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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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子剛是個大學畢業的工程師,在學校裏的時候,成績優良,名列前茅,可是這個年頭,儘管你書唸得好,有本事,有才學,沒有路還是沒有用的,魏子剛就是這樣賦閑了很久,後來,經不住生活的煎熬,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下,去到一家肥皀公司的陳列所做佈置櫥窗的臨時工,做一天,算一天,做上三天,就給辭歇了。
有一天,他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則「招請建築工程師」的聘請廣告,他滿懷高興,拿了報紙,向太太安慰地說:
「這一回,我就該有希望了,我去應試一下看!」
按着報紙上的地址找去,是一座巍巍大廈,魏子剛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自慚形穢,可是最後他還是鼓足勇氣,走進了這座大廈八層樓建築公司的寫字間。
筆試開始時,在許多應徵的人中間,除了魏子剛一個人,個個都是衣冠楚楚,他們填上履歷,緊張地寫着考題,都希望在三天內得到約期面洽的來信。
今天是第三天啦,魏子剛躺在床上納悶,房間裏滿堆了書,牆上掛着方帽子的照片,畢業證書,優勝錦旗,和銀鼎等等獎品,他在想,那天的考題的確不難,他一揮而就,應該是不會不取的,他又想到房東太太只知道他是個替人蓋大洋樓的工程師,要是拆穿的話,她真不知道要怎樣的緊迫房租呢,唉,這一次考試,真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門鈴响,魏細聽。
「魏先生,你的信」是房東太太的聲音。
「謝謝你」魏子剛一躍而起,撲出去接了信,可是一看信,面色就沉了下來,這是他母親寫來的,要他每個月寄六十塊錢回去,他曾經告訴過母親說已經找到了事,這原是想安慰安慰她老人家的,讀了信,焦急,煩惱,他倒一陣難過。
又是門鈴响,有人送信來,魏子剛緊張地望着門外,房東太太接了信,原來是電費單。
「啊喲,不得了,這個月的電費那麽多,是誰用電用得那麽費啊!大家省一點,不然,我只有不客氣的關總門了。」
「一天到晚嘮哩嘮叨」,魏子剛沒好氣的說,可是太太向他丢眼色,叫他别多嘴,他只得無聊地倒在床上。
後面尾房裏住着一位姓陳的,他是子剛的舊同學,憑着他一張能說能騙的嘴,看他倒也似乎過得去,他房裏的東西都簡陋得很,祇有一套西裝,却用玻璃紙套套着,高高掛起,這是他唯一的本錢,他向魏太太借了一枚斜,自己縫好了扣子,又拿熨斗燙好襯衫,裏邊的背心和褲子都破了,可是不要緊,祇要外面單上一套西装,什麽都看不出來,一會兒,他已是一位翩翩公子似的所謂高等華人了,他對着鏡子整理頭髮,打好領帶,然後挾起一只大公事皮包銜了一支不燃着的雪茄煙,昂然而出,經過魏子剛的房門,要請他下午去大酒店喝茶,子剛謝絶了。
「哎,一個人不到外邊去走走,老躭在家裏,機會不會從窗子裏飛進來找你的呀,…」一路說,人已走開了。
正要出門,遇着房東太太,其實她是等着要向小陳索租的,他又堆上滿臉笑容,說要請她看戲去,房東太太真是奈何他不得,看他一會兒窮得要死,一會兒又闊得要命,想他也許做到了一批買賣了,而且又給小陳敷衍了許多討好的話,吃了馬屁,把要開口索租的話給塞住了。
魏太太生怕房東太太知道她丈夫沒有在做工程師,受她奚落,祇得催着丈夫出去溜達溜達,到十二點半回來吃飯,魏子剛沒奈何,懶洋洋的去了,臨行時他輕輕的告訴太太,他在公園裹等着,要是建築公司有信來的話,趕快給他送去。
建築公司裹,趙祕書已經把前三名的卷子選出了,可是他不懂,爲什麽公司虧空得這麽利害還要添新職員,這祇有經理肚裏明白。
「……越是內部空虚,越是要充充場面,要不然,虚面子一朝戳破,債主馬上會來迫債,這一迫就非倒閉不可了……」
不過他充面子是有目的的,他已經找着一位大享,要在淺水灣蓋一座大别墅,如果面子充得好,接下這筆生意,公司就大有轉機了。
于是三封信發了出去。
魏子剛久等着的信終于來了,魏太太接着信,大喜簽收,急急的出門,在公園裏找到了子剛,他一看信說是要他就去面洽,以爲是工程師做定了,衣服第不及換,拨步就跑。
寫字間裏,三個人等候着傳見,魏子剛衣衫破舊,第二個衣冠整,第三個穿着考究,三個人彼此打量,錄取額子祇有一個,不知鹿死誰手,大家下意識地都有了敵視之意。
魏子剛的衣袋忽然被門鈎撕破了一塊,站在經理面前,侷促不安。
經理傳見接洽,經理以貌取人,錄取的是衣着考究的第三人。
魏子剛頹喪地回到家裏,太太正在客室裏代小陳打牌,他逕自跑進房裏,對着掛在牆上的大學畢業文憑呆視了一回,懷才不遇,越想越氣,又摸摸身上穿的札破衣袋的上衣,看看壁上掛着戴方帽子的照片,他要發洩他胸中的悶氣,抓起一只刻着「品學兼優」四個大字的銀鼎直向照片摔去。
嘩啦啦,照片的鏡框跌成粉碎,小陳剛從外面回來,他又拿起一副儀器想把它摔掉,可是又覺得可惜,縮住了手,小陳乘勢進房勸阻,子剛祇是苦笑,搖頭,一言不發,「老魏,什麽事讓你這樣生氣?是誰欺侮你來啦?告訴我,我去跟你翻本!」
子剛低着頭,氣呼呼的。
「怎麽啦?說呀!」小陳同情地追問,子剛這才說出他去應徵工程師的事,考得好好的,偏那經理狗眼看人,爲了他衣服穿得破舊,沒有被錄用,十年寒窗,滿腹才學,用武無地,還要這些飢不能食,渴不能飲的文憑和獎品幹嗎?
這時魏太太趕過來,房東太太也來了。
「怎麽樣?」魏太太挨近她丈夫身邊輕輕地問。
子剛正想説話,小陳做個眼色把魏太太她們推了出去,說是子剛在牆上打釘子,一下失手把鏡架也打翻了,叫她們去打牌吧,讓他來幫忙收拾。
她們出去了,小陳把門掩上,一面收拾一面說:
「老魏,你這些話,千萬别讓房東太太聽見了。在這種勢利的小人面前,最要緊的就是面子,學問是你好,可是社會經驗我却比你豐富得多,在學校裏是你考第一,可是出來混飯吃,却是要另一套工夫啦,老魏,别灰心,我來替你計劃計劃。」
小陳勸魏子剛把這書架上一大堆書給賣了,買一套新西裝穿上,那末借錢,謀事,也可以容易多啦。
「這個我不幹!」
「不幹祗有等着餓死!」
兩個人在房裏私下爭論一番,結果魏子剛給說服了。
大酒店裏,xx建築公司的王經理和趙祕書在飲下午茶,他們說起那個新來的工程師,外表不錯,可是內才奇糟,叫他打一張圖樣,畫了多少天都弄不出來,真是人材難找,顧了這個又顧不得那個,大傷腦筋。
正說話間,忽然看見那邊走過來兩個高等華人,原來就是小陳和魏子剛,子剛已經聽從了小陳的打腫臉孔充胖子的計劃,把身上打扮成紳士模樣,西裝畢挺,顧盼自豪,他們一路跟人招呼,點頭,握手,走過王經理和趙祕書面前,子剛傲慢地似█不█,王經理趕緊招呼,他們却已走遠了。
「就是那個王人蛋!」子剛低聲對小陳說。
他們坐下,要了幾樣名貴的飲品,小陳認識的人確是不少,走過的人,很多和他熟悉的,見了一個招呼一個,子剛也跟着彷彿成了忙人。
「咦!早知這傢伙有這點路道,那天就該請了他,他的學問實在是不錯呀!」王經理望着他在轉念頭。
王經理終于走了過來,和子剛小陳攀談起來,小陳一味給子剛舖面子,捧他到了三十三天,王經理聽了當真,無論如何要請魏子剛到他公司去當工程師,大有求賢若渴之慨。
「這個……讓我用考慮考慮吧!」子剛故意擺一下架子。
「不必考慮了,就這末一言爲定吧!」
王經理拉起子剛的手,使勁的握,表示高興的樣子。
小陳的計劃馬到成功,兩個人回到家裏,哈哈大笑,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魏太太。
「什麼事情那麽高興呀?」房東太太問小陳道:
「老魏今天中了個小頭彩!」小陳只好來一個托詞,因爲房東太太早就以爲魏子剛是個大工程師。
于是魏太太答應房東太太看戲。
「天下真有這種怪事」,魏太太回到房裏,感慨地說,
「哦,我祇覺得是一種恥辱,我真不該往下想。」
可是爲了生活,他們祇得這樣做去。
早晨,子剛整裝要去寫字間上工了,魏太太把家裏僅有的十塊錢放進丈夫的口袋裏,因爲小陳說過,在外面不能失面子,那怕家裏沒米下鍋,在外邊可不能露出寒酸相來,該請客的時候還得請請客。
今天,魏子剛不同了,他衣冠楚楚來到寫字間裏,趙祕書給他介紹各位同事,又引他到他的辦公桌前,大家客氣地招呼他,恭維他,茶役在叫早點,子剛說吃過了,可是同事們一定要給他叫一杯咖啡。
王經理來了,滿面笑容的和他談起那位大亨要在淺水灣蓋一座别墅的事,說是許多圖樣他都不滿意,希望魏先生能夠好好的設計一下,子剛提議最好先去看看地形,才能知道適合於那一種式樣。
「這個,他有好幾塊地,還沒决定吶,你先别管這些,祇要先設計一個大門樣子,大門就是面子,祇要面子好看,其餘的就好辦了,大亨的脾氣是捉摸不定的,又正盡你的能力,什麽式樣都得,要是能夠被他選中,這個工程也就歸我們公司承包,公司賺了大錢,魏先生,你也有一筆可觀的酬金的!」
因爲經理的意思是越快越好,遲了怕生意給别人搶去,子剛答應立刻開始工作,回家再開夜工,幾天裏把它趕出來,他坐到自己的辦公位子上,同事們已經在喝咖啡吃點心了。
「快來快來,你的咖啡涼了,」同事李先生在客氣,「九塊六毛」,茶房送上帳單。
李先生周先生爭着會鈔,李的右手抓住了周的右手,兩人同時用左手拗過來在右面衣袋裏亂摸了半天也摸不出鈔票,嘴裏還嚷着「我來,我來。」
兩個人難解難分,魏子剛祇好從身邊掏出僅有一張的十元鈔票給茶房。
「不用找了。」
李周兩人同時放了手,爭着掏出錢要還子剛,結果客氣了一番,還是周先生提議,大家來公請魏先生吃午飯,算是替他接風。
飯後,子剛隨口客氣地說改天要做個小東,請大家喝一杯。
「好極好極,後天星期日,我們到府上拜見嫂夫人!」
子剛窘極了,祇好裝着笑臉連聲應好。
星期日到了,魏子剛夫婦在發愁,怎麽好呢,等會兒公司的一大羣同事要來拜望他,房間這末小,慢說沒有坐的地方,連轉個身都轉不過來,他們已和小陳商量過,他說有辦法幫他的忙,可是他心裏總老是不放心,怕露出馬脚來多難爲情。
小陳的辦法是「調虎離山」計,他一早在催房東太太出去打牌。
「你今天老催我出去,是怎麽回事啊?」房東太太有點奇怪,一面在打五關。
「誰催你呀?剛才你問的卦「早開嶺頭梅」,不是說你要去打早場才能羸錢嗎?」
果然,房東太太中了他的計,匆匆換好衣服出去了,
看看鐘已快十一點啦,小陳又去說通房東的女傭人阿芳,等會魏先生有朋友來,要借他們的客廳用一用,還要請他幫着倒倒茶,伺候伺候,子剛把二塊錢塞在阿芳手裏,阿芳就幫着他們把客廳裏的房東太太認爲神聖不可擅動的木魚和觀世音菩薩通通都搬開了,從新佈置妥當,糖果,茶葉都有了,魏太太在憂急,要是他們真的要在這兒吃飯,可怎麽辦呢,請他們到外邊去吃,又沒有錢。
「不要愁,我都替你們想過了,如果他們預備在這兒吃飯,那末到菜館去叫幾樣菜來,可以叫他們明天來收錢的,先顧了目前,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小陳又安慰他們。
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辦法,也祇好這樣做了,可是看看酒吧檯上,東西拿掉了,空空的好像缺少了些什麽,應該再擺上幾瓶洋酒才行,魏太太把昨天當來的三十塊錢拿出來,小陳拿了二十塊,匆匆出門去了。
一會兒,小陳從舊貨攤上買來好幾只各式花樣牌子的空酒瓶,另外買了一瓶廉價威士忌酒,他拿着茶壺把冷茶灌進空瓶裏,灌滿了,排列在酒吧檯上,白蘭地,香檳,砵酒,毡,薄荷酒,威士忌,應有盡有啦,然後那把瓶廉價威士忌酒拿過來,分灌在兩只比較名貴的白馬和黑牌的威士忌空瓶子裹,對子剛說。
「你記着,這兩瓶裏才真的裝着酒,不要拿錯了。」
巧得很,剛佈置好,客人絡續來了,李先生,張先生,,還有同事甲乙丙丁戊已等等,子剛把他們請進去,給太太介紹了,小陳也在旁邊自我介紹,大家覺得魏子剛的家很不錯,太太又漂亮,客廳又美觀,都稱贊不已。
突然間,李先生看到懸掛客室中間的房東太太的照片。
「這位是…?」李先生問,
子剛一時情急智生,「這是我已經過世的姊姊。」
李先生說聲「噢」,子剛揑了一把大汗。
阿芳幫着上了菜,十二個人圍坐一席。
「李先生周先生,喝些什麽酒?」小陳在幫着敬酒,大家對酒吧檯看看,子剛心裏吃驚,小陳不等待客人回答,就急轉直下。
「那末喝一點威士忌吧!」
小陳拿了酒,誇張地說是正式的白馬威士忌,市面上還不容易買到呢,一個個斟過去,輪到周先生,他忽然就不會喝酒;要喝就喝一點白蘭地吧,子剛又窘極了,小陳立刻跑去取了灌好茶的白蘭地瓶,好像要走過來的樣子,這可把子剛急死了,他一面替客人斟酒,一雙眼睛却釘住小陳,險些把酒全撒在桌上,小陳又來一套手法把他解了圍。
「啊,我忘了,周先生要喝淡一點的,我來介紹這一種,順手換了一瓶真的:
「這是五十年陳的黑牌威士忌,比白馬要夠味」,他斟酒,一面接過李先生的一杯:
「周先生你先試試那個,再試試這個,是不是?這個要淡得多啦!」
周先生如言嘗試,砸砸舌頭,分辨不出有什麽兩樣,小陳不讓他開口,接着說:
「喏!周先生是老內行,瞞不過他的,是不是?這個酒確有五十年啦!」
「噯,對了,這個酒的確不同」,周先生假充內行。
大家都爭着要嚐嚐這名貴的酒的味兒,忽然想起魏太太怎麽不見,子剛說他要在廚房燒菜。
「我們這位魏嫂子做的菜真是括括叫,就跟外邊館子裏做的完全一樣」,小陳幽默地宣揚,衆人稱賛不已。
廚房裹,魏太太正在把外邊叫回來的菜換到自己的碗裏,叫阿芳端出來。
大家正吃得興高采烈,門外一輛的士停下來,車門開處,走出來的是房東太太,她那裏知道家裏給小陳佈置好了在替魏子剛唱「空城計」,正要付車錢的時候,忽然她想起皮包遺落在打麻將的朋友家裏了,這一急非同小可,立刻她乘上原車,趕回朋友家去,等她再回到家門口,正好子剛的同事們散席出來,李先生見到了房東太太,大大吃驚,他怔住了望着她,怎麽會同子剛指的死去了的姊姊的照片一模一樣。
房東太太走進門來,看見小陳正在搬放觀世音菩薩。
「小陳,你瘋了嗎,怎麽在搬動我的觀音菩薩?」
「哈,我今天空着,在替菩薩打打灰,讓他放放光,你的菩薩頂靈的啊,房東太太,我也相信菩薩呀!」
房東太太聽了,覺得小陳這個人真不錯,房間裏的魏子剛和太太却嚇得直在發抖。
王經理的家裏,客廳裏擺滿了各種禮物,趙祕書在按着單子寫賀年卡,經理的姨太太配合着賀年卡,把禮物一堆一堆分開,經理含着雪茄,踱來踱去計算着有沒有漏掉的,「小魚不去,大魚不來」,黄老闆這一份禮是不能不特别加重一點,他那淺水灣蓋别墅的那筆生意要是做不成,公司真糟了,魏子剛畫的幾張圖樣,好是頂好的,祇是太規矩了一點,黄老闆總覺得不大歡喜,這次經理關照子剛彷照荷里活電影裏邊的樣子,不講派别,祇求好看,也許能夠成功,不過做生意要靠手段,最好再請黄老板吃吃飯,請吃飯倒便當,就是要場面大,讓他相信公司的資本雄厚才好,聖誕節,新年,本來都是請客的好日子,不過這種日子,他們大亨也許不會有空,早給人家約定了,再說這筆開銷也不得了。銀行裏的透支又談不成,年關到了,銀根奇緊,有兩家銀行乾脆聲明,前帳未清免開尊口,有什麽辦法呢。
經理姨太太把年禮叫茶役照着單子,一家一家送去,經理來回地走着,在跟趙秘書想主意,不請客,怕不狗週到,大請客,又缺少一筆錢。
「經理,下個月不是你姨太太生日嗎?來一個三十大慶,熱鬧一下」,倒底趙祕書有辦法。
「我去年三十歲做過了,怎麽又來個三十大慶」?姨太太不好意思地說。
本來,這種事也不能算太希奇,去年過的是陰曆三十歲,今年過的是陽曆三十歲,有什麽不可以呢,奇怪的,還有一年做二個生日的呢,趙祕書主張到這天印幾百張帖子發一發,他在外面宣傳一下,歡迎送現金,這樣就不必多化錢,而且可以做一次很大的場面,壽嶂上把所有本地名流的名字都寫上去,弄幾班堂會,京戲呀,越劇呀,雜耍呀,應有盡有,反正有些票友戲癮大得很,情願自己化錢找機會登台,這樣不必很大的開銷而面子十足,豈不大家方便呢。
「噯,這倒新鮮,那天把黄老板請來,讓他看看我的面子還算不小」,經理得意的贊成。
這件事,就這樣的决定了,交趙祕書全權辦理。
做大亨的祗有收禮,從來用不着送禮,中間一等人,有收有送,最倒霉的是小職員,一天到晩祗有送禮,沒有收的份兒,這個世界本來是太不公道了,拿幾個薪水的人怕送禮都不夠呢,剛着聖誕新年禮,又要送生日禮,再過幾天陰曆新年到了又不由你不送。
「咦,經理的姨太太又做三十大慶啦」,茶役在分發請帖,同事們在發牢騷,子剛同情地聽着。
一會兒趙祕書走過來了,大家停止了說話,他發表意見說是經理因爲公司業務發達,想在太太生日的那天大大的熱鬧、一下,他想公司同人合送一堂堂會,不知各位同意不同意。
「趙先生,我們無條件的跟着你走」,剛才發牢騷的李先生附議着。
于是趙祕書擬定了辦法,一律送現金,將來在會計處薪水裏照扣,數目多少,原則上是各人自願的,可是其實還不是等於攤派,他取出一張横單,禮金分福祿壽喜四種,福字五十元,祿字四十元,壽字三十元,喜字二十元,因爲魏先生是工程師,算是高級職員,要請他第一個先來帶頭,子剛拿起單子,看看大家,爲了面子關係,不得不提筆寫上一個福字。
五十元,在魏子剛是一個不小的數目。
月底到了,子剛叁百元的薪水,扣去「送禮五十,節賞二十,福利金十元,咖啡帳三十」,還剩一百九十元,太太做了一件短大衣,一百二十塊,一雙皮鞋四十塊,還剩三十塊,這個月怎麽過呢。
太太已經夠省了,祺袍是舊的,把腰身改小了一點,絲襪也是舊的,一百另一雙,皮鞋和大衣實在舊得穿不出去了,爲了要參加經理姨太太的生日禮,不得不添新的,可是有了這樣沒有那樣,三十塊錢怎麽過活呢,她想把大衣退了。
那怎麽行呢?經理姨太太做壽是一定要去的,爲了面子,吃壽酒,一件新大衣是少不了的,子剛祗得安慰太太,等他的圖樣一被選中,就有辦法啦,這是希望無窮的,太太聽了高興起來,决定任何生活熬苦,面子要做得好看。
這一天,魏太太穿上新大衣,插了花,真是漂亮極了,子剛看看也覺得滿意,兩個人走到門口,正好遇見房東太太,聽說他們去吃壽酒。
「啊喲,魏太太,你怎麽不帶一只錶呢?出去應酬手上不帶點東西似乎不大好嘛!」
魏太太那裏有手錶,現在房東太太提起了倒不好意思說沒有,只得推說因爲樣子舊了不好看,新的買好還沒有送來,忽然她看見房東太太的手錶,靈機一動。
「房東太太,你今天不出門是不是?你的手錶借給我用一天好不好?」
「可以可以」,房東太太是個勢利人,看見魏太太穿得闊起來了,當然特別客氣,從手腕上取下金錶給魏太太帶上:「我這個錶樣子好,而且很值錢呢!」
子剛夫婦齊聲道謝,雙雙出門。
壽堂裏佈置得花團錦簇,經理和姨太太忙着招待來賓,趙祕書得意地在會場活躍,看見子剛夫婦到了,忙上前招待,行禮畢,一片恭喜聲,寒喧聲,趙祕書又通知子剛不要走開,等會那個大享黄老闆要來啦!
魏太太被三位女客拖了去打牌了,她雖然竭力的推却,可是不由你分說,已經被幾個人連勸帶拖的按到牌桌上去了。
「不要緊的,我們打得小得很,消遣消遣罷了」!
「打小的,五毛一塊,八抬滿貫」。
「這個籌碼輸完了才三百塊。」
魏太太坐是坐上了,聽了這些話,吃了一驚,但勢成騎虎,祗好硬着頭皮打下去,心中忐忑不安,想叫子剛來告訴他一聲,又不好意思,子剛遠遠望見,想走過去,却被趙祕書拖走了,祗好和同事們擠在人堆裏看雜耍,可是心裏惦念着太太的打牌,臉上不自主的露出恍惚的神情。
魏太太在牌桌上暗暗着急,輸給了人家一副滿貫,子剛抽個空溜到太太背後看打牌,眼光注意的是太太面前已經輸掉一半的籌碼。
宴席開了,牌局暫定,魏太太已經兵去一百多元,子剛想問下去,却被朋友拖去入席了,酒闌席散,魏太太找到了子剛到一個闢靜的角落裹,低聲細語,她要子剛趕緊想辦法,子剛這一急,非同小可。
「這麽大的麻將,你怎麽坐得下去,真也太糊塗了」!
「可是埋怨又有什麽用,面子要緊,總得想法子呀」!
三缺一,牌桌上太太們又在催魏太太了,她祇好走過去,但走了幾步,猛然想起,回身立定,故作鎮靜的高聲叫子剛,一面除下手錶交給他,說是又停了要重新去修過才行,子剛會意,把錶放入袋內,四面看看,趁人不備,溜了出去。
子剛匆匆地進當铺,一會兒出來,跳上一輛的士,偷倫地回進壽堂,恰巧被趙祕書撞見。
「呵,你到那兒去啦,經理到處的找你找不着,快來快來,黄老闆來啦,經理找你去當面談談。」
子剛急于想找太太,可是身不由主,被趙祕書拉了去,因爲黄老闆說圖樣還不錯,不過要等風水先生看看風水好不好,要是沒有什麽冲犯,就準照那個樣子了。工程是說定了給他們承辦,要經理把估價單先送去,經理好不高興,他的計劃果然成功了。
這裏魏太太在牌桌上真是焦急萬分,眼看面前的籌碼快輸光了,可是子剛還不見,心越亂,牌越打錯,就越輸,到了結帳時,她是面紅耳赤,心慌意亂,一共輸了二百六十塊,剛好子剛趕到,聽得明白,魏太太正窘得無地可容的時候,看見丈夫來了,如遇救星,她抹抹汗,鬆了一口氣。
「今天真不好意思,要魏太太輸錢」,贏錢的太太在客氣。
「沒關係沒關係,打牌嘛,總是有輸有羸的」,子剛硬裝面子,一面問太太:「你的皮包在那裏呢?」
子剛在好幾個皮包裹拿起一個,以爲是太太的,敏捷地把一卷鈔票塞進去,過來交給太太,一面向她做個眼色,告訴她裏邊有錢,誰知皮包又弄錯了,窘得他祗好向人家道歉,再把裏邊的鈔票拿出來,塞還太太的皮包裏,太太拿來付了賭帳。
王太太是大羸家,收了錢給二十元賞錢,陸太太沈太太各人給了十元,魏太太看了,不得不再開皮包,取出最後的十元放在桌上。
夜色沉沉中,子剛夫婦二人徒步回家,臉色很難看,走得累了,見路邊有石櫈,就坐了下來,爲了面子,爲了應酬,弄成這個樣子,真是何苦來?要不是剛剛當上二百多塊錢,險些兒當場出醜,兩個人彼此在埋怨。
「你還要把最後的十塊錢給了賞錢,輸了那末多,不賞也不要緊呀,現在弄得車錢都沒有,祗好走回去」,
「誰說的?輸歸輸,賞歸賞,輸是輸給太太的,賞是賞給傭人的,人家都賞錢,我好意思不賞,都是你一定要我去。」
最後的問題是,房東太太要手錶時,拿什麽來還她呢,兩個人一路上咕嚕着走了回去。
回到房裏,累極了,魏太太脫去大衣除了高跟鞋,在那裏叫苦,子剛叫她輕一點,怕給房東太太聽見了。
「聽見了又怎麽樣?躱得了今天也躱不了明天」,魏太太一肚子的悶氣。
兩個人正在爭論,忽然聽得門鈴聲,阿芳應着出去開門,知道是房東太太回來了,急忙把電燈熄滅,裝作已經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子剛穿好衣服,開門偷看,見沒有人,回身對太太低聲說了二句,大槪叫她出去避一避,等她弄到了錢,贖了錶再回來,剛轉身要走,不料竟和房東太太劈面遇着,敷衍起來,問起魏太太呢,她祇好硬着出來,說是昨天吃酒,剛碰着一位鐘錶店的老板,是舊時的好朋友,所以把錶交給他去修理一下,可以走得準了,又不用費錢,房東太太起初很不高興,她說好好兒的幹嗎要去修理,後來聽說不用化銭,面色才好轉了些,不過她說今晚一定要戴的,因爲昨兒晚上沒戴錶,打牌就輸了錢,
「說起來好像是迷信似的,魏太太,你可别多心,沒關係的,今兒晚上我一定去翻本!」
子剛答應在她出去之前,一定去把錶拿回來給她。
子剛匆匆來到寫字間,祗有八點多鐘,太早了,茶房在掃地,奇怪今天魏先生來得這末早,子剛無聊地坐到坐位上去,拿出儀器預備畫圖,可是心緒不寧,畫也畫不成,十一點鐘了,幾個同事還在講着昨晚的盛會,説起魏太太輸了很多錢。
「還好還好」,子剛死要面子。經理怎麽還不來,趙祕書也不見。子剛心裹着急,跑進會計室,想先借一點錢救救急,可是公司裏一個錢也沒有,會計主任請他找經理去,子剛失望地出來,匆匆走出去,同事們還在要他請客呢。
「求人不如求己」,子剛想,還是老法子,回家來找東西去當吧,東西都當光了,祗有太太一件新大衣,和他身上的一套西装,還可以值幾個錢,怎麽好呢,當了西裝又穿什麽呢?可是不容你遲凝了,房東太太又來催她的手錶了,子剛祗好說要二點鐘才修好,一會兒再去拿。
房東太太在客堂裏,取出一副天九打五關。
魏太太沒奈何,拿出一塊大包袱,開了櫃門,把剛穿過一次的新大衣,和幾件衣服塞在包袱裏,去當了再說,不夠祇好另想辦法啦。
可是房東太太坐在那裹,他怎麽能拿着個大包袱出去呢,兩人等着,焦急萬分,忽然魏太太想出辦法來了,用手勢對子剛說話,意思叫他先下去,她從窗口把包袱扔下去,子剛走出房門。
「魏先生怎麽不吃飯就出去啦?」房東太太又在問。
「哎,今天有人請吃飯」:
子剛匆匆走到屋後的弄堂仰望,看見太太已在窗口等候,四面看看並無行人,就示意把包袱扔下,恰巧一個警察從弄堂那邊走過去,嚇得子剛連忙止住太太,裝作若無其事,警察無意地看他一眼走過去了,包袱丢下,子剛接住,不顧一切的去了。
「頂多八十塊錢,再多不行啦:」朝奉估了價。
子剛想了想,就當了八十塊算了,拿了錢走出當舖,可是還缺一百多塊怎麽辦呢,他又想着了一個新主意。
子剛走到經理家門口,那是公寓式的,樓上,在甬道邊發現有幾個人在那兒,他停步看着,祗見經理家的房門開着,有人在裏邊討帳,經理在敷衍着。
「王經理,你這是跟我們開玩笑還是怎麽着?你昨兒打的支票,今天全部退票」,一個收帳員氣憤憤地說。
經理還想拖延,說讓他打電話去銀行問問,是不是人家給他的支票沒有兌現的緣故,第二個收帳員不耐煩地說了:
「王經理,你也不必再裝面子啦,你的退票我手裏就有四五張,現在沒有什麼話好講,我跟你打官司去」。
經理卑躬屈膝的說野話,求情,收帳員聲色俱厲的逼着。
子剛在外邊看得清楚,這局面還有什麽希望呢,回身就走。
他找到一家大洋房門口,看看氣派不凡,有些懷凝,拿出趙祕書的名片,又看看門牌,一點兒沒錯,于是他走上前去。
「這兒是姓趙嗎?」
「不,這兒是方公館。」
他把趙祕書的名片給看門人,趙先生倒的確是有的,在裏邊吶,看門人引着子剛進了大廳,陳設相當富麗,子剛本想坐下,但看門人還領他向裏面走,他只得跟進去,到內廳,他老實不客氣地坐下來,可是看門人回頭來了,
「到後邊來吧!」
子剛只得再跟進去,出了內廳,穿過廚房,來到一間破的汽車間門前。
「喏,他就住在那裏,你去找他吧!」
子剛大感惶惑,定眼一看,原來汽車間門口一個穿着破絨衫,蹲在地下扇風爐的就是趙祕書,一個小孩子哭着在旁邊叫肚子餓,子剛大吃一驚,心裏明白過來,回頭就走。
他又來到大酒店找小陳,東張西望,居然給他找到了,小陳倒很慷慨,二百塊錢數目不算太大,他一口答應想辦法,可是正在這個時候,來了幾個人,其勢凶凶地,一上來就打了小陳二記耳光。
「你倒處招搖撞騙,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哼,今天我不再放過你啦!」
兩個大漢過來把他拉走了,子剛一看情形不妙,正想退走,夥計送上賬單,二十四元八毛,子剛申辯無效,只好掏出錢來付賬。
子剛頹喪地回到寫字間案桌前,拉開抽斗取了心想的那副儀器,匆匆來到當舖,他跟朝奉商量,把當去的手錶換出來,這副儀器很值錢,要是再缺多少錢,補給他,朝奉算了算,還缺七十六塊八毛,不能通融了,子剛情急,脫下身上的上裝。
「那末你看看,這套西裝能不能值七十六元八毛」?
可以倒是可以了,祗是脫去西裝怎麽還走得出去,他大感困難,再和朝奉商量,借條褲子穿穿,一會兒就來還他,朝奉理也不理。
「你這個人有神經病呀?」
子剛忍住氣,一聲不响,掉頭就走。
快四點鐘啦,家裏,房東太太等着她的手錶不耐煩啦,好好的手錶爲什麽要替她出主意去修理,修修又不來,不要是丢啦或是碰壞啦,她在跟魏太太討手錶。
魏太太神魂不定,在房裏等候子剛。
子剛回到家門,却躊躇不敢進去,怕給房東太太質問,繞到後門弄堂裏,仰望窗口,希望見到太太,可是他實在等得不耐了,檢起一塊小磚頭向窗口擲去,把結婚照的玻璃費了,魏太太吃了一驚,以爲是誰家孩子在淘氣,到窗口望下去,子剛做手勢問房東在不在,太太點點頭,可是要脫西装,當西裝,換舊褲子,子剛儘管做手勢,這些叫太太怎麽看得懂呢?最後他祇好偷偷地由後門一溜煙鑽進房門,房東太太急忙來看,總算還好沒看見,房裏子剛已經把西裝脫下,包起西装想走出去,可是給房東太太看見了反糟糕,太太說還是讓她去吧,子剛同意地把手錶當票,和鈔票一叠交給太太,包袱還得從窗口丢下。
「元昌當舖,老地方,」
魏太太點點頭,整理一下衣服,出門去,順手把門上的彈弓鎖鎖上。
「咦,你上那兒去?」房東太太真是眼快。
「我怕魏先生事忙走不開,所以到寫字間去把你的手錶去拿回來。」
房東太太倒很贊成,她等着要去打牌呢,魏太太到後窗接了包袱匆匆走去。
子剛心頭放下了一塊石頭,可是剛才這一急,已急得他手脚發抖,一不留神,把桌上一只玻璃杯翻落地。
房東太太突然聽見响聲,嚇了一大跳,她怕白日見鬼,咳嗽壯胆,可是房裏的子剛,愈想當心愈是多事,驚魂乍定,輕輕走,不料又碰在玻璃上發出聲音,房東太太更嚇一跳,疑神疑鬼,滿肚子的狐疑,到門縫裏張望,又看不見什麽,子剛走了一步,又發出一點聲音,房東太太更害怕了,大叫阿芳,要她把鑰匙開進去看看。
「魏太太出去了。房裏好像還有個人,魏先生還沒有回來呢,劈力拍拉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嚮,你去看看。」
「哦,我不敢進去,我不敢進去」,阿芳回身走了。
「這個胆小的東西!」可是她自己也覺得害怕,故意大聲咳嗽了幾聲,逃到佛像前面唸經去
了。
子剛屏息聽了半天,沒有動情,方才呼了一口氣。
魏太太從當舖裏贖了錶出來,回到家裹,把錶交還了房東太太,于是房東太太又恢復了客氣的笑容,說她房裹乒乒乓乓的不知是什麽,要陪她進去壯壯胆子,魏太太心裏明白,當然不能讓她進去。
「謝謝你我不怕,青天白日的總不會是鬧鬼吧!你請吧,多贏幾個錢回來」
等房東太太出了門,才回到自己的房間,正要開門,阿芳又走過來說房裏有鬼,
「胡說八道,沒有的事」!
阿芳走了,魏太太這才開門進去,奇怪,怎麽不見子剛,忽然間有聲音自床底出,子剛探頭出來,夫妻相對無言,啼笑皆非。
子剛穿了從前的那套舊衣服去辦公,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同事李先生周先生都看得奇怪,他裝做不知,習慣地拉開抽歷,可是撲了個空,儀器已經沒有了。
經理和趙秘書匆匆地進來,一面關照要把各處收拾得乾淨一點,回頭忽然看見子剛的服裝。
「魏先生,你今天怎麽沒換衣服就出來啦?快回去換了再來,今天黄老板要來簽合同,他還要找你說話呢,你穿成這個樣子,怎麽能見他呢」!
「爲什麽不能?我沒有衣服好換,祇有這個樣子」!
經理見他不客氣的回嘴,大大生氣。
「真是的,你這個樣子,丢了自己的臉不要緊,丢了我的臉,也丢了公司的臉。」
「丢什麼臉呢?他要的是圖樣,又不是我的西装。」
兩個人對爭,子剛一句也不讓步,同事們都圍着看,趙祕書連忙勸解,低聲的叫子剛借小方的西裝穿一穿,以應付黄老板的面子,子剛却無論如何不願再擺這個空面子了。
「對不起,在昨天以前,我也是這個看法,什麽事都得講面子,面子第一,可是現在我明白了,我不願意再自欺欺人,所以我反對你們這種做法」。
這一次教訓,把子剛從痛苦裏提鍊出胆子來了,他把自己進公司以後,怎樣打腫了臉充胖子的經過全部都説出來,什麽今天這個要禮,明天那個做壽,後天又是那家孩子滿月,還有過年過節,不送吧,瞧不起人,送得少,又不夠面子,這個送那個送的,拿來的薪水,不但不夠,還負上了好幾百塊的債,東西給當光了,他又把自己怎樣爲了要吃飯,賣了書去買來這套西裝,當了東西去送禮,去應酬,都坦白地說了出來,終日裏心神不寧,這又何苦呢?再説,别看經理先生場面大,氣派闊,可不知道他爲了濫發空頭支票,已經被人家告發,這位趙祕書外表多麽華貴,却想不到他住的是這種地方……
同事們聽得出了神,覺得句句都是實話,字字都是苦衷,同情地彼此望着,祇有趙祕書還不覺悟,死要面子,他聽見魏子剛揭穿他的祕密,連忙打斷他的話,一面氣憤地走進經理室去:
「經理經理,他在破壞你!」
可是這時候經理正拿着聽筒,臉色大變,連叫「完了」!原來黄老板炒金失敗,已坐了飛機溜走了。
外面來了幾個便衣,拿出拘票,大踏步走進經理室,押着垂頭喪氣的經理走出去。
公司破產啦,各人呆若木鷄,魏子剛的一段話已經說到了總結:
「這種騙來騙去的買賣遲早是要破產的,打腫了臉充胖子,也不是辦法,以後祇要大家老老實實做人,不怕沒有事情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