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心蓮 電影小說
白靄蓮與韋超常結婚之日。
韋家的門口喜聯高貼,韋家的大廳上坐滿了賓朋。牌聲劈拍中,祇見超常的母親文氏,穿了一身新衣,髻上揷了紅花,滿面笑容往來招呼客人們的茶水點心,從廳上的簡陋佈置中,可以想像得到韋家的淸寒,難怪韋達人臉上毫無歡容,冷淸地坐在廳畔自斟自飮,好少理會。
韋達人並不是反對兒子起常結婚,祇是嫌他娶錯白靄蓮,靄蓮生得美麗是一件事,她沒有嫁粧也是事實,達人是經紀出身的,他衡量人的好醜,是用金錢作標準的,自從失業依賴超常作司機養家活口後,達人更祟拜金錢,他曾經設法介紹一位富家女給超常,對方十分喜歡韋超常,超常正熱戀靄蓮,文氏也愛靄蓮端莊賢淑,於是把達人的希望毁滅,所以,在賀客盈門的今天,達文祇顧獨自飮酒。
除了逹文以外,還有一個不高興的人是宋元炳,他是超常的表哥,在丁香鎭上開設了一家小型的雜貨店,薄有資產,他和超常同時追求白靄蓮,在元炳的心目中,白靄蓮絕對不會喜歡超常,因爲在物質方面,超常能供給靄蓮的僅是淸茶淡飯的生活,那個女子不愛虛榮?誰知靄蓮偏偏下嫁超常,宋元炳愛極生恨,他雖然仍然去參加婚宴,但是滿懷不高興的樣子,飮酒連連。
韋逹人的不愉快,白靄蓮並不知道內情,宋元炳的不高興,韋超常也淡然無知。
酒闌席散,新房中紅燭高燒,白靄蓮卸除了髮飾,更換了衣裙後,對持鏡侍候她的超常微笑道謝。這美麗的笑容,使超常囘憶到初次見到靄蓮的時候。
「蓮!」超常輕輕呌了一聲,撫摸着靄蓮的手說:「我還記得到長途汽車公司去上工的第一天,第一個上我的車的是你,以後你又日日坐我的車去做工,從此做了好朋友□如今又成夫妻。」
超常把靄蓮的手吻了又吻,靄蓮羞得臉紅紅的把手縮囘,甜甜地笑着站起來,超常囘顧時鐘,已是午夜一時,興奮了一天,精神漸感疲乏,他也站起來說:
「夜深了,我們睡吧!」
靄蓮應了一聲,殷勤服侍超常脫衣,一不留神,把粧枱上的一面小鏡掃落地下,碎成二片。
靄蓮大吃一驚,惶恐地說:
「人家說打碎鏡子是不吉祥的。」
「一塊破鏡能支配我們二個人的命運嗎?」超常彎身拾起碎鏡,向靄蓮安慰說:「你不要太迷信,讓我去丢掉它吧!」
「不。」靄蓮從超常手中接過破鏡,小心地用手帕包裹起來,她鄭重的說:「我留它做一個紀念。」
新婚三日後,韋超常照常駕駛長途汽車,靄蓮洗手下厨,勤儉地做家務。她的婆婆文氏,對靄蓮猶如親生女兒般愛惜,但是公公達人則一百個不如意,他對靄蓮諸般挑剔。處于動輒得咎中的靄蓮,眞是看見達人的影子都怕了。
半個月後的某天,她又被達人罵她不買酒給他。
「什麽事又吵得這樣呀?」
文氏從厨房裡出來,用圍裙搓乾雙手,順手解下來放在椅上,就在達人的旁邊坐下,解釋說:
「今天是我去買菜的,你要罵就罵我,阿蓮做錯了事,你應該罵,她沒有錯,你也一開口就罵,眞是沒有道理,酒不夠,等一下我跟你去買!」
達人望一下滿面驚惶神色的靄蓮,冷冷的哼了一聲,文氏叫靄蓮一同吃飯,達人飮了一口酒,慢呑呑地挾了一筷菜,說:
「阿蓮做人是沒有尺寸的,你看,幾點鐘了,她還不送飯去給阿超!」
靄蓮立刻扒完飯,到厨房去拿了預先準備妥當的飯盒,急急忙忙出外。
文氏望着靄蓮的背影,向達人說:
「說老實話,有一個這樣聽話賢德的媳婦,你也可以滿足的了。」
達人可不是這樣想,他認爲如果超常不娶靄蓮,可能現在住的是高樓大厦,過的是錦衣玉食生活。
韋達人夫婦一面吃飯一面談話,文氏多方爲靄蓮說好話,總不能使達人囘心轉意。
他們剛吃完飯,文氏在收拾碗筷時,靄蓮臉色灰白,從外面飛奔入內,達人總起眉頭,正想大罵,靄蓮已一把拖住文氏的衣袖,哽咽地說:
「超哥撞車,進了醫院!」
這個時天霹靂似的消息,使文氏驚慌,使達人惱怒。三人一同到醫院去探望超常,靄蓮爲了拯救丈夫的生命,自願輸血,把在垂危中的韋超常挽救囘生。
輸了血的人都會感到軟弱,靄蓮平日的身體已不很健康,文氏怕她暈眩,囘到家後就囑咐她休息,誰知達人並不體諒,在廳上拍枱拍椅大罵,說靄蓮的命運不佳,連累了韋超常,文氏雖是個女人,却深明大義,她覺得靄蓮和超常間的愛是難得的,她不能怪靄蓮,白靄蓮沒有錯,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超常會失事。
「進去吧。」她温和地扶住靄蓮說:「你不要聽他的,我和你一起去休息。」
靄蓮凄然地轉身囘房,耳畔猶聽見達人在罵:
「敗家精!掃帚精!」
靄蓮不禁淚下如雨。
一經過四十六日的醫治,韋超常出院囘家,人的身體原復了,職業可沒有了。靄蓮高高興興的接了丈夫囘家,文氏立即叫超常在祖先前上香行禮,達人心裡雖然高興,面上依然冷冷的,對文氏說:
「你不要喜歡,超常現在是失業的了。」
「你不必担心。」超常趕快接咀說:「我可以暫時找別樣的事做,等到停牌期滿,再去駕駛長途車。」
「說就容易,找事就難!」
達人搖搖頭,又嘆了一口氣,文氏看不順眼,埋怨達人,她要超常休息到全部健康正常,才去找事做,韋逹人看了看超常還扎裹着的手說:
「我們在銀行可沒有戶口。」
文氏大怒,她想不到達人越來越不近人情了,超常知道父親的脾氣,連忙勸阻母親,口裡答應說:
「總之我的手恢復後就出去找事做!」
超常的手臂恢復健康時,正是戰爭爆發的時候,丁香鎭經過十幾日的戰事,淪入敵手,韋家也陷入困苦中。逹人負于在廳上徘徊,唉聲歎氣說:
「我們怎麼辦呢?」
「有什麽辦法?」超常說:「局面都未安定,那裡去找事做呢?」
「我有一個辦法。」靄蓮怯怯地說:「打了十幾天仗,這裡的蔬菜堆積不少,我們向旺叔他們餘些來,運入城裡去賣,或者會有錢賺的。」
達人點點頭,說:
「阿蓮最聰明是這一次了。」這是靄蓮嫁了超常後第一次聽到家公的讚美。
超常和靄蓮第二天就合力販蔬菜入城賣,起初生意很好,後來局面漸漸穩定,運輸方便後,他們的生意一落千丈,連一日三餐也成了問題。
靄蓮爲了不使公婆担心,每日食飯時,在自己食飯碗下用靑菜塾底,省下米飯來供給公婆和丈夫,超常知道了,自然不肯讓靄蓮挨餓,願和她分食靑菜,他們的孝心使文氏感動,暗中勸達人戒酒,以減輕超常負担,達人冷笑一聲,對文氏說:
「你不要給他們哄騙了你,他們日日進城,誰知道他們在城裡吃點什麽?」
靄蓮和超常從厨房出來,聽到這句話,相對黯然。
日子越來越艱難,超常夫婦最難應付的還是達人的酒癮,他們不得已向元炳賒酒,元炳面有難色,想推辭又被靄蓮幾句好話說服,勉强答應。
超常想起達人沒有酒飮時的脾氣,眞是有苦說不出。
「超哥,超哥!」
遠遠有人奔過來喚超常,超常一見是舊同事甘祥,喜歡得放下擔子迎上去,叫:
「祥哥!」
甘祥一身的打扮,表示了他的生活優裕,他舉起手中的大包小紥說:
「我買了東西正想到你家去看你,不想在這兒撞見,走,到你家去談。」
甘祥因爲手中有酒,有肴,順便邀了元炳同行。
在韋家,甘祥說出他近來做水客,偸渡封鎖綫運貨入內地,如果幸運逃過敵人的監視,那末,發財也容易。
甘祥的衣着和酒肉,引起達人的垂涎,他嘆口氣說:「可惜我的脚不良於行,否則,我有胆跟祥哥去。」
達人的弦外之音超常聽得懂,他即刻問甘祥走一趟單帮要多少本錢,甘祥說要二三百元,超常表示自己沒有辦法拿得出這些錢來。宋元炳在旁邊接嘴說:
「你是不是有心去的?你眞的去,我借本錢給你,將來賺了錢,二份平分。」
元炳是生意人,他有的是商業頭腦——用人家的性命來博取厚利。
事情就這樣决定下來,宋元炳還答應在超常離家期內維持韋家家用,甘祥把買物清單開出來交給元炳,約定超常後日動身。靄蓮是沒有法子反對這件事的,她祇好含着眼淚爲超常收拾行裝,超常知道她心事,强笑着安慰她說:
「你不要傷心,我去十幾天就囘來的。」
超常就是這樣離開了丁香鎭。
十幾天以後,文氏偕靄蓮到炳記雜貨店去買點家用什物,忽然看見甘祥獨门返來,靄蓮大吃一驚,文氏問:
「祥哥,超常呢?」
甘祥忍不住流下涙來,哽咽着說:「那天他和我一起偸渡,他坐的那隻小艇先行,誰知給敵軍發覺,掃了一陣機關槍,於是……
「超哥死了?」元炳問。
「那隻小艇打爛了,船上的人連屍首都不見。」
甘祥說完後,祇聽見「咕鼕」一聲,靄蓮昏厥倒地,文氏又傷心又着急,扶起靄蓮,不禁失聲痛哭。她們婆媳倆凄然囘家,把這壞消息說給達人聽時,達人咬牙切齒的對靄蓮瞪一眼,恨恨說:
「都是你,那天阿超遠行時,你爲什麽對他哭!」
靄蓮祇是痛哭,她覺得這世界上已沒有快樂,她所日夜担心的事果然來臨,超常死了,靄蓮的心也死了,她所以還能堅强地活下去,是爲了繼承超常未完的責任,最大的原因是她已懷孕在身。
超常死訊傳來不久,元炳借吊孝爲題,到韋家來探望達人,他先裝模作樣在超常靈前行禮,跟着對達人說:「姨丈,表哥這次不幸身死,你們固然傷心,我也損失了不少錢,現在正是人財兩失,我和他的股份關係,也該結束了吧?」
「你的意思是不再維持我們了嗎?」達人說。
「是。」
「唉!」
文氏嘆氣說:「長貧難顧,也不能怪你!」
元炳看了靄蓮一眼,一付愛莫能助的神情。
「那末,你忍心讓我們餓死?」
達人急得臉都紅了,元炳依然沒有半點憐惜的表示,靄蓮忍不住說:
「我們不能勉强表少爺的,我想要是我出去做工,相信也可維持兩餐的。」
元炳一聽大喜,立刻表示願意出高價請靄蓮到炳記工作,靄蓮明白元炳心意,婉轉拒絕,達人不知,以爲靄蓮有心和自己爲難,不肯到炳記,於是一叠連聲代靄蓮答應,文氏也贊同,靄蓮無法,祇好答應。
在炳記的工作並不繁重,但是,靄蓮難以忍受宋元炳不時的調戲,她爲了生活,唯有啞忍,最後,元炳見她不肯俯就,竟然採取强硬手段,靄蓮爲保持淸白之軀,毅然辭工囘家。文氏見靄蓮突然囘來,少不免盤問幾句,靄蓮怕說出來引起親戚間的誤會,推說炳記的工作不合自己做,文氏不信,靄蓮正想說出來,達人又在廳上拍案大罵,把靄蓮叫到廳上,斥責道:
「你是傻的嗎?在那裡打工有炳記這樣高的人工?元炳對我們總算仁至義盡了,我們受人家的恩惠,就算再難做一點,也應該要做下去!」
靄蓮素來畏達人如虎,心想如果不說出眞情,達人可能逼自己重囘炳記工作,那末,她不是難逃元炳之手?靄蓮下了决心,剛想開口,忽然聽見有人喚文氏。
「達嬸!」
廳上三個人一齊囘首望門口。
七姑手持酒瓶食物,笑客滿面的進來。達人一見酒瓶,什麽事都抛向九霄雲外,立刻堆起笑顏,客氣地請七姑坐,叫靄蓮倒茶給七姑。
七姑剛從炳記來,她受了宋元炳之托,來替他想辦法使靄蓮就範的。她望了望靄蓮,說:
「超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你也不必太傷心。喔,對了,聽說你在炳記做工呀?」
「她不想去做了!」達人說。
「女人在店裡做工本於是不方便的,如果肯的話,不如到我那俱樂部去做好不好?工作很淸閒,人工是三十元,客人的打賞歸你的,有時那些賭客高興起來,十元廿元隨便都有得打賞的。」
七姑知道韋達人的心目中最寶貴的是錢,她動之以利,果然使韋達人點頭贊成,叫靄蓮收拾衣物,跟隨七姑去上工,文氏明知靄蓮不願,但也怕了達人的脾氣,拉了靄蓮入房去收拾包袱,叮囑幾句,讓她跟七姑同去。
七姑和靄蓮一路走到她那間「俱樂部」前,停住了脚步,靄蓮抬起頭來,看見翠香樓三字,疑惑的問:
「七嬌,這是俱樂部?」
「阿蓮,說老實話,這裡是妓院,我開的。」
七姑的話令靄蓮大吃一驚,她倒退一步,說:
「七嬌,那我怎麽可以在這裡做事?」
「阿蓮,我已經想過了。」七姑一臉誠懇的表情,說:「今天我囘丁香鎭,已經聽到不少關於你們家的事,就是因爲見你處境困難,才想個辦法來救你,如果我在你的公婆面前說實話,他們自然担心。但是在翠香樓中你祇不過做僕人,怕什麼?何况入息好,你是要養家活口的呀!
你想過先,不想做的話隨時可以走!」
靄蓮聽到養家活口四個字,就乖乖的跟七姑走進了翠香樓,心中默默祈禱超常在天之靈,明白自己的心意。翠香樓中的紅牌妓女翠寶,見靄蓮長得俏麗伶俐,就向七姑討來做房裡的近身女僕,七姑一口答應,希望靄蓮被翠寶的「享受」所誘惑,變成自己的搖錢樹。
靄蓮在翠香樓頭轉眼將近一月,這一個月中宋元炳每隔二三天就去七姑處催她設法,七姑見靄蓮做事勤快,樓中人除了傭婦阿三外,每一個人都對靄蓮十分和睦,翠寶的客人時有打賞,翠寶更視爲知己,七姑不願意在這個時期做出使靄蓮不愉快的事,所以索性拒絕宋元炳,元炳恨恨而去,七姑冷笑蓮蓮。女僕阿珍久隨七姑,又是七姑的表親,她和靄蓮親如手足。借故問七姑:「七姑,這個人爲什麽要靄蓮?」七姑把事情說給阿珍聽,並且說元炳因爲自己不帮他使靄蓮嫁他,要置靄蓮于絕境。阿珍一急,說:
「那末你要辭掉靄蓮?」
「我可沒有那末傻,我要慢慢地讓她變成我的搖錢樹的,我肯逼她走?」
阿珍聞語暗驚,七姑警吿她不許對靄蓮洩漏半句。
宋元炳從翠香樓出來,一路恨恨不絕囘店,剛踏進店就看見韋達人拿了酒瓶來赊酒,元炳一見他,計上心頭,邀達人去酒樓小酌,達人大喜。
數杯酒後,元炳問:
「姨丈,今天我請你,你幾時請還我呀?」
「如果不是病纏身,日日請你都得。如今我要靠媳婦過日子,是不會有機會請你的了。」
「姨丈,我說你現在日日請我也可以了。」元炳笑着說:「靄蓮在七姑的妓院中做,還不夠你請嗎?」
「呀!」達人大怒,拍案道:「這賤人可眞夠大胆,居然做妓女,等我囘去尋個地址,找她算賬!」
元炳暗喜,立即寫了個地址,並借車錢給達人。達人帶着醉意尋到翠香樓,見了靄蓮不由分說舉手就打,靄蓮大哭,七姑上前阻止說:
「喂!你怎麽無事端端打起人來了?」
「你還說我?」達人怒冲冲責問七姑說:「你把靄蓮拖入河,你對得住我?」
「笑話,你吃醉酒了?」七姑指着靄蓮對達人說:「你看,靄蓮身上是白衫黑褲,女僕打扮,我有否拖下河?」
達人仔細一看,靄蓮還是一身樸素裝朿,心知自己魯莽,七姑乘機從身上摸出二百元來,遞給達人說:
「哪,靄蓮到這裡才一個月,就積了點錢,本來說明天送去給你的,你來了最好,拿去!」
達人看見錢,喜出望外,連連向七姑和靄蓮道歉,靄蓮請達人問候文氏,達人答應一聲,囘轉丁香鎭去。
靄蓮向七姑多謝她解圍,又問她爲何謊說自己有二百元,七姑笑着說:
「沒有錢他肯罷休?不要緊,我和你慢慢算。」
達人喜孜孜囘到丁香鎭,宋元炳問明情由,暗叫不妙,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引誘元炳去賭錢,結果,因賭徒用騙術贏去達人的錢,達入不服,遭受痛毆,等靄蓮關訊趕囘家中,達人已撒手長逝。夫死子亡的剌激下,文氏也病倒了。
靄蓮旣要料理達人的喪事,又要醫理文氏的病痛,她應付目前的鉅大支出,唯一的辦法,就是向七姑借債,七姑答應她,不過,要靄蓮寫囘借據。
文氏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醫藥費的支出不小,七姑知道這是下手的最好時期。
一天,她把靄蓮叫到廳上,向她坦白說出自己的目的,她指二條路給靄蓮走:一條是靄蓮聽從她的勸吿,在翠香樓做妓女:一條是還淸欠欵。
靄蓮大驚失色,她懇求七姑讓她按月拔還欠債,至於做妓女,是死也不應承的,再說,她已懷孕足月,生產在即。七姑獰笑一聲,喝令阿三用鞭打靄蓮,逼她答應,靄蓮搶天呼地,寧死不從,窗外正是大雷雨,七姑把心一橫,將靄蓮推出門去。
靄蓮在雨中踉蹌囘家,文氏臥病在床,見靄蓮面色有異,呻吟不已,文氏勉强扶病起床,想請隣居幫忙接生,可是外面雷雨交加,婆媳二人眞是叫天不應,喊地不靈。
靄蓮腹痛加劇,文氏强打精神,燒水接生,一聲霹靂下,靄蓮產下女嬰,文氏無限歡喜,把女嬰包紮定當,交給靄蓮,她是有重病的人,經不起一夜勞碌,此刻精神鬆弛,忽然感到頭昏目眩,跌倒在地。
靄蓮剛從痛苦中醒過來,見到文氏跌倒,馬上從床上起身,文氏已經奄奄一息,她斷斷續續對靄蓮說:
「阿超總算有後,你小心扶養她,我替她提個名呌卓蓮。」文氏一瞑不視。
文氏的喪事剛料理淸楚,七姑就上門討債,她仍舊勸靄蓮聽從他的一意見做妓女,非但穿紅着綠,而且有機會嫁有錢的人。靄蓮堅决拒絕。
「好,旣然你這樣死心塌地爲阿超守節,那未,你把女兒留給我作人質,你用五兩黃金來贖她吧!」
七姑說罷强搶卓蓮而去,留下哀哀痛哭的靄蓮。丁香鎭是個窮僻之處,靄蓮不可能找到工作,於是,她結朿韋家在丁香鎭上的一切,遠去華安,白天爲人洗衣,夜晚燈下剌繡,節衣縮食,儲金以贖卓蓮。
當靄蓮在貧窮痛苦中生活的時候,韋超常在陪都有了穩定的生活。
原來超常在偸渡封鎖綫時,並未給機關槍射中,他僅是跌落河中,超常精通水性,他不但自己泅過對岸,同時還救起少女舒夢玉。
到了對岸,他發現行李全失,而甘祥又不能過來,在進又不能,退又無路的情况下,舒夢玉巧遇舊日伙伴,就邀超常同去陪都。
在路上輾轉經年,才到陪都。
舒夢玉的父親舒伯喬是一個有錢的商人,夢玉是他的獨女,當日夢玉在外讀書,戰事爆發後父女倆斷了消息,伯喬日夜憶女,今日見夢玉無恙歸來,眞是喜出望外。
夢玉對父親說出超常相救之恩,伯喬向超常道謝後,因知他隻身流浪在外,於是把他安插在自己的喬生公司中,担任運輸部主任。
超常死里逃生,因禍得福,他除了努力工作來答謝伯喬知遇之恩外,對於夢玉的愛却不敢接受。
夢玉和超常在旅途中相處了一段不短的日子,不知不覺愛上了他,超常雖然常常對她提起靄蓮,仍不能稍減夢玉之愛意,反而對他的忠誠的愛起了更大敬意。
在戰亂時期中,不少人甘冒生命危險,往來淪陷區與陪都之間,超常因爲自己職位的關係,很容易找到了一個水客,名呌鍾彪的,願意爲他帶信和銀錢到丁香鎭。
鍾彪抵達丁香鎭,靄蓮已去華安,鍾彪幾經轉折,找到了宋元炳。元炳聽到超常非但沒有死,而且還發了達,眉頭一縱,計上心來,他收下錢財,揑造了一封信,請鍾彪帶囘去給超常。
超常滿心歡喜拆開家書,讀不及數行,就淒然淚下,夢玉從他手上接過信去看。信上寫:
「超常吾兒知悉:鍾君來欵,業經收妥,自你去後,阿蓮不甘食貧,於本年三月間已私奔,不知去向,汝父亦隨於五月中旬逝世,余年老多病,幸得元炳照料,始能苟延殘喘,今知汝尙平安,當感快慰,如在可能範圍內,應設法源源滙欵接濟,萬勿延誤!母示,元炳代筆」
這封信使元炳有了意外之財,超常不斷的請人帶錢囘丁香鎭,同時也促成了夢玉和超常的婚姻,翌年,夢玉生了一個女孩子,伯喬題名燕娜。
靄蓮節衣縮食了四年,還不夠錢去贖卓蓮,幸虧阿珍幫忙,靄蓮得時常偸偸去看愛女。
有一天,靄蓮携了食物到翠香樓去,阿珍去門口等她,她悄聲吿訴靄蓮說:
「卓蓮病得很嚴重,七姑不肯請醫生。」
「呀!那怎麽成?」
靄蓮不顧一切,闖入翠香樓去,到工人房去看卓蓮,卓蓮發高熱躺在床上,疲弱的身軀上蓋了一張破舊的薄被,氣息微弱,看見了靄蓮,孩子的眼淚像珍珠般滾下來,靄蓮早已抽抽噎噎哭起來。
她的哭聲驚動了七姑,七姑跑來冷嘲熱諷靄蓮,對百般辱罵:靄蓮祇是苦苦哀求看准她帶卓蓮囘去求醫,孩子病好後再把她送到翠香樓。七姑不肯,說即使卓蓮病再嚴重點,她也不會輕易讓靄蓮帶走女兒,除非她拿得出黃金。
卓蓮用乞憐的眼光望着母親,靄蓮心如刀割,跪地苦求,所有翠香樓中人都爲之淒然淚下,七姑却是鐵石心腸,不爲所動。這時,翠寶已嫁了人,那天恰巧囘翠香樓探望姊妹,她對靄蓮的遭遇起了無限同情心,她慷慨地幫助靄蓮凑足贖女的金錢,讓靄蓮母女歡天喜地的囘去。
卓蓮在母親的愛護下迅速恢復健康,靄蓮用全付心力扶養這個愛女,她把往日愛超常的心來愛這個可憐的女兒。戰事結束了。卓蓮已有六歲,在靄蓮敎導下,她不但對人彬彬有禮,讀書也很用心,放學囘家,還幫助靄蓮做些她能夠做的手工,所有同屋居住的人,都喜歡卓蓮。
陪都的韋超常在岳父舒伯喬的建議下,全家遷到華安,打算在華安建廠房,發展他的事業。
甫下飛機,宋元炳已經在那里爲他安排妥一切,領舒氏父女和超常到新居,夢玉陪燕娜上樓休息,超常拉了元炳,談談別後之事。宋元炳儘可能的說靄蓮壞話,氣得超常恨不得一刀殺死靄蓮,他還聽信元炳的慫恿,到翠香樓去調查,翠香樓已到山窮水盡之境,七姑業已離去,元炳串通僕婦阿三,在超常面前醜詆靄蓮,超常越發死了找尋靄蓮的心。
伯喬在華安住了幾日,就忙着去找建廠的地點,燕娜和夢玉天天跟了去玩,一日,伯喬跟了經紀去看地盤,燕娜嫌他們談話乏味,獨個兒溜到河邊去玩,.一不留神,把手中的球滾到河邊,恰巧靄蓮帶了卓蓮在河邊洗衣,卓蓮就把球拾起送還燕娜。
孩子們是特別容易接近的。燕娜平日沒有遊伴,卓蓮和她的年齡相彷彿,二人就在河畔玩起球來,一直到夢玉來找尋,燕娜才依依不捨地囘去。
靄蓮因爲夢玉和她交談幾句,不愼將衣物流入河中心,她想去撈,一脚踏空,跌入河中,卓蓮高聲喊救,同居的搶出來救起靄蓮,素來體弱的她,竟然發起高熱來。
窮人的生活是做一天吃一天的,所謂手停就口停,靄蓮一病半月,同居的又都是窮苦的人,大家愛莫能助,卓蓮瞞着母親,跟隨牛仔出去擦鞋賺錢,貼補家用。同居的二嬸代她在靄蓮面前遮瞞,怕靄蓮因而添病。
卓蓮挽了鞋箱,沿街兜生意,經過韋家門口,燕娜正隨着外公自外歸來,看見卓蓮大喜,一定要她陪着玩,卓蓮揚了揚手中的鞋箱說:
「我要去做生意,不能陪你。」
燕娜一聽,馬上要跟卓蓮同去擦鞋,伯喬最怕外孫女撒嬌,做好做歹挽留卓蓮,卓蓮倒底是孩子,她看見燕娜有玩具,也就陪她玩一會。
伯喬盤問卓蓮的家境,知道她因母病而出來擦鞋,大爲感動,摸出廿元給卓蓮,誰知卓蓮拒絕收受,她爲燕娜擦了一對鞋,收了一元,道謝而去。
她的不貪錢財和良好禮貌,使身爲富翁的舒伯喬覺得奇怪,原來世上也有人不愛錢的!
卓蓮囘到家中,靄蓮已經起床,她已從二嬸處知道卓蓮的孝順,不知是悲是喜,她摟住女兒潛然淚下,說:「卓女,你從明天起仍然去陳伯處讀書,媽媽病好了,你不必担心家用。」
卓蓮應了,但是她爲顧住信用,要求靄蓮讓她明日再到燕娜家去一次,因爲她答應燕娜去的。
第二天卓蓮到韋家時,超常和夢玉,都在廳上,他們對卓蓮的舉止行爲大加讚賞,夢玉同情卓蓮母女孤苦無依,叫卓蓮把母親喚來,她會安排好一個職位給她的。
卓蓮大喜,就把靄蓮帶到韋家,在夢玉的吩咐下,靄蓮在韋家做女僕。
那天正巧伯喬和超常要接待貴賓,夢玉怕人手不夠,叫靄蓮立即上工,到夜晚才囘去拿衣物來,靄蓮應了,就跟了管家八姨去厨房帮手,做完厨房事又出來廳上帮忙,她看見有人在打牌,八姨指給她看,那個蓄鬚戴眼鏡的就是男主人了。靄蓮望了一望,覺得這人酷似超常,後來又聽見他喚倒茶食點心時的聲音,也一般無異,她疑疑惑惑囘到工人房中,詢問另一女僕:
「這裡的男主人姓什麽?」
「姓韋,呌心葆。」
靄蓮的心中浮起一點希望,至少這姓是對了;但是想起夢玉和燕娜二人,心又沉下去了。
她恍恍惚惚過了一天,到深夜囘到居處去,二嬸還在紡紗,她叫卓蓮先去睡,然後把這個情形吿訴二嬸聽,二嬸想了想說:
「你等待一個機會在後面靜靜叫他的名,如果他是你的丈夫,一定會答應,不是的,他不會出聲,你想這個辦法好不好?」
第二天,靄蓮在打掃花園,看見超常獨自一人在書房看文件,她悄悄上前,叫:
「超哥!」
超常猛然抬頭,看見靄蓮站在面前,他目不轉睛注視着她,靄蓮驚喜交集,正想再走過去,超常大聲說:
「走!走!我不願見你!」
「呀!」靄蓮面色轉成慘白,詫異問:「你不願見我?」
超常還是喝她走,靄蓮掩面疾走,囘到工人房,不久,元炳來了。元炳手持支票,陰沉地進來,靄蓮見到他,心裡恍然大悟。
「超哥叫我拿張支票給你,叫你以後不要再纏他。」元炳狡滑的笑着說:「老實說,不是我叫他給點錢,他都不肯拿出分文來。」
「多謝你了。」靄蓮用力摑過去,又撕碎支票,恨恨地說:「多謝你費心!」
她馬上拉了卓蓮,走出韋家大門,靄蓮氣得神智昏沉,不留神,被一輛汽車撞倒。車中人急忙下來察看,她見到靄蓮,失聲叫:
「靄蓮!」
原來是翠寳。她扶了靄蓮母女上車,問明地址,親自送她囘去。
靄蓮到了家中,把一切經過情形說出來,翠寶提議靄蓮吿超常重婚,二嬸也認爲應該這樣做,忽然門外有人在說話:、
「慢,有話好商量!」
來人竟是舒伯喬。伯喬在家中已看到超常怒罵靄蓮,又注意到宋元炳送支票,他是老於世故的人,情知有異,就跟踪而來,聽到翠寶的提議,他爲了愛女和女婿的名譽地位,打算用金錢來彌補靄蓮的痛苦,靄蓮苦笑一聲,拒絕了伯喬。
伯喬叫靄蓮暫待,他囘家去想辦法把超常喚來,靄蓮對超常的愛絲毫未變,她答應見了超常再說,翠寶怪她太懦弱,靄蓮唯有苦笑。
超常到靄蓮的住處,翠寶已經走了。
靄蓮以爲超常此來,彼時總可以談個明白淸楚,誰知超常一開口就辱罵靄蓮,責她不孝不義,怪她存心敲詐,卓蓮聞聲出來,靄蓮指着超常對卓蓮說:
「卓女,這是你的爸爸!」
超常看見卓蓮,也不禁心酸,他囘過頭去,忍了一會,說:
「我想你還是把卓蓮給我吧,爲她的前途,我想你也不會反對。」
這時的靄蓮悲痛欲絕,她想不到超常會絕情如此,自殺之念頓起,她答應了,叫卓蓮跟父親去,卓蓮摟住母親痛哭流涕,不肯隨超常同行。超常悻然說:
「你勸勸卓蓮,過幾天送她來。」
說罷拂袖而去。
超常在怒惱中囘到家門口,一個丐婦迎上來乞錢,超常畧畧囘首,丐婦哎地一聲,說:
「你不是超哥嗎?」
超常凝神一看,面前的丐婦就是昔日隣居七姑,他蓮忙將七姑喚進家中,仔細盤問靄蓮的往事。
七姑自知作孽不小,以至今日折墮如此,她坐在廳中把靄蓮如何到炳記工作,元炳如何調戲,自己又怎樣設法要靄蓮做技女,靄蓮寧死不從,她辛苦工作埋葬公婆……
七姑正說着,宋元炳從外面進來,他見到七姑,大驚失色,超常才明白七姑所說的是眞實,怒從心頭起,揮拳欲打,伯喬阻止,恰巧卓蓮到來,超常放開元炳,問卓蓮是否獨自來的,卓蓮手捧一包東西,淒然望着超常。元炳乘機飛奔上樓。
「媽!」燕娜從樓上下來,說:「媽,表叔進你的房去了。」夢玉聽見站起來欲上樓,超常攔住她說:
「他一定去偸你的首飾,快報警,他是亡命之徒,你上去不會有好處。」
管家八姨立即報警,宋元炳在警察包圍下,失足墮樓,臨死時向超常懺悔,承認自己之錯。
七姑的話加上元炳的死,証明了靄蓮的淸白,超常想起了卓蓮送來的一包東西,他打開來看。
紙包里是一面破碎的妝鏡,還有一紙字條,寫着:
「心隨明鏡破,枉誓兩情堅,前塵如一夢,別矣苦心蓮。」這分明是一首訣別詩,超常拉了卓蓮的手,說:
「快,我和你去找媽媽!」
卓蓮是個伶俐的孩子,她察言辨色,立刻帶了超常到河畔去,遠遠看見靄蓮在岩石上,超常大叫:「靄蓮!」靄蓮銀牙一咬,縱身下河。卓蓮急得大哭,超常不暇安慰女兒,跟着縱身下河,救起靄蓮。
超常剛游上河,八姨趕到,說夢玉因驚成疾,心臟病復發,醫生已經囘絕。
超常拉了靄蓮同囘,夢玉在病榻上已奄奄一息,她見了靄蓮,微露笑容對超常說:「我自知不久,常常慌沒人服侍你,現在蓮姐囘來,我也放心了。蓮姐,我希望你能替我扶養燕娜,我知道你會的。」
她伸出手來,握住燕娜的手把她交給靄蓮,靄蓮不禁抱住燕娜失聲痛哭,夢玉又對伯喬說,要他把靄蓮當作女兒看待,說罷含笑而逝。超常和靄蓮重圓,在這淒涼的氣氛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