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苑又逢春」
電影小說
春囘大地,賜惠給人間溫暖,萬物皆呈生氣勃勃!
方振剛是長壽洋行的業務主任,家裡祗有一位妻子華慧賢和一個出世剛剛一個月的兒子。所以今天的他,也特別喜氣洋溢,在家裏設湯餅宴,洋行裡的同事,差不多全部都到齊了。忙得他不可開交,可幸他有老同學徐天任來帮他的忙,才不至弄到頭昏目眩。
行將入席之際,還有一位最後趕到的賀客匆匆而至,她就是洋行裡的女同事柳絮靑。
她到了後,還對振剛說道,她不能入席了,因爲有些兒急事,趕着要到別處去,並且請他抱出孩子和她相見,又問孩子的名子,振剛知不可强留,便抱出孩子並吿訴她孩子的名字叫方展程,柳絮靑欣然去了。
酒闌人散後,大家都感到十分疲勞,安然就寢,可是華慧賢素性仁愛,自己負責看護孩子,叫奶媽獨自休息去了。
第二天的早晨,方振剛發覺妻子有點兒發燒,他明白到因爲昨天日夜疲勞之故,立刻去請醫生,爲她調理,經醫生診斷後,說她祗是偶患感冒,方才放心上辦公去。
時間又過了一個星期,華慧賢的病還沒痊癒,幷且還感覺得每天有一定的時間,頭暈目眩,神智不淸的,方振剛生怕妻子病染肺癆,立刻到西醫裡照X光,豈料一照之下,慧賢的病比肺癆更甚的,原來她患了一個不治之症——毒癌症,據醫生云:「在無辦法中找辦法,祗能治其標,治標之法,先用電療⋯⋯則或可稍延壽命」等語,方振剛祗好運醫生的說話去做,但一方面又不敢對妻子明言,恐怕她心裏痛苦,把她送到醫院留醫。
那時的方振剛,心情十分惡劣和痛苦,一方面要每天到醫院去探問妻子,一方面在家裡父兼母責,雖然有乳娘把孩子看管,但初爲人父的他,總是放心不下的啊!
個把月的時間又過去了,醫生對振剛說,「尊夫人可以出院了,但這是治標之法,我希望她不要再發,否則.…,不過事實如此,此病絕對不能阻止它發的,不過時間問題罷。」
方振剛和妻子出院後,在外表看來,她似乎是完全康復了,她自己也以爲從此恢復健康,又怎知道自己染了個不治之症呢?
爲了慧賢在醫院留學的期間,動用了一筆不少的醫藥費,她素來是一個賢淑而儉德的妻子,她出院後,立刻把乳娘辭掉了,把工金和伙食節省起來,寧願自己多做點煩瑣的工作,雖經振剛苦勸,亦無效。
初爲人母的華慧賢,沒有護育孩子的經驗,自乳娘去後不久,孩子竟然病倒了,他的病是「百日咳」,據說因爲起初沒有預防,現在竟然要咳足一百天的時間,她爲了兒子的病,竟至廢寢忘餐,夜不閉目,方振剛不顧她的反對,又把乳娘請囘來,大槪因爲慧賢病後多勞的緣故,竟然舊病復發,比前次還劇烈,醫生亦認爲囘天乏力,囑咐他爲她辦理身後之事。
慧賢臨終之際,含着眼淚,斷斷續續的把遺囑說過,她吩咐振剛善視兒子,她說:「我雖然沒有理由阻止你續絃,但我希望你他日續娶之後,要你和「她」也一樣愛護程兒。」
方振剛也含悲忍淚地答應過她,說道:「爲了我倆恩情,爲了孩子幸福,我此生决不作續絃之想了,」慧賢很安慰地溘然長逝了。——孩子尙未及週歲呢。
方振剛爲了要保持自己對妻子的諾言,更爲了孩子的幸福,果然不作續絃之想,雖有乳娘替他看管孩子,但他除了上辦公時間外,所有時間,都爲了孩子而工作,起初,當然感覺有些兒不慣,可是久而久之,便安之若素了。
這一天是方振剛的生日,洋行裡的同事們個個都向他送禮祝賀,他不能不在家裡設宴招待,那時他的兒子方展程,正在牙牙學語,同事們知道振剛素性疼愛兒子,爲了愛屋及烏起見。大家都强調孩子聰明,以博振剛好感,尤其是女同事柳絮靑,對孩子特別表示愛護,並且送給他許多玩具,振剛也爲之笑逐顏開了。
第二天,方振剛沒有到洋行裡去上辦公,原來因爲昨天喝酒太多,竟然病下來,病中的他,一定諸多幻想,囘憶起死去的妻子,和眼看着眼前的兒子,禁不住吁然長嘆,就在那時間,驀地裡有人在床前問候,啊!原來是「她」,她是洋行裡的女同事柳絮靑,因爲她是個新寡文君,和振剛有同病相憐之感,所以她常來向他問候,她把一束鮮花。從新挿進床頭檯的瓶上去,並且慇懃地,爲他剝水菓,這時他的已冷的心情,又重起了一重溫暖,可是,他忽給孩子呱呱叫的哭聲,重喚起他的記憶,「爲了孩子的幸福,我…」
經過這次後,方振剛對柳絮靑,好像有一種特殊的感覺,他愈想避免她,而她却偏偏向他表示好感。
時間又轉眼地過了,那時正是凉秋的某一個星期日上午,柳絮靑親自編織了一件「絨線衣」,送來給方振剛的孩子展程,那時的展程,已經將近兩歲了,天眞無邪的他,對她也十分好感,嚷要着她和爸爸一起同他去遊公園,於是連乳娘大小四人,一起到公園去。
在公園裡,柳絮靑從談話間,知道方振剛不續絃原因,是爲了孩子恐怕後妻不能像自己一般的對孩子疼愛,她聽了後,半帶說笑的說道:「如果「她」能夠愛護你的孩子比你更甚的,那麽你總可續絃了吧?我以爲天下間的後母,未必絕無良善的呢!這不過是你的徧見而已,人到底是人,絕對不能終其生而鳏寡的啊!」
經過此次談話之後,方振剛對柳絮靑,沒有如前的諸多閃避了,並且柳絮靑爲了表示對孩子好感起見,幾乎天天都來看管他,饋購他,這樣又經過數月的光景。人類是感情的動物,何况展程是個纔踏進兩歲的天眞孩子!漸漸展程時時刻刻也要親近着她,甚至連乳娘也不喜歡了。
爲了孩子的喜悅,更爲了自己和她的互相需要,人,畢竟是人於是方振剛和柳絮靑,終於結婚了。
婚後的方振剛,重獲家庭的溫暖,此後不需要父兼母責了,孩子也十分喜歡後母,後母也十分喜愛孩子,家庭之內充滿着快樂的氣氛。
幸福的家庭,好容易又過了幾個月的光景,柳絮靑患微恙,經醫生說明,原來是胎含豆蔻,那時的方振剛,歡喜得抱着展程嚷着:
「你就快做哥哥了,你就快做哥哥了!」
在冷眼旁觀的乳娘,祗有微露着憂愁的笑,在方振剛看來,顯然是十分不順眼。
「咦!奶媽,你怎麽啦?你不高興程兒快做哥哥嗎?」
「不,我當然高興,不過我希望程兒做了哥哥之後,也和現在一般的驕貴吧!」
乳娘是個經驗的人,她言出來未必無因罷。
好容易過十個月,柳絮靑瓜熟蒂落,竟然產下男嬰,取名方展超,滿月之日賓客盈門,極一時之盛,徐天任旣是洋行裡的同事,又是振剛的老同學,當然也在座,他眼看着柳絮靑,祗管呵護自己的孩子展超,把三歲大的展程置之不顧,他心裡有些兒難過,趁着酒酣耳熱的當兒,舉杯慶祝地說:
「振剛兄,嫂夫人,今天我是第二次參加你們令郞彌月之喜,以後說不定再來第三第四第五⋯⋯次,可是我很希望你們,不要因爲孩子漸漸多了,而忘記了從前的那位嫂夫人遺下的孩子展程,我更希望做父親的你,要取平等的態度和待遇呵!」
大家聽了徐天任這番話,空氣立呈尷尬,幸好其中一位賓客擧杯嚷着這乾杯,把空氣調和了,終於結束了這一晚的喜慶。
就在那晚酒闌人散以後,柳絮靑在丈夫面前大發嬌嗔,認爲徐天任不近人情,干涉到她的家事,所以要丈天以後不要和他來往。
自此之後,柳絮靑對展程,漸漸地起了憎惡之心,她的理由是:「如果沒有展程,便不至當天晚上給天任那般譏諷。」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爲了自私,因爲她有了一位親生兒子展超,所以便生了二心吧!
她雖然有了二心,但每當丈夫囘來之時,對展程還做着表面功夫。
如是者又過了一年,展程已經四歲。有一天,爲了展程偶一不愼,把小弟弟的牛奶瓶打破了,恰巧那時候是餵奶的時間,一時又沒有代用的奶瓶,弟弟又狂哭着要吃奶,柳絮靑在盛怒之下,把展程痛毆,雖然乳娘替他向媽求情,也一樣打個不釋,乳娘忍無可忍,立刻從她手裏搶囘展程,向街上跑了,可是絮靑絕不放過似的,發足狂追,大有不打不痛快,誓不干休之勢,乳娘終於和她相駡起來,恰巧振剛從洋行裏下班囘來,柳絮靑大發雷霆地,立刻要把乳娘辭退,乳娘臨行之際,展程難捨難分地和她抱頭痛哭,還嚷着耍跟乳娘一塊兒去,可是又給狠心的後母拉囘來。
自從乳娘被辭退後,展程援助無人,常常受到後母無情的打駡,起初,他還等待父親歸來,將委屈傾訴,但每對父親說過一次,第二天必遭後母痛毆一頓,並且絮靑常在丈夫面前說展程頑皮倔强,漸漸連父親也對他冷淡了。
可幸的,就是乳娘常常偷偷囘來撫慰他,這是展程認爲獨有的溫暖。
展程眼見鄰兒,天天快樂地由傭人帶着上學去,小心兒非常羨慕,便硬着頭皮向父親要求,可是昏庸的爸爸又給後母阻止了,理由是:「等候小弟弟長大時,才一起到學校唸書,可以節省金錢和時間。」
自從把乳娘辭退後,沒有再請工人了,家裏的工作,大部份是靠展程去做,據後母說:這做叫「鍛鍊體魄」。
光陰好容易地又過了三年,振剛家裏又請客了,原來是他和柳絮靑的結婚五週年紀念,洋行裏的同事們,都差不多到齊了,單單徐天任沒有到,後來由振剛親自請他,才慢慢然的到了,因爲天任覺得看不過眼呢。
天任見展程容顏消瘦,便向他諸般慰護,平時有苦難伸的展程,把後母如何對待,靜靜地盡量向他哭訴,殊不知這種情形,盡入後母眼裏。
可憐的展程,在第二天,父親上辦公後,竟被毒打,他只有等待乳娘偷來見他的時候,向她哭訴。
「昨天又給媽打了一頓,挨了一餐餓,奶媽,爲什麽媽媽祗疼弟弟,不愛我呢?」
乳娘忍着淚,把前事對展程盡說,更吿訴他說:
「安置在祖先靈位上,那張照片,便是你的親生母啊。」
展程聽了之後,默誌於心,就在那天的晚上,更闌人靜時,他爲了想看看親生母親的遺容,便扳登桌上去,希望把照片拿下來,豈料給房內的媽媽大喝一聲,他在一驚之下,連人帶桌,從高滾下來,當堂暈倒了,方振剛立刻把他送進醫院裏去,那時的柳絮靑不祗不加同情,反而誣賴他想偷吃神檯的水菓。
第二天,方振剛到醫院探問兒于展程,乳娘也前來探問,可幸的危險期已渡過了,但醫生認爲還要留醫院診理。
方展程在醫院裏留醫半載,總算痊癒了,但走起路來有點不正常。
出院之日,方振剛來接兒子囘家,但孩子展程不願跟他囘去,後經乳娘勸慰,他悻悻然囘去了。
方振剛也知道展程不願囘家的原因,是爲了畏懼絮靑,於是叫絮靑以後不耍把孩子無端責罰,因此,夫妻間又少不了口角。但,最後勝利必屬於絮靑的。
翌日,絮靑懷恨在心,認爲昨天夫妻相駡,是由展程而起的,乃借故把他毒打,等候振剛同來時,還對振剛說展程偷錢並要嚴爲敎訓,可憐的展程,又給不分皂白的父親亂打一頓。
就在那天晚上的午夜裏,展程又鼓着最大的勇氣,扳到神架上去,把母親的遺照取下,拿到自己房子裏抱着它痛哭一頓,之後,把鏡架除去,把照片放進口袋裏,此時方在七歲的展程,已立下主意,跑離這冷酷的家庭。
天明,方振剛醒來,見門口大開,展程失踪了,又見桌上有椅,前妻的遺照又不翼而飛,知道孩子一定是憤然出走,他懊悔昨天不分皂白的打過他,急得流下淚水來,一方面通知警局,各方面四處找尋,可是一樣茫無頭緖。
三天後,徐天任把方展程帶囘來了,祗見他蓬頭垢臉,形容萬分憔悴,當他一見到父親方振剛時,呱然大叫爸爸,那時的振剛,悲喜交集,原來徐天任道經垃圾堆,見展程倦伏其中,看情形已是數餐不吃了,但一樣不願跟他囘家,幾經哄騙,才把他帶囘來的。
方振剛經過這次變故,自知對不起展程,乃商得絮靑同意,把兩個孩子一起送進學校讀書,可是晚上一樣要展程做家裏的工作。
時方四歲的展超,因爲自幼給媽媽驕縱慣了,所以養成他縱橫性格,稍不合意,就要把展程打駡來洩憤,祗要他歡喜,不管物件是哥哥所有的也要把它搶過來,據爲己有,展程爲了耍讀書,也祗好逆來順受,雖然入學時間,兄弟是同一時間,可是兄勤弟惰,所以在學業上,展程比展超進步得多,展程小學畢業了,而展超還是初小三年級而已,而父母强調他聰明,祗是身體不健康罷。
本來展程升中學了,但後母一定要他停學三年,等待她親生子畢業後,才一同升學,那昏庸的父親,也竟然同意她的辦法。
光陰很快地又溜過青年光景,展程已二十歲了,因爲他自幼得不到溫暖,所以養成了一種孤僻的個性,了解他的祗有一個洗衣女楚霜雯,她也是個受後母虐待的人呢!因爲她每天必到展程唸書的中學來收洗衣服,所以漸漸便互相了解,爲了她年靑,貌美,校中的同學們,大都對她特別好感,尤其是展程的弟弟展超,對她十分愛慕,他知道她喜歡哥哥展程,便常常在她面前說他的壞話,並且常常送禮物給她,希望從哥哥手裏,把她搶過來,可是祗博得她冷然相對,他在失意之餘,移怒於展程身上,於是在父親面前,把是非播弄,於是父親又把展程申斥一番,要他不要再和她往來,否則便停止他的學業。
展超滿以爲父親阻止了他們來往之後,自已便可以獲得霜雯的愛,可是她明白內情,更覺其人可鄙,但爲了恐怕他播弄是非,更令展程難過,因此有時則虛與委蛇,展超的心,滿以爲一定可以把她奪取了,因爲他自幼便養成了這種習慣的啊!妒忌,是人類與生俱有的天性,展程知道霜雯和展超週旋,不禁怒火中燒而怒責之,後經她解釋,無非是爲了免令他自己在家中難受,才略與應酎而已,展程怒火稍釋,幷勸她以後不與他來往,因此,以後她絕對與展超避面。
展超知道她一定是受了展程的指使,才不和自己見面的,但事無佐証,於是懷恨在心,俟機報復。
一天,是星期六的晚上,明月當空,正照着堤邊的一雙情侶,正是展程霜雯,殊不知他們的行踪,給其弟展超偵悉了,立卽和父親來視察,可憐的展程,因此竟被停學了,父親徵得洋行老板同意,叫他到行裏做見習業務員,寸步不能離開父親,他和霜雯互通音訊,抵靠綠衣使者而已。
展超終日希望奪得霜雯的愛,便乘此機會向她進攻,可是她一樣不爲所動,後他知道她的後母,是個貪財的婦人,乃决定從此處着手,但細思之下,認爲一定要哥哥脫離了家庭,才可以向霜雯後母明媒正娶的,於是設下陷阱,把展程誣害。
是夜展超偷了父親二百元,靜靜放在展程的皮箱裡,展程尙懵然不知的,到天明父親上辦公的時候,發覺失欵,便在展程的皮箱裡找出來,父親在盛怒之下,兼且後母又說常常閉門失窃,不過沒有出聲而已,於是昏庸的父親,竟然把展程趕走了,並且不准他再到洋行去工作。
展程離家後,舉目無親,祗好跑到乳娘的家裏去。乳娘十分同情他,叫他就住在這裡慢慢地找尋職業,因爲乳娘是個無兒無女的老姑婆,身邊略有積蓄吧!
由展程寫信通知霜雯一切,所以她常來相聚,乳娘對她,也十分滿意。
展程是個有進取心的靑年,當然不願遊手好閒終日的,第二天下午,便跑到世伯徐天任家裡,把此事對他盡吿,還求他代找職業,因爲徐天任已經不和振剛同事很久了,所以對他們的事很陌生,他聽了展程的話,立刻答應他明天去他的公司裏見他的老板,恰巧公司擬添聘職員。
翌日,經徐天任極力向老板推荐,展程終於找到了工作,雖然入息輕微,也總算自食其力亦可以常常與霜雯見面,心情十分愉快。
自從展程被父親驅走之後,展超力懇母親派媒去霜雯家裏相婚,霜雯的貪婪底後母,終於答應了這頭婚事,並且答應於短期內結婚。
這件事本來秘密進行,暫時不讓霜雯知道,到佳期之日才吿訴她的,可是給她的同父異母的妹妹,無意之間吿訴她,於是立刻向患了癱瘓症的父親提出反對,可是父親也無能爲力,祗好轉向後母求情,但後母說:「爲了你父親的病,已經用了人家五百元禮金了,如果你反對的話,可把五百元賠給人家!」
她的話,無非是想難倒霜雲罷。
於是霜雯把這消息帶給展程,希望共設辦法,可是時間一天一天地溜過,他倆始終一籌莫展,乳娘知道了這件事,把自己那份人壽蓄金,向儲蓄會借來,交給霜雯,霜雯與展程感激得流淚跪下。
霜雯的後母,想不到她眞的有五百元拿囘來,爲了不能自食其言,便收下了這筆欵,一怒之下,說她幹了壞事,才得此巨欵,便驅她出走,那殘廢的父親,也信以爲眞,不加憐憫,她感到如此家庭,實無留戀餘地了,便决然跑了。
這一對被家庭擯棄的情侶,雖然都是住在乳娘的家裏,但他和她並沒有越禮的行爲。
楚霜雯得到鄰人的介紹,到工廠去做工,生活過得頗爲安定,她和他一心一意希望克勤克儉,儲囘五百元交囘人壽會之後,再儲一筆結婚費,所以雖然日夕辛勞,也不以爲苦,反而感到身心安逸呢?
一日,霜雯正在工廠放工準備囘家,在路上給展超見到,一路尾隨着她,她絕不知道,到了家時,他也跟着進來,才把他嚇了一跳,恰巧乳娘外出,展程又未下辦公,那時的展超硬說他吃了他的茶禮,要她立卽囘去和他成親,並且威迫利誘,恰巧這時展程放工囘來,正是仇人相見份外眼明,怒摑而逐之,他舒一口氣道:
「一向都是弟打兄,這囘總算兄打弟了。」
某一天的上午,正下着毛毛雨,展程受公司之託,把三百元拿去交貨欵,行經寂靜的橫街,蹇地來了數名大漢,不由分說把他圍毆,他痛極暈倒,到他醒來的時候,已身在醫院,那三百元已不翼而飛,不知何時遺失了,後來由醫院裡派人通知霜雯和乳娘,她們才急往探視,展程爲了尙未完成公司的任務,自己又不能起床,只好着霜雯到公司去通知徐天任。
豈料展程傷勢非輕,在醫裏留醫了兩個多月,才恢復健康,但禍不單行的他,因此而失業了。
他在痛定思痛之時,肯定當日被毆一定是展超主使,他切齒地誓要向他報復,可是徐天任向他敎訓道:
「唉!你們是兄弟,何苦寃寃相報呢?古語有云:「煮豆燃荳箕,荳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如果明乎斯言,定可化干戈爲玉帛的,祗要你把報復的决心,將來幸福與光明,終屬於你的。
展程聽了這番話,心境谿然開朗,可是人不能不講現實的,目前生活最要解决的就是職業,爲了它,使展程疲於找尋,但在這人浮於事的今日,找尋職有甚於登天,他終於想出一個自力更生的辦法,設檔在路旁,替人繕寫書信,每天依時開檔,晚上霜雯放工時,便帮他收檔囘家,生活雖然消苦,但蠻有趣。
時間又過了個把月,一天的下午霜雯放工時,帶來一個好消息,因爲工廠裏添聘業務員,叫他明天去見經理。
第二天早上,展程帶着萬份之一的希望心情和霜雯到工廠去見經理,可是意外的,竟被錄取了。
展程旣有了固定的職業,對職務非常盡忠職守,經理見他年少老成,對他也另眼相看,不及一年,竟升到業務部副主任。
他雖然晉升了,可是依然樸實謙恭,節儉成性,他希望終有一天儲足一筆結婚費呢!
展超爲了自幼在家庭過度放縱,因此長大後也沒有改變,終日遊手好閒,荒廢學業,流連舞榭妓院,結交了一群紈袴無賴,時常數日不歸,父親責駡他,母親竟然袒護,父親無奈,實行經濟封鎖,可是他常向母親索取私蓄,供他揮霍。漸漸連母親的金飾也揮霍淨盡。
星期六的中午,父親方振剛將下辦公之際,總經理把三千元現欵給他,因爲通通是一元碎鈔,所以他準備下星期一早上把它存進銀行去,於是他小心地把它放在自己的公事包裏,也爲愼重起見,還乘着黃包車囘家。
歸家後,很小心地把欵項交給妻子,囑她鎖進首飾箱裏去,恰巧那時展超冒稱放學囘來,一切情形,盡入眼底。
是夜,展超乘着父母熟睡,竟把整個首飾箱偷走了,逃去無踪。
翌日,父母發覺,遍訪展超不獲,振剛初尙不花爲意,因爲他十數年來已有積蓄遞萬,由柳絮靑保存的,展超旣盜該欵,祗好由自己塡補,爲經理存進銀行罷,豈料查問之下,所有多年積蓄,老早給展超花光了,聞悉之餘,一怒暈去。
星期一,經理査悉該欵尙未存進銀行,認爲振剛虧空了,限令十天之內,如數抵償,年老的他,經不起重大的刺激,竟然病倒了。
正是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這消息傳到徐天任的耳,他便把這件事吿知展程,叫他囘家向父親慰問。
展程到家裏,父親熟睡未醒,他祗好呆坐床前,等候了個把鐘頭,父親悠然醒了,一見了展程,像失了常性地目露兇光,竟勃然大駡。
你這畜牲,竟敢囘來見我,展超這次盜欵出走,都是受了你的影響所致,如果當日你不是爲了女人,不至給我趕出家門,我肯定展超這次也是爲了女人,旣是爲了女人,就是受你當日影響所致,展超本來是個好孩子,唉!我甚麽都在所不計了,祗要超兒囘來見我罷。
父親駡完展超後,竟下令逐之,展程明白父親是受了極度刺激所致,心病還需心藥醫乃决定找尋展超囘來,一則可慰父親,再則可替父親挽囘在公司裏的信譽,他明白到展超一定逃往直埠的,於是向工廠請了三天假,到B埠去找尋。
抵步後,費了兩天工夫,竟然把展超找到了。
在一間寂靜的公寓房間裏,方展超正躺在沙發裏,口裏吐着香煙圈,很悠閒地等候情人,囘頭發覺展程不速而至,他十分鎭定她,下逐客令,展程責其盜用欵項,把父親連累,要他立卽把欵項交還,囘家向父親道歉謝罪,可是蠻不講理的展超,動手毆打展程,展程更囘憶起一年前,在道旁遭暗算那囘事,禁不住舊恨新仇和他打起架來,狼毒的展超,順手執着桌上的剪刀,飛向展程的胸膛,展程閃避不及,給剪刀插在肩膀上,那時的展程,正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胆邊生,把它拔了出來,忍記了痛苦,奮然向他追刺,終把展超按倒地上,左手握着他的喉,右手舉起剪刀,正要向他力插的當兒,展程忽然憶起徐天任敎訓他的那首詩:「煮荳燃荳箕,荳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於是他把左手放鬆,把右手的剪刀,「確」的一聲,插進地板去,霍然起立,對展超說:
「起來罷,我知道你的錢,雖未花完,亦所餘有限了,爸爸是需耍你的,祗要你立卽囘家,錢可由我負責。」說罷,用手按着肩膀的傷口,「彭」然一聲關門去了。
那時的展超,自料此次必死在展程剪刀之下的,今竟出乎意料之外,自問良心有愧旣無以對父親,亦無以對兄長。乃覺悟前非,决意囘家見父謝過,那時他的情人和一班狗友到訪,他也不顧而去。
展超歸家後,跪在父親床頭,流着眼淚,向父親懺悔,並吿知父親,展程見到他的一切情形,那時天任來把三千元交給振剛,對他說:「這是展程經年節儉積來作結婚費的,他本來是親自送來的,但你不願再見他,所以托我帶來,並且他現在醫院裏。」振剛聽了這番話,不禁老淚縱橫,病亦霍然,立卽到醫院去看展程,其妻亦感動流淚,一併而去看展程。
醫院裏,霜雯與乳娘巳先到,展程見了父親,免强起來撲在父懷裏,父親凝視他,帶涙苦笑,展超跪於其兄前謝過,後母亦自承自私之過。父親說:「這通通是我的錯,我是兩個兒子的父親,不應輕此重彼,我竟犯此莫大錯誤,致令你兄弟不和,養成一個倔强孤僻。一個橫縱成性,今日你們旣然和好,大家拉拉手罷!」
展超和哥哥拉手時對父親說:「爸爸,我以爲不管誰之過,應該要哥哥囘來和我們一起住才對,並且,我還有一位未來的嫂嫂呢!」
父親也萬分贊成,柳絮靑並要求乳娘一起跟到他們家裏住,以享天年。
失却了家庭溫暖的方展程,以後可重聚天倫之樂了吧!
恰巧此時,又是春臨大地,已經許久沒有生氣的方家,又給和煦的春光,照耀得欣欣然還生氣勃勃,這正是故苑又逢春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