繼續說:「你還得辦點事情。」
「什麼事?」李仲良問。
「有一位劉愛蓮小姐,是我妹妹的同學。」張國才這纔把眞布告訴他,說:「因爲她父親迫着她跟一個姓周的交朋友,她討厭這個人,想找你去冒充她的男朋友,擺脱那姓周的,你幫幫忙怎麽樣?」
「行!行!行!」李仲良好像對這種事情蠻有興趣似的,滿口容應,還謙遜的說:「彼此都有好處,談不到幫忙。」
張跟着告訴他,因爲公事太世,不能陪他去,叫他在衣襟上戴一朵紅花去夜總會,她們便會過來招呼他的。他還叮囑他說:「你要記住,對劉小姐的態度,要装得親熱點。」
「你放心吧!」李仲良神氣活現的說,「别的不用說,這一套我準成。」
「還有,」張國才再叮囑他:「在她父親面前要吹吹牛。」
「那更有把握了!」李仲良其實對這種工作是熟練得很的,他眞旳有點心花怒放了。
「那快點去吧!」張國才也認爲他確是一個適當的人選,催着他去。
「就去!就去!」李仲良很興奮的答應着,順手從花瓶上摘了一朵红花插在襟上,踏着跳舞的步伐出去了。
他邁着輕鬆的步伐走進夜總會的跳舞廳,廳上男女客人正在很熱鬧的跳着舞,他四處張望一下,又作狀的整理了一下襟上的那朵紅花,正想向塲中走進去的時候,一抬頭便看到剛和他纏夾不清的莉莉正陪着一個客人跳舞,他心裡一慌,急忙退了出來,匆匆的跑開了。
夜總會裡第二十五號的桌上,坐着劉振聲、愛蓮和朱太太,他們要過了飲料之後,周志達也跟着來了,劉振聲招呼了他在一起坐,他一坐下來便以挖苦的口吻問愛蓮:「愛蓮,怎麽妳的朋友沒來陪妳呀?」
「他有事情,」愛蓮說,「等會兒來。」
「你跟他約的是幾點鐘啊?」劉振聲也有點奇怪的問。
「八點。」愛蓮一肚子的不高興。
「現在已經九點了。」周志達看了看手錶,又不知趣的加了一句。愛蓮裝着沒聽見的沒有理睬他,劉振聲却不耐煩的就:「這個人太不守時間了!」
這時進口處有一個穿西装戴着花的老頭進來,朱太太和愛蓮低聲的交換意見,都認爲不會是這麼大年歲的,不去理他。跟着又是一個年輕男子戴着花進來,朱太太暗中拉了愛蓮一把,愛蓮急忙迎上去,怎知那男子一直瞧裡邊走,到別一個坐滿了男女客人的桌子上去了。
愛蓮頽然的退囘自己的桌上,正覺得十分尷尬,忽然馬明華也戴了一朵紅花進來,朱大太低聲的對愛蓮說;「我看這個人很像。」
「再錯了,怎麼辦?」愛蓮低聲答她。這囘愛蓮有點不大放心,所以仍然坐着不動。馬明華張望了一會,轉身又踱了出去,愛蓮奇怪的不禁失聲叫了出來:「咦!他怎麼又走了?」
「誰呀?」劉振聲聽她喃喃自語,詫異的問。愛蓮全神在注意馬明華,沒有答他。
愛蓮認爲這一定是張經理替她找來的人了。但他進來了爲什麽又出去呢?她想,他或許沒看到她們,她情急的拉了朱太太就追出去,一面招手叫住他。馬明華駐足回望,見愛蓮向他招手,正詫異間,她們已經跑到他的面前。
「喂!是不是張經理叫你來的呀?」朱太太急急的問他。
「張經理?」馬明華有點奇怪。
「就是這裡遊樂塲的張經理張國才呀!」愛蓮補充着說。
「哦!是的,是的!」馬明華爲人風趣,也順口的答。
「你爲什麼這麼晚才來呀?」愛蓮抱怨地問他。
「我?」馬明華莫明其妙地答不上了。朱太太在一旁看到他好像是傻頭傻腦的,於是氣急的問:「怎麽,大哥没有给你說明白嗎?」
「說什麼?」馬更加一頭霧水了。
「叫你來做劉小姐的朋友啊!」朱太太有點聲色俱厲的樣子了。馬明華看到這两個年青女人那種急煞的態度,又故示明白的說:「啊……哦……說過,說過。」
「你還嚕囌什麽?快點來吧!」朱太太要他跟她們走,又叮囑的說:「你要記住,在劉老先生面前,要裝得像模像樣,別露出馬脚。」
馬仍是莫明其妙的,随着她們走入舞廳。愛蓮想堅老父的信心,挽着馬明華裝成很親熱的樣子。朱太太跟着他們回到桌前,故意埋怨他說:「我們就坐在這兒,你怎麼會不見呢?」
愛蓮把馬明華介紹給她的父親,說這就是李仲良先生,馬聽到愛蓮的介紹,甚覺奇怪,但因爲朱太太在後面暗暗推了一下,他只好急忙承認,劉振聲和他握了握手,又給他介紹了周志達,大家坐下之後,愛蓮故作嬌嗔的,怪他現在才來,要他們等了半天,要是下次再不守時間,就要非罰他請客不可。馬很爽快的一口答應,並要立刻就罰,他囘頭叫侍者拿半打香檳來,倒使愛建和朱太太都覺驚異。
劉振聲見馬明華一表人材,對他頗有好感,不停的向他問長問短,馬據實的吿訴他在南停經營的錫礦和橡膠園的生意情形,在旁聽着的愛蓮和朱太太還以爲他是信口開河,吹牛過甚,担心他會露出馬脚,愛蓮屢次以目制止,馬明華全不理會,她迫得叫他陪她跳舞,好使他沒有機會瞎吹。
在舞池中,馬問愛蓮到底在攪什麽玩意,愛蓮叫他只要照張經理的吩咐行事便行。馬仍如在五里霧中,他回到座上時又和劉振聲談起建蓋工人子第學校的計劃,劉說曾爲一家工廠擬過一個工人子弟學校的計劃書,可惜沒有實現,馬說如果他還有興趣的話,可以馬上進行,一切費用,由他完全負責。
此時,杏園遊樂塲的張經理和太太進來,發覺馬明華將錯就錯的冒充了李仲良,不覺一怔,可幸馬明華並不介意,僅拉他在一旁問明了劉愛蓮要找一個人冒充她的男朋友的原因,張囑他不要說穿,大家逢塲作戲的玩玩。
他囘到桌上時剛好音樂台奏出了一支妙曼的舞曲,他禮貌地向愛蓮請舞,愛蓮只好答應,在他們跳到劉振聲的面前時,愛蓮還故意的和馬作出親熱的樣子,但一跳到另一邊時,又將他推開,這情形連續發生了兩次之後,馬纔恍然大悟於愛蓮的時冷時熱的態度,他存心要開開愛蓮的玩笑,故意跳到劉振聲的桌子前盤桓不去,盡量的享受了愛蓮的親熱,愛蓮雖然恨他作弄,但又沒奈他何啊!
這一晚,愛蓮的難關總算勉強應付過去。
第二天的早上,馬明華剛起來不久,李仲良進他的臥室傳應,馬告訴他昨晚的情形,並問他跟張經理約好到夜總會的,爲什麼又不去,李推說碰到一個倒霉的朋友担誤了。
「昨天要不是她們把我拉錯了,你就誤了人家的事情了。」馬含笑的責怪他。
「這麼說,你代替了我了?」李仲良問。
「是呀!」馬點頭承認他說的不錯。
「那你運氣比我好了!」李嬉皮笑臉說。
馬明華笑笑,隨卽下樓,餐廳上已放好了他的早餐,李媽和阿英在一旁侍候。
「李媽,」馬明華坐下來用早點,邊吃邊對兩佣人說,「你們記住,以後要是有位劉
小姐來找我的時候,要叫我做李仲良。」
「少爺,」李媽莫明所以,「爲什麼?」
「昨天張經理叫仲良冒充劉小姐的朋友,她們搞錯了,把我誤會是仲良。」馬吿訴她們。
「這年頭眞是無奇不有,」李媽感歎地說,「這種事情也有找人去冒充的!」
這時仲良拉了猴子進來,聽他們這麼說,興緻勃勃的加入談論:「這算什麽?媽,妳不
知道,連爺爺都有找人冒充的。」
「胡說!」李媽斥駡着。仲良又轉過來問馬:「少爺,你用我的名字,我怎麼辦哪?」
「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馬明華說。
「那劉小姐來的時候,我就是少爺了。」仲良有點骨頭輕輕之感。
「對!你是少爺,我是聽差。」馬明華倒不在乎似的說。
李媽聽他們這麽說,急加阻止說:「少爺,這怎麼行啊?你讓他這樣,他要造反了。」
「不會的,」明華說,「小李自小就跟我在一起玩,有什麽關係。」
「是呀!」仲良連忙凑上去,「你是少爺的奶媽,誰是少爺,誰是聽差,都無所謂嘛!」
馬一笑向大廳走去。他撥了個電話到劉公館,接聽的是劉老頭兒,聽說他是「李仲良」,很欣喜的告訴他那份工人子弟學校的計劃書已整理好,等會兒派人送過來給他。馬和他客氣了一番,劉老頭叫他等着不要掛斷,他叫愛蓮來跟他說話。
一會兒,愛蓮的聲音從那邊講過來,開始是很柔和而親密的,突然間變得聲色俱厲,要他以後都不要再給她打電話,馬不禁一愕,正有點莫明其妙,那邊愛蓮又柔聲的問他要到什麼地方去玩,馬只得約她到大酒店茶廳談談。
原來愛蓮以爲他是再的聽差李仲良,昨晚的一幕無非是一時的應付,他居然打起電話來,心頭不覺憤怒,但又碍於父親在旁,不得不裝模作樣一番,待父親走開了時,她原想向他明白警告,所以突然變了凌厲的語氣,恰巧見到周志達從門外進來,她只得又约他出外面去,免得給周志達歪纏。
在大酒店的茶廳上,馬接愛蓮坐下之後,便開門見山的問她既然不喜歉那姓周的,爲什麽不乾脆拒絶他,何必費這麼大的工夫找人冒充,愛蓮說出了不想使老人家不喜歡的苦衷,明華對她十分同情,也對她漸生情愫,對她說:「愛情是自由的,不許任何人干涉的。」
「可是爸爸並不這樣想,幸而這次有你幫忙……」愛蓮對這英俊而體貼的明華,也不期然的漸有好感了。
周志達雖然在商業上頗有成就,在社會上也算得上是有點名氣的,可是,他骨子裡實在是一個卑鄙小人,是一個披了上流人的外衣的衣冠禽獸,平日生活麋爛,專愛玩弄女人,有一個名叫杜雲芳的,就曾給他的甜言蜜語所迷惑,而和他同居了一個時期,還爲他養了一個孩子。到他日久生厭時,又給他隨便的抛棄了,母子兩人,過着凄涼的生活。
周志達對劉愛蓮的傾慕,也不過是喜悅她的姿容秀麗,和那份清新的青春氣息。他以爲有錢可使鬼推車,有己有的是錢,何求不得?却不知愛蓮一直對他的油腔滑調厭惡,後來不假詞色;而半途又殺出一個馬明華,對他的追求計劃作梗,因此遷怒於馬,千方百計要和他一較高下,更不惜以卑劣手段,買通了一個舞女大班,用一個舞女冒充「李仲良」的妻子,(他還不知道那冒充「李仲良」的便是南洋富商馬明華),到馬的公館去搗蛋,希望這樣破壞成功,愛蓮便可以投到他的懷抱,誰知那舞女大班找着的是正在生活徬徨中的杜雲芳,在馬公舘大吵大鬧的時候和他撞個正着,使他無所遁形,西洋鏡拆穿,他不獨得不到愛蓮,反而卑鄙的用心因此暴露無遗。他預備到馬家搗蛋之日,事前已經由他的秘書孫小姐向愛蓮報訊,因爲孫小姐和愛蓮、惠珍是同學,也不值他那種不擇手段的行爲。愛蓮聞訊到處找人設法幫忙解圍,所以當天的馬公舘嘉賓雲集,都看到這無恥的一幕。周志達經過這次的教訓,也有了悔悟的意思,再經馬明華的勸解,他終於和杜雲芳重收覆水,帶着孩子囘家去了。
馬明華把客人全部送走之後,拉了愛蓮到客廳的一角談心。經過了這段事實的証明,她知道馬明華不獨英俊能幹,還有一種崇高的人格,而在冒充李仲良的期間,處處幫她去解决她的困難,使她終能擺脫了周志達的纏擾,而保留了自己對終身大事選擇的自由,芳心裡不禁深深的感激他。
馬明華拉她坐在沙發上,對她坦誠的吐露了他的愛慕,愛蓮對他也已芳心器許,他們親密的在喁喁細語,互訴衷情。。
李媽在客廳前走過,在沙發背後張望了一下,但見幷頭██,不盡纏締,她會意的笑笑,轉身正想走開,眼簾所觸,不禁「呀」的一聲驚叫,原來俏皮的猴子,正抱着洋娃娃接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