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察專員
•電影故事•
武度縣是一個房屋簡陋、街道狹隘的偏僻縣城,可是知事府裡却陳設富麗,蘊藏着滿園春色。知事是個上了年紀的老糊塗,他有一個從窰子出身的年輕的五太太,和一個前妻留下年方及笄的女兒。一天到晚,他除了賞花玩鳥、貪汚享福外,正經的事情什麽也幹不了。
這是一個天氣睛朗的早晨,温暖的陽光已經照遍了樹梢;知事府裡,却因爲老爺睡着,靜悄悄的沒有聲息,只有小姐瑪麗獨個兒倚欄歌唱,她是父親寵愛慣了的,曾經進過洋學堂唸書,自以爲懂得新文明,却是一知半解地,終日裡不是唱歌就是打扮,誰也管不了她。
太太正在房中對鏡梳粧,一個當差送進一封京城裡來的急信。她輕輕拆閱,臉色忽然緊張,立刻跑到知事身旁猛力地推醒他:
「不好啦!京城裡的朋友來了信,說有一個什麽專員到本縣來了,還說微服私訪呢!」
「啊!」這可把知事從夢中驚醒過來,他跳了起來,戴上眼鏡,戰戰兢兢地捧讀來信。
「……內務部爲整飾吏治,派出大員,微服私訪,吾兄辦事,容有小疵……」
「什麽叫小疵?」太太不解其中的意義。
「小疵就是小毛病,有是有的,比如,多拿老百姓幾個錢呀!警察到處亂抓人呀!……」知事慌忙囘答。
「哦,那就太多了!」
「……弟從可靠方面探聞其詳,赴貴縣之視察專員乃楊部長之令弟,其人年青,但做事不肯苟且……」
「是很年青的?漂亮不漂亮?」太太大感興趣。
急得滿頭大汗的知事,只顧繼績唸下去:「日間可抵貴縣,或已達貴縣……。啊喲!要是他早已到了,那不是糟透了嗎?」
他瘋狂似的奔到門口,大叫:「人來呀!」這消息在他眞是個晴天霹靂,怎麽好呢?他想馬上差人去召集各科長各局長,開個緊急會議,可是太太以爲開會有什麽用呢,主要的倒是怕專員大人看見了那些衛生局、縣立教堂、警察局那種怪樣才糟呢!倒不如先馬上到各機關去視察一番,叫他們趕緊整理整理才是,知事認爲她見解高明,立刻忙着整裝出廵。
在這緊急的當兒,瑪麗却偏要跟着同去,她沒有理會到事情的嚴重性,只以爲這是一個出風頭的大好機會。
雖然在當畤的這麽個小縣城裡,當知事的却也有着一輛老爺汽車,威風凜凜地候在門前,這時候專門跑腿的孔科長和老態龍鍾的商會賈會長恰好趕到,他把情由告知了孔賈二人,要他們立刻去旅館探聽這位行踪秘密的專員大人,而且要不動聲色的調查,二人奉命而去。
知事帶着女兒,首先來到衛生局兼公立醫院的門前,只見牆邊坐着一羣老弱的病人在那裡晒太陽,滿院子的鷄鴨被老爺車駭得亂飛亂叫。一會兒,那衛生局長骯髒不堪地扣着衣服,慌慌張張地從裡面迎出來。
「不得了啦,大禍臨頭啦!你知道嗎?」
局長莫名其妙地應着。知事又望着那羣鷄鴨,生怕專員看見:「你……你衙門裡養這些東西,成什麽體統!」
「是,是,內人特地養來孝敬大人的!」
知事聽了,立刻改變語氣:「本來,飼養家畜也是一種生產事業,不過,萬一視察專員來了,這太不成話了!」
「是的,把牠們馬上殺了,請大人賞光下酒!」
知事廵視一週,見那些襤褸不堪的病人,臭氣迫人,病床上簡直像狗窩一般,蒼蝇成堆地釘着:
「唉!你把它弄得雅觀一點才是啊!至少叫病人們洗個澡,換換衣服,每張床上掛上一個牌子,寫明姓名病情。專員要來視察了,你知道?」
局長聽了,才明白過來,可是這一嚇非同小可。
這個不衛生的衞生局和醫院算是廵視過了,於是他們來到警察局,不看則可,看了可眞糟透了,那些警察穿得破破爛爛,萎靡不振的站在門口,簡直和叫化子沒有兩樣。
「這個樣子要是被專員大人見到了,眞是不堪設想!」知事急得直搖頭嘆氣。
「報吿大人,請放心!上半年我命令本城商人捐的一批警服還保存在我家裡。……」
「那就好了,快換上,不過你的警察實數有多少人,你吃的空額不太多吧!」
望着寥寥無幾的警察,知事又焦急起來了,他心裡明白,總共一百名的名額,自己先要了二十名,府裡上下僕役又都吃上一份,可是事到緊要關頭,不得不把責任推在局長身上,所以當局報告空額名單時他急忙把話岔開去:
「這個我知道,總之,當專員大人來檢閱的時候,你得整整齊齊地排出一百名警員給他檢閱!」
「是,大人,這個我有辦法!」局長心裡盤算,要抓上幾十個老百姓,不會是件太難的事,他泰然應着。
知事從警察局出來,放下了第二樁心事。他振起精神,打算再到高等小學堂去一看,剛一上車,只聽得孔賈二人氣喘喘地趕上來:
「報告大人,找到了,是個青年,從京城裡來的,模樣挺像一個視察大員!」
「呀!糟了糟了!神不知鬼不覺的,他到了,縣裡的情形一定給他調查得清清楚楚了,天呀……怎麽辦?」一切的希望都落了空,廵視還有什麼用呢,他嚇得幾乎要昏厥過去了!
瑪麗却相反的心中一喜,她勸慰爸爸不如趕快囘家去換了服裝,一同親自去拜訪這位年輕的視察大人。
X X X
原來孔賈二人奉命進了旅館,在資記冊上查得了兩個新從京裡來的年輕客人,老板說他們主僕不像主僕,朋友又不像朋友,正在鬼鬼祟祟說話間,楊鶱在外面神氣十足地跑進來,直登上樓。
「就是他!」老扳指指他說。
楊鶱聽見了什麽似的,囘過頭來,孔賈二人立刻陪笑。
「噓!有點像!」二人開始緊張起來。
楊鶱囘到房裡,肚子餓得要命,可是他們連吃帶住,已經六天沒有付賑了。小張躺在床上埋怨着,早聽了他的話坐船囘去多好,却偏要拐這個彎,到這兒人地生疏,錢又用完了,這樣下去,要囘不到家鄕了。
楊鶱又渴又餓,水瓶裡一滴水也沒有,他想了一會,毫無辦法,只好鼓起勇氣,下樓和老板交涉,大聲吆喝,迫着要他開飯。
「開飯?哼,老實吿訴你,我開的是旅館,不是救濟所,今天再不付錢,還要請你到警察局去坐牢呢!」
楊鶱聽得「坐牢」,心中一驚,但立刻鎭靜下來,他想事到如今,不得不拿出一點無賴的作風。
「哼!老板,你別笑,坐牢的怕不是我,是你吧!你曉得我是誰嗎?」
老板睬也不睬他,冷笑一聲,可是這却嚇懷了孔賈二人,賈會長推推孔科長,低聲地:
「聽見不?他說:『你曉得我是誰!』……他是誰?」
「他呀,就是他,它一定是了!」孔科長戰慄着說。
楊鶱正沒落塲,一眼瞧見他們,假作過來請他們評理,那知他們笑臉相迎,謙恭如儀,立刻過去向老板交涉。
「混蛋!你爲什麽不給人開飯?欠你多少錢?我有!」
老板一時摸不着頭腦,不知究竟是怎麽一囘事?
「老先生,你眞是見義勇爲,哈哈,要是你方便的話,借我一點錢,等我家裡的錢滙到了,一定還給你!」
「那裡話那裡話!」孔賈二人爭先恐後地各人拿出十塊銀元給他,楊喜出望外,得意地向老板示威:
「我有錢啦,開飯了吧!」
孔賈二人自以爲做了件了不起的光榮差使,急忙趕來報告知事。
X X X
當老爺專開向知事府主的道路上,突然一羣老百姓被警察追得慌慌張張地亂逃過來。
「蠢才!你曉得視察大員已經到了嗎?你這樣子到處亂抓人,給專員見了,要你的狗命!」知事急着喝住警察。
「是,是,大人!」
「你馬上囘去報告局長,要他準備一切,再派兩個警員去通知公立醫院院長和高等小學堂校長,叫他們準備一切,好歡迎視察專員,知道嗎?」
「知道!」
被抓的老百姓在向大人呼寃訴苦,可是大人的汽車疾馳而去,留下的只是一陣從車輪底下飛起的塵沙。
知事一跨進府門就說:「啊喲夫人,糟透了糟透了!快把我的制服拿來!」
「視察大員眞的到了嗎?」太太輕輕地問孔科長
「早到了,住在旅館裡!」
「哎唷各位,我不能奉陪了,我的法院還有好些不明不白的犯人哩!」正在等候消息的法院承審員嚇得立刻起身吿辭,匆匆而去。
知事神色愴惶地換上制服,心裡七上八落,打算應付良策,終於他想定了主意,喃喃自語地說:
「哼!這傢伙可眞狡猾,好在我在官塲中混了這麽幾十年,什麽風浪都經過,他雖然狡猾,可是小狐狸碰上老狐狸,到底逃不過我!」
他自得地點着頭,好像已經有了把握似的,忙催女兒和孔賈二人隨同去見大人,瑪麗旱已打扮得花枝招展,太太心裡暗暗妒嫉,看他們遠去了,嘆了口氣:「呼!不害臊。」
X X X
汽車在旅館門前停下了,老板緊張地囑咐茶房趕快收藏東西,否則讓這貪婪的知事着見了,就得什麽都給他,可是今天却是例外,他要的是旅客登記冊。
知事戴上眼鏡,細細地唸:「楊鶱,從京城來……楊鶱」他想了想說:「內務部長叫楊駿,駿字從馬,鶱字也從馬……不錯……一定是兄弟倆……」
「是的,一定是兄弟倆!」孔賈二人忙附和着。
正好小張從樓上下來,半梯上望見衛兵站崗,細聽動靜,又正在調查楊鶱,不覺大吃一驚,倒囘上去。楊鶱聽說,也一時呆了,他想準是老板去告了狀,他後悔剛才借來的二十塊錢應該付了賑就好了,又何必急急乎去贖囘一身西裝,現在也來不及了,要走也走不了啦!正在緊張萬分的當兒,忽聽得敲門聲。
「糟糕,眞的來了!」他忙把門鎖得緊緊地,默不作聲。
「楊先生,請你開開門!」知事聽了一囘,沒有動靜。
這時楊鶱那裡敢開門,只得壯起胆,在裡邊囘答:
「你是誰?是茶房吧!囘去吿訴你老板房錢我是會付的,不必開門啦!」
「唔,這狡猾的傢伙!」知事想:「剛才他明明有了二十塊錢了,加果是平常人,還會不去付賬?這不是專員大人是誰。於是他决定再去敲門:「請你開一開,我是本縣知事!」
楊聞言,更是狼狽,只有再用他的老本領,向門外高聲吆喝:「你別嚇唬我,別說知事,就是省長我也不怕!」
「豈敢豈敢!我是本縣的父母官,想來視察一下本城的旅館招待過往的仕商週到不週到。」
「哼!房裡又黑又濕,床上滿是臭虫,飯也不給吃,還說週到!」這時的他,口不從心地對應着。
「哎唷,脾氣大得不得了!」知事囘顧衆人,表示毫無辦法,孔賈二人也束手無策,倒是瑪麗自吿奮勇地上前輕輕敲門:
「先生!請開開門,我爸爸來看你呢!」果然,這嬌滴滴的聲音把楊鶱一切的恐懼都驅走了。他不願一切地很快的開門出來,看見瑪麗向他嫣然一笑。
知事連忙搶上一步,乘機申述來意。楊鶱起初還是驚疑不定,待見背後跟着的孔賈二人,他才恍然大悟,他們並不是來抓人的。
「假如你要錢用……。」知事好像知道他是狡猾的,故意用錢去逗引他,這却正中了楊的心懷,他不加思索地說:
「如果你是好人的話,最好先借給我二百塊。」
「二百塊錢?好極了,請你等一等!」他好像打了一個囘合勝仗!興冲冲地出門,順手把門帶上了。
這裡楊張兩人眞是莫名其妙,老張這才想起方才他們好像把他的名字跟什麽部長的名字聯在一起,說不定認錯了人了,兩人不覺哈哈大笑起來。知事在外聽得笑聲,鬆了口氣,放下了心,忙把四百塊錢一叠塞給楊鶱,唯恐他不受似的:「不用數了,二百塊,二百塊!「
「你眞是個好縣官!」
「那裡話那裡話。卑職不過盡點責任就是,嗯!我還有着一個非份的想頭,但又不敢說出來……。」
原來他靈機一動,想要是能把這位専員大人接囘府去,不但可以大獻殷勤,而且更可以假此監視他,這樣就可以安全多了。瑪麗在旁,也幫着爸爸熱烈地邀請,楊鶱望了望她,决定冒着大險,毅然地答應了,小張想要勸止,却已來不及了,他見小張走過來,忙說:
「啊!我忘了介紹,這是我的……隨從——小張。」
張愕然,楊暗地向他作了個鬼臉。
知事喜溢眉宇,恭請楊鶱同去視察縣府各機關,楊鶱只好答應,臨行時又匆匆囘房來,跟小張打個招呼:
「老兄,這囘可委屈你啦,暫時當當我的隨從。」
於是他擺起架子,莊嚴地走出去,知事們在門前排隊恭候,老板和茶房們見狀,都瞠目結舌,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X X X
警察局長得到了通知,正在慌忙整隊,那知這些臨時抓來的老百姓,從沒受過訓練,怎麽也站立不齊,急得他拳打脚踢,只是叫苦;幸虧楊鶱也是心虚,他聽到「警察局」三個字,早就惶懼不安,他怕露出馬脚來,眞的出了事,所以根本就沒看見什麽。
「你不想檢閱檢閱我們的警察嗎?好好好,那末我們到學堂去參觀參觀吧!」
出了警察局,楊鶱才放下了心,這時他才看見知事誠惶誠恐的樣子,心中不免暗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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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立醫院裡,院長正在忙亂地指揮着衆人清潔塲地,大聲的斥駡那些扶病操作的病人們。
「糟糕糟糕!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糟的事情了!」他正哭喪着臉,在怨天尤人的時候,一個衛兵奔上來報吿:
「視察大人……不……來……了!」院長如釋重負,立刻停止工作:「啊!上帝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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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事府裡,太太接到知事通知她的條子,驚喜交集,專員大人就要住到府裡來了,她急忙吩咐僕役收拾客房,她是那麽的興奮,想像着這個年軽的大人,該是多麽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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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察」終於草草了事,商會的客廳裡排下了盛大筵席,在讌請這位專員大人,他們必恭必敬地侍奉着他,唯恐有所不週,楊鶱喝得半醉,搖幌着身體,大發洪論:
「人生在世,食色性也,我頂喜歡吃呀、喝呀……,假如你們每個人都這樣招待我,那就太好了……!」衆人見他高興,也都放寬了心,暗想這位大人並不像他們想像中那末嚴肅可怕。
「小姐,妳太漂亮了!」他又醉迷迷地望着瑪麗,瑪麗被他瞅着,芳心暗喜,不覺也向他多情地一瞥,知事忙誇耀女兒曾在上海的洋學堂唸過書。
「對對,我好像在上海見過妳,我那次到上海去,法國大使請我吃飯,還有跳舞會呢!」他信口雌黃
「跳舞會?」瑪麗好奇地問。
「是呀,跳舞會,又浪漫、又熱情,眞是太有趣了,喔,那位大使仁兄還稱我楊將軍呢!哈……!」
他醉得要倒下來了,知事和瑪麗忙去扶住他,他便乘勢抱着瑪麗跳起舞來,口裡嚷着「蓬拆拆」
衆人見他醉得這樣,簇擁着把他送進了客房,他在迷糊中瞥見知事太太在向他媚笑。
「啊□哈!妹眞漂亮!夫人!」
「這樣的鄕下地方,那裡有漂亮人!」太太嬌聲作態。
「喔!是,鄕下地方,喔,不過你像插在牛屎堆裡的一朵鮮花!太漂亮了……哈哈!」
小張怕這樣鬧下去會鬧出亂子,忙向大家解釋,說他醉了。衆人輕輕退出,唯有太大再三囘頭把媚眼抛個不休。
關上門,小張警吿他說:「你別胡鬧!你要在太歲頭上動土,活得不耐煩啦!」
「別怕!小張,這羣都是傻限!」他樂得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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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事把楊鶱安排進房後,鬆了一口氣坐一下:「各位,這囘本來是個艱難關頭,但是,阿彌陀佛,我們已平安渡過了。現在可以說勝券穩保,他已經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屬下衆人也都如釋重負,紛紛吿辭囘去。
一切都很順利的進行着。第二天寺後,客一廳的留聲機播着醉人的音樂,瑪麗獨個兒抱着一椅墊在練習跳舞,她幻想地、微笑地跳着,囘味着昨天晚上的情景,不禁心花怒放,這可氣煞了不會跳舞底在外窺視着她的晚娘。
知事雖然疲乏,却是非常得意,他準備今天晚上再來一次大請客,爲了這位大人,要特地開一個跳舞會,這叫做投其所好,他慶幸着有這麽一個善於交際的女兒,自己的計劃也就有了十分的把握了。心裡一寬,就在椅上矇嚨睡去了。
這時候,客房的走廊裡,局長所長們却慌得一團糟的在竊竊私語;原來知事爲了大家的安全計,要他們每人送上一筆錢給這位大人,却千萬不能以公然行賄的方式,要不然,萬一大人不受,豈不是罪上加罪了。這可難煞了這一批酒囊飯袋,他們彷徨失措地在門口你推我讓,不敢進去,終於在無可奈何中,一個個被迫着輪流進去,奸在出來時,都是從心所願的把錢交給了大人。
法院的承審員自以爲最聰潮,他把錢借給大人,又當面申明根據六法,自願放棄索還權,他想這個方法再合法也沒有了,最可憐的是學堂的校長,他被衆人推進去,一交跌在地下,錢跌落了,他趕快否認這些錢是他的,求大人收了這筆不屬於任何人的錢,說完急忙奪門而去。
楊鶱捧着這批莫名其妙而來的錢,樂得跳進房去,大笑起來,正在得意地數着,忽聽得外面傳來吵鬧的人聲,他吃驚地立卽把錢收藏好了,桂窗外一望,只見門前擁擠着一大羣人在叫喊,被衛兵們攔阻着。
「誰在外面吵?」他不安地問。
「囘大人!是本城的商人,他們要求見大人,衛兵不讓他們進來。」
楊鶱心想,是商人,說不定又可以大大的撈一筆,忙吩咐僕人去通知衛兵,讓他們進來好了。
正在佈置着禮堂的知事太太,見情形不妙,忙去報告知事。知事剛睡得又甜又濃,驀地裡聽說老百姓都進來告狀了,嚇得他狂跳超來:「啊!要我的命呀!」
太太囘頭,見瑪麗正在對鏡試新裝,眞是又妒又氣:「哼!只顧有己漂亮,不早點叫醒他,好啦!我們大家都等着去坐牢好啦!」說着狠狠地白了瑪麗一眼。
「咦,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還不關你的事!他貪汚,他欺壓老百姓,刮來的錢全不是供妳化費!漂亮衣服啦、洋學堂啦!」
「妳又不是一樣的化費?」
「別吵啦!天呀!這囘只有聽天由命啦!」知事頹喪着臉,不耐煩地沖了起來。
他們摒住了氣,靜待着厄運的來臨;才是突然聽得門開了,一羣老百姓失望地退了出來,可以看得出他們的狀沒有告准。
知事與太太不約而同地透了一口氣:「菩薩保佑!阿彌庵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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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禮堂裡張燈結綵,好不熱鬧,太太一唱完了小曲,在狂熱的喝彩聲中婀娜地在楊鶱身旁的椅上坐下。
「夫人!妳唱得太好了!」
接着跳舞會開始了,警察局的樂隊奏着剌耳的音樂,加事恭請大人跳舞,楊鶱欠身起立,向太太一鞠躬:
「夫人,請!」
「大人,內人對這玩意不很熟,還是讓小女陪大人跳吧!」知事見太太遲疑的樣子,忙上前解圍。
「哦!好好!」楊擁瑪麗起舞。
知事拉了太太,依着楊和瑪麗的姿勢走着。他又傳令過去,每個人都得跳,不會也得陪大人跳,衆人不敢抗命,只好亂跳一通。
楊鶱帶着瑪麗,慢慢地跳向禮堂外邊的露台上去,在這黑沉沉的夜裡,周圍是靜悄悄地,兩人情濃意蜜地喁喁私語,音樂停了,瑪麗想進去,却被楊抱着掙扎不開。
「不,小姐,我寧願永遠這樣的抱着妳,妳太可愛了!」
突然,太太出來了,一見他們兩人的情景,臉上立刻浮起一陣妒意,瑪麗掙脫了楊的懷抱,急急進去,楊窘極,不知所措。
「大人,你怎麽到外面來了呢?」太太囘復了媚笑。
「這個……我……我喜歡外面清靜一點!」他不自然地答着。
「是呀!我也喜歡清靜的呀……」太太說着,挨近楊的身邊:「大人,我想問你,早會兒你跟我說過的一句話:『一朵鮮花插在牛屎堆裡』,是什麽意思呀!」
楊猶豫不敢說。
「這……這是我常常想着,常常發問的事!」
「啊!」他這時了解了對方的意思,不免輕鬆起來,油腔滑調地:「所以,我也爲妳可惜!」
「我想只有你一個人了解我的處境,我太寂寞了!」太太的媚態立刻把對方制服了,兩個人有了很長時間的沉默,正要進一步表示情意的時候。知事出現在面前了!楊驚覺,好在知事若無其事。
「大人,裡面等你跳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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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會散,已是午夜時分,楊鶱囘到房裡,推窗仰望,正是萬籟俱寂,明月當空的良夜,他體味着一嬌一媚的艶遇,禁不住大笑起來,推着床上小張:
「噯,小張!你說我像不像專員?」
「像專員?哼,當心給專員拉去砍頭!」小張很不以爲然。
「不,砍頭也値得,你眞不知道,那位知事太太從骨子裡風騷出來,眞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她還對我說(學着太太的口吻):『只有你一個人了解我,我太寂寞了!』哈……還有他的女兒呀,含情脈脈,情竇初開的樣子盡向我這樣地瞧着(他又側着臉倣作媚態),哈……多有意思呀!……」
他說着、想着,慢慢地跨出了房門去到露台上,隱約間聽得歌聲悠悠,原來瑪麗在憑欄低唱。他正閉目欣賞着這醉人的歌聲,只聽得太太的聲音把瑪麗趕囘了房。
「瑪麗,你爸爸睡了,不要唱啦!」
楊失望地徘徊在那裡,哼着小曲。一會兒,又見瑪麗輕輕地走出來了,却不知在另一邊,太太也正躡手躡足地走出來,楊向瑪麗招手示意,母女二人也同時招手,楊以手勢請她下來談談,瑪表示害怕;太太則以手勢表示佣人睡了沒有,又暗示他知事已睡了,還是她出來吧。在月光朦朧下,三個人彼此心領神會地胡亂做着手勢。
最後,楊應瑪麗的約,跳過欄杆爬進了她的閨房。
同時,太太誤會了楊的手勢是向自己作的,偷偷摸摸的從樹下過來。降進了客房的露台,四下裡看了看沒有人,便輕輕推門進去,低喚「大人!」嚇得睡在床上的小張跳起身來:「是妳,夫人,妳找他?」
太太也吃了二驚,但立刻掩飾地:「不我來看看你睡得好不好?被子夠暖嗎?」她又假作探問的口吻:「我想請問你,大人在京城裡做些什麽官?官階跟高吧!」
小張一時不知所答,呑呑吐吐的,却幸太太又把怎樣知事的朋友來信通知,怎樣被他們發覺他就是楊鶱部長的兄弟的事前後說了明白。小張聽得目瞪口呆,心想這可太危險了,不能不立刻作脫逃的準備,於是他靈機一動:
「夫人!我險些忘了一樁事,我們大人明天就要到旁的地方去視察了,請妳轉吿知事大人,給我們備一條小火輪好不好?本來今天就得走啦,已經就誤了一天了!」
「哦!那末他快就走啦!」太太惆悵地自語着,無意中向外一望,只見瑪麗房中一對親熱的影子正印在窗上,心中又頓時起了一陣憤妒:「好吧,明兒見!」她說着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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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瑪麗的房中,楊正跪在地下伸開雙手。
「來吧!投到我的懷裡來!」
瑪麗半推半就地瑟縮着不敢過去。
「那妳太叫我失望了,瑪麗,如果妳不答應我的要求,我……我要打外面跳下去了!」他假作推門。
「不,不,大人!」瑪麗害怕得發抖,羞答答地投進了楊的懷抱,二人緊緊地擁抱着。
剛好太太開門進去,一見之下,厲聲地斥駡女兒,瑪麗急忙離去,太太又強作笑容望着楊,楊處在這種窘境,深怕出了什麼事情,立刻陪笑地說:
「夫人!妳爲什麽約了我過來,又出去了呢?我進來給妳的小姐看見了,不能不應酬應酬她!」
「啊!那末你誤會了我的手勢了!」太太這才轉嗔為喜。
瑪麗在門外窥視,氣得哭了起來。她想了想,恨恨地跑進知事的臥室去:「爸爸,起來啊!起來!」
知事被女兒拉着,睡眼惺怯地來到房中,只見楊與大太靠得很近,他氣得呆了半晌這才咆哮似的:「怎麽囘事?」
楊害怕得魂兒都離了身,還是太太鎮定。
「哎噴,怎麽囘事,你還不知道呢,你的運氣太好了!」她望了望楊鶱,「我跟大人正在談你女兒的婚事呢。大人要向你女兒求婚,我還沒答應他呢!」
「眞的?」知事高興得有點發狂了。
「眞……的!」楊鬆了口氣,只得將計就計地應着。
瑪麗聞言立刻轉悲爲喜,羞澀地低下了頭,一塲可怕的情海風波,結算告一段落。楊驚一甫定,不敢久留,匆匆告辭出去。
知事和太太囘到房裡,深深嘆了一口氣:「……眞是福從天降,難怪那個相命的說,我今年吉星拱照,要走好運。夫人!這囘的確意想不到的幸運,『父以女貴』,從此我們可以到京城裡去作京官了。哈……!」他欣喜極了,却不知太太的心裡陷入了空虚。
第二天:晨光曦微中,楊鶱被小張喚醒,吿訴他一切已經準備好了,而且眞的視察專員已經到了,他們要再不趕快走,不砍頭也得坐上十年八年的牢了。楊心中恐慌,也已感到了事不容緩,急急整裝離去,只是這母女二人,不免依依不捨,臨行時,他答應瑪麗一禮拜後囘來跟她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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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陽光照着清晨的江水,碼頭上擠滿了送行的官長們,「歡送視察專員」的大旗高高地臨風飄揚,在抑揚的樂聲中,楊鶱握住了知事的手,歉恭道別:
「知事大人,謝謝你的招待,再見!」
鞭炮响着,船啓行了,知事望着那漸漸遠去的船,滿意地微笑,幻想着那不久將要實現的美夢。
屬下們都圍着他,祝賀着他的幸運。
正是喜洋洋,一團歡欣的時候,一個警員匆匆奔來。
「報告大人,視察專員大人到了,在旅館裡,請大人馬上見他,有公文在此!」
衆人相對失色,陽光漸漸地黯淡了,天空裡彷彿起了一陣烏雲,一切的歡樂瞬時間變成了絶望的可怖。
「……原來他是假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