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刼
電影小說
淒風苦雨中,墓園的一角正在舉行喪葬,一陣陣悲哀的樂調,送別了一個永離塵世的靈魂,年輕的劉敏娟,穿着喪服,帶着她八歲的女兒蓉蓉,望着丈夫的靈柩漸漸降下墓穴,泣不成聲,孩子也哭喊着爸爸,這悽慘的情景使毎一個送喪的人都爲之酸鼻。
死者俞志傑原是一個工程師,奮發有爲,可是他爲人太忠厚了,終於受了人家的欺騙,吃了倒賬,憂鬱而死了,他生前沒有積蓄,病時又負了一身的債,朋友們都爲他的撤手而去感慨惋惜。
喪禮完畢,樂聲停止了,墓園裡一片沉寂。
「俞太太,不要太悲傷了,身體要緊!」一個朋友同情地過來勸慰敏娟母女,「蓉蓉,你也不要哭啦,勸媽媽休息一會兒吧!」
「謝謝你!」敏娟哽咽着說:「莊先生,請你轉吿大家一聲,她爸爸生前欠下的債,我一定負責清還,我看典賣了家裡的東西,怕差不多了吧!」
「噯,這些事情慢慢再說吧,沒關係的!」
「不,志傑是不喜歡馬馬虎虎的人我要完成他的志願⋯⋯」
志傑生前雖不富有,却有着一個美滿温暧的家,可是現在,他的死把一切都毀滅了。
數日後,舊居的大門前停着一輛大卡車,挑夫們正不斷地從裡面把傢俬搬出來,敏娟和蓉蓉站在穿堂裡,惋惜地目送着每一件東西搬出去,這曾經有着無數温馨的囘憶的傢倶,而今已不屬於她們的了。
挑夫們槓着一張寫字枱出來。
「媽媽,爸爸的寫字枱,爸爸天天都在那裡寫字看書的!」蓉蓉拉着媽媽的衣角叫喊出來。
敏娟賭物思人,淚水湧滿了眼眶,她攙住了蓉蓉的手,把頭低了下去。
挑夫們又搬出來一張小床,蓉蓉突然掙脱了媽媽的手衝過去,拉住小床,放聲哭了,「媽媽,我的床!霞姐,我的床,叫他們不要搬呀!」
阿霞是個忠心的女傭,帶領蓉蓉已經好多年了,她對主人的不幸懷着深切的同情,這時她的心裡也難過極了,無可奈何地揀起蓉蓉的一架玩琴過來哄她。
「蓉蓉你看這個,你快拿去玩,小心別弄破了!」
蓉蓉究竟是孩子,她不自覺的鬆手放了床去接那隻琴了。
挑夫們迅速地搬着,終於搬完了最後的一件,敏娟望着那空恫恫的屋子,黯然神傷。人生原祇是一塲空虚的幻夢,瞬息間,一切甜蜜的往事都變成了苦痛的回憶。她終於提起了小箱子,拉着蓉蓉,拂去了淚水,走出了家門,阿霞拾着行李跟在後邊。
她們來到新居,這是一幢舊式洋樓底下的一間破車房,陰沉潮濕,蚊子翁翁地飛着,老鼠在窗檻上竄跑,蓉蓉驚恐地四週巡視,一不小心了一跤,手裡的琴也給摔破了,她哭着向外邊奔逃,「我不要住在這裡,我要囘去!」
孩子天眞的話剌痛着母親的心,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蓉蓉,乖孩子,等媽媽找到了事情做,就搬一個好一點的地方去住!」
屋子經過打掃後,顯得乾淨多了,蓉蓉疲倦地睡在床上,那白天的奔走哭泣,使她感到了現在安息的舒適,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媽媽,你也好來睡啦!」
夜深了,一陣陣秋蟲悲鳴,愈顯得孤兒寡婦的凄涼,敏娟撫摸着孩子,不禁悲從中來,而今而後,孩子是她唯一的安慰了,可是也給了她生活的重負,爲了孩子,她將要含悲忍痛的去掙扎求生。
敏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懂得聲樂,會彈鋼琴,會唱歌,她對自己原抱着堅強的自立信心,第二天,她便開始到各處奔走去找尋工作了,可是現實並不像她理想的那麽美好,她來到陳家、林家、董家,透露出她想找事情做的口氣,可是都被婉言拒絶了,她漸漸地感到頹喪。
最後,她又來到丈夫的好友莊先生家,這一次可沒有使她失望,莊先生爲她寫了一封介紹信,說是有一位朋友的女兒要學鋼琴,叫她去應徵一下。她感激地出來,拿着介紹信來到黃家,黃太太見了她非常歡喜,要她每天給女兒上課一小時,酬勞每月二百无,敏娟接受了。
「好吧,劉小姐,那就這樣說定了吧,明天五點鐘請你來上課!」
「好,謝謝你!」敏娟露出愉悅的笑容。
她心房裡重又燃起了生的希望,在歸途上,她買了三隻蘋果囘家,歡欣地和蓉蓉,阿霞三個人分享着。
晚間,敏娟彈着破碎的小琴,蓉蓉唱着「美好的生活」一曲,她們祈求着一個幸福家庭的重現。
第二天下午,敏娟帶着緊張而又興奮的心情,站在巴士站候車,忽然前面一輛的士停下,老同學麗蓮和一個男人孫喬治走下車來,和敏娟正打了個照面。
「咦,麗蓮!」敏娟感到意外的迎上去。
「敏娟,多年不見啦,你還是老樣子!」
「你也是!」
「我也是?」麗蓮感慨地苦笑了一下,她聽說敏娟就住在這裡,親熱地指指對面自己的家說:「呀!想不到我們住得很近,你有空到我家裡來坐!」
巴士來了,敏娟說了一聲「再會」,匆匆上車,喬治挽起麗蓮的手,油腔滑調的說:「碰到了老朋友,也該介紹介紹,那位小姐長相可不錯呀!」
麗蓮瞟了他一眼,正色地,「吿訴你,人家是正派女人!」
「正派女人才有意思嘛!」
「怪可棒的,她剛死了丈夫!」
「噢,新寡文君,更好!」喬治輕佻地說着,被麗蓮揑了一把,猛的跳起來叫聲「哎唷」,這才狂笑着一路走進屋子裡去。
敏娟已來到黃家,客廳裡傳出了狂熱的音樂,黄家的獨生女妙常正獨個兒扭着屁股在跳蒙巴舞,黃太太微笑着對敏娟說:
「你看妙常跳得還好吧?」
敏娟覺得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學跳這種怪樣子的舞,有點不以為然,勉強應着:「嗯,還好還好!」
「妙常,劉先生跟你上課來了!」
「噢!」妙常打量着敏娟,笑了笑,逕自去關唱片,她走路的樣子完全是「夢露型」的。
「你學過琴嗎?」敏婚問她。
「對啦,妙常,你先彈給先生聽聽!」
妙常一副不在乎的神氣,一屁股坐在鋼琴櫈上亂彈一陣,黃太太在一邊得意非凡地誇讚着。
「她看過別人彈幾囘就會了,朋友們都說她是天才呢!」
「噯,不過學琴要從頭學起,練好指法音諧,基礎打好了,以後才有希望!」敏娟覺得她彈的完全不合譜,便拿出琴譜來從頭教她,琴鍊上响出了單純的音調,黃太太聽着,似乎感到無聊。
經過敏娟幾次的糾正,妙常覺得不耐煩了。
「我不要學這個,我耍學歌曲!」
「對啊,劉先生,下個月就是她爸爸的生日,她要表演呢,還是請你先教她唱幾首歌吧!」
妙常說出了她要學的一首流行歌曲,敏娟根本不知道,無可奈何中祇好答應她第二天帶了樂譜來教她。
第二天中午,敏娟來到麗蓮家裡,她的屋子陳設得相當華麗,敏娟以好奇的目光四圍打量着,可是麗蓮的談話却是滿懐辛酸的,她最起當年她父親過世而輟學的事,感慨萬分,「唉,從那時起,我就挑起了家庭的担子,幾年來我什麽事都做過,有的事做不長,有的事吃不飽,現在,我是靠大衆生海啦!」
她的憂鬱的神情,使敏娟既然大悟,她睁大了眼睛。
「哦⋯⋯你是說⋯⋯」
彼此沉默了一會,麗蓮吸了一口烟,吐出了一個濃濃的烟圈,自言自語地嘆着:「人生就像烟一樣………」她望望敏娟頭上的白花,把話題轉開了。
「你也眞不幸……上個月我在報紙上看到他的噩耗,眞可惜,他有點遺產留給你嗎?」
「唉!那裡有遺產!還拖了一身債,所以我祇好靠自己啦!」敏娟傷心地搖着頭。
「那你現在就靠教琴生活?」
「嗯!」說起教琴,她正是爲了要借那首流行歌曲的樂譜而來.,可是麗蓮也沒有,談了一會,敏娟起身告辭了,剛走到房門口,正好喬治匆匆進來,和她撞了個滿懷。
「啊喲!」敏娟嚇了一跳,喬治見是她,喜出望外,連忙殷勤招呼:「對不起,對不起!」
「沒有關係?」敏娟囘頭向麗蓮說了一聲「再見」,急急地走出了門,喬治望着她的背影微笑着出神。
敏娟好容易在一家唱片公司裡買到了那張樂譜,囘家後,她試哼着那首調子,還不時用手指放在桌上空彈着伴奏的音符,苦練了好些時候,滿以爲可以應付妙常的願望了。她在黃家的鋼琴上彈奏了一囘,却不料妙常皺皺眉頭,向坐在一旁的母親望了一眼,又嘮起咀睜大眼睛做了一個鬼臉,「先性,你彈得不夠熱!」
「對啦!我們剛買了一張唱片,妙常,你放給先生聽聽!」
隨着那熱哄哄的音樂,妙常不自主的手舞足蹈起來,黃太太也搖頭幌腦的笑顏逐開。
敏娟窘住了,她拿起樂譜來跟着哼,可是愈哼愈接不上口。
敏娟回到家裡,煩燥不安,在黯淡的燈光下,重複地哼着曲子,又用鉛筆在五線譜上邊哼邊記,蓉蓉那裡懂得母親的苦心,忙着也在一邊撥弄小琴,胡亂的唱著。
「蓉蓉,不要唱啦,你睡吧!」敏娟有點不耐煩。
「我等媽媽一塊兒睡!」蓉蓉天眞地說着依舊起勁地彈着。
「不要等啦,蓉蓉乖!」阿霞看出了主人的煩惱,放下針線去哄蓉蓉,蓉蓉嬉皮笑臉的逃着,猛的被阿霞捉住了,她竟然哭了起來,說是一定要彈到媽媽睡了才住手。
敏娟在煩惱中,正沒好氣,她一時忍不住,抓起蓉蓉重重地打了幾下屁股。
「哎喲,少奶,你打她幹嗎呢!」阿霞趕忙把蓉蓉搶走,疼愛地安慰着:「乖,快別哭,你看媽媽生氣了!媽媽耍教書,好辛苦,你知道嗎?」
敏娟被這句話提到了心事,一陣悲哀湧上心頭倒在床上抱頭痛哭了。
「媽媽,我錯了!你…不要哭啦!」蓉蓉含淚過來拉她,母女兩人相抱痛哭了一陣,這才互相安慰着抹去了眼淚,蓉蓉乖乖地睡了,敏娟繼續着以哽咽的聲調,低哼着爵士的節拍,直到遠處傳來了鷄啼聲,她才疲憊不堪地倒在床上。
可是,她担憂着的惡運終於無法避免,兩天後,她來到黃家,意外地客廳裡一個人也沒有。
「咦,你們小姐呢?」敏娟正在詫異地問傭人,却見黃太太微笑着來了,她從袋裡取出一個信封來。
「劉先生,我們妙常這孩子也沒有心思學琴,這封信是給你的!」
「噢!」敏娟拆開信,見裡面是幾張十元鈔票,她明白了一切,「哦,這個⋯⋯」
「眞對不起,一點小意思,請你收下!」
「不,我沒有教給妙常什麽東西,我不應該要你的錢!」她感到一陣慚愧,堅决地把錢放在琴上,「我走了,再見!」
黄太太目送着她離去,不免感到歉意。
時光在苦難中挨過了兩個月,敏娟還是找不到工作,一天晚上,她對着僅餘的六十幾塊錢在發愁,「阿霞,以後我們得更省點!」
「那……我的工錢慢慢再給吧!」阿霞不忍地說。
「巳經欠了你一個月啦,你家裡還有母親要養活,不給你也不行啊!」
主僕兩人正在相對惘然,忽然敲門聲起,進來的是打扮得妖艷的麗蓮,原來她是因爲冢裡來了幾個醉鬼,不堪纏擾,這才跑了出來,她一進開便關切地問敏娟:
「怎麽樣?事情找到了沒有?」
敏娟祇是搖頭嘆息,訴說着找事做的困難,「奇怪,結了婚的女人難道就不能工作了嗎?前天有個朋友說有一家保險公司要請女職員,後來一打廳又是要未婚的,有什麼辦法呢?」
「那你就說未婚的,不就解决了嗎?」
「不,」敏娟聽了大不以爲然,「做人應該老老實實,我憑本事搵飯吃,犯不上去騙人啊!」
「不過,我想要是爲了吃飯,祇要是心裡對得住你所紀念的人,也不算是無情薄倖的吧!」麗蓮嘆了一口氣,「依我說,你把頭上的白花拿掉,換一件漂亮點兒的衣服,打扮一下,他要未婚的就說未婚的好啦,輕而易舉的就把問題解决了,爲什麽不做呢?」
麗蓮的話,聽來似乎放蕩,可是它却深深地含着飽經世故的人情味。
這一晚,敏娟沒有好睡,她反覆地想着想着,麗蓮的話不錯,爲了孩子,她必需求生,爲了求生,她不能不適應環境⋯⋯。
第二天,在一家保險公司的經理室裡,敏娟向曹經理遞上了介紹信,她已經聽了麗蓮的勸告,打扮得艶麗動人,曹經理向她上下打量,感到非常滿意,拿起她的履歷表,畧畧看了看,不免喜形於色。
「噢,還沒有結婚,很好很好,府上有些什麽人?」
「母親跟一個妹妹。」敏娟不自然地扯着謊。
「好,那麽你就在這裡試試吧,這裡待遇很微,月薪四百元,不過,要是做得好,外塊是相當可觀的。」
敏娟感到一陣快樂,「謝謝你!」
「今天就開始辦公好嗎?」曹經理對敏娟的美色,大感興趣,立刻帶着她走出經理室去向同事們介紹。
「各位,我給你們介紹一位新同事,劉小姐,劉秘書!」
同事們客氣地一個個招呼着,正在這時,喬治匆匆進來了,曹經理又指着他說:「這位是Mr. 孫是業務部主任!」
喬治見是敏娟,喜出望外地迎上去和她握手。
「喔,劉秘書,歡迎歡迎,我叫喬治,孫喬治,我們好像面善得很,你好嗎?」
「面善?」敏娟有點莫名其妙。
「也許你沒注意我,現在能跟Miss.劉做同事,眞是榮幸之至!」
喬治一連串的還想說下去,忽見到曹經理的神色不悅,忙住了咀,敏娟便在經理室裡開始了她的新的職業生活。
她的工作非常輕易,每天跟着曹經理出席宴會,在酒店裡,在茶室裡,在辦公室裡,曹經理介紹她認識了很多有錢的老板。這不是她期望的工作,可是爲了生活,不得不勉強應付着。
喬治台從那天見過敏娟之後,心裏老是癢癢的,祇苦找不到機會,這一天,時鐘指着一點鐘,他梳頭整裝,不時向經理室無望,在等候敏娟,好容易看見她出來了。
「Miss.劉,一塊兒吃飯去好嗎?」
「不,謝謝啦!」
喬治還要糾纏,却見曹經理出來,帶着敏娟走了,他心裡很不自在,脫下外衣,扔在桌上,一個同事打趣他說:
「喬治,你又想打主意啦?那是曹經理的,別胡來啦!」
喬治把手指揑得拍的一响,好像很有把握似的自言自語:「山人台有妙計⋯⋯」
曹經理的車子直向淺水灣開去,在麗都門前停下了。
「你約了朋友嗎?」敏娟奇怪地問。
「沒有!」
「哪,爲什應到這麽遠的地方來吃午飯?」
曹經理笑笑,說是中環那幾間館子都吃腻了,特地帶她到這裡來換換口味的,這也許是表示他的誠意,也許是表示他的濶綽,他們坐下了,曹經理在點菜,敏娟無聊地望着海灘,海灘是靜靜的一片,海浪敲着沙灘,沙沙地响着,前塵依稀,敏娟沉入了囘憶——她想起了
和丈夫孩子在海灘上嬉水的甜蜜往事,猛的曹經理的聲音在問她:
「你看看,這些菜怎麽樣?」
「嗯,嗯!」敏娟從囘憶中驚醒過來,神色迷惘。
「怎麽?你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她強作笑容。
「有心事?是不是這個地方曾經有過羅曼史?」老奸巨滑的曹經理一言道破了她的心事,敏娟被窘住了。
「哈哈,有也不稀奇!」他輕鬆地說着,把話題轉到了正經,「前幾天我介紹你認識的人都是有地位有錢的人,有廠商,有經理,有百萬富翁!」
「我知道!」
「這些人都是我們的主顧,你要多盡點力,把他們的保險生意拉過來,哈哈,女人做事比男人容易得多!」
「是嗎?」敏娟惘然地應着。
「當然,不過,耍熱情,但適可而止!」曹經理好像是在教導似的,「後天是我們董事長的生日,到時我再介紹幾位富翁給你認識認識,你記住,耍熱情⋯⋯哈哈⋯⋯!」
侍役送上酒菜來,曹經理滿懷得意地舉起一杯威士忌。
「來,祝你順利!」他對這位漂亮的女秘書正寄以無限的希望,他把她當作了新闢的生
財之道。
董事長的生日終於到了,客廳裡高朋滿座,敏娟受了曹經理的暗示,不得不週旋在賓客之間,她端麗的容貌,不期而然地使衆賓客的目光向她全身上下掃射,尤其是那個有錢的夏老板,好像得了曹經理的時許似的,一味盯住了她,他已有了醉意,迷着酒眼,伸手到敏娟肩上扶着,作出怪親熱的樣子,「好一位漂亮的小姐!」
一會兒,音樂聲起,夏老板邀敏娟共舞,他不時的把臉貼上去,敏娟尷尬地避開了,他却借着酒意,故意把敏娟摟得緊緊的,好容易一曲完了,敏娟才透了口氣回到坐位。
「對不起,我出去一會兒!」
「出去?不行,哈哈⋯⋯」夏老板拉住了她的手。
「等會兒就來!」敏娟輕輕地掙脱了,她向走廊走去,在後邊陽台上獨個兒徘徊着,她要讓她的靈魂,從汚濁的空氣中出來吹一囘涼風。
「Miss. 劉,怎麽一個人躲在這裡來呢?」猛的身旁一個男人的聲音驚醒了她,回頭一看,原來是同事孫喬治。
「啊!裡邊太熱了!」
「熱?哈哈,是太熱太熱了!」喬治油腔滑調的笑着,又偎到她的身邊,大献殷勤似的。
「Miss. 劉,我非常同情你,不過人生幾何,何必整天發愁!」
「孫主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敏娟覺得他的態度有點神秘。
「我說,過去的過去啦,人死不能復生,俗語說得好,夫婦如衣服,穿壞了就換一件好啦!」他的話愈來愈不像樣了,敏娟這才恍悟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底細,一時有些驚惶,可又不敢過份得罪他。
「孫主任,你是說⋯⋯」
「你放心,我一定替你保守秘密,俞太太,我們公司是不用結過婚的女人的,不過,我姓孫的是夠朋友夠義氣的,來,我們進去跳舞吧!」
他乘機要挾,摟住了敏娟一隻又一隻的貼着臉狂舞不已。
喬治見第一步勝利了,心中好不得意,他想他已挾住了她的弱點,就不怕她不落入自己的網中了。
第二天下班的時候,他差侍役送了一張字條給敏娟,簡單地寫着:「劉小姐,見字請卽往花園道纜車站晤面,要事奉商。」
敏娟奇怪地出來,看見喬治的坐位已經空了,她有點胆怯,可又不敢拂逆他的意思,祇好趕到纜車站去,喬治笑迷迷地迎了上來。
「孫先生,你有什麽事啊?」
「看你,急成這樣子,來,我們上去再說!」他得意地逕向車站走去,敏娟站在後邊疑惑地問:「上去?不,我要囘家呢!
「噢,我知道你的『妹妹』在家裡等你是嗎?」他奸笑着故意誇張地叫着「妹妹」兩個字。
「這倒不是!」敏娟不知所措了,祇好悵然跟着喬治走進纜車,車向山上開去,不一會已到了山頂。
正是華燈初上的黃昏時候,靜靜的山頂羊腸小道上,行人稀少,敏娟隨喬治漫步並肩地走了一段,她實在覺得有點不耐煩了,她站住了脚,「孫先生,倒底是什麽事?爲什麼總是呑呑吐吐的不說,我要囘家了!」
「劉小姐,你是聰明人,你難道還沒有領會我對你的好意?請你稍爲注意一下態度好嗎?」
敏娟見他故作神秘的樣子,知道他不懷好意,心裡起了反抗,「什麽叫注意態度?」
「哪好,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原來他說了一套威脅的話,他說出從麗蓮那裡得知了她的全部底細,敏娟又氣又慌,終於把心一横:
「那末,你要怎麽辦,請說好啦!」
「哎唷,看你難過成這樣子!」他忽然又換上了一副笑臉,故意把身子靠近敏娟,指着遠處的夜景,像吟詩般的唸着:
「你看,這萬家燈火,像天上的星星,夜色太美了⋯⋯太美了,我們爲什麼不享受享受這個良辰美景呢!Miss. 劉,老實吿訴你,有從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給你迷惑住了……」
「孫先生,請你尊重些,原來你爲的就是這個!」
「不,還有更重要的呢,我已在工六國飯店爲你開了個房間,哈⋯⋯」他這時醜態畢露,上前去把敏娟攔腰抱住,「你耍跑,也跑不了啦!哈……」
敏娟急了,不自主的大喊救命,喬治這可着了慌,忙用手捫住她的咀,兩個人掙扎着扭做一團,不覺到了懸崖的邊上,敏娟險些掉了下去,被喬治一拖倒在地下,喬治見她已經倒下了,透了口氣,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定,整理一下衣服,不自覺地退後兩步,正要說話,不料他已退到了草坪的邊練,一個滑脚,失去重心,他竟然在「嘩」的一下絶叫聲中滾下懸崖去了,敏娟看了嚇得魂不附體,她急急爬了起來,拔脚就逃,跑了一段,來到纜車站想搭纜車,這才發覺自己的手袋已經失落了,高跟鞋也祇剩了一隻,她索性把另一隻也脱了,一路失地落魄地走下山坡去。
天黑了,敏娟的脚底已跑破了,襪子上印出了鮮紅的血跡,她忍着痛一拐一拐不停地走着,終於在精疲力倦的時候跑回了家門。
「喏,媽媽回來了!」阿霞見她推門進來,欣慰地叫着蓉蓉,可是仔細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少奶,你怎麽啦?」
「媽媽!」蓉蓉笑着撲過去,敏娟倒在椅子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祇是搖著頭指指門,關⋯⋯門⋯⋯關!」
阿霞不知所措的把門關好了,「少奶,怎麼囘事?」
敏娟驚魂稍定,回過頭來看看蓉蓉,不禁淚如泉湧,「蓉蓉,媽差點兒見不到你啦!」
阿霞倒了一盆水,小心地替敏娟洗着脚上的血斑,屋子裡靜悄悄的充滿了恐怖的氣氛,敏娟環視四圍,覺得這簡陋的家無限温暖,她多麼想能夠安安靜靜的躺下來休息一下!可是不能,一陣急急的敲門聲,進來的是幾個拿着電筒的警察。
「你是不是劉敏娟?」
高跟鞋、手袋、脚上的血跡,事實是無可否認了,敏娟麻木地站起來點了點頭,絶望地跟着警察往外邊走。
「媽呀⋯⋯媽⋯⋯」蓉蓉抱住了母親大哭大喊!
這悽慘的哭聲震據了母親的心弦,可是她却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妹妹,不要怕,你媽媽就會囘來的!」一個警察看了不忍,抱起蓉蓉交給阿霞,「你好好的看着她吧!」
敏娟被帶了出去,她囘首看看家,門已被碰上了,孩子的呼聲還隱約地蕩在她的耳邊。
第二天,報紙上登出了大幅新聞,「山頂桃色慘案⋯⋯」朋交們都看到了,有的搖頭,有的嘆息,更有的同情,可是沒有人瞭解敏娟的寃屈,除了那好心的傭人阿霞以外,再沒有第二個關心敏娟的人了,阿霞看護着蓉蓉,可是,經過了一個多月的等待、變賣,道個家怎麼也維持不下去了,她抱着蓉蓉在拘留所的鐵攔外探望敏娟,主僕、母女,相對著流淚。
「少奶,你也不耍難過,我想出去打工,蓉蓉讓她到我媽那邊去住,她老人家也很歡喜蓉蓉的。」
事到加今,還有什麽辦法呢?敏娟感激阿霞的好心,還叮囑蓉蓉要乖乖的聽婆婆的話。
「媽……」蓉蓉禁不住哭了出來,直到拘留所的看守人吿訴她們接見的時間逾時了,揮手叫她們出去。
由於喬治的傷勢漸漸復元了,敏娟才得洗清寃屈,終於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她跨出了拘留所的大門,她仰望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到了重享自由的幸福,她摸出阿霞給她的新主人的地址看着,想像着骨肉重聚的歡樂,眼眶裡拼出了盈盈的淚水。
可是,出人意外,阿霞却在前一天被歇工了。
她擲躅來到原來的那間破車房住屋,祇見雙門緊閉,早已沒有人了,她茫茫地徘徊在街頭,望着那些街邊窮苦的家庭,老幼團聚一起,而她呢,死的死別,生的生離,不禁感觸淚下。夜深了,是人們安息的時候了,而她却無家可歸。
她在街頭徬徨,引起了警察的懷疑,「喂,你在這兒幹什麽?」
「哦!我⋯⋯我找人!」她急中生智,匆匆地走向麗蓮的家去,她望見樓窗上燈光輝煌,可是她一看自己的襤褸模樣,却又蹲躇起來,這時,警察還在探頭巡視,她又不能囘身出去,逼得鼓起勇氣,上去按了門鈴。
客廳裡傳出了男女的調笑聲,敏娟又感到不安了,幸而麗蓮的女傭還認得她,「哦,是,劉小姐,請進來坐!」
「小姐呢?請你跟她說一聲,我想見見她!」
「這個⋯⋯現在不大方便,你進來吧!」女傭露出了爲難的神色。
敏娟祇好來到客廳外邊等着,走過一架大衣鏡前,她照了一照面孔,不禁大吃一驚,原來自己的顏容巳經憔悴到認不出來了,她心裡一陣難過,忙別過頭去。
她聽到了麗蓮嬌聲地在送客,又聽到一個男子的輕薄話,客走了,麗蓮疲倦地伸着懶腰,理理蓬鬆的頭髮,順手把襟頭的扣子扣上,敏娟惘然地望着她,好一會才外出聲來,「麗⋯⋯麗蓮!」
「誰呀?」麗蓮回過頭來,定神一看,驚異地,「哦,敏娟,是你……你瘦了……什麼時候出來的?」
老同學見了面,感到一陣傷心,麗蓮同情她安慰她:
「別難過了,唉,眞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沉又遇打頭風!敏娟,你先來吃點東西吧!」
敏娟對她的欵待,說不出心中的感激,這一晚,敏娟就借宿在她女傭的床上。
經過了一夜安眠,敏娟的精神稍爲恢復了些,她站在樓上向外張望,對邊正好是巴士站,忽然她看見阿霞站在那裡候車,驚喜得狂叫起來,一路奔下樓去,「阿霞!阿霞!」
阿霞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囘頭一看,却見敏娟在向她奔來。
「啊,可給我找到了!」敏娟含着眼淚,像重見到親人。
「我也在找你呀!昨天到拘留所去,才知道你已經出來了,我怕你找不到,所以特地來貼一張地址在車房住屋門口,想不到⋯⋯」
「蓉蓉怎麽啦?好嗎?快帶我去看她!」敏娟急不及待地問着,她們一路來到了道路崎嶇的木屋區。
求生,原是人類的天性,蓉蓉好像對這苦難的環境已經適應了,她看去似乎已經混忘了那過去的嬌生慣養的生活,現在她唯一的願望,是能夠早日和媽媽見面。
在一個水龍頭旁,一羣排着長龍的孩子們中間,站着蓉蓉,她赤着脚,拾着水桶,你推我擠地弄得全身濕淋淋的。
「蓉蓉⋯⋯」敏娟一把把她擁在懷裡,真是悲喜交集,她在蓉蓉的小臉上祇是狂吻,「啊,蓉蓉,讓我好好的看看你,衣服全濕啦,你不冷嗎?」
「不冷,取水要緊!囘頭要煮飯的!」蓉蓉天眞她說着,剛說完話,却接着一陣有氣無力的咳嗽。
「蓉蓉,你咳嗽——怎麽會咳的?啊喲,你瘦啦!」敏娟愛憐地撫摸着她。
「媽媽,你也瘦啦!」
敏娟祇覺一陣心酸,淚不自主的掉了下來。
走進木屋,又擠又黑,小小的一間屋子,却住了好幾夥人家,阿霞指着一個汚穢的床舖說:
「蓉蓉晚上就跟我媽一塊兒住在這裡!」
「喔!」敏娟見了這情景,心裡更感到無限凄涼。
老婆婆見了敏娟,非常關心,殷勤地勸慰,說她自己也是熬了苦把阿霞撫養大的,現在總算靠阿霞賺錢來養活她。
「所以少奶呀,你也不要難過,好來好過,壞來壞過,人總是要活下去的呀!」
這句話似乎給了敏娟一種啓示,她點頭自語:「是,是的,人總是要活下去的!」
敏娟再一次振作起來,和阿霞收拾了東西,把沒用的都變賣了,在附近找了一間小小的木屋,暫時安頓下來,這一次的教訓她受夠了,憑色相去混飯吃到底是不行的,她决心以後要老老實實的做人,好好兒把蓉蓉撫養長大!
可是現在她能做什麽呢?祇有用勞力去換取最低的生活了,「阿霞,你替我留意好嗎?我也預備去幫人了!」
幾天後,阿霞帶着敏娟、蓉蓉站在一個主婦面前,主婦搖頭說:「喔,你要帶着孩子,那我們這兒不行!」
爲了求生,她忍痛離開了蓉蓉,獨自隨着阿霞又來到了一個主婦面前,主婦打量了她一會。
「我看你不像傭人,在我們這兒做恐怕也不合適,你另找人家吧!」
一次次的失敗,一重重的打擊,迫使敏娟穿上了白短衫黑褲子,梳了一條大辦,她再一次站在主婦的面前,主婦打量她,認爲滿意,「⋯⋯接送孩子上學,洗燙八個人的衣服,每天晚上要擦八個人的皮鞋,早上要拖地板⋯⋯一個禮拜抹一次窗,半個月打一次地腊⋯⋯你做得了嗎?」主婦一連串地說了,阿霞担心她望了望敏娟,却見她堅决地點點頭,「我做得了!」
可是一天、二天、三天,勉強地挨過了,她漸漸感到體力不支,眼花撩亂了,終於在抹窗的時候暈了過去,主婦非常同情她,「我本來很喜歡你,不過你身體太弱,我家的事情又忙,怕你做不了,你還是囘家歇歇吧!這五塊錢給你!」
主婦的同情,換來了敏娟的失業。
敏娟拿了五塊錢,失魂似的在路上走着,她的生的勇氣,再度受了嚴重的打擊,她開始對人生起了懷疑,難道這偌大的世界,竟沒有她安身之所嗎?她拖着脚步陷入了沉思,猛的被一輛人力車撞了一下。
「啊喲,敏娟,是你,你怎麽弄成這樣子!」
原來車上坐的正是麗蓮,她同情地陪着敏娟囘到木屋,祇見蓉蓉孤單地一個人在床上接弄,那隻破了的小琴,她已經爲環境磨練成了一個能幹的孩子,會燒水,也會煮飯了。
「眞乖,你去幫工就留她一個人在家裡嗎?」
「唉!有什麼辦法呢!」敏娟的眼裡充溢了淚水,她聽見蓉蓉又是一陣咳嗽,心裡難過極了,「蓉蓉,你又咳嗽啦!」
麗蓮望着她們母女兩人的情景,也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悲哀,她從皮包裡取出所有的鈔票,一共也不過二十元,放在蓉蓉手裡。
「敏娟,我很慚愧,不能給你什麽幫助,這一點錢,你要是不見外,就攻下去給蓉蓉看看醫生吧!」
敏娟難過而又感動地緊握麗蓮的手,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接受人家的憐憫與施捨。
從此,敏娟的境况愈來愈不濟了,她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可以當的賣的,都早已當光賣完了,眼看着快將受到死神的威脅,她呆呆地想着,想着,她下了决心,拿定了主意。
「蓉蓉,好孩子,聽媽的話,今晚媽出去,你在家裡好好的睡,要是餓了,喝點開水吧!」
爲了孩子,也爲了求生的掙扎,敏娟决定犧牲自己,投向可怕的火坑裡去。晚上,她在麗蓮的冢裡,對着鏡子,眼淚和着胭脂塗上了臉,麗蓮抽着烟,難過地搖頭說:
「唉,我看你還是不要做吧!這⋯⋯不是人做的!」
可是她又怎能忍心讓孩子餓死呢!
室內死般的沉寂,祇聽得時鐘的「的答」聲,突然間,天空裡起了閃電,一聲聲的雷晌,接著是大雨傾盆而下。
「雨下得這麽大,也許不會有人來啦!」麗蓮望着窗外正担心地說着,忽見一輛汽車駛到門前停下,兩個男人跳下車來,她不覺脫口而說:「啊,有人來了!」
「真的有人來啦?麗蓮,怎麽辦呢?」
「不要怕,好好兒應付吧!」麗蓮安慰着她。
一剎那間,敏娟的心情紊亂極了,她背向着門,兩手捧住了臉,竭力想把自己緊張的心情平靜下去。
麗蓮堆起笑容過去開門,啊,她楞住了,門口站着的正是喬治與另一個男人,喬治依然故我,祇是臉上多添了兩條疤痕,脚有點拐,他迎着笑臉。
「麗蓮,你瞧,我多誠心,這麽大雨來看你!」
麗蓮尷尷地望着他,心裡祇在為敏娟担憂,她想把喬樹推進屋子去,可是喬治却偏偏走到敏娟身邊去了,敏娟也正囘頭偷視着進來的人,兩個人的目光正好相接,彼此吃驚地叫了出來,「啊!是你!」
「你們認識的,那再好沒有啦,來來,那邊坐!」麗蓮想打開僵局,替敏娟解圍。
喬治雖然驚訝,却很快就鎭定下來,他心裡想:「先痛痛快快地玩她一下再說吧!」他要把麗蓮和那個客人打發開去,麗蓮不放心敏娟,却又無法拒絶,祇好無可奈何地走了,留下喬治跟敏娟兩個人。
「哈哈,Miss.劉!想不到我們在這裡又見面了,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哈哈,過去的讓它過去吧,何必想它呢!來,來,我的打鈴!」他一拐一拐的過去,伸手把敏娟一抱。
敏娟羞憤交迫,再也受不了這種侮辱,用力把他一推,喬治冷不防倒退了幾步,惱了,「哼,他媽的,這婊子敬酒不吃吃罰酒!」他猛的撲過去抱住敏娟,兩個人又扭作一團,麗蓮聽到聲音,知道事情糟了,忙出來陪着笑臉勸解。
「喬治,這何必呢!看我的臉上,請你原諒!」
「哼,原諒!老子化錢來的,老子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他對敏娟粗魯地命令着,「過來,把衣服脫光!」
說着,又獰笑着,一把拉住敏娟的衣襟,把她的衣服撕下了一大片,敏娟這時已忍無可忍,她瘋狂地把脚下的痰盂拿起來向喬治頭上一戴,水往他身上直流,她不顧一切奪門而逃了。
敏娟冒着雨奔向自己的木屋,祇見木屋的窗門在暴風雨中搖盪着,她推門進去,屋子裡一片漆黑,地下已成了水塘,她在驚惶中發現蓉蓉正伏在地下哭泣,滿身是水。
原來狂風暴雨把整個屋子都打濕了,蓉蓉爲了關窗,力不自主,竟被風吹倒在地下。敏娟摸索着找了火柴,點了燈,痛心地抱起蓉蓉,「蓉蓉⋯⋯你怎麽啦!」
「媽!我冷呀」蓉蓉劇烈的咳了起來,摸着自己的頭祇是叫痛。
敏娟把臉偎着她,忽然痛哭起來,「哎喲,蓉蓉,你病啦,你在發燒呀!天哪,你千萬不要生病呀⋯⋯」
蓉蓉是她唯一生命的根源!她手足無措地把箱子從底倒翻着,想找幾件比較値錢的衣服
去典賣,忽然一個小小的紙包跌了出來,她打開來一看,却原來是志傑的一隻婚戒,裡邊還留有一張字條,寫着要她永久留做紀念!敏娟讀完字條,流着淚,身子直發着抖,她的心碎了!
「媽呀⋯⋯」蓉蓉的哭聲喚醒了她,她急忙奔過去。
「蓉蓉,不要怕,媽給你請醫生去!」
第二天,醫生請到了,診斷結果發覺蓉蓉患的是急性肺炎,他立刻替她打了一枚針,又開了個藥方,要敏娟馬上去買這種特効藥給她吃,遲了怕生命有危險。
敏娟拿了僅有的十五塊錢,急急地趕到藥房去買,可是這種藥要十八塊一瓶,她向伙計哀求,可是哀求有什麽用呢?她惶恐而失望地走出了藥房,茫然走着,現在,是什麽都絶望了,忽然,她看見前面走着兩位衣飾入時的太太,孩子的性命,使她忘却了羞恥,她鼓足勇氣,上前去乞討了。
「太太,太太,請幫幫忙,我的孩子病得厲害,請你給我三塊錢,替孩子買藥⋯⋯」
「三塊錢!好大的口氣,年紀輕輕不去做事,在街上乞討,沒有沒有⋯⋯」
她的神經在痛傷中麻木了,可是她沒有忘記藥房,藥房,啊!她找到另一家藥房,正好一個貴婦人也在買這種同樣的藥,櫃台上放着三瓶,她望着藥出了一會神,彷彿間,她好像
看見蓉蓉哭喪着臉伸手向她求救,她又好像聽到她親生骨肉痛苦的呻吟⋯⋯她忍不住了,猛然不自主地,她把十五塊錢往櫃上一放,瘋狂似的搶了一瓶藥向外就跑!
「捉賊捉賊!」伙計追了出來,一把捉住了她,行人們圍作一圈,有一個好心的人不忍地說情。
「看樣子怪可髒的,放了她吧!」
伙計狠狠地一把推開了她,「好,算便宜了你!」
「先生,我已付了十五塊錢,求⋯⋯你⋯⋯」敏娟想起了自己的十五塊錢從地上掙扎着起來拉住伙計。
「哼,放手!」伙計掙脫了她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吧!」她狂奔着,突然,眼前飛着金星,她看不見周圍的東西了,她撲倒在迎面而來的汽車輪下,她失去了知覺,呼吸也漸漸停了下來。
木屋裡,蓉蓉孤單地在床上夢囈般呻吟着:「媽啊!媽啊⋯⋯」
夜色濛濛中,死神在向這一對歷盡刦難的母女在招手!
這兩個鏳經竭盡了她們求生的最後的一滴力量而奮鬥掙扎的生命,終於悲慘地在塵寰裡消逝了,這究竟該歸罪於誰呢?蒼天?命運?還是這殘酷的社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