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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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是個古老的都市,歷代帝皇在此建都,使北平留下許多偉大宏麗的建築物,保存着優秀的文化遺蹟,凡是中國人,除了山明水秀的江南外,誰都會想到北平遊覧的。
北平的天氣說起來實在不錯,在熱天,它沒有悶熱,在冷天,它不像關外般冰天雪地,加上人口不多,房屋寬敞,每個院子裡少不得種植一些花草樹木,一到春天,北平倒是另有一番熱熱鬧鬧的氣象。人們在屋子裡躱過了整個冬天,都想出來溜溜,花草樹木初沾春雨,都蓬勃生長,到了四月,各處都綠蔭濃郁了。
范嘉恕是生長在水軟山柔的杭州的,他到了北平後,感到此地的春景與杭州的春色大不相同,表候高爽,沒有江南春雨綿綿的惹人膩,於是他從表哥陶百龢家裡出來,聽從僕人劉福的話,上天橋去逛逛。
天橋是北平的一個著名玩樂地區,可不是范嘉恕這種人去的,那是一個下層社會裡人的去處,亂哄哄的小販,嘈雜的賣唱聲,三五成羣的流氓,遊手好閒的流浪漢,相形之下,范嘉恕倒覺得自己來錯了,到處沒有一個可以坐下歇歇的地方。
嘉恕信步走去,遠遠聽見陣陣喝采聲,他趕前幾步,看到一大羣人圍着一圈在觀看,嘉恕也擠上去看。
圈子中央站着一個大姑娘,正在從從容容表演武藝,空地上放滿了石墩,石鎖,千斤担之類的東西,旁邊立着一個老人,滿面皺紋中顯映出他飽歷風塵,正在笑嘻嘻的看着,還有一個胖胖的徒弟,不住地在打量着圍觀羣眾。
嘉恕看見那姑娘生得斯斯文文,約模廿歲左右,穿了一身靑布衣服,腰間綁了一條濶帶,腦後一條長辮,淸秀白淨,看不出她有這樣一身好武藝,他由不得站定了呆看。
「喂,這小姑娘眞不錯。」旁邊的一個流氓帶着輕薄的口吻對另一個同伴說。
「嫂子,留神傷着腰,教我哥哥心疼!」同伴索性高聲大叫,調戲塲中的姑娘。
嘉恕聽不慣他們的下流話,囘頭去瞪了二人一眼。那二個人嘻嘻哈哈說:
「喔,瞪眼?關你什麼事?難道是你的妹妹?」
嘉恕不理他們,對着塲中看,塲中的姑娘練完了武,那個胖小子拿了帽子四周要錢,嘉恕向身上一摸,沒有零錢,於是掏出錢夾,取了一張放下。
他的舉動給那姑娘看在眼裡,她好奇的再三看着嘉恕,他身上衣冠整潔,不像是逛天橋的人。
嘉恕全神貫注在練武的老人身上,老人在耍大刀,那一把靑龍偃月刀在他手中宛如舞弄稻桿一般輕巧,但是他徒弟窮二人之力始抬起來遞給他。嘉恕在唸中學時代,對國術十分嚮往,有意去參加練習,他母親不讓獨子去冒險,堅决不允,嘉恕只好放棄。今天他在天橋中無意間發現老人身手不凡,矯若游龍,看得嘉恕目瞪口呆,羨幕不已。
他獃獃的瞧着,冷不防後面的人作弄嘉恕,把他往站在旁邊的姑娘身上推去,嘉恕站脚不穩,整個人倒向姑娘背上。
「你這人是怎麽囘事?」姑娘勃然大怒,斥嘉恕道:「吿訴你,在這裡找便宜,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圍觀的人紛紛注意,嘉恕好容易站穩,紅着臉道歉說:
「對不起,後邊有人推我!」
「有人推你?」
「好小子!」胖小子擠上來一把抓住嘉恕胸口,聲勢汹汹說:「我非打你不可!」
嘉恕掙扎着要說話,那老人放下大刀,跑過來問:
「二狗子,放手,怎麽囘事?」
「爹,這人欺負我。」姑娘先開口。
「老先生。」嘉恕急忙辯白說:「剛才後邊有人推我,不留神碰到這位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老人含笑向嘉恕點頭表示相信,他又囘顧徒弟,不怒而威的說:
「二狗子,你說是不是有人推他?」
二狗子最怕師傅,結結巴巴答道:
「是有,好像有,就是後邊那二個壞蛋!」
老人一笑,對姑娘說:
「綉姑,你怪錯人了,還不給人賠禮?」
綉姑倔强地低頭不答。嘉恕不好意思,連忙攔着。說:
「不關姑娘的事,都怪我不好。我……」
綉姑瞧着嘉恕一付誠惶誠恐的態度,不由得笑了,她扭頭就走,拚命忍住笑聲。
「這孩子的脾氣眞蹩扭,我關守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孩子的脾氣,這是我寵壞的,你可別見笑。」
關守鋒笑呵呵的向嘉恕賠禮,嘉恕感到守鋒和藹可親,兩人就站在塲地上攀談起來。觀眾們見不練武了,一哄而散。
「大叔,我不但喜歡你的武功,而且覺得你的爲人很豪爽,我們能找個地方談談嗎?」
嘉恕站得脚疲,提議和守鋒去找茶樓酒館同談,守鋒吩咐綉姑收拾武器,自己跟了嘉恕去找地方喝酒。
他們就在天橋的茶館中歇脚,一老一少,愈談愈有勁,關守鋒毫不保留的把自己身世講給嘉恕知道。
「想我當年在口外做强盜,我就沒有親手殺過一個人,結果落得個家敗人亡,我那老伴和二個兒子都給軍閥殺了,我帶着女兒跑到這兒來。當初我要是心狠手辣的話,我想我不會在這兒賣藝混飯吃,誰說行好事有好報?」
關守鋒幾杯酒下肚,壓不住胸中牢騷,一湧而上,滔滔不絕的對嘉恕說,綉姑來找父親聽他正在叙述做强盜的事,由不得眉頭一縐,上前攔着父親說:
「你跟這位先生說這些話幹什麽?爹!」
綉姑緋紅的臉蛋顯得楚楚可憐。守鋒哈哈大笑,道:
「這怕什麽?人家是明白人,怕什麽來?坐,咱們喝!」
守鋒還要喝酒,綉姑見他已有醉態,阻止他不要喝,嘉恕怕綉姑窘,連忙說:
「大叔,你不是說喝醉爲止嗎?我已經喝得差不多了。讓我來做個小東吧!」
守鋒那肯讓嘉恕付賬,立刻掏出錢來招呼夥計拿去,嘉恕想搶付,不料,手伸到袋中再也摸不到錢包,一時急紅了臉。守鋒見他神色有異,問:
「怎麽?不見錢啦?」
「剛才還在身上。」嘉恕窘迫地說:「錢倒不要緊,我裡頭還有很多証件。」
「什麽証件?」
「不瞞你說,我是到北方來考大學的,沒有証件,我不知道怎麽考呢?」
關守鋒拍拍胸口叫嘉恕放心,他在天橋周圍都有朋友,可以調查錢包下落。綉姑在旁聽着,若有所悟。
當夜,守鋒就四出查探嘉恕的錢包下落,綉姑等父親一走,躡手躡脚走到二狗子窗下,偸聽動靜,二狗子一面飮酒,一面哼着戲,自得其樂。綉姑從窗隙中望進去,見二狗子剛把皮包塞在枕頭下,她故作緊張叫道:
「二狗子,二狗子,有巡警要找你!」
二狗子大驚,跳起來開房門,說:
「就說我沒在家。」
「你犯了什麽案子?」
「沒有啊!」
二狗子掩飾不住緊張心情,把枕頭底下的皮包取出來,塞向褥子下。綉姑正經地說:
「還是我給你收着好。」
「這可不能連累的,不是鬧着玩兒的。」
綉姑不理他,劈手搶過,指着二狗駡:
「你還想拜我爹學武藝?吿訴你,我爹可不收你這個賊徒弟。」
二狗子最怕守鋒,千央吿萬央吿,又怨着綉姑偏向范嘉恕,兩個人正說着話,守鋒囘家,綉姑吿訴他二狗子是在地下檢着這皮包的,守鋒想了一想說:
「明天你去一趟,把錢包當面交給范先生。」
綉姑答應把錢包收起。她囘到房中翻開嘉恕的錢包來看,發現裡面有一張嘉恕的照片,綉姑悄悄地把照片收藏起來。
第二天,關綉姑換了一件比較新鮮的長衫,到陶公館去見嘉恕,聽差劉福,帶着她進去,嘉恕殷勤接待,綉姑把錢包交給他。說:
「范先生,你的錢包找着了,是我一個朋友檢來的,你點點,少了什麽東西沒有?」
嘉恕隨手翻閱,先向綉姑道謝,說:
「沒有什麽,喔,好像少了一張照片。」
綉姑心虛,臉上飛起紅暈,嘉恕並沒有注意,他收起錢包,對綉姑話:
「眞不好意思,還勞動關姑娘自己走一次,你們府上住那兒?」
「我們這種人家怎麽能稱府上?我們住的是大雜院。」綉姑見嘉恕作詫異之色,就解釋着說:「是一家院子裡住上好幾家人家,作什麽的全有,您要有空,去看看就知道啦!」
「我正想去拜望大叔。你能帶我去嗎?」
「我們住的地方太亂,不是大少爺去的地方。」綉姑特意重大少爺三字。
「這是什麽話?再說我也是寄居在親戚家,說不定將來也要住大雜院。」
綉姑知道嘉恕是眞心誠意要去見父親,她本是個爽朗性格的人,遂站起身來,邀嘉恕同往,因爲相隔不遠,嘉恕不再僱車,跟了綉姑向胡同另一端走去。
嘉恕走得不遠,他的表兄陶百龢由外面歸家,見到他和綉姑並肩同行,欲呼又止,百龢看看嘉恕走遠,匆匆地到家裡吿訴妻子,召了劉福來詢問,劉福沒辦法,把責任往嘉恕身上推。他恭敬地囘答百龢道:
「表少爺一囘來跟小的說,在天橋認識一個姓關的,小的一聽馬上就勸少爺說,天橋那個地方還有什麽好人吶?表少爺就把眼一瞪,你懂得什麽,小的沒敢往下再說。」
百龢對妻子望望,揮手令劉福退下,陶百龢在北平有一份很好的差使,結交的都是富貴人家,今天見到嘉恕和一個天橋賣藝的女子同行,認爲大失面子。因此瞞着嘉恕打發劉福去見關守鋒,願意付出一筆錢,令父女倆遠避嘉恕。守鋒和綉姑拒絕收錢,自願遷離大雜院,使嘉恕無法覓到他們。
陶百龢知道關氏父女答應遷離後,又和太太商量,打算介紹一個大家閨秀與嘉恕認識,以廣他的眼界,不再去天橋覓綉姑。
范嘉恕對綉姑實在並未有情,他倒是眞的喜歡結交關守鋒這個豪邁的老人,當關氏父女遷離後,他詫異的四面打聽,有的人說守鋒搬到後門去住了,也有人說他囘山東原籍,嘉恕心中怏怏不快在天橋散步,忽然聽見一陣弦子聲,調子倒是很入耳,嘉恕跟着弦子聲過去,看見塲地上有一張白木桌子,用一幅布圍着,布上寫着京韻大鼓四個字,那彈弦子的瞇着眼專心的彈,離開他二三步處,有一位姑娘站着,前面支着鼓架子,一手執着鼓棍,一手拿着拍板,凑着弦子聲在鼓上擊了幾下,就開口唱一段「西廂」中的「張生驚艷」,唱來婉轉動聽,四周的人都靜靜的聽,嘉恕也駐足靜聽,一面聽,一面打量着那姑娘,見她穿一件半舊不新的長衫,倒是很乾淨整齊,劉海覆額,後面梳一條鬆鬆大辮,面孔畧尖,一對大眼睛的的溜溜的會瞧人,雖然十分寒素,倒自有一種淸媚態度,逗人憐惜。
那個姑娘名叫申鳳熙,她邊唱邊做,唱完了「驚艷」,彈弦子的申三賢放下弦子,拿起一個盤,四下討賞,范嘉恕順手掏了幾元丢在盤裡,三賢眼睛一亮,趕緊打千請安,說:
「謝謝您,謝謝您。鳳熙,快謝大爺。」
鳳熙怯怯地走前來道謝,嘉恕謙了一句,三賢忙又問:
「大爺,你貴姓?」
「我姓范。」
「哦,范大爺,我叫申三賢,這是我姪女兒鳳熙,我們天天在這裡唱,大爺你要喜歡聽,就叫姪女兒再侍候你一段。」
嘉恕一出手就是幾元,已經引起四周的人注意,再加以他們說話,更覺得不妥,他聽見三賢說再唱,連忙搖手說:
「不必了,不必了,我改天再來吧。」
說完這幾句就走開了。
三賢看着盤子裡的錢樂得心花都開了,他禁不住煙癮又發,抓起錢往口袋放。
「鳳熙,今天不唱啦,囘家去。」
「咦,你們怎麽不唱了?」
鳳熙的母親申大娘剛來到,見叔姪兩人在收拾東西,奇怪地問。鳳熙吿訴她有位范大爺給了幾塊綫,所以不唱了。
從那天起,范嘉恕眞像張君瑞見了崔鶯鶯,天天往天橋跑,每天聽鳳熙唱上一段,放下幾塊鎌後才囘家睡得熟。
春天末夏天初,北平城下起大雨來,整整下了一整天沒有停歇。申三賢在家裡急得直跺,唉聲嘆氣說:
「明兒要再下雨,咱們就得挨餓了。」
「挨餓事小,沒大烟抽事大吶!」
申大娘搓着麵條,對三賢說。鳳熙幫着大娘做活,眼睛也怔怔的看着天,忽然說:
「媽,您看今兒個,他會不會上天橋去?」
「誰?」申大娘不解鳳熙指的是誰。
三賢在旁邊笑着說:
「還不是那個姓范的?癮頭兒稱他大。」
「三叔,要不是人家天天來你抽什麽?」鳳熙瞪了三賢一眼,說:「媽,我去看看。」
鳳熙說罷放下麵條拿了一把傘就走,一口氣奔到天橋,遠遠就看見嘉恕撑了一把傘在塲地上站着,他那份情意眞叫鳳熙打心眼裡感激出來,她叫了一聲:
「范大爺。」
嘉恕高興地說:
「怎麽你們今天還不唱啊?」
鳳熙抿着嘴一笑,說:
「唱給誰聽?有幾個像你這樣的客人?」
嘉恕這才注意到四周人跡稀少,都是匆匆來去的人,自己身上衣履盡濕,不覺啞然失笑。他又窘又臊,鳳熙就請他同去,烘乾濕衣。嘉恕本來怕囘去遭表嫂笑話,所以也不推辭,跟了鳳熙到申家去。
范嘉恕在申家烘乾了長衫,與鳳熙閒聊天中,知道她因父亡流落到唱大鼓,心內增加了幾分憐惜,加上鳳熙一派小家碧玉的半羞半狂態度,一口悅耳的北平話,倒令嘉恕愛苗漸萌,不可遏止。
雨停了嘉恕吿辭,臨走,申大嬸約他翌日來吃餃子,嘉恕答應着,掏出一張五元鈔票遞給申大娘,急急走了。
翌日是星期六,陶百龢和太太商量着要到北京飯店去跳舞,夫婦倆存心要替嘉恕介紹女友,一股勁兒地拖了他去,嘉恕說不會跳舞,也不能推辭掉,祇好跟着百龢夫婦去。
北京飯店是當時北平最華貴的社交塲合,眞是冠蓋雲集,熱鬧非凡。
嘉恕他們進去時,舞池中正有一位綺年玉貌的小姐和一位紳士在表演「探戈」舞,舞姿翩翩,精釆百出,一曲舞罷,四座掌聲雷動,那位小姐微笑點頭,似乎很習慣地接受采聲。
「這位小姐是誰?」嘉恕問。
「這是鼎鼎大名的賀莉娜小姐,爸爸是總長,我給你介紹,你怎麽謝我?」
陶太太正在打趣嘉恕,那賀莉娜小姐已經花枝招展般走過來,陶百龢站起來,按着歐西規矩搬椅相待。
賀莉娜是個活潑善交際的人,她對着陌生的范嘉恕一點頭,嘉恕照例囘答她一點頭,但一剎那間,却把他看呆了,原來這位賀莉娜除了衣飾華貴,裝扮入時外,她的面貌宛如鳳熙一般,十分相似。陶百龢夫婦見嘉恕出了神,還以爲他一見鍾情,兩人相視而笑。
陶太太爲莉娜介紹嘉恕,並且說:
「我這位表弟是個老古板,新派玩意兒什麽都不會,磨着我敎他跳舞,你來得正好,你的舞在北京城數第一,莉娜,你敎他吧!」
莉娜默默一笑。百龢邀了妻子去跳舞,嘉恕越發窘,側着頭看舞池,莉娜笑着說:
「密司脫范不跳舞呀?」
「我不是不跳,我不會。」
「好,我們就這樣談談吧。」莉娜放下手中的酒杯。說:「我的朋友中很少有像你這樣的人。」
莉娜天天到外面來交際,見到的都是很活躍的靑年,現在忽然見到忠厚的嘉恕,動了好奇心,一個人的性情就是這樣易變,終日和好動的人在一起,偶然遇見了老實的,就會覺得他溫存可親,莉娜就是這樣地對嘉恕產生了好感。她見他呆望着舞池,自己和他說話,他又呆望着自己,不禁笑起來說:
「你對我的化裝有什麽意見嗎?」
莉娜一問,嘉恕才覺得自己唐突,支支吾吾的對莉娜解釋說:
「你很像另外一個人,一個朋友,簡直跟你長得一樣。」
他們這樣地打開僵局,兩人倒越談越投機,陶百龢夫婦看在眼裡,暗暗歡喜。
申鳳熙約了嘉恕吃餃子,一直等到深夜都不見踪跡,心裡非常失望。第二天一早起來,悶悶地洗了臉,端了盆往院子潑,剛潑出去,恰巧嘉恕推門進來,差點兒潑了一身水。
申三賢在院子個瞧見嚷着把申大娘叫出來,請了嘉恕往屋子裡坐。三賢搶先說:
「范大爺,你來得正好,今晚我們鳳熙上館子裡去唱,你得來捧塲。」
申大娘和申三賢亂了一陣,一個出去泡水冲茶,一個上煙館去,屋子裡靜了下來,嘉恕才有機會向鳳熙道歉昨晚失約事,並且吿訴她認識一個與鳳熙十分相像的小姐。
「我不信,你的朋友一定是千金小姐,那像我們這樣寒蠢。」
「你不用打扮就比別人濃粧艷抹好看!」
嘉恕忘形地挨近去,鳳熙倚在屋柱上,又羞又喜,兩人的情感益發增進。
鳳熙上館子唱大鼓,嘉恕義不容辭的去捧塲,可是他想不到落館子唱還不如在天橋唱,台底下的聽眾大聲和唱大鼓的姑娘調笑外,並且隨便地拉手扯脚的說話,嘉恕看得心裡咕嚕嚕的冒酸泡,他等鳳熙一下塲,爽爽快快地對申大娘說:
「從現在起,鳳熙不要再唱了,你們先囘家去等我,我馬上就來!」
嘉恕說罷,一陣風似█走了。
申大娘携了鳳熙囘家,不多久,嘉恕也來了,他未及坐定,先把錢掏出來放在桌上說:
「這兒是三百塊錢,你先拿着,搬個家,姑娘也別再到茶館賣唱去了,以後我每月省下一百八十就夠你們家用了,姑娘想唸書,我明天就去給她找個學校,你的意思怎麽樣?」
鳳熙聽見歡喜得眼涙在眶子裡打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申大娘感激涕零,道:
「范大爺,那真是太好了。」
嘉恕就不再逗留,一來怕母女倆儘說感恩的話,二來怕鄰居們閒話,事實上也夜深了,他吿辭出來,剛走出大門,鳳熙後很面追上來,遞給他一個紙包,說:
「現在別看,囘家慢慢兒看。」
紙包中是申鳳熙一張學生裝束的照片,嘉恕大喜,順手夾入書本中。不想陶百龢偶然進書房來,在書本中發現了照片,一眼認爲是莉娜,高高興興拿囘房給妻子看,打算要叨擾兩個人的一杯喜酒了。
申鳳熙搬了家,又把髪辮剪去扮成一個女學生裝束,衣裙樸素另有一番風姿,把個嘉恕歡喜得了不得,連連誇獎,並且說:
「我給你在女子職業學校補習班報了名,明天我送你去上學。」
「鳳熙引嘉恕入臥室,斟了一杯茶給他,自己坐在對面相陪。嘉恕說:
「你倒很會待客。」
「我可不拿你當客人,你少說也是這兒的一半主人……」
說到這裡,鳳熙覺得有語病,忙縮住口,嘉恕走過去,按着她的肩頭說:
「我眞是這兒的一半主人嗎?」
鳳熙紅了臉,却柔順的依偎着嘉恕,熊熊愛情之火,燃燒着兩人,但是嘉恕始終動之以情,守之以禮。以後他天天去和鳳熙厮守,鳳熙有時爲嘉恕唱上一曲,有時執卷相問,日子過得很快活,她還要求嘉恕在她臥室中掛上一張放大的嘉恕近影,同時,請他送一隻戒指。
那天,范嘉恕囘家,在陶家門口遇見二狗子,二狗子對他說:
「關大叔病了,快不成啦,你要是夠朋友的話,就快去看看他吧!」
「你快帶我去!」
「你可千萬別說我來吿訴你的。」
范嘉恕應了一聲跟了二狗子就走。二狗子引他到彎角處,燈光黯淡中看見綉姑低着頭匆匆走來,二狗子忙向旁邊一閃,嘉恕忙叫:
「關姑娘!」
綉姑聞聲抬頭,見了嘉恕她先一愕,立刻鎭定如常,低低地招呼一聲。嘉恕說:
「是不是大叔病得厲害?你們搬到那兒去了?快帶我去見見!」
綉姑猶疑半晌,就默默地引着嘉恕去看守鋒。守鋒病得沉重,他見到嘉恕十分高興,掙扎着說幾句話,興奮過度,竟然暈厥過去。
「關姑娘,看來大叔的病不輕,不知道他信不信西醫?」
「范先生,我的心亂極了,你拿主意吧!」綉姑眼紅紅地囘答。
范嘉恕不再遲延,叫綉姑收拾收拾,自己去醫院講妥後,叫了一輛汽車把守鋒送入醫院,並且付一百元押櫃,讓綉姑收了收條,使她好安心服侍守鋒。
「范先生,你幫了我們這樣一個大忙,我眞不知道要怎麽樣報答你才好。」綉姑把以前所以搬家的事和盤托出後,說:「你囘去別提那事,免得又惹麻煩。」
嘉恕聽了心裡很難受,就說:
「要是關姑娘以後有事找我,不要再上我表哥那兒去,就到大喜胡同五號一個姓申的親戚家裡好啦!」
綉姑點頭記在心裡。
過了幾天,嘉恕把張放大照片送到申家去,看着鳳熙親手掛上去。申大娘進房來說:
「范大爺,有位關姑娘找你。」
嘉恕知道是綉姑,鳳熙聽見是一位姑娘,就跟着走出房。綉姑見一前一後走出嘉恕與鳳熙,已經明白了這申家是嘉恕的什麽親戚了。
「大叔怎麽啦?」嘉恕問。
綉姑心裡如打翻五味瓶,說不出滋味來,她隨口應了一聲:「沒有什麽。」
鳳熙爲表示身份,笑容滿面招呼綉姑說:
「關姑娘,范先生常常提起你,他說你有一身武功,今日才能夠見到你,你上我屋裡去坐,來,來!」
她親熱異常的邀綉姑,嘉恕隨便地介紹鳳熙和申大娘,綉姑跟着鳳熙進房,迎面就看見一張嘉恕的大照片,她越發灰心,態度轉爲鎭靜。她吿訴嘉恕她的父親已經出院,希望他有空去見見面。嘉恕應着。
因爲綉姑說要收拾屋子沒有閒,嘉恕約定二天後再去,鳳熙送走了綉姑,纏着嘉恕要戒指,嘉恕約他明天放學後到公圖見面同去購買。
嘉恕在第二天上完課後,到公園的來今雨軒坐着等鳳熙,誰知鳳熙沒有來,倒先來了個賀莉娜,香氣襲人分花拂柳而來。
「密司脫范!你等人嗎?」
嘉恕想不到會遇見莉娜,窘迫地站起來招呼她坐下。莉娜笑嘻嘻的拿出一張照片問:
「我來問你一件事的。這姐小姐長得跟我很像,可是又明明不是我,你表嫂拿這個跟我開玩笑,我是旣不能承認,又不能否認,免得你爲難,你能不能吿訴我她是誰?」
嘉恕見她單刀直入的問起影中人來,一時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囘答,莉娜追問不已時,陶百龢與妻子也來了,莉娜當着他們不好再說話,四個人坐着東拉西扯閒聊天,却氣壞了躱在樹後偸看的鳳熙,她見到嘉恕和莉娜十分熟絡,忿忿然奔囘家去。
嘉恕久等鳳熙不見,就借題離開表兄,先去買了戒指,繞道到鳳熙家,迎頭就遇見三賢,三賢向他索取零用錢,嘉恕惦着鳳熙,不肯給他,一直往屋裡走。
鳳熙站在窗前哭。嘉恕不明原因,還怪她失約。鳳熙恨恨地說:
「你還來找我幹嗎?反正有人陪着你,人家又會打扮、又會交際、又是千金小姐,我,我拿什麽跟人家比?」
嘉恕這才明白鳳熙是滿肚子的醋意。他婉言解釋,又取出戒指爲她套上手指。
「你戴上戒指就姓范了,今囘我囘去馬上寫封信給家裡,把你的照片也寄去。
嘉恕是滿腹密圈囘到陶公舘時,百龢坐在廳上等他。原來杭州范老太太病倒,急電催嘉恕歸去。嘉恕是個孝順兒子,連夜收拾行裝,第二天又趕去大喜胡同放下家用,再託關氏父母照顧鳳熙,他當夜搭夜車返鄕。
范嘉恕一走,申鳳熙母女倆關門閉戶,小心度日子期待好消息,這一來把三賢拘束得不耐煩,眼看當日和他一樣抱弦子的霞琴哥哥,如今依賴妹子嫁了單師長做姨太太,非但披上軍服,手頭也十分濶綽,做了單師長的副官,神氣十足。他心裡羨慕,瞞着申大娘託王副官把鳳熙介紹給柳大帥,藉此升官發財。
王副官爲了巴結柳大帥,先去妹子霞琴處說妥,以霞琴的名義邀鳳熙去單公舘玩,鳳熙本想不去,經不住三賢不斷慫恿,就梳洗打扮坐上來接的汽車去見霞琴。
霞琴打扮得珠光寳氣,混身綺羅,與唱大鼓時大不相同,鳳熙看見她的模樣,心裡不禁羨慕,又看見她屋子收拾得富麗堂皇,樣樣傢俬都耀目生光,更增添了幾分羨慕,她那裡好像劉姥姥進大觀園般看個不完,外面單師長帶了柳大帥直闖進來。鳳熙欲避不能,靦靦相見,柳大帥一見鳳熙樂不可支,一叠連聲要打牌,霞琴迫着鳳熙凑脚,私下遞給她一捲鈔票做本錢,鳳熙有個霞琴壯胆,也就安心坐下。
一桌牌打到深夜始散,柳大帥坐在鳳熙上手,不住地放牌,鳳熙牌風大盛,贏了七百餘元,一路喜歡地囘去。
第二天,柳大帥問知鳳熙是王副官引荐的,就提拔他跟着自己,負責辦妥這件事,王副官拿了鷄毛當令箭,也就假借霞琴名義,先送了衣服首飾,晚上派車去接鳳熙看戲。戲至中途,單師長托詞頭痛,携霞琴離去,鳳熙由柳大帥送歸。柳大帥一向放肆慣的,現在對着如花似玉的鳳熙,免不掉毛手毛脚,鳳熙囘到家裡,越想越不對,心裡害怕起來,把贏來的錢和衣服首飾都打發申大娘到柳大帥那裡送還。
柳大帥利誘不成,橫了心,叫王副官連絡申三賢,把鳳熙仍當作鼓姬看待,叫她到大帥府唱堂會。申大娘對來催的兵士們說:
「我們現在不是唱大鼓的了。」
乓士們不理,吆喝着要打,鳳熙無奈,換上衣服,跟申三賢到帥府去。柳大帥存心折辱鳳熙,他把她叫上來,對着眾人說:
「你們可別小看這個唱大鼓的,人家還是女學生呢!我是有心抬舉她,想跟她交個朋友,她還偏偏擺小姐架子不理我,可沒想到我有張天師的照妖鏡,把她照現了原形。今天我叫了幾個人,把她提了來,就是要諸君看看,我姓柳的到底夠不夠資格跟她交朋友!」
柳大帥洋洋得意的指着鳳熙說,鳳熙急得眼淚在打轉,知道今天是來得去不得,偏偏申三賢又不凑趣,惹惱大帥,要殺要打,鳳熙含着淚求情,聚精會神地唱了一段「潘金蓮自嘆」,單師長假意兒勸解一番,柳大帥就把鳳熙抓過來,說:
「唱得好,賞你一杯酒!」
他不管鳳熙會不會喝,捉住她强灌,眾賓客見這情形,也紛紛吿辭散去。柳大帥對申三賢說:
「你囘去跟你嫂子說,說我看上了你的姪女兒,要她做我的姨太太,我給她幾千塊錢,叫她放明白點!」
申三賢諾諾連聲退去。他囘去對申大娘一說,申大娘一陣風似的跑去找關守鋒商量,關守鋒對她說:
「大嬸你放心,范先生臨走托咐過我,我一定想辦法,這件事交給我,你囘去。」
申大娘愁眉不展走到家裡不久,就給大帥派來的兵士抓去,他們利用申大娘的呼喊之聲,使鳳熙屈服,王副官喜孜孜把大帥請來與鳳熙談條件。
鳳熙先請求柳大帥不要打她母親,放她歸去,然後說出自己有了未婚夫的人。柳大帥仰天大笑,說:
「別說你訂了親,就是你嫁了人,我說要你就是要你,誰敢說咱?記着我的話,你的娘、你的叔全逃不過我的手掌中,還有那姓范的小王八羔子,不來是他造化,要是來,哼!我要他的命,別怕,我跟你說着玩兒的。」
鳳熙聽了後,心底冒出一陣寒意,她嚇呆了。在北平城中是柳大帥勢力範圍,鳳熙有天大本領,也揷翅難逃。鳳熙呆呆地坐着,心頭開始痛楚,她願意犠牲自己,不能讓嘉恕被損害,想到這裡,鳳熙哀忿已極,眼淚一點也沒有。伏在屋簷上偸窺的關守鋒父女,隔着窗子聽不見柳大帥說什麽,祇看見他倒了許多首飾在鳳熙面前,又輕薄地調戲鳳熙,鳳熙並未反抗,甚至連害羞的神態也沒有,父女倆誤會鳳熙被虛榮變志,長嘆一聲,悄然離去。
范嘉恕從杭州囘到北平,興冲冲到申家去,一進門遇見申三賢,被他搶白一頓,並且諷剌他說:
「范大爺,你用腦子想想,現在的大帥就是從前的皇上,鳳熙嫁給大帥就是娘娘,放着現成的皇上不嫁,嫁給你,我看你沒有那個造化,以後這兒你少來,沒事就請吧!」
嘉恕宛如早雷轟頂,轉身奔向關家。關守鋒見他氣色不佳,長嘆一聲,想把柳大帥府所見的吿訴嘉恕,綉姑攔着說:
「柳大帥有錢又有勢,鳳熙姐姐是個弱女子,在這樣的環境裡,除了順從還有什麽法子呢?」
守鋒明白女兒心裡,雖然大不以爲然,也僅重重的咳了幾聲,不往下說什麽。綉姑怕嘉恕悶出病來,邀她往天橋散悶。
嘉恕難却好意,勉强隨綉姑散步,兩人不知不覺中,偶經昔日鳳熙賣唱的塲地,嘉恕見一位與鳳熙彷彿年紀的姑娘,正唱着「西廂驚艷」,往事湧上心頭,他抵受不住,喉嚨間又甜又腥,哇地噴出一口血來,昏迷倒地。幸虧綉姑有幾分氣力,把嘉恕半扶半抱,送囘自己家中,灌水送藥,好容易才把嘉恕救醒。
嘉恕醒過來,對綉姑說出心願:
「我真想見她!」
綉姑一口答應。在房外偸聽動靜的二狗子,等綉姑出房時,拖住她說:
「你瘋了?爲這小子賣命値得嗎?」
「你少管我!」綉姑打量二狗子後說:「我還要你跟我去。」
二狗子萬分不願意,無奈他慣常服從綉姑,呶起嘴乖乖地跟綉姑走。
綉姑設法混入大帥府做女僕,二狗子被派入厨房工作,總管見綉姑長得淸秀,撥去服侍太太。女僕領着綉姑直入上房見鳳熙。
鳳熙悶悶的在房裡出神,女僕上前說:
「總管跟你找了個年輕佣人叫阿綉,叫我帶來給你瞧瞧。」
鳳熙應了一聲,懶懶地囘頭瞧去,她見站着的是綉姑,不禁失聲叫:
「綉……」
「給太太請安。」綉姑蹲下身去施一個眼色,不讓鳳熙往下說。
鳳熙會意,打發女僕去吿訴總管,說自己留下阿綉服待。女僕走開,鳳熙連忙問嘉恕的消息,綉姑都對她說出經過,並約鳳熙與嘉恕見面。鳳熙爲了柳大帥有殺害嘉恕之意,一時躊躇不决,綉姑正想再說,柳大帥進房來。
「這是誰?」柳大帥色迷迷瞧着綉姑。
「這是新來的女佣人叫阿綉。」鳳熙說:「阿綉,見過大帥下去吧!」
綉姑依禮見過柳大帥,大帥望着她的背影呵呵大笑,鳳熙知道他又看上了綉姑。
幾天功夫,綉姑和二狗子混熟了府中上上下下的人,於是,綉姑凑着柳大帥上天津開會的日子,約會嘉恕和鳳熙相見。
鳳熙預備給嘉恕痛駡一塲以洩他心頭之氣,硬着頭皮去見嘉恕,誰知嘉恕無一怨言,還情願冒險携她逃走。鳳熙聽見內心激動不已,沒想到范嘉恕多情多義勝過鼓詞上所描述的,她一來爲嘉恕安全着想,二來申大娘仍在大帥掌握中,自身已屬残花敗柳身,死不足惜,但不能因此毁却范嘉恕的錦繡前程。
「我老實吿訴你,柳大帥沒有逼我,是我自己甘心情願嫁給他的。」鳳熙强忍悲痛,勉作歡容說:「他在銀行裡給我開了一個五萬元的戶頭,我可以隨便的花錢,我跟定他了!」
鳳熙從手袋裡拿出一張四千元的支票,作爲歸還嘉恕以前所花費的,嘉恕臉色慘變,接過支票,仰天狂笑,把支票撕作片片,踉蹌疾行。
嘉恕怒怨成病,陶百龢勸解不得,祇得聽其自然,過了幾天,關綉姑到陶公舘去探望嘉恕,解釋鳳熙的苦衷,勸嘉恕自己保重,暗示願意盡力助其與鳳熙團圓。心病還須心藥醫,嘉恕絕處逢生,病就好了大半。
綉姑見嘉恕痊癒,趕囘去向鳳熙報訊,剛步入上房,見佣人驚惶齊集,室中傳出鞭打慘呼之聲,急忙向女僕詢問。
「大帥得到消息,說是太太出去私會情人,氣得了不得,在拷問口供。」
綉姑大驚,搶步入室,祇見柳大帥皮鞭高舉,鳳熙已满臉鞭痕,滾在地下,綉姑不假思索,一手托住柳大帥手肘,柔聲說:
「大帥,你這是幹嗎?」
柳大帥一見綉姑,怒火消了一半,綉姑又軟言哄着大帥扶了鳳熙起來,讓她得個機會向柳大帥解釋。鳳熙委委曲曲說明見嘉恕的原因,加上綉姑在旁添好話,柳大帥總算消了氣,却逼着鳳熙好好唱上一段給他聽,以表示心裡不恨他。柳大帥要做到鳳熙不敢怒不敢言。
滿身創傷加上沒有醫生診治,鳳熙旣不敢怒又不敢怨,鬱積在心頭的新愁舊恨使病態漸漸嚴重,竟至發瘋,柳大帥一心在綉姑身上,對一個瘋婦漠不關心,下令叫把鳳熙關起來,派一個僕婦照料。
嘉恕在家裡等綉姑消息,久等不至,他心知有變,無法可想中,求陶百龢帶他去見賀莉娜的父親賀總長。
這個要求使陶百龢夫婦與莉娜都以爲他是去向賀總長當面求婚的,三人欣然地陪着他,莉娜還在父親面前誇獎嘉恕,不料嘉恕竟向賀總長要求他代向柳大帥講情,釋放他的未婚妻申鳳熙。嘉恕大胆陳述,當塲使賀總長目瞪口呆,莉娜幾乎哭出來。
「爸爸,」莉娜含淚向父親說:「我求求你,你就答應了他吧。」
嘉恕感激地向莉娜看着,莉娜已淚濕衣襟。
柳大帥抝不過賀總長,何况鳳熙已瘋,樂得賣個交情,派人送鳳熙歸去。
鳳熙到了家,綉姑暗使二狗子去通知嘉恕,嘉恕得訊趕去大喜胡同相見,但鳳熙已病入膏肓,甫得相見,鳳熙已香消玉殞了。
柳大帥去了鳳熙,就扣着綉姑逼她作妾,綉姑虛以委蛇,要她答應二個條件,一個是上西山去行婚禮,一個是升二狗子做副官,同去西山。在臨行間,綉姑囑咐二狗子去吿訴父親,趕上西山接應,合力殲滅軍閥。
二狗子趕囘家,關守鋒出了街,倒來了個搖搖擺擺醉酒的范嘉恕,二狗子將綉姑上西山的事以及綉姑暗戀嘉恕等情和盤向他托出,爲了綉姑單身在虎穴,二狗子不敢久留,他叫嘉恕等守鋒歸來同往西山,自己先走一步,去接應綉姑,以防有失。
綉姑裝扮一新,在要西山向柳大帥灌酒,二狗子慷慨解囊,買酒歡宴同僚,把守哨衛兵都喚來吃酒,飮到多人醉倒。關守鋒與嘉恕趕到,王副官拔槍開射,二狗子與他對抗,兩人雪地撲戰,彼此重傷斃命。
柳大帥驚聞槍聲,綉姑知道援兵已至,於是拔出匕首舆他相搏,關守鋒撲入室中,遭柳大帥一槍射中,他忍痛飛刀,殺死了這無惡不作的大軍閥。關守鋒臨終托孤,使綉姑跟隨嘉恕囘杭州,嘉恕含淚允諾。在綉姑惨哭聲中,老英雄關守鋒溘然長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