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小説
史丹華到達香港,作一年一度的業務視察。他的屬下朱其明,張愛迪等在機塲接了丹華,送到皇冠大酒店休息。
朱其明是皇冠大酒店的經理,善於趨奉,他爲史董事長預備下最好的套房外,接機之前,還命令侍役們在酒店門口列隊歡迎。
車子抵達皇冠大酒店時,侍役領班下偕開車門,朱其明看見侍役們排列整齊,不禁面呈得意之色,微笑着請丹華進去。
其明剛囘首舉手相請時,酒店內衝出一個穿着樸素的女子,她匆忙又好奇的看着列隊侍役,差一點撞向丹華身上。
「喂!誰叫你從這兒走的?」
其明趕緊將手一攔,阻住去勢。那個女子不提防有人喝問,嚇了一跳。她不甘示弱的囘答:
「沒有人叫我,我自己走的!」
「吿訴過你們,女工走後門,聽見沒有?走後門!」
「我不是女工,我偏要走這兒!」
朱其明怒不可遏,那女子輕鬆又傲慢,史丹華被逗得笑了,他注意地看了她一眼。
當晚,朱其明爲歡迎史董事長開了一個酒會,邀請各界有關人士參加,並發表新計劃,大家興高采烈飮酒跳舞時,丹華忽然看見舞池中有一張熟悉的面龐,她雖然打扮得花枝招展,丹華仍舊能夠認出她是早晨的那個女人。
他怔怔地望着,望着她翩翩舞姿,和她在跳舞的是張愛迪。
愛迪也注意到丹華在看着伊紅。笑着說:
「伊紅,全世界的人都在看你!」
伊紅毫不在乎的答:「謝謝。」
事實上,她也被那位年靑的富商所吸引,不是他的錢,也不是他的地位,而是他的一派紳士態度,謙虛有禮,温文優雅,是女人們心目中的王子。
丹華帶着好奇的眼光望着伊紅,站在旁邊的朱其明誤解了董事長的心思,意味深長的笑着,他打算在丹華留港的三五天中,好好地巴結一番。
酒闌席散,史丹華旅途勞頓,囘到房裡睡覺,雖然感到十分疲倦,但無法入睡,眼前不斷地出現兩個不同裝束的伊紅幻覺,他解嘲地笑自己竟然會有從未有過的綺念,於是下决心熄了燈,翻身入睡。
他剛睡下,聽見外面的門開啓聲,接着,門又關下,然後是客廳上的燈亮了。
「誰?」丹華喝問。
房門緩緩地打開,一個纖美的身軀出現,她開亮了燈,答:
「是我!」
是伊紅。她大大方方的進了房來。
「小姐,這不是你的房間。」
「我知道。是你的!」
伊紅在沙發上坐下,開始除掉鞋襪衣裙。
「你醉了!」
「沒有。」伊紅索性從沙發移向床沿,貼近丹華,說:「我叫張伊紅,假如你不喜歡我的名字,可以替我改一個,我不在乎。」
「你想做什麽?」
「你想做什麽,我就跟你做什麼!」
她這一說,丹華完全明白了,他立即轉過臉去,冷冰冰地說:
「你可以走了!」
伊紅不肯,她不服氣的說:
「你不是我的董事長,我不服從,我偏要在這裡,明天才走!」
「請你走!」
「真的?」伊紅有些奇怪,她猛地從床上下來,在手袋中拿出一張支票,說:「那你會後悔的,公司裡買東西,出門不換,我也是一樣,我來了你不接受,錢是不還給你的!」
「錢?」丹華問:「誰給你錢?」
「你的那位朱經理。」伊紅鄙夷地答:「我本來已經約了愛迪,他說你願出一千塊,硬把我拉了來!」
「我沒有……」
「你放走了我,你明天會後悔的。」伊紅再次挨近丹華,熟情奔放地說:「現在我願意。可能明天你出一萬塊錢我也不來了。」
丹華被她撩得意亂情迷,終於屈服在石榴裙下,共渡良宵。
這種情形,在別人的心目中是「逢塲作戲」、「過眼烟雲」,但在史丹華的心中却種下了根,漸漸地茁萌情苗。他是一個有敎養守規矩的中年人,對妻子恩愛,對兒女疼愛,他把自己的精神放在事業上,把愛情灌注在妻女身下,想不到一宵風流,又展開了新的戀愛,史丹華對伊紅產生了愛,新鮮又刺激的愛情。
第二天早晨,伊紅收拾起晚裝,換上一套衫褲,正想吿辭,丹華挽留她一同下樓吃早餐。伊紅冷靜地說:
「董事長,我不配陪你吃早餐!」
「這是什麼意思?」
「史先生,昨晚你付出代價,可是今天我不欠你什麼。」
「你何必把自己說成這樣子,難道我們不能成爲朋友?」
「我祗是來做生意。」
「如果……」丹華欲言又止,他鼓起勇氣說:「我再給你一千塊錢呢?」
「我現在不願意接受!」
伊紅頭也不囘的走了,站在房門口的丹華目送她離去,惘然若有所失。
伊紅走得匆忙是有她的苦衷的,伊紅的心中對丹華具有十分良好的印象。她操賤業以來。所見的都是一身銅臭態度卑劣的人,他們絕不會尊重她。而丹華對她是非常客氣又熱情的,當作情人般看待,叫她如何不心醉?
伊紅在菜市買了很多食物囘到家中。
她輕輕地用鑰匙開了門。客廳中,她的表妹三鳳正在收拾一切,看見她,低聲問:「怎麽這樣晚才囘來?」
「媽醒了沒有?」
「她還在睡呢!」
兩人的談話聲驚動了伊紅母親,在房裡叫了她們進去。伊紅的母親患病在床不能行動,所以一直以爲女兒在工廠裡做工,她對伊紅的辛勞心中感到歉昃,伊紅把自己的行藏靠着三鳳的幫助,瞞着母親。母女倆互相體貼,互相安慰,尤其是接到伊紅弟弟從外國寄來的家書時,母女倆更覺得辛勞是値得的。
伊紅的弟弟在外國攻讀醫學,勤奮向上,非但得到了獎學金,而且還能維持自己的生活。他信中口口聲聲要報答母姊對他的撫養之恩,引得伊紅與她母親悲喜交集,相對流淚,幸虧三鳳勸解,伊紅母親又怕女兒沒休息,催着她同房睡覺。
伊紅囘到房裡,將遇見史丹華的事吿訴三鳳,三鳳認爲伊紅今後可以不幹這行業了,因爲弟弟已能自立,伊紅又畧有積蓄,休息一個時期後,另尋職業,或者找個結婚對象,以免將來抱憾。
三鳳的想法固然是伊紅的願望,可惜展望前程,伊紅還是沒辦法拔足於汚泥的。
晚上,伊紅到皇冠大酒店的酒吧去赴張愛迪之約,丹華看見她進去,立刻尾隨着進酒吧。可是伊紅不理他。
「你等人?」丹華搭訕說。
「等人接受。」伊紅直截了當說。
「跟我來!」
丹華返身想走,見伊紅紋風不動,詫異的瞧着她,伊紅輕描淡寫說:
「我不做你生意。我約了張愛迪。」
丹華一怔,他沒有想到伊紅會如此坦然的談話,無可奈何下,他率直的問:
「他給你多少?」
「六百。」
「我給你一千,兩千。」丹華看見伊紅一股勁兒搖頭,讓步說:「你能不能到我房間來一趟,祗要五分鐘。」
伊紅答應了,她眞的在他房中逗留五分鐘就走。丹華不服氣,他利用職權,把愛迪調遣去辦公,讓他和伊紅見不成面。丹華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這樣做,他祇覺得伊紅是屬於他的,不讓她再投向他人懷抱。
他叫朱其明去通知張愛迪辦理公事後,不多一會,伊紅像一陣狂風般來找他,她氣憤異常,直斥丹華道:
「我起初以爲你是正人君子,想不到你這麼卑鄙,你自以爲自己有錢有勢,就可以得到世界上的一切,吿訴你,你就是給我十萬,廿萬,我再也不進你這個門!」
伊紅是怒氣冲冲,丹華是笑口吟吟。他隨她怎樣駡,如何吵,絕不動氣,攔着房門,求伊紅留下陪他。伊紅的心裡未嘗不明白伊華對她動了眞情,這就是伊紅最害怕的一點,她怕自己墮下情網難以自拔。
她駡丹華,她打丹華,最後還是屆服在他的懷抱中,愛情之火熊熊燃燒在兩人心中,眞如丹華所說:
「你不相信我愛你,我也不相信我會愛上你,但一切是眞的……」
一切都是眞的,一個循規蹈矩的中年人,一個朝秦暮楚的風塵女子,竟然失去理智,跌落在愛與慾交織的情網中,不克自拔。
愛淸是最自私的,爲了保全愛人,史丹華要改變伊紅的生活。他首先對朱其明說:
「其明兄,我後天不去星加坡,你替我取消飛機定票,我想在香港多住幾天!」
接着,他約了伊紅去郊遊,一直載她到郊外一所華麗的別墅中。
這間郊外別墅佈置得富麗堂皇,園中的花王帶他們進客廳所,自顧料理雜物去了。伊紅環顧四周,羡慕的說:
「這房子眞漂亮,是誰家的,你認識?」
「你喜歡這房子?」丹華一面說,一面進酒吧取了汽水過來,遞給伊紅。
「喜歡!」
丹華從口袋裡掏出來鑰匙,遮給伊紅說:
「我前年買的,很少有機會來住,你喜歡就送給你,我說過我要使你過另一種生活。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决不是用禮物來收買你,我是眞誠的,我一樣在等,等到你愛我!」
他真摯誠懇的話打動伊紅的心,她感到自己眼睛有點潮濕,垂首不答。
丹華帶着伊紅參觀各室,在樓上,伊紅遇見花王的女兒小妹,一個天眞活潑的少女,她和伊紅一見如故,親熱非凡。
當天下午,丹華與伊紅儘情歡樂,丹華在追尋他年靑時代的好夢,伊紅在享受她夢想中的樂趣。他們一同游泳,滑水,玩累了,就靜靜地坐在船頭釣魚。
他們浸沉在甜蜜的氣氛中,丹華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伊紅的時光,忍不住問:
「伊紅,有件事我不明白,爲什麼你早晨打扮成那個樣子?」
「我囘家看母親,她生了風濕病,整年躺在床上。」伊紅眼睛凝視海面,對丹華傾訴肺腑,說,「爸爸死的時候,我才六歲,弟弟剛满月,媽媽就白天替人家洗衣服,晚上車衣服,日夜不停做工來撫養我們,到我們長大了,她也就病倒了。」
幼年悽慘情景,一幕一幕湧上心頭伊紅想起往事,忍不住心頭發痛。
「最可憐是我的弟弟,從他來沒有好好地唸書,可是他在學校的成績總是第一,這次他在澳洲又考到了獎學金,看着弟弟成人了,我就是再辛苦一點,也是値得的。」
「你母親知不知道你……」
「她一直以爲我在工廠裡做夜工,我這樣瞞着她有兩年了。」
丹華望望眼前纖小的身體,她是這樣美,她是這樣年輕,但是能夠負担起家庭重担,毫無怨言,不禁深深同情與佩服。
「丹紅,把你母親送去醫院,一切費用由我担負!」
「不,謝謝你,雖然我們這種人不受人尊重,但,我還有我的自專,我不接受別人的恩惠,因爲我知道我沒法子報答!」
「我沒有要給你報答。」
「以前有一個人也這麽說,他願意負担我的家,供弟弟讀書,替母親醫病,但是要我嫁給他,我拒絕了,因爲我不愛他。」
「那你現在拒絕我,也就是說不愛我?」
「我幾時說過愛你?」伊紅俏皮的囘答:「我也從來沒說過不愛你。」
丹華無話可說,微有窘態,伊紅被他的神情逗樂了。她笑着說:
「到我眞愛你的時候,我就接受你的帶忙。你不是說你等我嗎?」
他們釣到了一條大魚囘別墅。伊紅親自下厨煑魚,又燒了幾樣菜,丹華到園中採了幾朶玫瑰點綴桌面,親親熱熱的在一起吃了晚飯後上樓休息。伊紅覺得這樣的生活簡直太美妙了,她捨不得立刻放棄,所以臨睡前撥了個電話給三鳳,吿訴她說:
「麻煩你再替我燒一天飯,媽問我,你就隨便替我撒一個謊,總之,我很快樂,所以明天還不能囘來。」
第二天早晨,丹華帶了伊紅四面去玩,順便駛車入市區,購買一點食物。丹華把汽車停泊在店門口,對伊紅說:
「你等一會,我去買熱糖跟餅干。」
丹華進去不久,愛迪適面行來,看見伊紅,喜出望外,招呼說:
「哈囉,伊紅,這兩天我找得你好苦,今天晚上在老地方等你好不好?」
「愛迪,我……」伊紅欲言還止,終於鼓起勇氣說:
「我不做了,我現在過着另一種生活!」
「另一種生活?」愛迪這才注意到伊紅是坐在董事長的汽車中,他含着醋味譏嘲着說:「他會眞的喜歡你?哈,你把自己看成什麽人?我吿訴你,你只不過是由零售變成批發!」
他還想往下說,一眼看見丹華挾着東西出店門,趕緊溜走。丹華其實早就看見他,他裝得若無其事,走過來駕着汽車走。
「我們到那兒去?」丹華問。
伊紅被愛迪的一席話剌傷了自尊心,她默默地想着,考慮着。她的職業雖然無愧於心,但與史丹華在一起,是足以影响他的一切的,地位和環境的懸殊,她能保持丹華的愛和情嗎?她能夠避免痛苦嗎?
「伊紅,你怎麼啦?」丹華把車停下問。
「我,我不是一個正經人,我們不應該在一起。我……」伊紅爆發般地叫出來。
「這是誰說的?是張愛迪?」
「不,他只是提醒我,我不死跟你在一起,你讓我走吧!」
「昨天晚上我對你說的什麽?我要你忘記以前的一切,記住!不管從前與現在,你都是純潔的,偉大的!」丹華温柔又堅决的說:「無論如何,我不讓你走,你到那裡,我跟到那裡,我不能沒有你。別走,別離開我。」
伊紅的决定又消失,她低聲哭泣,丹華用一隻手環摟着她,輕輕的說:
「現在我們囘家,囘我們的家。」
唯有囘到別墅,伊紅才敢抬起起頭來,享受她最美妙的時光,晚上,在沙灘上,海浪冲激聲之外,就是丹華和伊紅的喁喁談情聲,他們在星光底下,幻想着他們相處在荒島上,兩人相愛愈深,他們越想逃避現實。現實對他們都是可怕的。
「伊紅,我有了一種感覺,這是我以前沒法想到的。」丹華摟着伊紅,低低地說。
伊紅凝視着丹華的面,輕輕嘆了一聲。
「我總是以爲那些爲愛情自殺的人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可是,我現在體會到,如果你離開我,我也會去做那件愚蠢的事,眞的,我會這樣做,我是眞心話。」
他說得那末肯定,那末眞實,伊紅的整個人都宛如浸在蜜糖中,不斷地感到甜美,她享受着丹華的愛,半晌,她開口了。
「丹華,我聽你說過了幾次,你永遠不離開我的。那你是不是跟我結婚?」
這突兀的問題,倒是丹華從未想到的,一剎間答不出話來。幸虧伊紅沈醉在幻想中,她不待囘答,接着說:
「用不着馬上答覆我,我也跟你一樣,我會一直等,等到你認爲願意跟我結婚的時候,再吿訴我!」
「我要跟你說,我……」丹華急急要說時,伊紅掩住他的嘴。
「不要再說什麼,讓我享受這美麗甜蜜的環境!」
她含笑閉上眼,心情愉快地躺在丹華懷中。丹華却失去了笑容,他有心事!
囘到別墅時,伊紅又打了個電話給三鳳,她吿訴三鳳說自己正在最愉快的心情中,因此,明天還不想囘家。在旁邊的丹華,開始有坐立不安現象。伊紅並沒有注意到,她太興奮,太高興了。
伊紅經過再三的攷慮,决定接受丹華的愛,所以第二天早晨,她提出要送母親入醫院事,表示願意接受丹華資助。
丹華開了一張支票給她。伊紅高高興興去爲丹華煑早餐。
電話鈴響,丹華接電話後神色不安,匆匆問小妹拿一件外衣,連早餐也不吃,駕車到市區去。伊紅送他出大門後,囘來趕緊打電話給三鳳,說自己有了情人,並且形容了丹華一番。三鳳爲她慶幸,自願再煑一天飯,讓伊紅享受好時光。
「三鳳,你別吿訴媽,到時候讓她驚奇一下!」
她掛上電話,立刻到厨房去預備午餐,小妹幫她買妥了丹華愛吃的菜餚。她不知道丹華正等着傍徨的心情去會見妻子。
史太太帶着女兒小琳在日本東京渡假,她知道史丹華仍在香港逗留時,就飛港會見他,預備一同齊返新加坡。她的到香港是臨時决定的,所以丹華事前完全不知道。
丹華一踏進房,就見到妻子在收拾行李,小琳直撲入他懷抱,叫:
「爸爸!」
女兒的叫聲驚動了史太太,她微笑着放下手中衣物,移近丹華身畔,丹華親熱地吻着妻子,抱着女兒。
「爲什麼事先不打電報來?」丹華問。
「我故意讓你驚奇一下。」史太太嬌笑着囘答:「你怎麼一早就出去了?」
「嗯……」丹華不慣說謊,一時答不上來,情急智生,把小琳放下地,敷衍地說:「我很忙,小琳,你去玩,我和你媽媽說話。」
這一打混居然給他混過去。史太太一向信任丈夫,她根本想不到他會變心。兩人隨便談了幾句,小琳嚷肚餓,夫妻兩人就携着女兒到皇冠大酒店樓下的餐室中去進餐。
在別墅中的伊紅等得心焦,電話又打不通,打通了又沒人聽,一直等到飯冷菜凍,她打發小妹與花王先吃飯,自己跑到大門口去等。
汽車一輛輛馳過,都不見丹華的踪跡,伊紅開始担心他有意外,她從門口跑進室內去打電話,電話鈴響聲沒人接,她又跑到門口去等,等得腿酸還是不見丹華歸來。
伊紅焦急萬狀。史丹華也坐立不安。
丹華陪着妻子在餐廳進餐。史太太說:
「下禮拜是爸爸六十大壽,我們也要早點囘去,你看定星期二的機票好不好?」
「嗯……」丹華心神不屬,勉强笑着說:「還早呢,過兩天再說。」
夫妻倆談着家常,朱其明也趕來了,他兩天不見丹華,好容易見了面,自然有許多事情等待丹華簽署。其明等史丹華進餐完畢,跟着上樓,商討業務問題。丹華定下神來,仔細在看完那些文件,說:
「你剛才說的投資兩家戲院。這生意可做,只是詳細辦法,叫他明後天送來我看看。」
其明奉命,趕緊打電話與對方洽談,他在電話中談了半天,可憐伊紅撥了多少次電話,都不能接通。
其明的公事談妥後,吿辭退出,臨行對史太太說:
「今晚的宴會是七㸃半,您別忘了!」史太太笑吟吟的答應了。等其明走後,史太太在行李箱中取出日本式睡衣與酒,給丹華看。問:
「你喜歡這睡衣嗎?」
丹華心不在焉說喜歡。史太太立刻把它放到臥室去,又把日本朋友送的西班牙土酒傾出來,給丹華嚐嚐。
史太太儘管討好丈夫,寸步不離的跟着他,丹華滿腹心事,整日焦燥不安。伊紅却在煩惱中熟睡,一直睡到傍晚時份。
傍晚時份,史太太先把小琳打扮停當,自己也刻意修飾,去赴朱其明的晚宴,丹華對鏡整裝,在鏡中望見妻子的嬌美姿態,不禁一陣內疚,他發現自己深愛着她。
他們仍是在樓下餐廳中進餐。朱其明約了不少陪客,有的還是史太太的世交,席面上氣氛融洽,談笑甚歡。音樂聲中,史太太被邀請跳舞,丹華乘機離座去打電話。
他在撥電話時,恰好伊紅睡醒,也在撥電話給他,她聽見鈴響無人接聽時,改撥一個電話給三鳳。
「喂!三鳳,媽睡了嗎?」
「剛睡着,你明天囘來嗎?」三鳳問。
「沒一定,最遲後天,我一定帶他囘家見你的。」
「好呀!我一定把家佈置得漂漂亮亮地,歡迎你們。」
「謝謝你,明天再打電話給你!」
他掛下電話後,立即又打電話去找丹華,她不知道丹華被一再耽擱,機會消逝,沒有辦法不囘到席上,陪妻子去跳舞。
伊紅打來打去沒接通,一生氣,把電話放下,奔上樓去,她沒注意到電話筒掛歪了。
丹華的一頓晚飯直吃到夜深才止,他心中掛牽着伊紅,不管妻子疑心,就在房中打電話,誰知依然打不通,史太太見他焦燥異常,連忙安慰他說:
「你性子太急,我來替你打,幾多號?我替你撥撥看!」
丹華大驚,連忙說:
「算了,算了,明天再說吧!」
史太太囘眸一笑,換了睡衣,進浴室卸裝。丹華看着她的背影,嘆口氣。
「我怎樣跟她說?」丹華想。
伊紅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深夜才矇朧入睡,天一亮,她就起床,梳洗整齊,到樓下找到小妹,對小妹說:
「小妹,請你替我叫輛的士,駕我去找史先生。同樣的,史丹華也一早起來,車去郊外見伊紅。」
伊紅到達皇冠大酒店,直上七樓,輕輕叩七〇一室的門,應門的是史太太。
「你找誰?」
「我……」伊紅大感意外。
「你找史先生?」史太太笑着招呼她進門,讓伊紅坐下。她問:「你是他的朋友?他有事出去了!」
伊紅搖搖頭,史太太以爲她是新職員,於是介紹了自己身份,並說:
「眞不巧,她剛出去沒多久,說了就囘來的。」
「我知道史先生很忙,我姓張。」
「唉!他總是這麽忙的,整年東奔西走,害得我和孩子也跟着他到處跑。」
伊紅呆呆地聽着,她注意到史太太身畔的女孩子,敷衍地笑笑。史太太把小琳叫過來,伊紅隨口說:
「她長得很漂亮。」
「他們都說她像父親,張小姐結了婚沒有?有沒有孩子?」
「沒有。」
「你先生貴姓?」
「姓史。」
「眞巧,也姓史,做什麽工作的?」
「是普通職員。」伊紅滿肚子委屈,一下子都發洩出來,她報復似的說:「職位高低沒關係,他愛我,我也愛他!」
「你們平時做些什麽?」
「我們住在一座小別墅裡,每天早上一起出來上班,他開車送我,也開車接我,到了家,我煑飯,他幫手。星期日,我們滑水、釣魚,釣到了魚我煑給他吃,他最愛吃魚。晚上我們有時坐在沙發上聽音樂,有時坐在海灘上聽浪擊石頭的聲音。」
伊紅說得太美,連史太太也羨慕,她說:
「如果我能和先生有你這麼一天的生活,我就满足了。」
史太太的話,打動了伊紅心事,她越發覺得丹華是誠眞相愛的,她的情感奢放,耽心着壓止不住,於是站起來吿辭。
伊紅不敢再囘別墅,她不能抵抗這宛如晴天霹靂的發現。丹華是有婦之夫,她該怎麽辦?她該怎麼辦?
伊紅的脚步踉蹌,不知不覺走囘家中。三鳳正在收拾佈置,見伊紅推門進來,興奮地壓低嗓子問:
「小紅姐,囘來了,你的愛人呢?」
伊紅垂頭喪氣,在沙發上坐下,一言不發。三鳳還一味地要她說話,伊紅苦笑着說:
「傻丫頭,騙騙你的,你還當眞!」
三鳳半信半疑瞅她一眼,剛要說話,恰好伊紅母親醒了,高聲喚三鳳,伊紅乘機囘房換了一套衫褲,到房裡見母親。
伊紅母親見女兒神色憔悴,憐惜萬分說:
「幾天不見你囘來,累嗎?」
「他們廠裡要趕一大批貨出口,所以日夜都不能停!」三鳳搶着說。
「傻孩子,這樣拚命的做,身體要緊。」伊紅母親瞧着女兒,心痛地說:「這麼苦的工,還是不要做了。」
「我己經辭掉了,以後不去了,永遠不去了,永遠不去了!」
伊紅若有所思,喃喃向母親說。三鳳覺得她態度有異,敏感地知道伊紅一定遇到了不如意的事。三鳳等伊紅母親吩咐伊紅睡覺之後,悄悄跟踪到房裡。
伊紅含忍着滿腹悲哀,囘到房中,再也壓制不住,倒在床上放聲大哭,三鳳連忙閂上房門,把伊紅扶起來,她噙住眼淚問:
「小紅姐,你受了什麼委屈?別悶在心裡,你說出來。」
伊紅起初不肯吐露,三鳳問得急,她沒法將秘密保住,事實上,伊紅也須要對人傾吐。她哽咽着說:
「我……我沒有騙你,我是碰到一個我喜歡的人,她很同情我,他對我温柔體貼,無微不至。我也愛他,我也眞愛他。」
「那你難過幹嗎?」
「我今天才發現,他有太太。」
「他爲什麽要騙你?」
「別怪他,他沒有錯,我現在想起來,他有幾次想跟我說的就是這個,是我自己不許他說。」
伊紅囘憶起在沙灘上的情景,漸漸抑止悲懷,對三鳳叙述往事。
「他有一個很賢慧的太太,一個很可愛的孩子,我愛他,就不能破壞他的家庭,毁滅他的前途。我只當是做了一個夢,跟他在一起幾天是過了我一生最快樂的幾天,我滿足了。」
三鳳聽見伊紅用最温柔的口吻叙述她的心愛之人,與她臉上的淚痕成强烈的對照,不禁嘆口氣。說:
「姐姐,你太苦了!」
伊紅聽見一個「苦」字,眼淚如泉湧出,說:
「雖然是苦,爲了愛他,我忍受得住。這些年我什麽苦沒吃過?什麼氣沒受過?誰叫我天生的苦命?誰叫我的爹死得早?誰叫我做這種不要臉的事情……」
伊紅泣不成聲,三鳳摟住她也哭作一團。
當伊紅離開別墅去找丹華時,丹華到到達別墅,小妹吿訴他伊紅已赴酒店,他趕着又囘到酒店,史太太看見丈夫神色緊張,忙斟杯茶過來,笑着說:
「剛才有位張小姐來找你。」
丹華暗吃一驚,對太太細察動靜。史太太毫無所覺,繼續說:
「這位張小姐眞好,我們談了好久,她談她和丈夫的生活,他們住在郊外,每天一起上班下班,星期日又陪她滑水、釣魚。你看,人家小夫妻過得多好,我一年四季跟着你東奔西跑,這次囘新加坡,你請兩個月假,我們也安安穩穩過幾天平靜生活好嗎?」
史太太的話刺痛了丹華的心。他明白伊紅說的是自己,但他能向妻子說什麼?丹華越發想念伊紅,他不能等待地想念着。
「哦,我臨時要去開個很要緊的會,不能陪你吃飯了,不要生氣呀!」
他把妻子斟過來的茶一飮而盡,揚長走了。丹華仍囘到別墅去等伊紅,一直等到夕陽西下,伊紅沒有囘去。爲了事業,他不得不囘到市區,去辦理公事。丹華參加了一個會議後,硬着頭皮找朱其明問伊紅的地址。朱其明聞言大吃一驚,勸丹華不要認眞。丹華說:
「我也知道很對不起我的太太,但在良心上,在責任上,我最少要把她安頓好,才算說過得去。」
「都是我不好!」其明目責道:「闖這麽大的禍,至於她的地址,要問愛迪或者知道。」
當晚,丹華輾轉不能入睡,唉聲嘆氣,史太太這才發覺丈夫有異。
天剛亮,丹華就起床,等太太和孩子一起進了早餐,他就一言不發出了酒店,满街亂闖,希望能找到伊紅。
他找過一街又一街……
他注意每一個像伊紅的女人。
他感到失望,傷心……
「奇蹟爲甚麼還不出現?」
丹華心裏想着:
伊紅經過一夜的攷慮,她决定成全丹華,她把丹華給她的支票,付給醫當作母親的留醫費,又把自己的積蓄交給三鳳,囑咐說:
「我交給你的錢足夠媽三年的用度,你每天都要抽空來看看她。三鳳,我都交給你。」
「吿訴我,你到那兒去?」
「我也不知道。」伊紅笑慰哭泣中的三鳳說:「別傻氣,我會寫信給你的。」
伊紅安排妥一切後,她打了個電話給丹華。恰巧在丹華對妻子吐露心事後的一刻。
丹華接到電話,驚喜交集叫:
「你!」
「是我!你這幾天好嗎?」
「我,我馬上要見你,你在那兒?」
在機塲,還有半個鐘頭就要起飛了。」
「你上那兒去?你不能走!」丹華簡直是大聲疾呼,史太太聞言心酸,哀哀痛哭。小琳見母親哭,也隨着流淚,母子倆哭成一團。
「丹華,我知道你很愛我,我也想像得到這幾天你在到處找我,我是故意躱着你。」
「爲什麼?」
「因爲你有一個很好的太太,很可愛的孩子,很美滿的家庭,我不願意爲了我來妨碍你們。」
「你不要這樣,什麼問題我們都可以解决的。你不要走!」
「我不會怪你。我攷慮了很久,用最大的勇氣給你打這個電話,吿訴你我走了。丹華,相信我,我沒有一時一刻會忘記你,我愛你!」
伊紅禁不住流淚,他怕丹華聽見聲音哽咽,急忙掛上電話。丹華着了慌,他掛上電話,站起身要走,一眼看見妻子站在面前,他僵住了。史太太問:
「是不是趕到機塲去!」
丹華㸃㸃頭。
「你不能去,你不能不顧妻子和女兒跟她去的!」史太太大聲說:「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我和孩子有什麽錯?吿訴我,我們什麽地方錯了?」
「你們沒有錯!」丹華說:「我只是求你讓我去見她一面,不管怎麽樣,我要見她!」
「那你是不是準備跟我離婚?」
「我决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見她一面,只這一次,以後我什麽都聽你的,明天我就跟你帶孩子囘新加坡去。」
丈夫低聲下氣,苦苦哀求,史太太本是賢慧的妻子,她以最大的容忍和勇氣,答應了丹華的要求。
「你去吧!」
小琳是個懂事的孩子,她撲上去不讓丹華走,史太太輕輕摟住女兒,對丹華說:
「快去,要來不及了!」
丹華衷心感激妻子,他决心以後不再移情。他急急開着車子趕去機塲,心慌意亂中,車子撞向安全島,丹華受傷昏厥。
朦朧中,他聽見妻子的呼喚,漸漸地,他辨別出自己受傷,史太太扶着他在叫他的名字,丹華神智輕醒,他對妻子請求:
「你送我到機塲去!」
史太太含淚答應,救傷人員見丹華輕傷,也就隨他離去。
伊紅在機塲上,心裡未嘗不盼望丹華能趕來見她一面,但擴音器中催客頻頻,伊紅含淚踱進檢查室,進入機塲,登上飛機時,猶盼能及時是到丹華一面。
飛機引擎隆隆聲中,丹華與妻子趕到機塲,飛機已掠空而去。
在機上的伊紅,在地面的丹華,此生再難相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