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的秘密
黄昏的道上,人跡稀少,一個人急急忙忙地向前走,帶上焦急和恐懼。
在一個大鐵門前,她忽忽立停,慌張地要求門房,說是要求見經理,這個大鐵門的上面是一塊横額,上面是XX電影公司。
門房開啓了旁邊的小門,叶她填寫一張訪人單,她拿着鉛筆,目光中流露出焦急,她往内直跑,門房一面叫着,一面門上了小鐵門,在後狂追。
在一個正在工作的攝影棚裏,紅燈正發着光,工作人員都屏息着看演員在演戲。棚外的足聲,奔過那女人和門房,收音機内聽到了細微的雜聲,收音師停止了收音,導演查問原因,大家都驚奇這雜聲的來源,那才聽到了棚外緊急的足步聲,塲務員開了鐵閘出去查究,那個女人就乘隙而入。
她喘着氣,在人縫裏奔過去,門房追着,一面向導演在道歉自己的疏忽,這女人已經逃到了梯的最高一級,她不許門房再走近她,她說她有一個電影故事要賣給這家公司,大家都對她的神經發生了疑問,導演阻止了大家的責難,以及門房的逼近,他自己走到了梯上,和那女人展開了談話。
「你把那故事交給我,我跟你介紹給公司」導演這樣說。
「不,我立刻要等錢用,」她的話又引起一陣哄笑。
「小姐,一個電影故事是不能這樣隨便的,我們要很慎重的討論過,研究過。」
「可是我不能等待那麼久,我急得很。」
導演無法,叫她下来,她又不肯,他祇有哄她下來,除了這個辦法,工作無法繼續,門房内疚,工作人員的情緒轉到激烈,對這無理的女人,又恨又好笑。
「好吧,你把故事交給我,讓我去交給我們的製片人。」
導演終於屈服,他用手帕抹去了自己額上的汗。
「我沒有寫好的故事,我祗有講給你們聽,先生,請你們讓我講」她的聲音帶着哀求。
人叢裏起先是一陣笑,接着就肅靜了下來:大冢都抬着頭,因爲這女人在哭泣,哭泣得非常傷心。
導演在想,大家在等待導演的命令,導演叫大家暫時休息,自己走到電話機旁,叫電話生接線到經理室。
經理室的電話鈴响了,經理正在看一個佈景的模型,他聽到了電話,起先他覺得不耐與可笑,然而導演在說。
「這可能是個很現實的故事,你請到攝影棚來。」
經埋還是不肯,導演又說:
「我們現在不是正在感到劇本荒?半個鐘頭的時間是值得的。」
經理應允了,他排下了電話,燃就了板烟斗,走出了門。
攝影棚裏,導演已經叫大家坐了下來,有的在椅子裹,有的在地上,有的在佈景裏,有的在梯上。
那導演已經和那女人說好,叫她靜一静心,把故事整理出来。
經理來到,導演請他坐下,他吩咐把鐵閘拉合,故事從那個女人的口裏傳到了每個人的耳裏。
是一個雷雨的晚上,一個大住宅裏正在舉行一個宴會,音樂和賓客的喧笑,蓋住了屋外的雷電,這時候,門鈴响了,僕人去開門,門外是一個拿着雨傘的樸實少女,僕人領她到一間小客廳裏,叫她在這裏等待主人。
這所房子的主人姓雷,是個富商,他開設了許多公司和貿易行,他有一個兒子,叫做應蓀,一個女兒叫做應霞,兒子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是個學建築工程,剛留學回來的留學生,女兒才十七歲是個正在求學的女孩子。雷先生有個遠房的妹妹,嫁給一個姓劉的,住在另外一個小都市裏,今天來訪問的就是那姓劉的女兒,因爲她父親死了,母親要女兒到這個地方來見那個遠房的舅父,希望舅父能給這個外甥女兒一個職業,她的名字叫做劉麗珍。
麗珍是個聰明而且美麗的少女,她拿着母親的信,在那小客廳裡焦急地等着,外面傳入了音樂和笑聲,她在門縫中,見到了這熱鬧和奢侈的情形,心裡起了一種莫明的感覺,忽然有一對青年男女走入這小客廳裡來。她急忙避開,但是已經給這兩個青年看見,他們對這個陌生人看了一看,帶着奇怪的目光走了出去,麗珍不自覺地看了一看自己狼狽的受過雨淋的衣履,一陣羞漸在她心底湧起。
這時候,舅父進來了,他對於麗珍的遭遇,非常同情,他决定帮助麗珍,他問明白了麗珍現在的居處——這是麗珍的一個叫做李清英的舊同學的住處,决定在一二天内跟他找到一份打字員的職業。麗珍吿辭的時候,應蓀忽然走了進來,他是來找他父親送客的,舅父畧畧爲他們作了一個介紹,應蓀向麗珍點了點頭,匆匆地走了。
麗珍低着頭走出了雷家,耳邊是喧笑和音樂,地上是地毡和人影,她始終沒有敢抬起頭來,她一方面慚愧自己的装束,一方面在感到舅父家給她的冷淡,而一方面却還在感謝舅父給她的援助。她自己感到像一條可憐的狗。
她出了雷家,踏着雨後濕潮的路向住處走。
她回到住處,李清英已經睡了。這是一間狹小的房,是李清英向人家祖的,除了一個
床,一只梳裝台以外,可以走路的地方很少。麗珍的回來,驚醒了清英,清英問她經過的情形,她都告訴了,清英認爲很好,叫她早一點休息,這是她第一天抵達這個地方,旅程的疲乏,加上了求職的緊張情緒,麗珍的確是疲乏了,她倒在清英的身邊,然而她沒有唾去,雷家的音樂和喧笑彷彿還在耳邊,眼裡所看見的,是自己剛才在鏡子中見到的狼狽。
第二天一早,清英出去工作,她一個人留在斗室内起着傍徨,好像太陽永遠不會下山一樣,她對這個都市是新鮮的,她走到街上去,她在放滿了奢侈品的橱窗前流瀏,她看見路上有華貴的汽車走過。
這樣,混到了下午,她回到住處,查看信筒,裡面空空地,她帶住徨惑的心情到了房裡,晚上,清英回來以後,爲了應朋友的約會出去了,留麗珍一個人在家裡,她寂寞空虛,又是人地生疏,禁不住流下涙來。
這樣過去了二天,終於在信筒裡找到了一封信,這是舅父寫给她的,就是已經在他做董事長的一家貿易行裡替她找到了一個位置,叫她拿着這封信去見那邊的經理。
麗珍當時的快樂是無法形容的,清英也爲她高興。
她拿着這封信到了這家貿易行。
她被指定了工作和規定了薪給,工作是打字,信札和貨單像山一般高,她每天打得非常辛苦,薪水是微簿的,但是也可以拿來解决自己的衣食住,她還是和清英住在一起,各人做各人的工作,早上一塊出來,傍晚各自回去。
寫字樓裡男女職員很多,爲了麗珍的美麗,同事們不論男女都很注意,然而麗珍老走低着頭,也不大跟人家說話,人家也無法跟她接近。
有一天下午,天氣很熱,麗珍揮汗在打一份近十四五張紙的價目表,她有一點頭暈,走到寫字樓的角上去喝一杯涼水,有一個男同事看見麗珍坐位前面的窗關着,就走過來開了,不料一陣大風,把麗珍的一叠文件吹得四散,麗珍馬上趕回來已經來不及,那個男同事拼命去追那些紙,好容易追回了這張,又飛走了這張,有三張飛到了窗外,那同事急忙道歉,麗珍雖然心裡很氣,也說不出什麽來。結果他帮着她找到了少數,央求麗珍重新再打。麗珍也祇好答應了。
同事們都散了,麗珍還有工作未完,那位男同事抱歉萬分,祗好也陪着她。這樣他們開始談話,那男的叫做張立安,在這兒是個會計員。大家交談之下,知道還是同鄉,二人似乎更親蜜了一點,等麗珍做完了工作,立安就請麗珍去喝杯茶。
兩個人在㗎啡館喝茶,談話的資料從簡單到複雜,漸漸熟了起來。當天傍晚,立安就把麗珍送回了住處?清英在窗上看見,就取笑麗珍有了男朋友,麗珍告訴她這是怎麼樣認識的,然而清英說這是編出來的故事。
自從立安和麗珍認識以後,二人常常在一起談話,星期日兩個人一同出去玩。
有一天晚上,麗珍請立安到她家裡吃她自己做的菜,清英看見了麗珍的情形,已經明白麗珍已經墮入了戀愛,不再像以前那樣空虛,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的呆板了。也深爲麗珍高興。
同事們也都說二人在熱戀,常常在取笑他們,麗珍一點兒也不發怒,這樣過去了四五個月。
這是麗珍生日的那一天早晨,麗珍和清英出門的時候,麗珍告訴清英今天晚上不回來吃飯了,因爲立安要請她去吃晚飯,可能立安還向她求婚。
麗珍一到寫字間,一打開自己的抽屜,那裡正放了一朶鮮艷的玫瑰和一條圍巾,這時候她才看見立安從另外一道門内進來,向她微笑。她心底裡發出了微笑和感謝。
就如這時候,經理匆匆來到,一會兒又看見侍役把總務主任叫了進去,一會兒又看見總務主任匆匆走出,一會兒又看見侍役們在庶務先生的領導之下,整理起寫字間的每一角來。總務主任依着寫字桌在對一個一個職員說話,說完話,職員們就各自料理一下自己的案頭,终於總務主任到了麗珍的前面,吿訴她說:
「今天董事長來行參觀,要大家把寫字間弄得整潔一點。」
立安也已經聽到了傳達和麗珍相對一笑。
大約在吃中飯的時候,站在窗口上往下看的總務主任,忽然急急忙忙地奔入了經理室,和經理二人又忽忽地趕了出去,大家知道雷董事長要來了,沒有多久,寫字間的門開了,雷董事長帶着他的兒子果然來到,經理帶着笑容在迎接他。
雷董事長和他的兒子到經理室去了,大家好像鬆了口氣。
麗珍低着頭在工作,她看見舅父和表哥應蓀,他們根本就沒有看見她,她並不覺得什
麽,因爲彼此地位懸殊,對於這樣一個親戚當然是不會覺得怎麼樣的,錐然她有一點氣憤,然而她終於克制下來了。
她正在工作,忽然經理室的門開了,舅父和表哥也都走了出來,當舅父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忽然站停了,他走了過來,他竟是來跟麗珍說話的。
應蓀是第二次看見麗珍,然而這一次和上一次完全不同的,第一次,是沒有注意一下麗珍,然而這一次,他被麗珍的美麗所吸住了,他跟着父親走了過來。
舅父問起麗珍的近况,而且還說:
「那天你來,你舅母根本沒有看見你,她很想見見你,今天晚上到我家裡來吃飯⋯⋯」
麗珍除了唯唯否否以外,她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應蓀的笑臉也看着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舅父和表哥說了再會,離開了她。
她繼續工作着,然而就這一行字,她打錯了三次。
下午放工的時候到了,麗珍和立安已經走到了大厦的門口,立安提議先到海邊去玩,然後回到市區來吃晚飯,麗珍的建議是海邊不去,現在大家回住處休息,到晚上約定在什麽地方吃飯,立安答應了。
麗珍並不是回住處去休息,她是要到舅父家去看舅母,她没有跟立安說,因爲她曾經在立安那裡表示過憎恨雷家對她的漠不關心。
麗珍到了雷家,舅父不在家,應蓀跟應霞却都在,她們把她迎入,見到了帶病的舅母。
應蓀對于麗珍很是殷勤,他陪着她離開了母親的房來到了客廳裡,他拿了照相機邀麗珍到花園裡去拍照,他們在花園裡喝荼。應霞去温習功課了,整個的花園裡就剩了他們兩個人,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一會兒天就黑了。
麗珍想起了立安的約會,她告辭了,應蓀一定要她在他家裡吃飯,麗珍不肯,說是沒有說不回去吃飯,同住的朋友要等候,應蓀就决定用車子送她回到了住處。
麗珍走了進去,等應蓀把車子開走,她又急急忙忙趕了出來,叫了一輛的士去赴立安的約。立安已經等待了半天,麗珍來晚了近一個鐘點,立安還是高興的接待她,他問起圍巾和玫瑰,麗珍才從皮包裡拿了出來。
麗珍心裡似乎有一點慌張,她故意把立安暗示求愛的話扯開去。她對立安看着,她心裡很愛這一青年,可是她又幻想到如果立安就是應蓀,那不是更好嗎,她的心裡起着一種慾望和真愛的鬥爭。
吃完了飯,立安帶着麗珍去散步,立安似乎有一點醉意,兩個人在路上走着。終于,立安向麗珍表示了愛,麗珍沒有表示拒絶,她祇是空着立安,一直等到立安把她緊緊的抱住。
那天晚上,麗珍回來,已經是凌晨四點了,清英也沒有回家,麗珍也奇怪,一直等她發現她枕邊有一張字條,上面是清英的留字。
她寫着:「接家中電報母病危,當夜搭輪趕返,你和立安諒已訂盟,順祝幸運。清英」
麗珍疲乏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是禮拜天,一早,房東來叫麗珍聽電話,這是立安打來的,他好像有許多話要說,但又說不出口,最後,他在電話裡說:
「麗珍,我想我們應該立刻補行婚禮」
麗珍的眼眶裡似乎有眼涙,她正想回答這句話的時候,門外忽然立着應蓀,帶着笑容來訪問她來的,她一霎那際,感情上起了許多波浪,她一方面請應蓀在客室裡坐,一方面她在電話裡說
「今天我們別說,留着明兒見面談吧!」
她掛下了電話,就走近了應蓀。
應蓀是來約她去野餐的,車子裡還有應霞和應霞的二個女朋友一個男朋友,他叫麗珍快一點洗臉出發,麗珍好像聽到命令一般,立刻就奔到了屋子裡。
郊外青山翠谷之處,麗珍等一群人在那裡野餐,應霞的二個女友似乎都對應蓀有些意思而應蓀却専在注意麗珍,他們在舉行遊戲,他們也拍照,歡悅的氣氛充滿了這個地方。
回來已經是薄暮,應蓀還想邀麗珍到他家裡晚飯,然而麗珍却一定要回家。
這日晚,麗珍没吃晚飯就睡了,房東告訴她,張先生來過好幾次電話,她也沒理。
晚上,她睡在床上没有睡去,立安的電話又來了,她去聽了,然而她的話很少,立安顯然有些不安,他說一定要來看她,她沒有答應,掛下了電話。
現在,她的心裡是非常煩惱,應蓀對她的殷勤,使她產生了幻想,她想應蓀或者已經喜歡了她,然而立安那一方面怎麽辨,昨天晚上他們之間有了更深切的關係,這個事實是無法冲淡的,她傍徨得很,她知道心裡是愛着立安,但是她覺得應蓀也愛她的話,她是無法拒絶的,怎麽辨?她想不出。
第二天,她和立安在寫字間裡碰見了,立安顯得萬分不安和憔悴,一天功夫,折磨得他很厲害,他問麗珍是不是在恨他,麗珍否認了,他約她在吃中飯的時候,談一談關于結婚的事,麗珍答應了。
是近十二點鐘的時候,麗珍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是應蓀約她同出吃午飯,麗珍拒絶了他,當掛下電話的時候,她似乎有些後悔。
在吃午飯的时候,麗珍和立安剛坐定不久,發現應卷和一個男朋友也在那裡,他向麗
珍點點頭,麗珍很窘地也對他點點頭。
立安和麗珍談起結婚,把自己的積儲和以後的生活的預算,都告訴了麗珍,麗珍聽了以後,認爲現在結婚太早,應該再過一個時期,立安同意了,他問麗珍是不是愛他,她對立安看了半天,點點頭。
使麗珍感到奇怪的,是此後幾天,應蓀的電話沒有來,人也未見,立安還是和以前一
樣,然而她好像有些恨他。
又是一個禮拜六的下午,麗珍拒絶了立安的約會,來到了舅父家裡,說是來探望舅母,應蓀應霞和舅父都在家,是爲了舅母的病很嚴重。應蓀招待她,並且陪着她去看母親,舅母很疲倦,但却提起了精神來招呼她。她像有什麽詁要說似的,但結果没有說,祇是對她笑。
應霞把麗珍拉到床邊,告訴她,母親從哥哥那裡知道哥哥很喜歡你,所以她對你抱着一種希望,要麗珍在她母親那裡,不要表示出不愛哥哥,因爲她知道麗珍另外有一個戀人,這是哥哥去打聽來的,麗珍當着應霞的面,否認自己有戀人,應霞立刻立起去找哥哥。
事情已經很明顯,應蓀已經愛上了她,麗珍的心裡有一種喜悅,但是同時也是一種慚
愧,也無法去解决自己和立安的事。
此後,立安無法再和麗珍接近,因爲一放工,麗珍就被雷家的車子接去看舅母,董事長太太病重的消息是每一個人知道的,因之,他也無法說這不是事實,心裡的苦悶當然是免不了的。
清英回來了,問起麗珍和立安的情形,麗珍有說不出的話含在肚裡,清英也發現麗珍的心裡另外有人。
然而更使麗珍痛苦的事來了,她的生理上有了變化,她偷偷地去看了醫生,醫生告訴她,她有孕了。
這使麗珍萬分的不安,那一天下午,她沒有到雷家去,她很早的回了住處,躺在床上,打不出主意,一直到晚上,清英也回來了,她還是呆呆地。
深晚,清英唾了,麗珍不能入睡,一個人忽然起床,打了一個電話給立安,她對立安說:
「請你馬上預備我們的婚禮,」
這使立安非常驚奇和喜悅,他雖不明白這是爲什麽,但是他却愛聽這消息。
麗珍回到了房,倒在枕邊哭泣着,這一喜一哀的情形都被清英看見了,她問她理由,祇是不說。
忽然門鈴極震,房東來敲她們的房門,說是雷家派車子來接,雷太太要接劉小姐就去,有很要緊的事商量。
麗珍立刻起床,忽忽忙忙穿了衣服就走。
雷母在等待麗珍,麗珍一進這屋子,應蓀就把她拉到了書房,告訴她母親已經快去世了,他希望我們能成爲夫妻,問麗珍,什麽意思,麗珍問應蓀什麽意思,應蓀很明白地表示了自己對麗珍的愛,麗珍有些吞吐。
應蓀不便強她,顯得有些懊喪。
「爲什麽要在這時候决定我們的婚姻?」麗珍施了一個緩兵之計。
「母親的意思要我們在三天之内結婚,有一個人可以主持她的喪事。」
「三天之内?」麗珍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如果三天之内可以結婚,她的秘密是不大可能拆穿的,她可以達到她的慾望,她將從一個貧窮的女孩子變成一個大富翁的妻子,她可以滿足一切物質上的享受,她不必熬苦,好祇要沒有了文安,她的一切就可以平安了,她終于决定了,她决定和應蓀結婚。
應蓀很愉快地拉她到了母親的病床之前。
深晚,麗珍回來,清英醒了,她問她什麽事,她把將和應蓀結婚的事告訴了清英,清英問她怎樣和立安說,麗珍說得很簡單,她似乎並沒有什麽考慮。
第二天麗珍醒得很晚,她是被清英和立安叫醒的,立安是這樣的緊張,他說清英已經告訴他,她將和應蓀結婚,這究竟是真還是假,麗珍略略鎮定,她點點頭,立安從驚奇顯然到了憤怒。
「那末,你昨天晚上爲什麽要我馬上預備結婚?」
「天下的事本來變得很快」麗珍還是很鎮定。
「不,麗珍,這是不可能的,你不能這樣跟我開玩笑。」
「對不起,立安,」麗珍強自鎮定,立安一回身走了。留在面前的是清英,她對麗珍的冷酷起了强烈的反應。
一切都產生了變化。
三天之内,一個貧窮的女孩子,做了未來的大富翁的妻子她的慾望已經滿足了。
結婚禮中,貿易行中的同事來道喜,說立安已經辭職遠走了。
雷家喜事以後跟着不久就辦喪事,主持的是一個美麗能幹的少婦,她已經控制一切。
婚後的生活是快樂的,應蓀對事業和家庭都很滿意雷老先主也對媳婦非常滿意,應霞更把她當了閏中的密友。
麗珍當然是非常快樂,然而她精神却很疲乏,而且心裡却有一段秘密,沒有多久,她有孕的消息使整個雷家有了新的期待。
麗珍生產了,孩子是沒有足月就生下來,然而却是個很肥白的男孩子。
孩子成了全雷家的寳貝,祖父,父親,姑母,以及親戚朋友,没有一個不喜歡這孩子,麗珍更是高興了,雖然她心底裡有着秘密,她現在除了雷家的人,已經沒有什麽朋友了,清英已經很疏遠了,住在另一都市裡的母親,也祇是每月寄一點生活費去而已。
孩子一年一年的長大,到今年已經是五歲了。
是孩子生日的那一天,晚上,雷家有一個宴會,五歲的大偉,打扮得很漂亮,在大家的鼓掌下,他吹滅了燭光,麗珍因爲孩子有一點不舒服,就叫褓母把他帶上樓去,廳内仍是這樣的熱鬧。
雷老先生在等待一個客人,這個客人是新從新加坡來的,他不是別人,正是麗珍的落情人張立安,當立安在門上出現的時候,雷老先生走上前去歡迎,而站在後面的麗珍却呆住在那裡。
立安的目光含着陰險,他從容地走到前面,他把一包禮物送到麗珍的前面,他說:
「我打聽到今天是你孩子的生日,所以買了這一份禮來。」
麗珍稱謝,目光不敢對立安正視,然而立安却在催她把禮物打開,麗珍打開了,裡面是一朶玫瑰和一條圍巾,好在左右沒有人,要不然,這樣的兩件禮物送給小孩子,是會引起人們的猜疑的,然而麗珍很清楚,她拿着禮物,匆匆地上了樓。
在房内,她再看那盒禮物,裡面還有一張條紙。
「請在吃飯的中間到書房裡一談。」
麗珍的心裡懷着緊張和恐懼,她不知道怎麽好,僕人來說開飯她祇得下樓。
晚飯是西餐式的,立安成了雷老先生的貴賓,但是他的目光却顯得有些恐怖在中間,他離開了餐桌,走入了小客廳,坐在餐桌上的麗珍,心裡更起了恐慌,經過了躊躇,她終於立了起來,餐桌上沒有人在注意,她繞了一個圈子,從外面的陽台走入了書房。
立安坐在沙發上,他的臉上是陰沉沉的,他們兩個見了面。
「有什麽事?」麗珍說。
「我現在希望你能跟我坦白一下。」立安的話謙虛而沉着。
「我沒有什麽秘密,如果你是爲了這個,外面客人很多,請你讓我走。」
「可以,在你沒走以前,我有一個算術題,請你解答一下。」
麗珍不說,她望着立安,他顯得陰惡,然而却藏着恨。
「今天是五月五日,你孩子的生日,你跟雷先生結婚的日子是九月九日,你知不知道我的意思。」
就着他拿出了一張應蓀和麗珍結婚的帖子。
「同時,我記得很清楚,你的生日是八月十八日,這也許可以帮助你解答這個題目。
麗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她沒有回答,她的秘府已經在那裡跳躍,然而她還是強自鎮定。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昂着頭說:
「我今天到過魯醫生那裡,我在他的門診簿上查到你曾經在九月五日那天去看過他,他在九月六號的下午把一張化驗單寄給了你,當然這是魯醫生不知道的,不過,我認識他的掛號。
「你現在打算怎麼樣?」麗珍的堅决的質問。
「我要看看我的孩子!」
「立安,我承認這是我的錯!」麗珍發出了哀求的口吻。
「可是我們這幾年來⋯⋯」
「我知道你們很快樂,可是我呢?」
「那你打算怎麼樣?」
「我明天一早就回新加坡去,我要你今天晚上在二時半以前带着孩子到我住的旅館來,讓我們父母子三人有一個暫時的天倫樂!」
「這是不可能的。」
「那末三點鐘我會再到這裡來,把你的秘密向他們揭穿!」
「立安,你這是一種什麼心理?」
「報復!麗珍!很簡單的兩個字報復,以後的結果這是你的事。」立安的臉上是一腔殺氣,麗珍怕,然而她不敢反對。
門在動,麗珍看着立安出了屋子。
晚上,賓客已散,麗珍一個仆在房裡考慮,時鐘在向前走,天顯得非常悶然,麗珍的
心情顯得慌張。孩子有一點潮熱,她究竟應該怎樣做?她不知道。
屋子裡已經睡靜,鐘在二時一刻,應蓀到孩子的房來看孩子,麗珍說,孩子病了,她要留在孩子的房裡。應蓀道了再見走了。
麗珍想到祕密拆穿以後自己的無地自容,她不忍現在的快樂粉碎,她决定依着立安的建議做。
二時半,麗珍帶了熟唾的孩子在門外等待着一輛的士,她坐上了的士,來到了立安的住處。
立安見到了孩子,他似乎喝了酒,他把麗珍攬在懷裡,像個瘋子,麗珍哀求着走,然而他不肯,他撫摸着孩子,眼涙在眼眶裡,麗珍慚愧也低下了頭。
時間過去的很快,三時一刻的時候,天閃雷响,暴風雨起了。
暴風雨起了,驚醒了熟睡的應蓀,他回到孩子房裡來看孩子,然而門被反鎖了,他嚷了半天,屋子内沒有人聲,他走到陽台上望裡看,屋子裡一盞孤燈,一個人也沒有。
應蓀驚奇得很,他打開了玻璃窗,走入房内。麗珍抱着孩子出去了,在禮物堆裡找到了玫瑰和圍巾,還有那一張字條。
他開了門,向四下找,屋子裡的人都驚醒,然而沒有人知道麗珍究竟上什麽地方去。應霞試打了一個電話到的士公司裡,不錯在一小時以前,他們曾經派過一輛車子到這裡來,於是秘密被揭了。
麗珍要帶着孩子走,立安不肯,他說孩子在病,這樣的暴風雨會叫孩子的病加重,然而麗珍却一定要走,很顯明的,她自己虛偽的名譽要比孩子的健康更重要,文安和她發生了爭執,她用計把立安鎖入了浴室,她抱着孩子走出了房。
在梯口,站着的是應霞和應蓀,麗珍呆住了,應蓀回身就走,麗珍發不出聲。
麗珍抱着孩子坐着的士來到了雷家,然而應蓀在門上發出口怒吼。
「走!我已經完行看見了你的秘密,我不能忍受這個欺騙,走吧!」
雷雨如注,孩子的身上也潮了,她立在門上似醉如痴,她回過身來向路上走。她又來到了旅邸,這已經是天明了。立安已經上飛機塲去了。
她另外開了一個房,安頓呼吸侷促的孩子,孩子的熱度很高,她望着這痛楚的小生命,她無法來解除孩子的痛苦。
她請了醫生來,爲孩子診病,發現孩子的生命已經危險。應該立刻送院用養氣來帮助呼吸。
孩子被送到了醫院,急救開始了,然而她需要錢,她帶的一點錢是不足的,她環念眾人,祗有清英是可以商量的對像,于是她去找清英,清英從她狼狽的情形中,明白了這裡面的秘密,在麗珍的懺悔下感動了清英,然而她沒有力量。
在走投無路的情形下,麗珍來到了這裡。
故事完了,全塲是這樣的靜寂,影片公司的經理抽出了支票簽好了一張一千元錢的支票交給了正在嚶泣的麗珍。
像一個犯罪的人,麗珍趕到了醫院裡,孩子還沒有醒來,麗珍傍徨也一個人在偌大的房子内等着。
半夜,孩子未醒,麗珍像痴了一般,祇有清英在伴着她,忽然門外走入了導演。
他走近麗珍。
「我們决定採用你的故事,可是我們要把你的故事改寫過,因爲電影並不是單是把故事吿訴觀衆:而是要通過這故事來教育,要給觀衆正確的啓示,而不是把錯誤告訴大家。」
麗珍低下了頭。
「什麼是不正確的?」清英在問。
「在這個社會裡,人不能沒有錯,然而不能一錯再錯,如果我們把她的故事這樣改一下,那就是當天晚上,麗珍自己考慮的時候……」
時鐘接近二點一刻,應蓀來房看她母子以前,麗珍經過了理智的分柝,她來到了應蓀的房裡,叫醒了應蓀。
她說她把五年來的一個秘密向他公開,他要應蓀知道這五年來,她内心的慚悔和痛恨,今天晚上,立安已經向她提出了要挾,她自知過去的錯誤,和靜待相處五年的丈夫給她一個教訓。
應蓀如受雷電,他發覺妻子的秘密,他憤恨也離開了房。讓一切的事使麗珍有一番更深的理解。
她在室内徘徊,孩子在床上熟睡,鐘擺在不停地發出的搭,窗外的電閃不斷地在亮,麗珍的足不斷地走。
鐘打三下,門鈴大震,她的理智下了最大的决定,她奔出了房,下了梯,奔近大門,她站在門上,一動也不動。
大廳内,應蓀在陰暗中坐着,他兀然坐起,看着妻子的行動。
門鈴在震,屋子内一個一個人都驚醒了,應霞和雷走先生都下了梯,看見了站在門上低下了頭的麗珍,僕役們沒有一個敢走近門,都對這一幕看得很清楚。
門玲還在响,門上的門球在動,然而門關得緊緊的。
每一個人都露出了驚奇,而麗珍却低着頭。
門玲的聲音斷了,汽車開走了,室内外靜了。
麗珍奔上樓去,抱住了正走下梯來的孩子,應蓀也趕了去。
大家向上看。
門關合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