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之間

電影小說

（一）

　　一輛救護車風馳電掣地從郊外救囘了兩個翻車受傷的夫婦。男的名叫李萬林（吳景平飾）女的是萬林的太太鍾綺琴。不宰綺琴因重傷致死，萬林也昏迷不醒，危險萬分。萬林的管家梁升（沈淵飾）帶着萬林唯一的女兒李慧心（玲芝飾）在醫院裡等候消息。

　　萬林的妻兄鍾貴榮（趙宋飾）和鍾太太（成露飾）來到醫院探病。實習醫師劉良華（石磊飾）表示非常抱歉，李太太已不及救治，李失生因流血過多，必須輸血。良華以時間短促，很想貴榮能慷慨地輸血救活了萬林。可是貴榮深恐防碍了他的身體，不願輸血。管家梁升的血型又不合，在萬分緊急的關頭，良華抱着濟世活人的慈心，他商得了主任醫師的同意，由他輸了血，救活了萬林。

　　一週後，萬林囘到了家，他躺在一張安樂椅上，面對着亡妻綺琴的遺像。熱淚盈眶。慧心取過了爸爸的烟斗，裝上烟絲，遞上火，萬林感慨地撫摸着這剛剛九歲的女兒秀髮說：「孩子，媽死了，就剩爸爸和你兩個人了，你得乖一點兒，？」

　　「爸爸！」慧心仰起頭，小眼睛裡也充滿了淚水，「我聽您的話，乖乖的。」

　　「這樣就好，你跟爸爸下盤棋！」萬林叫女兒取了棋盤，安好棋子，然而慧心把馬當成車，筆直的把爸爸的一隻炮吃去了。引起父親的邇想，假使綺琴還在，她總不會以馬代車，亂走一通的，因此，不由得兩淚交流。慧心以爲是父親惱怒她不會下棋而流淚，忙問父親說：「您不要難過，我現在不會，以後我用心學學就會的。」

　　萬林一把抱過了慧心，眼淚洒在她的肩頭：「孩子！爸爸沒有難過，你瞧，爸爸還在笑吶！」葛林強作笑容，慧心用她的小手彈去了掛在父親面頰上的淚珠。

　　凑巧，鍾貴榮夫婦，帶着兒子鍾天雄（侯小佩飾）來探病，梁升引領登樓，慧心和天雄都到樓下去玩了，鍾氏夫婦見萬林百無聊賴，就勸慰他不必再去想念綺琴了，人死不能復生，而慧心年紀幼小不能缺少一個母親，齊勸萬林在痊癒之後續弦。可是萬林忘不了過去的恩愛夫妻，他立志不再另娶。貴榮唯恐他感到寂寞，萬林説，他的管家梁升，不日就可以把他的妻女接了來，家中添了兩個人，自然就不會寂寞。梁升的女兒佩珠（蕭亮飾）祗比慧心大一歲，慧心也有了伴兒，萬林認爲，這已足夠安慰自己了。

　　他們在房中談着話，忽聽得大廳裡的琴聲伴着歌聲傳上樓來。原來是天雄彈琴，慧心唱歌，唱着她母親綺琴教給她的「人皆有父，翳我獨無，人皆有母，翳我獨無……」的天倫歌。歌聲使萬林萬感俱集，他聽到了「小鳥歸去己無巢，兒欲歸去已無舟」，他肝腸欲裂，忍不住移步下樓，憤怒地喝止了慧心：「不要唱！」接着如哀號似的：「不要唱啊！」

　　慧心嚇得手足無措，連忙跑到樓梯口，抱着父親的腿：「爸爸，不要生氣，我不唱了，以後我不再唱了！」接着就哇的一聲哭了。

　　萬林自知一時的感情衝動，傷了孩子的心，他很難過，一把抱住了慧心，偎着她的臉：「唱吧！孩子！我不生氣，你去唱吧！」

　　「不，我不唱了！」慧心仍在抽搐的哭泣。

　　「好孩子！你唱！爸爸喜歡你唱，聽爸爸的話，去唱給爸爸聽。」他抱着慧心下了樓梯，直到天雄□促不安的再彈起鋼琴，慧心斷績地唱出：「莊嚴字宙亘古存，大同博愛，共享天倫。」萬林黯然的滴下兩點淚來。

（二）

　　慧心（江樺飾）大了，天雄（鮑方飾）也大了。陪着慧心的梁佩珠，（劉戀飾）自然也眼着大了。慧心二十歲的生辰，家中到了很多賀客，舅舅、舅母鍾貴榮夫婦和表哥天雄。音樂教師崔明珊（裘萍飾）以及左隣右舍。梁升的老婆，（藍青飾）裡裡外外，忙得不亦樂乎，梁佩珠因爲從小就和慧心稱姊道妹的，宛如一位小姐。她在醫學院學習看護，又聰期，又玲□，深得萬林的歡心，把她也當成了自己女兒看待。當然在慧心生日這天來得更早，她和天雄，每年都要在慧心生日時，幫她吹蛋糕上的小洋臘，今年也不例外。他們吃着蛋糕，唱着歌，大客廳熱哄哄的有談有笑。鍾貴榮和萬林互相談論着目前的生意難做，他不得不把他的兒子天雄送到外國去學習學習商科，以便多與洋商聯絡感情，囘來好把他的福安公司整頓一下。並且船票巳經替兒子買好，下個體拜就動身了。

　　慧心聽得舅舅這麽說，心頭上好像剌了一針，茫然的走上露台。天雄囘頭不見了慧心，就拉着佩珠去找，在台上發現了慧心，怔怔的立在欄杆旁，面對着碧藍的天空嘆氣，佩珠開玩笑的推着她的肩膀：「怎麽啦？不高興啦？」我的小姐，今天是你長尾巴的日子，要高高興興的呀！」

　　慧心勉強打開笑臉，似乎有很多話要和天雄說。佩珠藉故走開。慧心就詢問天雄出國的事情。天雄告知慧心，他學商科完全是父親的意思，而他自己則志在音樂。他約她次日一同到郊外去野飱，再談談他出國改學音樂的計劃。

　　慧心想了一夜，心中非常的難過，因爲眼看着天雄和她就要分手了。

　　次日，他們在市郊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親密的談着天雄出國的事，天雄也鼓勵她一同前去，可是慧心低下頭來揉着手帕：「爸爸怎會讓我去呢！他一天到晚離不開我，我從小到大，就沒有離開過爸爸一步。」

　　「那麽，你一輩子就陪着你爸爸？」

　　慧心給她這一句問得不知如何囘答，心煩意亂。天雄說：「你不妨去問問，也許能答應。」

　　「可是，爸爸也很寂寞，會從媽死了後，他也不肯再娶一位繼母囘來，一個人孤孤零零的，我也有點捨不得……」慧心眼圈兒一紅，淚珠幾乎滾下來。

　　天雄握着慧心的手：「你年紀還青呀，你有你的事業和前途，你總不能陪着父親到老的呀！」

　　「慧心站起身來，□開天雄的手：你是不會懂的呀！」

　　「好！」天雄也起身和慧心慢慢的向前踱着。前面有一所孤兒院，天雄指着說：「我們進去參觀參觀好不好？這孤兒院的院長是我的同學，我順便向他辭行。」

　　他們參觀了孤兒院囘來，天雄把慧心送到門口才告別，慧心夜間睡不着覺，輾轉反側，終於開了燈，坐起來。和她同臥室的梁佩珠見她半夜還唉聲嘆氣，禁不住的問她：「幹麼不睡覺？把我都吵醒了，你在想什麽？……哦！想你的表哥，快要分手了是嗎？好了好了！睡下去明兒再想吧。」

　　「別瞎扯，我是在想別的事。」

　　「你想什麽事？」佩珠有點詫異起來。

　　「我想到意大利去學音樂去。」

　　「去好了，有什麽可想的？」

　　「你說的倒容易，我怕爸爸不讓我去，媽死了之後，他一天也離不開我。」

　　「你爸爸又不是一個小孩子，幹麽離不開你？你好好的跟他商量，他這麽疼你，我想他會讓你去的。」

　　「我總是躭心他不放我走開。」

　　「不會的，那一個做父親的不望自己的兒女上進呢。我去學護士的時候，我爸爸多高興，他一直把我送到郊外。」

　　「我爸爸跟你爸爸不同，你爸爸……」

　　「好了好了，不要爸爸爸爸了，你明兒跟你爸爸高興的時候，你就跟他說，我相信做爸爸的沒有不望女兒好的，你爸爸一定能答應你。」

　　佩珠對於慧心的勗勉，增加了她的勇氣，第二天，在練完了太極拳，也下完了棋後，瞧着爸爸臉色非常的温和，慧心乘機和爸爸說了，說得很婉轉：「爸爸，崔先生教我的音樂，已經教了十年，什麼都教完了，我再沒有什麽可學的了。」

　　「那很容易，另妹再請一位程度高的先生來教你，不就行了？」萬林哈着烟斗，對於這個心愛的女兒，有說不出的窩心。」

　　「爸爸，我想，我想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學音樂。」慧心試探地，兩眼不住瞧着父親。

　　「到那裡去學？」萬林彈去烟灰。「說：」

　　「我想到意大利去，那是全世界最好的一個學音樂的地方。」

　　「意大利？外國？跑那麽遠去學音樂？」老頭兒有點不大自然了，再裝上一斗烟。

　　「因爲這裡沒有好的音樂專科學校，爸爸，我學音樂不是學了頑的，是拿它當我的一生事業的。」

　　「事業？」葛林有點好笑：「彈彈唱唱也是事業？慧心，別鬧孩子氣了吧。」

　　「不，爸爸，你答應我……」慧心看見爸爸的臉色漸漸的沉重起來。他不說話，沒有答覆，只顧抽烟斗，兩眼看着屋頂。她只得再進一步的說：「爸爸，我從小就喜歡音樂，音樂於是我的生命，爲了我的將來，所以我要研究，要到外國去學，爸爸，你讓我去，你這麼愛我，難道你不望我成爲一個有名的音樂家嗎？……爸爸！你怎麽不說話呀！……你說呀！……你答應我呀！」

　　萬林緩緩的從躺椅上起來，背向着慧心，氣結聲阻的說：「等我死了之後，你再去吧！」

　　慧心沒料到父親竟這樣斬釘截鐵的囘絶了她，驚愕，失望，痛苦，悲哀，不由得失聲痛哭，掩面囘房。

　　萬林也自覺話說得太重，悄然的進人慧心的房中，見她伏在枕上，唔咽不已。萬林想去安慰她，又無話可說。欲不言，又遏不住心頭的蘊蓄，終於走到床前，撫着慧心的頭髮：「別哭了，實在說，我比你還要難過，自從你媽死後，留下我，我在這天地間別無親人，唯有你，你就是我的命，如果你一走開，我就只有……」老頭兒也哽咽得說不出話。慧心的心，好似針尖兒剌着，她不能不想到十年來和爸爸相依為命的情景，她由床上起來，抱着父親：「爸爸，你不要這麽說，不要這麽說。」

　　「你現在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你要去，你就去吧，我，你，你就不用管了！」

　　慧心見父親老淚□沱，心也軟了：「爸爸，你不用難過，我不離開你就是……」她像個小孩子一樣，依偎着父親，輕輕的□泣。

　　萬林用手帕爲女兒擦淚：「好孩子！爸爸太委屈你了！」

（三）

　　就這樣，慧心成爲她父親的手杖，寸步不離，萬林一不看見女兒，就感到空虛，女兒成爲他唯一的慰藉。然而他所得到的僅是女兒的形骸，她陪着他打太極拳，陪着他下棋，陪着他聊天，裝烟，倒茶，吃飯，無時不在身邊。可是她的靈魂，似乎巳脫離了她的軀壳，她打太極拳時，常常把手脚弄錯，下象棋時，士可以在田字上飛，炮可以不隔子兒攻打敵人，她的整個兒的心，已不屬於她自己了。爲什麼會這樣呢？她自己也說不出，做父親的，更是隔靴搔癢，無從理解慧心這種神態上變異的原因。

　　在這時，忽然有一位不速之客來訪，這人是十多年前，爲萬林輸血的實習醫生劉良華。萬林對於良華的過訪，感到萬分的興奮，他倒履相迎，接進了大廳，快慰的說：「你這次出國學醫，一去就這麽些年，我老早盼望你囘來，可把我給想壤了。來人！」他招呼僕人：「做飯！」

　　慧心和佩珠正擬出門，見家中來了個生客。萬林忙爲介紹：「這就是劉醫生劉叔叔，叫呀！」

　　「劉叔叔！」慧心說：「爸爸常在惦記你。」

　　「啊呀：「這麽大啦！」良華見慧心生得如花似玉，已經不認識了：「要不在這裡見着，我怎麽敢叫你。你今年……？」

　　「她二十啦！」萬林說：「你出國的那年，她還不到十歲，一幌兒的工夫，人哪！」

　　「想不到就長得和大人一樣了。」良華說。

　　「還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憧。啊！你這次囘來，不再到別處去了？」

　　「是我從前實習的那家醫完騎我囘來的，暫時不打算再走了。」

　　「你是說大光醫院？好得很好得很！」

　　「您的身體近來怎麽樣了？」

　　「別的沒有什麽病，就是心臟不大好。」

　　「我就是專門研究心臟病的，也許對你有點幫助！」

　　「那好極了！你住在那兒？」

　　「我暫時住在旅舘裡。」

　　「何必住旅舘裡？我家有的是地方，就搬到我家來住。」

　　「那不太打擾了嗎！不好意思！」

　　「不用客氣，你住在我家，對我也好！佩珠！」萬林轉過頭來說：「囘頭叫你爸爸跟劉叔叔去搬行李。」又對慧心說：「你幫著佩珠去把劉叔叔住的間佈置一下。」

　　良華又欣悅又惭愧：「眞教我不知怎麽才好！」

　　萬林親熱的拍着良華的肩：「有什麽不好，你就把我家當作你家一樣不就行了！」

　　於是良華就住在萬林的家裡，佩珠正當畢業考試的前夕，不能經常在家裡和慧心作伴，良華便與慧心打打羽毛球，談談書上的故事，慧心似乎精神上舒暢一些。萬林見慧心對於良華頗具好感，老懷彌慰。棋可以不下，太極拳可以不練，羽毛球必須要慧心去和良華打。這天萬林携同慧心，良華與梁升到海濱去垂釣，任由慧心和良華獨自的在岩石上談了。梁升把野餐準備好，要喊慧心，良華囘來吃飯，萬林也阻止了他，為的是讓慧心與良華多談些心事。

　　遊罷歸來，葛林對慧心說：「今天ＸＸ戲院的電影，好得很，我想去看。我巳叫梁升買了三張戲票，等會兒，我同你們去看。」

　　慧心非常詫異：「爸爸，你不是不喜歡看電影的嗎？」

　　「我不喜歡看的是壤電影，好電影就應當去看，看好電影是増知識，長學問的事，何樂不為呢！」

　　良華說：「你的興緻眞好，郊遊囘來，還要看電影，不過你的身體是不是……」

　　慧心把游水衣取上樓，萬林目送她上樓後，笑說：「我很好呀！不信你再檢查一下。」

　　良華取了聽筒替他檢聽胸部，覺得心跳得比正常人畧微快點。良華說：「好吧！就陪你去看看電影。不過你有剌激性的飲食別進，酒，最好不要喝。」

　　「我早就戒了酒，連咖啡我都不吃。」

　　「那好！你先躺着，休息一會。」

　　「良華，你，你待我太好了，太關心我了。」

　　「這是應該，算不了什麼。」

　　「不，我總覺得……」欲言又止地：「慧心這孩子……太貪頑不是嗎」

　　「年輕人，總是喜歡活動的。」

　　「你不覺得她太不懂事？」

　　「慧心是個很識大體的孩子。」

　　「孩子，她也二十啦！也不算是個孩子了。唉！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她的終身大事，我不能不替她想着，你說差不是？」

　　「做父親的總不免要對兒女關心。」

　　「所以，我必須要替她選擇一個理想的丈夫。」萬林迷縫着兩眼：「良華，你和慧心的感情還不錯，是嗎？」

　　「是的！她很聰敏，有智慧，我很喜歡她。」

　　「好極了……良華！不瞞你說，內人過世之後，慧心守着我長大，我捨不得他離開我，我要她時時在我的身邊，我看她也很喜歡你，你又沒有家，沒有親人，你如果和慧心結了婚，就住在我的家裡，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我們就進一步的親上加親了。」萬林只顧高興的滔滔不絶的說下去，可把個劉良華急壤了，他沒想到李萬林會這樣的不管青紅皂白，一相情願，要他和慧心結婚。他對慧心頗有好感是眞的，但並非愛上了慧心。自然，慧心對他也了無愛意。萬林的這番話，使他不知如何應付，他只得敷衍着說：「萬林兄，這個我還沒有想到，我，我們改天再談吧！」他站起身來就走，像逃脱的一般出了大廳，老遠的還聽得萬林在說：「也好，我們慢慢的再說，日子還長。」

　　其實，萬林等不得拖延時日，他急於想把女兒的婚事，用自己的手，如自己的願，撮合起來。慧心下得樓來，就聽父親說：「慧心，你今晚去和良華看電影吧，我不去了。」

　　「這個電影不是你要看的嗎？怎麼又不去了呢？」

　　「我今天晚上有點生意上的應酬，剛才我忘了，那你就跟良華兩個人去吧！」

　　「不是買了三張票了嗎？多可惜！」

　　「就犧牲一張；又有什麼關係呢！」

　　「犠牲也不必了，好在今天禮拜六，佩珠總要囘來的，叫佩珠和我們去看好了。」

　　「那又何必呢！佩珠囘來還有佩珠的事，硬拉着人家幹麽，你和良華兩個人去不很合適嗎？這孩子眞是……」

　　「去看看她囘來了沒有。」慧心扭頭就走，萬林喊着：「慧心！慧心！」但她巳走遠了，萬林嘆了口氣：「這孩子……」

（四）

　　天雄從羅馬打囘來的電報，慧心拿給佩珠看，原來他决定在這天到埠了。慧心，佩珠，萬林均趕到機塲去接，誰知天雄啓飛的時間提早，所以到的時間也快了一小時，他們在機塲沒有接到，就趕往鍾家。鍾家大廳上正在鬧哄哄的，他們父子，母子之間久別重逢，說不出的快慰。母親忙着吩咐僕人，替少爺準備沐浴進餐。這時萬林，慧心，佩珠，連劉良華也來了。大家相互寒喧，慧心，良華介紹與天雄相識。良華說：「鍾先生我們是見過的。」

　　「也許是，很面熟，就想不起來。」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慧心生日，你不是去切蛋糕的嗎？」良華笑着說。

　　「十多年，哦！忘了忘了！」天雄也笑了。

　　「你的記性眞壤，我呢？也忘了？」佩珠說。

　　天雄對佩珠做了個鬼臉：「你嗎？你就是改了男裝，換了聲帶我也會認識你的。」

　　大家哄然的笑起來，分別坐定。忽然有位譚小姐（房麗華飾）來訪天雄，這位面生的客人，別人還無甚感覺，獨有慧心非常的不安起來，這個女人是誰呢？她打扮的一流洋派，走路一扭一扭的。滿口「□囉」「也是」，鍾太太第一個就看不順眼。天雄介紹，這位譚小姐是在飛機上認識的。於是大家又傾談起來。

　　萬林對貴榮說：「現在天雄囘來，你的生意可以大大的發展了？」

　　「他剛下飛機，我還沒來得及和他談呢！」

　　萬林笑對天雄：「你囘來之後，可有什麽計劃吧」

　　「也好！」貴榮對兒子說：「天雄，和姑丈談談你的計劃吧！」

　　譚小姐接過去說：「鍾伯伯，我們正在計劃着一個音樂演奏會。」

　　貴榮不以爲然的：「這孩子，怎麽一囘來就光顧着頑兒呢？」

　　「鐘伯伯，我們不是頑的，我們是學音樂的，在飛機上我們就計劃好了。」譚小姐只顧說，可把貴榮聽怔了。天雄用臂肘觸了譚小姐一下，她依舊沒有明白意思。

　　貴榮問天雄：「你在意大利幾年，不是學的商科？」

　　天雄此際只好承認他是學的音樂。這把父親氣得兩眼發直，把天雄叫進了內室，責問他爲什麼違背父親的意思不學商科？

　　天雄只得說了實語：「我對商科沒有興趣。」

　　「你沒有興趣，我有興趣，我要你學，你就得學。」

　　「爸爸你不能這麽說呀！你不能把你喜歡的東西，就硬逼着我去學，我學什麽・也有我的自由呀！」

　　「自由？哼！我就不准你自由，你是我的兒子，我就有權管你。」

　　「爸爸，你不能這麽不講理呀！」

　　「放屁！你倒教訓起我來了！好！」

　　「我學已經學了，你看着辦吧！」

　　「我沒有你這種兒子，你給我滾！」貴榮用手揮斥着，天雄看了看廳内的客人和母親，一言不發，提着他原來的手箱，逕自出門。

　　鍾太太當然不滿意丈夫道樣的措置，兒子剛囘來，就被趕走了，這算什麽呢？夫妻自不免爭吵一番。來賓們也感到非常的無趣。分別勸慰了貴榮，也就告別而去。

　　第二天，慧心和佩珠把天雄找到了家，都責備天雄不應該一囘家就和父親鬧翻。天雄則謂人的自由最寶貴，父親完全不瞭解他，卽使怎樣的解釋也沒用。萬林則認爲天雄不學商科而改學音樂，事先應該和父親商量一下，如此獨斷專行，似乎失去了做兒子對父親應有的尊敬。天雄堅不承認有己是錯的。因此萬林就很爲不悅。同時萬林希望慧心少和天雄見面，便有意無意的，流露了慧心和劉良華的感情甚得，不久且有喜訊。天雄這個剌激不小，較諸被父親趕出家門還要激動。於是她對慧心存了一種戒備，處處偵察她和良華的行動，自己則漸與慧心疏遠。

　　慧心見天雄這種冷冰冰的態度，以爲他別有所戀，譚小姐的影子在她的眼前恍來恍去。少女的心靈，是受不起創傷的，她哭了，她唯一能夠訴一訴衷曲的人，就是佩珠，她把天雄對她冷落的情形，全盤相吿。佩珠認爲其中必有原故，說不定天雄也懷疑慧心另有所鍾。你能懷疑別人，安知別人也不懷疑你呢！

　　天雄百無聊賴，他住在同學的家裡，這天到當年常和慧心同遊的地方，獨自彿徊。撫今追昔，萬感交集。信步到了孤兒院，拜晤他的老友王院長。傾談他留學歐洲，對音樂深造，接着談到孤兒院的經費問題，天雄慨然願為孤兒作留學歸來的第一次義演。他吿辭而出，逕訪譚小姐，請她協助這次的演出。誰知譚小姐是一位利慾薰心的人，聽到是義演，拿不看代價，便一口囘絶。天雄無奈，只得去尋慧心，慧心毅然應允。祇躭心她自己沒有公演的經驗，怕成績不能美滿不巳。

　　他們把隱藏在心裡的話都出來來，慧心巳知道譚小姐並非天雄的膩友，天雄也曉得良華不是慧心的情郎。兩人和好如初，雙方計劃着怎樣對萬林說，讓萬林能夠允許慧心去公演這一問題了。

（五）

　　萬林是愛這個女兒的，他終於答應她參加孤兒院的音樂演奏會。慧心便成天忙着去排練。這天是餐心母親的忌辰，萬林預備當晚祭奠，並請親友們吃一餐飯。凑巧劉良華一清早就來看萬林，萬林就約定他晚上來吃飯，良華一面替萬林聽聽心藏，似乎心跳得很激烈。萬林一面和良華談天說地，漸漸引入正題，他問良華對慧心的婚事，有何意見？良華想說不愛慧心，但碍於情面，又恐傷了萬林的心，剌激了他的病，所以呑呑吐吐的說不明白：「這件事過幾天再說吧！我，實在不好意思的開口跟你……」

　　「你不便開口，」萬林會錯了意，非常高興地說：「我來替你開口好了。」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

　　「沒有關係，良華，我只有這個女兒，我不想離開她，你又沒有家，你們結婚後，就住在我的家裡。」

　　「這倒不是一個問題。」

　　「那就好極了，那就沒有問題。」

　　「我說的問題是，我根本……」

　　「劉叔叔！」慧心一推門進來，使得良華不能再說下去。良華只得站起身來：「我有點事，我先走了。」

　　「好！你千萬別忘了晚上來吃飯。」萬林目送良華出去，便對慧心說：「你來得好極了，你知道今晚是什麽日子嗎？」

　　「今天是媽媽的忌辰，我記得。」

　　「記得就好，你媽死了十多年，你就長得這樣大了，晚上七點鐘，我請了舅舅舅母，他們來吃飯，還有件大事，吃飯的時候我要當着大家宣布一下，了我這個心願。」

　　「今天下午我要綵排，因為後天就要公映啦！我得出去一下。七點鐘準囘來就得啦。」

　　「你一定得囘來，我要當衆宣布，你的終身大事，我也好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

　　「爸爸，你說這個幹嗎？」

　　「怎可以不說，這件事一直擺在我心上，十多年，現在才有了頭緒，剛才良華跟我談，他不好意思開口，我就答應了他，你和他，倒是天生的一對。」

　　「爸爸！這怎麼可以呢！？」慧心詫異而又激動的說：「你一定要得我的同意，我……」

　　「怎麽？你不同意？」老頭兒也詫異地激動起來：「他這麼好的人，他輸過血，救過我的命，他待我和父親一樣，他好到不能再好，你不同意？」

　　「我不是說他有什麼不好……」

　　「那不就結啦！」還有什麽說的，你和他結婚，是……」

　　「我不結婚，你不是說過，要我不離開你嗎？」

　　「就是因為要你不離開我，才要你和良華結婚。」

　　「我不能和他結婚，我跟他沒有愛情，我不能！」

　　「你不是説，什麽事都聽爸爸的話嗎？」

　　「這件事我不能，因爲這是我终身的幸福……」

　　「我就是因爲你終身幸福，才要你嫁給良華。」

　　「我嫁給劉良華還有幸福？爸爸你……」

　　「爸爸總不會來害你，你得聽話，沒錯。」

　　「我求求你，这件事我絶對不能答應，我……」慧心突倒在母親的遺像前，一路掩着面到了戲院綵排時，也因心緒不寧，連歌詞都唱錯了。

　　當晚七點鐘，來賓都到齊，慧心還未囘家，等到了八點，祭奠儀式已畢，開了飯，慧心猶未囘家。萬林的心情異常惡劣，不但慧心不囘家，連劉良華亦竟不來。萬林氣憤之餘，開了酒戒，左一杯右一杯的酒，直灌下去，佩珠怎樣勤也勸不住。酒飯旣畢，賓客散去。佩珠服侍了萬林安寢。十點鐘過，後大廳裡巳熄了燈，樣心方始囘家，佩珠迎着說：「你怎麽連晚飯也不囘來吃？」

　　「我怎麽囘得來？大家都在練，我一個人怎能先走？」

　　「李伯伯很生氣，你趕快上樓去吧！」

　　「我這就上去！」慧心正待移步登樓，大廳裡的燈，忽然亮了，萬林立在樓梯口，厲聲的說；「我在這兒，不必上來。我問你，你旣然記得今天是你母親的忌辰，你故意的不囘來，你還把我放在眼裡？你還……」

　　「爸爸我錯了，我對不住媽，我對不住你！」

　　「你能知錯？也好！我再問你，晌午跟你說的良華親事，你到底答應不答應？」

　　「爸爸，這件事還是慢慢的再商量吧！」

　　「沒有什麽商量的，答應，不答應，一句話！」

　　「爸爸，你爲女兒的幸福打算，不要逼我吧！」

　　「逼你？這麼說是我在害你？我養活了你二十多年，你這樣的不聽話，違拗我，我算白養了你。」

　　「爸爸，不是這麽說，婚姻由父母作主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劉叔叔救過你的命，待你好，那是另外一件事，你不能把我當禮物一樣的送人，你就連一黠隣惜女兒的心都沒有嗎？爸爸！」她說着便跪在父親的面前，但是做父親的已受不住女兒這一番頂撞，氣得他眼珠上充滿了血絲，大聲吼斥地：「好！我譬如沒養你，你滾！滾出我的家，永還不許囘來。」

　　慧心還要哀求，葛林怒火如焚：「滾！滾！趕快替我滾！」慧心只得狂奔而去。萬林見慧心眞的走了，怒火愈不可遏，顫抖着上樓，禁不住一陣暈眩，倒在樓梯之上。

（六）

　　慧心含着一肚子的寃屈，在街頭踽踽獨行，不覺來至音樂教師崔明珊的家裡，她把加父親爭執埶經過吿知了崔老師。明珊主張她仍舊回去，父女之間，是沒有解不開的結的。當明珊打電話給萬林的時候，也正是佩珠各處尋覓慧心的時候，因爲萬林病勢嚴重已送人大光醫院，佩珠要慧心立趕快醫院。慧心到了院中，忙與佩珠把劉良華從夢中喚醒：檢查一下葛林的病，到底是怎樣的嚴重？

　　萬林的病房，氣氛緊張，醫生吩咐，任何人不經許可不准人内。約摸經過了七八鐘點點，萬林才渡過了危險期。慧心和佩珠守侯在病房門外，一夜不曾合眼。天亮之後，慧心要求進人病房，看看她的老父，這時萬林已經醒來，聽說她們「忤逆不孝」的女兒要來看他。昨晚的餘怒，今有猶未忘懷，他一口囘絶了慧心，不准許她進來見面。佩珠勸慧心暫時囘家，由她來担任特別看護，慢慢的勸解，教慧心過一天再來看視父親。

　　笫二大，萬林的精神巳經好了許多，對佩珠做他的特別看護很高興，對良華救活了他兩次的命，更爲感激。他眞是念叨着不知如何來報答良華的大恩。這個報恩的方法，最好是慧心能夠終身相托，對慧心，對良華，都有了個交待，兩全其美。偏偏慧心不肯，不知道她爲什麽不肯？爸爸看中了的人，還會有錯？旣不會錯，而女兒居然不肯，其錯當然在女兒。白養活了她二十多年，忤逆不孝。！而慧心這時又來看爸爸了。萬林固執的不見，良華勸，佩珠勤，連粱升也在勸，不行，不見定了，誰敢把慧心領進來，良華無奈，只得吿知慧心。慧心却疑心到老父這樣的决絶，都是爲了良華求婚不遂所引起，她把一股氣出在良華的身上。良華是黑天的寃枉，不得不辯白，他說：「我本來沒有這個意思，完全是你父親的主張，他一再的和我提起，不便當面拒絶，使他難堪，就引起他的誤會，鑄成大錯。當然，我也不能推卸責任，如果我不計情面，一口囘絶，也就不會有今日之事了。」

　　「現在，你可以向我父親表示，免得他一直誤會你的意思，影響到我們父女之間的感情。」

　　「好，我决去說！」良華正待轉身，忽聽萬林的葬音：「用不着說了，我都聽見了！」萬林已扶着牆壁到了門邊。慧心衝上前去，擁抱着父親：「爸爸，你恨我嗎？」

　　「不！」萬林的眼淚止不住的落下：「我錯了，你還怪我不？」他摸着女兒的秀髮。

　　慧心只搖了搖頭，她與良華把父親扶囘病榻。兒女依優着，說不出的天倫之愛。舅父舅母來探病。貴榮看到他們父女的復合，想到自己父子的分離。自然無限感慨。

　　萬林說他勉強兒子去學商科，不顧到天雄的志趣是錯的。貴榮說，兒子不吿知父親就去學了音樂，這也是對的嗎？這時天雄忽然推門而進，向父親承認了錯誤，懇父親恕他。貴榮見兒子囘來了，又會己認錯，心中已自歡喜。

　　天雄因演奏會卽晚就要公演，而慧心耍改期，但票子都銷出去了。使天雄頗爲處難。慧心要求改期爲的是老父親病未痊癒。萬林說：「我的病已經好了，不必改期，今晚我雖不能親自到塲，我可以在病房裡收聽無綫電。」

　　演奏會如期演出了。慧心的珠喉，與天雄伴奏的琴韻歌聲，使座中的聽衆掌聲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