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原著

春

本事

　　某地有一高家莊，附近人士譽之爲望族，其先代曾爲顯官，惟自莊主人高老太爺死後，家道已衰微，復受戰禍所及，使此渠渠大廈，日呈殘破。

　　緣老太爺死後，家政則操諸高老太爺之第三子高克明手，惟克明前迭與諸弟朋比爲奸，至操掌家政後，威信不足以服其四弟克定，五弟克安，至老太爺之遺妾陳姨太，亦爲衆所不滿，於是羣龍無首，各懷鬼胎，此偌大家庭遂又呈支離迹象矣。

　　高家長房有三子，大曰覺新，次覺民，幼覺慧，思想較新穎，常不滿乃叔所爲，故自高老太爺死後，慧因不滿家庭，遂遠走滬濱，從事文藝工作，覺新則自其妻瑞玨死後，切志撫育其子海臣成人，現已牙牙學語，新目睹家道零落，深覺無可挽救，但以缺乏改造勇氣。祗苟且偷安，惟覺民則不然，蓋民自經與琴表妹之婚事反對家庭獲勝後，與琴二人之意志日趨於堅强，每事不肯妥協退讓，且認封建家庭非澈底改革不可。

　　克明之女淑英，旣已亭亭玉立，于高老太爺未逝前，憑馮樂山之介，許字一素未謀面之陳家少爺爲妻，幷約定俟明春高家喪服吿滿後卽擇吉迎娶，英知其事，心常鬱鬱，然以處於封建淫威之下，缺乏反對勇氣，時覺新母舅之女周蕙，亦與淑英陷同一命運，因蕙父周伯濤亦受馮樂山之聳，謂其摯友鄭某之子國光，爲一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之士，擬爲與蕙鄭子撮合，蕙父深慕鄭乃世家，逕允以蕙許字鄭子，蕙以盲目婚姻，深感不滿，惟未敢對父明言，祗向其妹哭訴而已。

　　不久，婚期日近，覺新覺民與琴對蕙深表同情，然愛莫能助，祗向舅氏乞情，蕙接返高家暫居，藉消苦悶，蕙盖與高家姊妹，至爲融洽，尤其對于覺新更具好感，關切之情，溢于言表。蕙自抵高家後，民等紛勸蕙對此盲目婚姻提出反對，惜蕙不敢接納民等之好意，其懦

弱個性與淑英如出一轍，雖衆力勸之無效也。

　　暮春時節，淑英與蕙彼此各懷心事，澈夜難眠，乃互出花園散悶，時疏林寂寂，湖水澄澄，蕙與英觸景生情，頓憶侍婢鳴鳳爲反對盲婚喪身湖上，英覺己目前遭遇仿與昔日鳴鳳相同，乃逕對蕙言，倘己不幸被强迫與此紈袴子婚，决效鳳投湖自盡，了此殘生，蕙聞之至感悽愴，不覺潛然淚下。

　　翌日，蕙父伯濤，飭蕙返家，高家姊妹以蕙返家，不啻送之入地獄，大爲不忍，决設法援助，惟新以蕙出嫁旣成事實，碍難挽囘，勸各姊妹任之，民指新因循誤事，兄弟間幾起衝突，周家僕役已力促蕙行，蕙處此，隨僕登輿而去，衆目送之，深爲蕙危，而淑英更愴痛欲絶也。

　　蕙出嫁期近，伯濤以事務紛繁，請覺新兄弟勷辦喜事，新以舅命難違，且憐蕙處境，决助之，但民不以爲然，謂此舉無助紂爲虐，决拒同往，新祗得獨往。

　　，出閣之日蕙拒絕登輿，父怒斥之，蕙亦不肯就範，舉家大急，母素愛惠，睹狀至爲心酸，因知蕙素重新爲人，乃着新勸之，新無奈逕就蕙房，四目相投，蕙至爲酸楚，新謂事已至此，夫復何言，冀婚後夫妻能互相諒鮮，則亦幸福也。遂擁蕙登輿，皷樂聲喧，蕙之哭聲亦爲所盖，從此蕙遂爲封建婚姻所桎梏矣。

　　高五老爺克安藉父餘蔭，飽暖思浮，决納其婢喜兒爲小星，安妻力加反對無效，安遂得償大慾。高四老爺克定艶羡不置，亦思效法，某夕于厨間暗與奶娘劉媽幽會，突爲其十一齡幼子覺羣所見，欲吿其母，定大驚，乃賄其子，囑勿對人言，羣得賄允之，翌日羣偶覺民之侍婢翠環于廳上，童子無知，竟效其父所爲，翠驚呼，値覺民自外迎，睹狀至感詫異，欲牽往吿知其父，羣以父尙須向彼行賄，有恃無恐，不服制止，民乃怒撻羣腿以示儆，遠爲羣母所見，大憤，言下痛擊羣，羣大號，民以羣母責子過嚴，勸之，安妻突召集長幼，誣民自恃長房將羣毒打，衆視羣頭穿面腫，傷勢殊重，克明不値民所爲，命民向羣母道歉，民力辯無效，新心知其寃，但爲息事寧人計勸民就範，民憤然而去，明大怒，謂民習染新派思想已目無尊長，責新對弟疏于管教，新唯唯，覺民自經此變，其對此家庭，憎惡更甚，且念淑英個性懦弱，將來必被犧牲，深爲焦慮，乃常敎英自修，由是，英見識日增，胸懷開朗，不復以前之抑鬱矣。

　　蕙自嫁郞家，心性苦悶，形骸消瘦，意志低沉，寢且病矣，鄭父子厭之，伯濤亦無心過問，憐之者祗其母氏而已。蕙病漸深，母徬徨無策，遂就新家，懇新設法，新急奔至蕙家，時蕙已奄奄一息，新提議請西醫診蕙，鄭父子不獲已，新乃延醫診治，惟病狀殊危，非入院留醫不爲功，鄭父子力加反對，新爭持無效，深爲蕙危。入夜，衆皆就寢，獨新徘徊不忍去，午夜，蕙乍醒，新趨前侍候，蕙自知必死，欲訴衷曲，但已不能言，遂緊握新手溘然逝世。

　　新返家對蕙死事，無限感慨，對蕙曩日之一顰一笑，歷歷在目，頓悟蕙有愛于己，無限傷心。

　　春日重臨，新及民暨琴，淑英等姊妹，聚餐于園中，鳥語花香，爲狀至築，克明見狀不悅，命新隨入，謂已準於下旬爲英出閣，交新巨款，囑備辦粧奩，新聆言彷若晴天霹靂，盖深恐英又陷命蕙覆轍。乃覓民及英商討應付之法，至爲焦急，民乃從懷中出信示新，新閱竟，知爲慧所發，蓋民對英婚事，早有籌劃，决將英帶往慧處，以離此黑暗家庭，新躊躇者再，民恐新反，决然以克明給予備辦粧奩之欵逕交淑英作爲盤費，促卽離家，倘家長責難，願一己担當，英等感激泣下，遂匆匆收拾，相偕離去。

　　在春光明媚下，新送民等登輪，雖在離愁別緖中，新仍現出無限歡欣與快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