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歌星
小明星傳 電影小說
（湘子）
一
向負盛名的歌星「小明星」死了！她生前的好友馮燕萍等，開了一追悼會來向她致哀。
在一個大禮堂上，搭着一個高台，中間懸掛「小明星」本人的遺像，週圍掛着輓聯和許多花環，在她遣像的上端，有一條橫額寫着「浩氣長存」四個大字，台前的上端，則有一條長長的白布橫吊，幾個醒目的大字，寫着「紀念小明星追悼大會」的字樣。
會堂上雖然坐滿了人，但除了見一陣凄凉的歌聲外顯得非常寂靜，是時，有一個西裝中年人滿面愁容懊喪地由外面進入，他一踏進裏面兩眼直注到台上那幅遺像去，亦不管許多人在注意着他的行動，徐徐行到台前，他聽着站在台上的李少芳正在唱着「七月落薇花」這支歌，更加給他傷心起來，坐在前排座位的王老師，馮燕萍，老高等看見這個情形，不禁搖頭惋嘆。
你說這個中年人是誰呢？怎末會對死去的人這末傷心，原來他就是小明星的前夫李焯宏。
焯宏站在台前聽着李少芳唱完那支歌後，隨卽以手揉擦他的雙眼，黯然無語。
燕萍忍不住地起來問：「宏哥！你亦知道了薇姐的死嗎？」
焯宏泣然而答：「我己經知道，所以特地趕囘來。」
焯宏低聲地答着這句話後，卽仰首望住小明星的遺像恭誠地說：「阿薇！你怎末死得這樣快你亦知道我現在來看你嗎？」
王老師，燕萍，老高等都離座起來，行近焯宏的身邊，王老師說：「李先生，人已死了，你亦不必太過傷情。」
焯宏輕輕抹去眼角將墮的淚珠，向着燕萍說：「燕萍！你可不可以帶我去看她一面？」
燕萍說：「她，她已經埋葬了！」
焯宏嘆了一口氣說：「呵！都是我不好，我相信設使當時我沒有離開她那末快，她亦不會這樣快就死，呵！阿薇！我太辜負你了！」
燕萍說：「不，李先生，不是你辜負她，這是不良的環境迫她不得不死。」
坐在另一邊的歌伶梁瑛在這個悲慘的情緖中起來向燕萍說：「萍姐！你可不可以將薇姐過去的事蹟，講給我們大家知呢？」
當此時，小明星的母親啼啼哭哭地由一個女婢扶進塲來，老高等乃扶她到前台的座位讓她坐下去。燕萍隨走上台向座衆追述小明星過去的事蹟。
二
馮燕萍走到台上，以沉痛的聲調指着小明星的母親向大家說：
「她就是小明星的媽媽……
小明星原姓名叫做鄧曼薇，記得當時，她的母親薇媽自從丈夫逝世後，辛辛苦苦撫養曼薇和另外兩個小孩子，一個是她的姊姊，一個是她的弟弟。曼薇有天賦歌喉自幼卽好聽音樂，對過街的賣唱者所唱的歌，緊記在心，時常照樣學唱，不久，己能唱出許多支的歌曲。
十二歲那年，她感覺到母親的辛苦，家境的困難，便偷偷地跑到歌壇去歌唱，把所得的錢拿囘家去幫助母親做家費。
有個王老師者，深以曼薇的歌唱天才可以造就，自動敎她學唱，並將自已所撰的新歌給她上台唱出，於是她的歌聲漸漸爲人所賞識，不久，亦就紅了起來，遂改其藝名爲小明
星。
十八歲時她在歌壇上的地位日就提高，和馮燕萍同在一間著名的大酒樓歌唱，因生意的興隆，老板對她另眼相看，其中以「杜鵑紅」一曲，更大受一般歌迷所歡迎。
三
有一天，曼薇由歌台唱罷囘家，時王老師正和她的母親在家叙談，曼薇向老師請安後，老師對曼薇的歌聲稱讚不已，幷鼓勵她力求進取。
曼薇微頷，說：「這都是老師的幫忙。」
薇媽遂請老師在家用飯。用飯時，曼薇親自裝飯給老師，並恭恭敬敬地招待他，繼而老師無意中對薇媽說：
「薇媽！你眞是福氣。」
「有什麽福氣，豈不是一樣的過日子嗎？」
「你看！你的大女兒已經成人過門去，幼兒又在香港做工，現在阿薇又長得這末漂亮，又會唱歌賺錢，這豈不是福氣嗎？」
「這都是老師你肯提拔我的女兒。」
老師忽有所感地說：「薇媽！阿薇年紀已經有這末大了，你亦應該替她揸主意嫁給人家才是！」
曼薇聽了，臉上不禁泛起紅暈，微笑着說：「不，我不嫁……」她撒嬌地向着她的母親說：「媽！我不嫁人咧！」薇媽聽了，心中非常得意，亦不知道如何的說才好，只是向着老師和曼薇微笑。
四
曼薇旣然走紅，追逐她的人亦就不少，其中尤以富家子陳誠滿和另一靑年胡星最熱；但曼薇只愛誠滿一人。
這一天，誠滿又約曼薇到公共花園去相會，在未到約定的時間前，誠滿早已穿上漂亮的西裝先到花園裏一個幽靜的地點去等待了！
在曼薇家中，曼薇亦已預備着出門，恰巧是時胡星登門造訪，曼薇看看時鐘己將近十二點了，她一心要去赴愛人的約，又恐胡星紏纏，不得不以話來敷衍他幾句，然後叫她的媽出來招待他，而自己卽匆匆地走出門去。
曼薇來到花園，果然看見陳誠滿巳先在，她笑嘻嘻地走上前，亦不管旁邊有人在，因熱情的奔放，卽和誠滿擁抱起來。
誠滿問：「怎末你到現在才來，我等得你好苦呵！」
「我們豈不是約定十二點嗎，現在剛是十二點，我想你是等人心急吧！」
「對，是我心急，我太愛你呵！」誠滿問：「曼薇！我問你一句，你是否眞心愛我？」
「是，我眞心愛你，我們的事，你問過你爸沒有？」
「還沒有。」
「那末你囘去先問你爸再打算，是！你爸會不會嫌我貧窮？」
「我想不會吧！等我囘去向他說明就是。」
「你幾時再來囘覆我的消息？」
「明天十二點，再在此地相會好嗎？」
「好呵！就這樣决定。」
五
曼薇今天的心情特別高興，她好像出征軍奏着凱旋的，踏着輕鬆的步伐囘到家中，一看見她的母親，卽向她報吿這一個好消息。她說：
「媽！今天陳先生會向我求婚你知道嗎？」
薇媽也笑着問：「他的父母己經答應了是不是？」
「他講這層可無問題，他約我明天在花園相見，他講要帶我到他的家裡去會見他的爸爸。」
「那好極了，如果你得到一個好歸宿，媽亦就安心了。」
同在是時，在誠滿的家裏，誠滿正向他父親要求答許給他自己選擇對象。
陳翁問：「到底你有甚麼對象，你不妨說給我聽。」
誠滿答：「就是鄧曼薇小姐。」
就是那個在酒樓抛頭露面的歌女，哼！你別胡思亂想，她是一個賣唱的女子，能配得上做我家的媳婦嗎？」
「雖然她是一個賣唱的女子但她的心地非常淸白，人品亦非常的好。」
「難道表妹配不起你嗎？你爲何這樣多心。」
「爸！你答應我吧！我很喜歡她，我求你給我婚姻的自由。」
「不行，現在有兩條路給你跑：一條是你好好地和她斷絕來往，和你的表妹結婚；一條是你如果眞的要娶她做老婆，你以後就不要認我做爸爸。」
誠滿給他的父親罵了一頓，懊喪地囘到自己的房裏去。
六
第二天，曼薇依約來到花園，她以爲今天誠滿一定帶來給她一個好消息，坐在花棚下欣賞週圍的風景，頻頻向花園的大路望去。
不一刻，看見有一個老頭子朝向她的臉前走過來，她覺得有些奇怪，正要廻避，那知這個老頭子巳開口問她；
「你是不是愛我的兒子誠滿的鄧小姐。」
曼薇給她一問，不禁愕然，答：「是，我就是鄧曼薇。」
「你愛他甚麼呢！」
「我，我愛他的人品好，性情溫柔，愛他年靑英俊。」
「不是吧！我想你是愛他的錢！」
「老伯！請你說話尊重些。」
「哼！你是一個賣唱的歌女，你沒有資格嫁給我的兒子，你可免在此等他，他是不會來見你的。」
「不，他不是這樣的一個人。」
「對你講吧！我是誠滿的爸爸，我說絕對反對你們的結合，你的愛他無非是爲了錢，好！我現在給你一筆錢，你拿去，但是你從此以後不能再和我的兒子胡混。」
曼薇憤恨地說：「你以爲我是一個貪慕金錢的女子嗎？對你講，你看錯了。」她講着並不接受陳翁的金錢，一囘身便走出花園囘家而去。
就此曼薇遂吿初嘗失戀的苦味。
七
戰事發生不久，廣州淪陷，曼薇和她的母親避難到香港，王老師，燕達等亦來港謀生，曼薇因在廣州時已名震歌壇，所以一到香港，卽被蓮香歌壇以重金聘到登台歌唱。
曼薇在蓮香歌壇獻唱的時期，因工作上的關係，和一個玩梵阿鈴的音樂員蔡樂生很要好。樂生一表人材性情溫柔，又玩得一手好提琴，且日夕接觸，曼薇對他便生了愛慕的心。靑年男女誰個不善鍾情，樂生雖然是一個已婚的人；但抑不住情感的作用，在不知不覺間，亦愛上曼薇了。
一晚，曼薇照常到茶樓去工作，廳中已坐滿了茶客，王老師和燕萍亦來捧塲，坐在一邊品茗。當曼薇站在麥加風前歌唱，樂生站在她的旁邊拉提琴的時候，有一個叫做李焯宏的健壯靑年跑進塲來，他和王老師是互相認識的彼此點點頭後，焯宏卽揀了一個座位坐下去，他對曼薇的歌聲聽得入神，把全副精神都注在曼薇的身上。
八
歌壇打烊之後。曼薇囘到家裡，看着王老師已經先到，她向老師打個招呼後，卽想要進入房去，薇媽連忙喝住她說：
「阿薇！怎末不和老師坐坐，這樣快就進去？」
「好，等我進去換衣服再出來。」
「阿薇！老師說明天是他生辰的日子，要請你到他的家裡去喝酒。」
「噢！多謝了，我不想去。」
老師問：「咦！怎末不去，明天我己約了幾位歌星來凑凑熱鬧，你亦去吧！」
「不，老師，我因爲心情不大好，所以不想去，眞對不住。」曼薇講完卽匆匆囘進房去。
薇媽對老師說：「阿薇這幾天都是這樣的精神不安，不知是爲了什麼？」
「我想這個小妮子一定有甚麼心事？」
薇媽若有所感地答「心事！」
待到老師離去後，薇媽立卽走入曼薇的房裏，看見曼薇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她問：
「阿薇！你在想甚麽呵？」
「沒有呵！媽！」
「我看你這幾天一定有甚麼心事？自從你爸逝世後，你的大姊又出嫁，弟弟還小，只靠你媽一個人，你有甚麽心事想無妨講給媽聽，免致我替你担憂。」
曼薇目光耿耿地望着她的母親，她沉思半响才說：「我蔡樂生呵。」
「想他！他豈不是已經有老婆嗎？」
「是，他已經有老婆，我亦知道；但我不知怎樣沒有法子抑制我自己對他的愛。」
「這怎末可以，阿薇！你想錯了！」
「是！我知道我自己這樣做是錯了。」
「好孩子，別爲此操心，好好地睡覺吧！」薇媽安慰了曼薇一番後，卽無精打睬地行出去。
九
翌日，正是王老師生辰的好日子，在王老師的家中，已來了許多男女客人，尤其是歌壇的歌星如月兒，燕萍，梁瑛，辛賜卿，李少芳等都先後到塲來向王老師祝賀，李焯宏老高等亦被邀前來參加這個宴會。
一會兒，鄧曼薇依約到塲，她今日穿了一件新縫的銀絲旗袍，打扮得格外漂亮，有如一朶出汚泥而不染的蓮花。她一進來，老師和她的膩友燕萍欣喜萬分，馬上上前來招待她；可是她一開口就問老師說：「樂生來了沒有？」
老師說：「快來了快來了。」
曼薇纔强露着微笑和燕萍一齊跑去和各認識的姊妹朋友打招呼。俄而老師跑近曼薇的身邊向她說：
「阿薇，我有一個朋友想認識你，我來替你介紹，來！來！」
十
曼薇跟老師來到客廳旁邊的晒台，老師遂卽將她介紹給一個站在那邊等候的人說：
「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小明星，叫做鄧曼薇小姐。」
復指着那個人對曼薇說：「這位叫做李焯宏先生，是我的好友。」老師再向他們倆人一齊說：「你們談談吧，我出去招待客人了。」
老師離開後，曼薇微笑着向焯宏問：「老師說你想認識我好久了是不是？」
「是，我很想認識你。」
「爲甚麼？」
「連我自已亦不知道，不過我覺得人總是奇怪的，你不喜歡那個人，怎樣都不喜歡他；如你喜歡那個人，怎樣都喜歡他，可別問什麼理由，亦無須問他喜歡不喜歡自己。」
這句話似乎已經打着曼薇的心了，她苦笑着答：「是，人總是這末奇怪！」
他們倆人說些閒話後曼薇才辭出，來到客廳上的另一個小廳邊，正碰着蔡樂生，她一時喜上心頭，叫聲：「樂生！」
樂生却有些難色，低低地叫：「薇」
「你太太呢！出街去嗎？」
「不，薇！我想問你一句，你到底愛我的是什麼？」
「我剛纔聽見一個剛相識的朋友說：人是奇怪的，你不喜歡他怎末亦不喜歡他；如果你喜歡他，怎末亦都喜歡他，可別問理由，亦不必問他喜歡不喜歡自己。」
「薇！我想離開這個地方。」
曼薇愕然問：「爲甚末，難道你不愛我嗎？」
「不，我愛你！」
「你亦愛你的太太嗎？」
「是，我亦愛他。」
「那怎末辦？」
「薇！算我辜負了你。」
曼薇正想要問下去，可是樂生己很堅决地說：「薇！請你自爲珍重！」卽匆匆地走開，陡使曼薇目瞪口呆地站在一邊看着愛人跑進去。
宴會開始時，王老師起立當衆宣佈，邀請鬼馬歌后月兒和歌星馮燕萍合唱「契爺艶史」一曲以助興。
月兒和燕萍在一陣掌聲中站起來開始合唱「契爺艶史」這支歌，互相調侃，對答詼諧，博得全塲的笑聲，可是坐在席下的曼薇却完全無動於中，反而獨自苦笑起來，舉杯狂飮，燕萍看見情形不對，連忙走過來勸他，而她更覺難過，復親自斟酒喝了一杯復一杯，幾乎當堂醉倒，焯宏看了於心不忍，遂走過來幫助燕萍扶住她並勸她勿再多喝。
十一
焯宏送曼薇到了她的家門外，曼薇因酒暈未退，錯覺地誤認焯宏是樂生，邊行邊說「樂生！你送我囘家裏來嗎？」
焯宏苦笑地答：「曼薇小姐！我是李焯宏呵。」
「不，你是蔡樂生，你跟我進來。」
「我不是樂生，我是焯宏，你別誤會。」
焯宏說着扶曼薇入內，薇媽聽見聲音出來，驚駭地問：「唉呵！怎末樣呵？」
焯宏說：「沒有什麽事，不過她剛才喝醉了，你給點解酒的東西給她喝就好。」
薇媽遂扶曼薇行近床前讓她躺下休息，焯宏乃吿辭囘去。
翌日，曼薇到了日上三竿纔起床，覺得有些疲倦，伸了懶腰，行近梳粧台正想理她那散亂的頭髮。薇媽進來，拿了一封信交給她說：「阿薇，剛才有人送來一封信，你看看是誰的。」
曼薇把信接過來，拆開一讀：「薇！這次算我辜負了你，當你接此信後，我已入內地了，請你原諒我……樂生」
她讀了這簡單的字句後，不禁大哭起來，她媽連忙解勸她，安慰她。
十二
曼薇第二次戀愛的失敗，給她更感人生的□趣：她的憂鬱，雖然時常由他的歌聲傳達出來，可是終不能敵住病魔的糾纏，身體漸漸地衰弱起來而至於病倒。在病中，給她得到一點兒安慰的，就是焯宏的日夜侍候，時常用那種溫柔體貼的話來安慰她。無形中促進她身體的恢復健康。
有一次，正是馮燕萍結婚的日子，曼薇和焯宏一塊兒前來參加婚禮，大家見面，喜形於色，燕萍招待了他們後，帶曼薇到一邊對她說：「薇姐！陳先生在那邊你知道嗎？」
「他亦來嗎?」
「是，我陪你去看他。」燕萍說着卽拉曼薇的手向陳誠滿所坐的地方而來。
誠滿一看見曼薇，趕快起身走上前問：「薇！你好嗎？」
曼薇一時百感交集，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話來答覆他，勉强而說：「好，你好！」
誠滿說：「來，我來介紹我的太太給你認識。」
曼薇聽着這句話，心如刀割，但在衆人之前，不得不抑住她那衝動的情感跟誠滿行近一枱正在雀戰的旁邊，誠滿遂把他的太太介紹給曼薇，曼薇敷衍她幾句馬上跑開，誠滿對他的太太說：「阿英，我去一下就來。」
十三
誠滿跟住曼薇經過廳邊的走廊來到庭園，搶上前一步攔住曼薇問：
「薇！你幾時來香港，結婚了沒有？」
曼薇似痴似恨地答：「還沒有。」
「有沒有對象？」
「有人愛我，可是引不起我的心。」
「薇，我太辜負你了！」
「現在有什麽話可講。」
「薇」！誠滿正要說下去的當兒，他的太太己找到了他，走上前來催囘廳去。
燕萍的婚禮吿成後，繼續下去的是歌唱助興的節目，焯宏知道曼薇和燕萍是好像親姊妹的要好，就對她說：「你要上去唱一支歌助興吧！」曼薇搖搖頭答：「不，我心緖不安，我不想唱」。焯宏疑訝地問：「怎末，不舒服嗎？」曼薇說：「是，有點不舒服，你送我囘去。」
十四
焯宏陪着曼薇來到她的家中，看見她愁眉莫展，待她坐下去後，卽向她問：
「薇！今天是你的妹妹結婚的好日子，那末熱鬧，你應該很快樂才對，爲何總是滿面愁容，到底你想什麼阿？」
「沒有呵！我想我自己。」
焯宏亦坐下去，親親切切地對她說：「薇！你知道有一個人很愛你嗎？」
「我知道。」
「旣然你知道，爲何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曼薇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呵！我已經受愛情的打擊太深了！」
「我知道你曾經屢次受着愛情的刺激；但請勿灰心，如果你……」焯宏說到這裏，吞吞吐吐地不敢坦白說出；可是他看見曼薇凝眸含颦，好像很注意着他要說的話，又好像在着催促他說下去，使他不得不張着胆說：「如果你嫁給我，我當不會辜負你，我一個人來此求生，父母亦不在這裡，到現在亦還沒有成家。」
曼薇微笑問：「你眞的還沒有太太？」
「是，是眞的。」
「我可以答應，不過我要求你，我只有一個媽，我嫁給你之後，你要好好地對待我媽。」
「那當然，無須你掛慮，我一定好好地待她。」
這種和洽的情緖，給曼薇的心有如垂萎的蓓蕾得着朝露的滋潤，晨曦的映照，卽將花開蝶滿枝的欣慰了！
十五
曼薇因兩次的失戀，苦悶的心靈亟需要有所安慰，就此便草草地和焯宏同居。同居後，總沒有獄法給她對丈夫生愛，兼以焯宏因工作上的關係，一天到晚都沒在家，囘來後，疲倦得那個樣子懶於說話，這難免給她的精神上復起一個很大的創痕，夫妻間一點快樂也沒有。
有一晚，曼薇悶坐在枱前，焯宏囘來看着她好像很煩惱似的，就向她提議說：
「薇！你怎末這樣煩悶，我等下帶你到俱樂部去聽聽音樂好嗎？」
「不要哪！我覺得沒有什麼興趣。」
「我因爲工作多，不能時常陪伴你，給你在家太覺孤單，於心實難過，我今晚帶你到俱樂部去散下悶好嗎？」
「亦好，等你吃了飯後一齊去。」曼薇答應了丈夫後，卽向內呼喊她媽開飯。
十六
焯宏帶曼薇來到俱樂部，理事人張生恭恭敬敬地招待他倆，並介紹曼薇給部員說：「她是一個大名鼎鼎的歌唱家，就是小明星小姐。」
焯宏復帶曼薇進入內廳介紹俱樂都中的音樂主任方達良給她認識，大家寒喧後，達良說：
我早已仰慕你的歌喉，有空時請時常來玩。」
焯宏說：「是呵！你在家無聊的時候就到這裏來玩玩，和方先生硏究硏究音樂，豈不是很好嗎！」
曼薇微笑着說：「以後還要請你指敎指敎。」
十七
就此以後曼薇時常到俱樂部去消遣，日復一日，曼薇和達良的感情亦漸漸的和洽起來。
是日，達良在俱樂部寫曲□曼薇來找她，達良連忙起身招呼她，問：
「近來歌壇的生意怎樣？」
「不見得好。」
「我已經替你作了一支新歌給你唱□給你換換歌迷的脾胃。」
「好呵！你唱給我聽。」
「亦好，你聽吧！」達良卽將他所作的歌曲拿在手上，曼薇遂起身行近他的身旁，站在他的背後，一面聽歌，一面讀歌詞，達良還時時以手指指示她。
曼薇爲了家庭生活不能美滿，精神又重受刺激，因此成了一種鬱悶病，身體漸漸地消瘦下去，有時且終日臥在床笫，達良有時亦來看她。那時她的好友燕萍已經進身影壇過着水銀燈下的工作。
十八
有一天，燕萍剛在攝影塲拍片，曼薇走來找她，等到她工作完畢，才帶曼薇一齊囘家。曼薇看着燕萍已經有了一個手抱的嬰孩，非常羨慕，表示十分的愛惜。
燕萍說：「薇姐！你亦應該有一個小孩子纔對！」
曼薇答：「小孩子！哼！我沒有。」
燕萍問：「你豈不是和李先生結婚過一個時期了嗎？」
曼薇說：「是，不過我和他沒有什麽感情。」
「爲甚末？」
「我答不出來，以前他曾講過一個人不喜歡人家的時候怎樣亦不喜歡他，如果喜歡一個人的話，怎樣亦喜歡他，可不必問理由，亦無須問他喜歡不喜歡自己。」
「那怎末你又嫁給他呢？」
曼薇給燕萍一問，不禁珠淚奪眶而出，她悽切地說：「我經過兩次的打擊，已經心灰意冷，所以當時以爲隨隨便便地嫁人就算；但現在我已經知道錯了。」
燕萍安慰她說：「不錯亦已錯了，想它做什麼，不如自己修養修養精神，照顧自己的身體爲合算。」
「我以前亦這樣想，不過現在我又遇着一個人了。」
燕萍愕然急着問：「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是一個能歌唱能作曲的音樂家，年紀不大，而善體貼人意，我倒很喜歡他。」
「這太危險呵，你要知道你是一個有丈夫的人。」
「不過連我自已亦不明白，我如何不想他，心裡總是不安樂。」
「薇姐！這事你要小心些才好。」燕萍好像很替曼薇担心這件事的，聲聲句句叫她要當心，並以一番好話來勸慰她。
十九
在這個時期，曼薇的歌聲，日漸不受聽衆歡迎，達良亦很替她担心。
一個下午，達良約了曼薇到一間茶室去喝茶。
達良說：「我爲了你的歌聲日漸不受聽衆歡迎的事，已經費了幾天的硏究，現在我已經替你找出它的原因了。」
「什麼原因？」
「因爲你所唱的歌調多數是太悲哀，歌詞太傷感；你要知道人家花費到歌台去娛樂，是需要聽些軽鬆趣味的曲調。」
「是，我這個人實在亦太傷感的呵！」
「你應聽我的話改變作風纔對。」
「好！我决定聽你的話改變作風。」
就此以後達良卽替她撰了一支輕鬆風趣的新曲「多情燕子歸」，立卽和她積極練習，以便公開唱出。
幾日後，曼薇居然不唱以前那種悲傷的歌曲，而唱像似「多情燕子歸」這一類的新歌了。
曼薇得着達良的鼓勵，復開始走紅，除與灌片公司訂約灌入唱碟外，復得編劇家將那支曲詞改編電影搬上銀幕。曼薇深深感謝達良的指點，更加愛慕他，兩人亦就更加的親密起來。
二十
某一夜，曼薇由俱樂部練習歌曲囘家，一推門進入，卽看見她的丈夫怒氣冲冲地坐在廳中。
曼薇問：「咦！你今晚沒有上工去嗎？」
焯宏不悅地答：「沒有。」
「這樣晚爲何還不睡覺？」
「不睡！」焯宏簡單的答她後，曼薇亦不想再問，卽拔步要進入房去，焯宏喝住他說：「囘來！」
曼薇給丈夫一喝，復囘頭來，問：「怎末呵？」
「曼薇！我希望你坦白對我說你是不是愛上達良？」
「是，我愛上他。」
焯宏一聽見這句話，一時火滾，站立起來勵聲而說：「我有何對你不住！你講！」
「我，我答不出來！」曼薇吞吐地答着，因受刺激，連咳了幾聲。
「我要你答！」
他們兩夫妻吵鬧的聲音已傳到薇媽的耳朶裡，她慌張地走出來，停步於門前觀看他們倆到底是吵些什麽？
曼薇亦不理她，只是悽切地對住焯宏說：「我知道對你不住，但我沒有法子抑住我的情感，我記得以前你對我講過：一個人愛上人家的時候，怎末都是愛他，無須問理由，亦不必管他愛不愛自己，這就是我答你的話。」
焯宏無話可說，圓睁着兩眼緊緊瞪住曼薇，曼薇乘機繼續說：「我們的生活方式根本不同，你勤於做工，我忙於歌唱；我在家你上工去，我上工，而你囘來，試問我的苦悶要向誰投訴呢！」她說到這裡不禁哭出聲了。
焯宏給她說得連心都輭了起來，他說：「我問你，你眞的愛達良是不是？」
「是，我需要他這末一個人！」
「那末你想和我離婚是不是？」
「我倒沒有想過。」
「那末你想怎末樣？」
站在門前的薇媽已忍不住了，她徐徐地行進，曼薇遂走上前一步抱住她的母親大哭，嗚咽地說：「媽！我的苦衷沒有人能夠了解我。」
薇媽以手撫摸着曼薇的秀髮，忍住滾滾欲墮的眼淚說：「你是我的心肝，你的不安卽是我的不安，你要顧住你自己的身體要緊。」
二一
第二天，曼薇一起床卽想要向丈夫解釋；可是焯宏却堅决地說：「你無需多說，我已知道我應該如何的做了。」
焯宏今早一出門，卽到達良的寓所去，時達良正在埋頭撰曲，看着焯宏驀然到來，爲之一怔，勉強起身向焯宏打個招呼，焯宏馬上說：
「達良！我有事要和你談一談，未知方便嗎？」
「方便！」達良遂陪焯宏坐下。
焯宏說：「我今天到來，是要問你是不是愛阿薇，這件事是關係阿薇一生的幸福，大家屬在好友，你無妨對我坦白說。」
達良忐忑不安，支吾地答：「是，不過我未曾對她表示什麽？」
「假使我和阿薇離婚，你的家庭能否容許你娶她？你會不會長久的愛她？你要想一想才好，如果對這兩點可無問題，我可自願和她脫離關係。」
「你太偉大了！我一定專心的愛她，如果家庭反對，我亦寧願脫離家庭和她在一起生活。」
「我明白，愛情是雙方面的，單方面的愛不是會得到好結果。」
達良亦有些難爲情地說：「可是你們結合已有這末久……」
焯宏苦笑而答：「那只是形式上而己，夫妻間旣無感情，家庭上亦無幸福可言。」
兩人對此問題旣然得着平和的解决，焯宏亦無心多談閒事，立卽辭別囘去。
二十二
當日，達良抱着滿懷的希望，歡歡喜喜地囘到自已的家裏，對着他的父親說：
「爸！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
「唔，你囘來了，什麼事？你說呵。」
「我前天對你講過的那從鄧小姐，我要求你答許我和她結婚。」
「就是那個在酒樓賣唱的歌女，你豈不是說過她巳經是一個有夫之婦嗎？」
「是的，她現在决定和她的丈夫離婚了。」
「不行，你要知道我個是書杳世家，要顧體面，怎末可以讓你去娶一個歌女進門呢！如果你一定要娶她，我最多不阻止你的行動，不過你以後不要囘來見我，我亦不認你是我的兒子。」
「旣然這樣，我亦無話可說，好我走！」
達良爲愛着曼薇，務求不負好友的寄托，他毅然和他的父親鬧翻，匆匆地步出家門，預備去組織他們的新家庭了。
二十三
同在一個晚上，焯宏，曼薇和達良各拖着各自的心事，終夜不能成眠，好容易才捱過這一個漫長的夜裏。
到了第二天，焯宏和曼薇兩人同到黃謙益的律師樓去，當在律師樓的應接室等待的時候，曼薇看見焯宏愁眉不展，她低聲地問：
「宏哥！你不會怪我嗎？」
焯宏苦笑地答：「不會，我不會怪你。」
一會兒，僕毆前來叫他們進去，他倆遂一同進入辦事室，在黃律師的面前辦理離婚的手續後，兩人步出門外，焯宏伸手和曼薇握別，是時正遇達良趕到，焯宏遂向達良說：
「你來剛好，我們已經辦妥離婚手續，你現在可帶阿薇囘去。」
曼薇聽着焯宏說了這句話後，一時百感俱集，亦顧不了許多。斜依在達良的身邊哭了起來，達良趕快把她擁入懷抱，安慰她說：「阿薇！你免悲傷，我已離開家庭，决定和你去一齊求生活。」
焯宏看着他們這樣的恩愛，惟有黯然神傷，獨自離去。
二十四
曼薇和達良同居不久，正遇太平洋戰事發生，戰火已漫燃到香港，他們夫妻携着薇媽三人一同避難囘到廣州去。
在廣州惡劣的環境，使達良始終找不到工作，曼薇爲維持生活計，不得不得到歌壇去賣唱，因身體虛弱，終於支持不住而染上肺病。
有一晚，達良因失業已久，覺得憂鬱無聊，拿起琵琶自彈自唱，藉作消遣，俄而曼薇放工囘來，連咳不止，達良把琶琵放在一邊，走上前問：
「阿薇，爲什麽咳得這樣厲害？」
曼薇邊咳邊說：「你拿杯茶給我。」
薇媽亦聽着曼薇的咳聲出來說：「如果太辛苦就不要再出去唱呵。」
「不，不要緊的，曼薇答着她媽並由毛袋裏拿出錢來說：「這錢你拿去。」
薇媽觸景傷情，嗚咽地說：「薇！我用你的錢，好像吃你的肉一樣。」
「媽！何必這樣悲傷！」
達良看見她們母女這樣的情形，心如刀割，憤慨地坐在一邊咀咒命運的偃蹇，曼薇拖着疲倦的步伐行近達良的身邊說：
「達良！你想它做什麼，慢慢地找工做，你怕會餓死嗎？」
達良仰首望住曼薇說：「我答應過焯宏要給你過着快樂的日子，現在不能給你快樂，反給你受苦……薇！從此以後你不要去唱歌，讓我來負起這個家庭的責任！」
薇媽不禁悲從中來，眼淚亦隨而滾滾墮下了。
二十五
翌日，達良一早便出門，到處去找工作，但結局仍是一無所成，失望囘家。
到了黃昏時候，曼薇巳換上旗袍，在房中咳得相當厲害，甚且咳出血絲，遍染在她的手巾中。時薇媽問進來：
「阿薇，爲何又咳得這末厲害，你換了衣服要到那兒去呵？」
「我已和人家約定今晩去唱歌。」
「對你講如太辛苦，就不必去唱。」
「達良亦找工不到作……」曼薇說了一半，氣又頂住她的咽喉，她馬上以手巾掩住口連咳不已，染在手巾上的血跡已被薇媽發現了，薇媽驚愕地說：
「阿薇！你咳出血了，爲何不早給媽知道呢！」
「媽！你別把這事讓達良知道。」
「不能，不能不說給他聽，這事應該讓達良知道，叫他暫時離開你，不然，只有兩人同樣白白等死，因爲這病是會傳染的呵！」
曼薇悽切地說：「我不能離開他，我眞不知我做錯甚麼事，給我這樣屢次受刺激！」
當她們兩母女談到這裡，外面有一個女友到來催促着曼薇上工。曼薇臨去時，她的母親再三叮尊說：「薇！我剛才對你講的話你想怎樣？」
曼薇怕媽煩惱，惟有隨口答她說：「媽！我答應你呵！」隨卽拿上手袋和她的女友出去。
卄六
曼薇去後不久，達良囘來，薇媽對他說：
「達良！你爲着阿薇一人離開家庭，以致淪落到如此的地步，現在生活這樣的艱難，我想你不如囘返父母的家去爲好。」
「不，我决定不囘家。」
薇媽至此不得不對他坦白地說：「達良！你亦知道阿薇咳血了嗎？我的意思如果你愛她，還是暫離開她；不然她的那種病是不會好的。」
達良驚愕而問：「她咳血了！」
「是，我剛才已經對她講過叫你們暫時隔開，待恢復健康後再住在一起未遲，等她囘來時，你再和她相商，我想她會答應的。」
達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薇媽繼續說：「我知道，不過事情已到如此，如果你愛阿薇，你更應該聽我的話。」
達良爲愛着曼薇起見，惟有憤慨地說：「好，我决定明天去。」
不久曼薇囘來，一入房卽和達良擁抱起來，以下顎靠在達良的肩胛上低聲而問：「媽已經吿訴了你沒有？」
「薇！我已經知道了，我决定天光就離開你。」
是晚，這對恩愛夫妻並肩而坐，一直談到將近天明才閉眼睡去。
破曉時分薇媽輕移步伐進來，輕輕以手搖着達良的肩膊低低地說：「天光了。」達良揉擦他那朦朧的睡眼，看見曼薇正酣睡未醒，他不想驚醒她，偷偷站起身旣慌張又戀戀不捨地說：「媽！我去了！」薇媽眼眶兒已經紅了起來以手示意，催他速行。一會兒，曼薇醒過來，看不見達良在她的身邊，連忙問：「媽！達良呢？」薇媽答：「他已去了！」曼薇一聽之下，忍不住哭了起來，連聲呼喚「達良！達良！」這末一來，她又咳嗽得不已，薇媽趕快扶住她，安慰她去。
卄七
她想休息，環境偏偏不給她休息；她想寧靜，環境偏偏不讓她寧靜。她的肺病已相當嚴重，爲了生活，還要到歌台去賣唱，就這樣她病倒在床，不能起身了。
她最親愛的姊妹馮燕萍聽着這個消息，很替她的病担心，馬上由香港趕到廣州。
那晚，曼薇拖着孱弱疲倦的病體在歌台勉强歌唱「秋墳」一曲，到了最後的一句，己經沒有法子再支持上去，終暈蹶於台上，時燕萍己到，連忙走上台將她扶起，送她囘家。
卄八
曼薇屢次帶病工作；但這一次已是不能再起身了！
當她病在床上的時候，燕萍極盡姊妹之情誼，予以贊助，復日夜帮着她媽照顧她，總希望她有恢復健康的一天。
一個寂靜的夜裏，室內瀰漫着悽凉的氣氛。曼薇躺在床上對燕萍說：
我沒有甚麼掛心，如果我有不測的話，我最担心的是我的媽。」
燕萍安慰她說：「別胡說吧！薇姐！如果你眞的有甚麼不測，我自然會照顧她的呵。」
曼薇說：「我亦很想念達良，不知能不能再和他見一面？」
燕萍說：「我可以替你寫一封信給他。」
再過幾天，這一個一代歌星便與世長辭了！
鄧曼薇死後不久，達良因接着燕萍的通知囘到廣州來，亟想要和他的愛妻見最後的一面，那知到時人已杳矣。
暮色蒼茫的一個下午，達良懷着悲痛的心情持着一束鮮花來到曼薇的墓前，深表哀悼畢，因受過度的刺激，幾欲暈倒，幸是時燕萍跟踪而至，纔將他扶住，伴他離去。
★ ★ ★
燕萍說到這裏，已是聲淚俱下，台下的人亦個個爲之感動而流淚。而這個追悼會也就在這凄凉的空氣中宣佈完畢。
（全劇已完）
搜尋資料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