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春色
1
一輛漂亮的私家車飛馳而來,停在海濱公寓的門口。
本地的闊少陳桂揚和他的妹妹與及表妹先下車來。
「大少,你們兩對缺一個,可不可以由我陪羅小姐做伴?」他們想走進公寓的時候,司機阿福這樣說。
羅小姐扁了扁嘴,瞪阿福一眼:「誰要你陪!你不知道你自己是什麼身份?」
阿福被搶白得沒趣,將本來托住的借來的一包禮服走囘車裏。桂揚的妹妹冰梅却對表妹說:「本來就沒有什麼身份之分……」
「如果你們准許他進去,就恕我少陪了!」羅雲看見冰梅也替阿福說話,心裏好不高興。只見她紅起臉,轉身想走。
桂揚連忙將她拉住:「生什麼氣!」他轉頭頭來對阿福說:「阿福,她不高興你進去你就不進去好了!」
阿福沒精打彩地低下頭,鑽進車裏。
陳桂揚他們進了公寓。阿福將車開到對面的停車處停泊。停車處旁邊是巴士站,那裏有好多人在等車。阿福在四處找位置的時候,督見一個女子心急地在車站頓足。巴士一架一架地駛來,又一架一架地駛去了;因爲人多,她始終上不得車。她不時地看着手鏢,好像趕着要到什麽地方。
不知是因爲出於同情心,還是被動於那女子的美麗,阿福自然地將車駛到那女子的身旁,將車門打開:「請問那位小姐,是不是急於到一個地方?」阿幅彬彬有禮地問,活像一個紳士。
那女子一怔,旋而大方地一笑,點點頭。
「我可以送你麽?」
「謝謝!」那女子快活地說着,踏進車裏。
車子飛馳而去。
2
又是一天的晚上,白少媚正想返工,二房東進來了,她一進來又是瓜瓜啦啦地罵一陣,要白少媚給租錢。
「我眞的沒有,再過幾天給你好不好?」白少媚哀求着。
「巳經過了不知幾個幾天了,還要『再過』?」二房東大聲咆哮起來,好像一頭瘋了的獅子。
「我實在沒有辦法。」白少媚打開手袋,「看,我現在只得幾塊錢。」
二房東發狂地搶了手袋一將錢全拿出來,袋進自己的袋裏。
白少媚冷不防她有此一着,嚇了一跳。她哀求二房東:「這是我吃晚飯的錢——」
「沒錢就不要吃。」二房東不等她說完就搶着說。將她手袋還給少媚。
「……給囘兩毛錢我搭車可以吧?」少媚差點要哭了。
「沒錢就走路!」二房東轉身出房。
「三姑,三姑!」白少媚叫着追出去。三姑已走進自己的房里,碰的一聲將門關上。
白少媚默默地走囘房間,呆了一陣,又匆匆忙忙地拿起手袋,出去了。
她一路走着,茫然地走着。
忽然,驀地拍了一陣狂風,並且,下起大雨來。她連忙避進路旁的屋簷下。她頻頻看錶。
下了不少時候了,天依舊一樣黑雨一樣大,看情形,今晚是沒有好天的希望了。忽然,一架車子迅速駛來,地上的汚水飛濺起來,濺得少媚濕了旗袍的一小角。
那車子的司機連忙停車,伸頭出來向少媚道歉。
哦,原來就是那天送自己返工的那個男子。少媚轉怒爲喜,請他再次送她一程。
阿福看見她這副狠狽相,答允了。
車子很快就開到夜總會的門口,白少媚看了看錶,已經過了鐘點。她慌忙地走下車,連多謝也忘記了說就跑了進去。
同事們看見她今晚竟然乘着私家車返工,都感到奇怪。幾個好說人私事的更加竊竊私議:
「多大的架子,坐私家車返工!」
「而且是本地大亨陳桂揚的車子哩!」
「不止一晚了,昨晚也坐落同樣的車子來的。」
……
白少媚匆匆走囘自己的箱位,劈頭碰着宣傳主任和劇務主任。
「現在才來到!」伊宣傳主任好像埋怨地說。
「搭不到巴士。」少媚說。
「爲什麼不坐的士?」那個女子說。
「我那裏有錢搭的士!李主任。」少媚嘆了一口氣,走囘自己的箱位。
只見伊宣傳主任搖搖頭,對李劇務主任說:「難怪,她人工不多,却住得那麽遠。」說是又搖搖頭,非常婉惜似的。
「只可惜阿哥還不同情她,要今晚將她辭退!」那個女的劇務主任也皺起眉頭。
「你的哥哥就只因生意眼來看。她旣不賣座,又時時遲到……」
「——可是她實在是値得可憐的。一會兒叫我們怎好意思將解僱書給她……」伊主任又是搖換頭,嘆嘆氣。
3
將近散場的時候了。一輛汽車停在夜總會門口,幾個男子走下來,直向劇場的後台走去。
兩個主任看見他們浩浩盪盪地走進來,心裏暗叫一聲不妙。連忙高聲招呼他們:「噢!王先生,這麽賞臉來玩玩。」
「找班主吧,眞巧!他剛剛出了去。」
班主李寧剛從司理室出來,一聽到妹妹和宣傳主任的話,立刻囘身進去,正想關上門。又聽得外面一個債主在說:「次次也這麼巧?我們不相信。我們一定要親自找他出來。」
他嚇了一跳,馬上返身出來,將司理室關上,順手在一個箱位上面取了一件戲服,走到遠遠的一角裝作化裝。
一羣債主擁進來,看見司理門關閉着,推它,也推不開。
一個債主光火了,他憤憤地說:「看他逃到那裏,我們坐在這裏不走,等他囘來。」
「只恐怕誤了你寳貴的時間。」李劇務主任實在着了急,可是却慢條斯理地說,企圖用激將法將他們激走。
然而他們却好像沒有聽見似的,一個個坐下來,叠起腿子,燃上烟,看様子好像非等到班主囘來不走似的。
李寧在那邊眼看看他們,心中着實慌了起來。他背着他們走,走到遠遠的,遠得他們看不淸楚的地方。
李寧正在思索着對付他們的辦法,突然旁邊兩個演員的說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少媚不知行了什麽運,大有錢佬晚晚用私家車送他返工…」
「也許是人家順道送她的……」
「順道?她下車就跑進來,連多謝也不說一聲,成個主人模樣。」
「大槪那不是陳桂揚的車子吧!」
「還用懷疑……啊,你看!陳桂揚的司機陳福進來了,手裏還拿着一個白手袋……分明是少媚的手袋……」那演員說着,用手向門口一指。
李寧循着他的指示望去,果然看見一個男子,拿着一個白手袋走進來。那就是白少媚的手袋是誰也不會不熟識的;兩年前她就用着這個手袋,直到如今。
李寧只見那男子將手袋交給守門的,說了幾句話,匆匆忙忙的走出去,跳上車子開走了。
李寧低下頭。一會,抬起頭來,好像想出了什麽,將身上的戲服拋掉,三步變爲兩步地走向司理室。
債主們看見他,連烟也丟了,圍上來。李寧禮貌地請他們進司理室,送烟遞茶,客氣了一番之後,才慢條斯理很有辦法地對他們說:
「今天我吿訴各位一個好消息:富家公子陳桂揚看上了我們的花且白少媚。……」
「這管我們什麼事,我們只要還錢!」一個債主打斷他的話。
「對,我們只要還錢,不愛聽那些桃色新聞:」
「我的七千元,今晚非還淸不可!」
「不還淸,就拉人兼封舖。」
債主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得震天假響,嚇得站在門外的兩個主任滿頭大汗。可是他倆又聽見班主蓋過他們的聲音繼續說:「……怎麼不關事,陳桂揚爲了捧紅白少媚,投資拾萬元進來……」
債主們的嘈雜聲馬上逐漸減低。
「有什麽證據?」可是一個心水淸的債主仍然不肯妄信。
「這件事報紙也有得刊載,明天你們就會看到。」伊主任也插嘴進來,一邊說一邊抹着額頭的冷汗。
債主們終於給李寧他們的好言騙說之下離開後台,答應再等一個時期。
「班主眞好辦法,想出這奇妙計!」送走了債主之後,伊主任笑着稱贊李寧。
「何止是妙計,而且將會成事實。」李寧輕鬆地說,難道你們不知道少媚和桂揚交往很密的消息?我就親眼看見陳桂揚的司機將手袋送囘來。」
「雖然少媚和桂揚交往是事實,但怎樣可以保證桂揚投資進來?」站在旁邊的劇務主任說。
「只要少媚和他相熟,難道我們還沒有辦法將他說服!」李寧說着,露出勝利的微笑。忽然,他像想起什麽似的,問妹妹:「少媚在那裏?我要馬上和她說說。」
「還要問,不是給你辭掉了!」
「嚇!」李寧現在才猛然記起曾經寫過一封辭僱信,叫妹妹今晚交給少媚。他跳了起來,發覺戲台上沒有聲響,已經散場了。他馬上跑到少媚的箱位,可是少媚已經走了,人影也看不是一個。他發狂地奔出門口,一邊叫着少媚的名字。少媚看見辭僱信,正無可奈何地想走囘去。剛踏出門口聽見呼叫自己的名字,囘過頭來,李班主叫着走過來,後面還跟着兩個主任。班主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囘去。
少媚莫明其妙地被拉囘司理室。她驚愕地問班主:「辭了我,幹嗎又拉我囘來?」
「誰辭你!」李寧故意瞪大眼睛,裝成一副驚愕的神色,「一定是伊主任擺的烏龍。伊主任,我吿訴你,以後做事要小心點。」
伊主任愕然,不知所答。
「少媚,由明天起,我要加你薪金。你要加多少就加多少。」班主愕地認眞地說。
少媚張大嘴,將手放在嘴上,更加摸不着頭緖。
誰知李寧却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爲她要求增加五倍薪金。馬上拿出合同,要和少媚簽兩年合約,月薪是現在的五倍,並且訂明只做主角。
少媚又驚又喜,在合同上簽了名。
李寧囘過頭來對伊主任說:「馬上打電話到報館去「宣傳一番。」他閉起一隻眼,伊宜傳主任會意地點點頭。
4
第二天,桂揚和妹妹早上着報,發現一條關於他的新聞:說他和一個夜總會的花旦相戀;覺得非常奇怪,
妹妹冰梅還信以爲眞,說他不喜歡羅雲,你在外面是有戀人。
可是冰梅認爲報紙上證據確實,任桂揚怎樣辯護,也只贏得一個「還裝模作樣」的「罪」名。
正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論着這問題的時候,羅雲却來了。她拿着一份報紙,憤憤地遞給桂揚。原來她也看到了這段新聞,正在生桂揚的氣,認爲桂揚不應該瞞住她,在外邊和演戲的女人鬼混。
桂揚竟然改變了態度,並不作什麼分辯,只說說地說:「卽使和伶人相戀,也不應該被看爲不應該。」
羅雲看見他這副不想分辯和承認與不承認之間的態席,以爲報上所說的是事實,氣得靑著臉走了。
「爲什麼你剛才好像肯定了報紙的消息?」羅雲走後,冰梅莫明其妙地問哥哥。
桂揚冷笑了一聲,說:「你知頭我素來討厭她,所以故意承認了,好得她息了這條心。」
冰梅才恍然大悟。可是她和桂揚也始終不明白報紙上的消息的由來。他們决意去雄鷄夜總會找白少媚,看看這件事的眞相。
昨天的白少媚,還只有一個箱位,和普通的佬倌一様。可是今天的少媚,巳經升任了主角,自己有自己一個的化裝間,和普通的佬倌不可同而語了。
當桂揚和冰梅走到少媚的化裝間的門口的時候,門突然開了。開門的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桂揚當堂呆了一陣,好像靈魂給什麼吸住了似的;一會,才恢復常態。那女子,就是少媚。
「兩位就是XX報的記者?請進來坐!」少媚劈頭就是這樣的說,滿臉笑容地招呼他倆進去,就好像預先已知道他們的到來。
桂揚心裏想:剛才一定有記者先自己來敲過門,現在她是誤會了。
「剛才令你們稍候,眞對不起:」少媚又滿臉笑容地說,一面還遞香烟。
桂揚聽她這麽說,心裏暗說自己的忖度沒錯。
「請問兩位尊姓名呀?」
「……我姓陳,陳大文。」陳桂揚期期艾艾地說,又指一指妹妹:「她叫陳小文,是舍妹。」
不知爲什麼,冰梅一進來就少說話,眼尾時時關注着房子的一邊。
現在,那邊那個男子慢慢地走過來,少媚連忙爲他們介紹。原來他就是李少萍,本來是少媚的表姊,是當文武生的,可是近來女文武生不爲時尙,爲了生活,她就假扮男子,由少媚介紹她見李寧,請李寧用她做文武生。李寧看見她眉淸目秀,成副文武生的樣。並且是由少媚介紹的,登時一口答應了。「表哥不久就和我主演一個新戲,叫做『故苑落梨花』。」少媚介紹完畢之後,加上這一句。化裝成爲男子的少萍,巳經是少媚的表哥了。
冰梅好像專愛和少萍說話,一經介紹他們就暢談起來,上天下地的談着,尤如多年老友意外地碰了頭,說得不亦樂乎。
白少媚因爲剛才受了班主的吩咐,叫她聲對記者大說自己和桂揚的桃色事跡。於是她對住那個化名陳大文的桂揚,大說其其僞做的桃色事跡。桂揚當然心裏好笑,表面上却装得那麼誠懇,那麽嚴重,那麽細細傾聽少媚的說話。
……
夜漸深。雖然這裏除了少萍誰都願意這樣的叙說繼續下去,可是夜總會的人也逐漸少了,桂揚也不頤意太夜囘家。於是他向妹妹打了一個眼色,起身吿辭。少媚堅持要送桂揚和冰梅回報館,嚇了這兩個冒牌記者一跳。
他們四人一邊爭論着誰先送誰的問題,一邊走出夜總會的門口。
少媚看見陳福停着車子在門口,心中暗說巧極了。她馬上走前去,細聲地懇求阿福幫忙,阿福望住桂揚,不敢作主,他只見桂揚點點頭,也就答應了少媚的請求。
阿福將車子駛過來,少媚得意地請桂揚和冰梅上車,並且對桂揚說:「桂揚每晚就是這様,一到這個時候就將車子來接我。」桂揚和冰梅都微微一笑。少媚還以爲他倆在羡慕自己。
少媚起先說要送桂揚他們囘報舘,可是呢,吩咐阿福先送少媚囘去。他假說自己一會還有點事,並不馬上囘報舘。
「司機先生,」冰梅故意對阿幅說:「你晚晚送白小姐囘去,一定知道白小姐住在那裏,就先送白小姐囘去好了。」
「……」阿福愕然。
到底還是少媚聰明,她連忙說:「哦,他去得多了,就是那海濱公寓對面哩;」
「嗯……」阿福仍然不知所答。
送了少媚和少萍囘去之後,車子裏只剩下阿福、桂揚和冰梅三人。桂揚詢問阿福少媚爲什麼和他相識。他從實說了,桂揚才知道誤會原來是由這樣而起的。阿福以爲一定招至責駡。誰知桂揚不但全不責怪他,反而將他攫升爲管家。說他這次糊塗立了功。
不過桂揚有一個條件:就是要阿福纏住羅雲,尤其是當羅雲來纏自己的時候。阿福當然更加答應了。
第二天下午,桂揚和冰梅正在廳中閒談。
忽然阿福進來報吿:「羅雲小姐拿着一張報紙,憤憤的走來了。」
桂揚霍的站起來,拉着冰梅,對阿福說:「我不願意見她,你馬上去纏住她。」說完,就靜靜地和妹妹從後門溜了出去。
5
這天是星期日,桂揚和冰梅溜到夜總會,看了少媚演的一場戲。散場的時候,他們走上後台,找少媚。
少媚在表面上好像昨晚一樣,熱烈地時時他倆。可是心中却好像悶悶不安。
她笑是笑得那麽勉强。有時突忽間像失去了靈魂一樣,問非所答,有時兩眼從視着一件東西,不轉瞬。
「白小姐,你今晚好像有些不安?」桂揚關心地問。
少媚笑了一笑,望着桂揚,一會;然後坦白地對桂揚說出自己的心事。
原來債主今天來找過李寧,說他們看不見少媚和桂揚在一起玩過,不肯相信。李寧爲了堅定他們的信念,在他們面前跨下大口,說他有辦法叫少媚和桂揚馬上於晚上在海濱公寓出現。如果誰不相信,可以到時去看一看。
債主們滿意地走了,李寧馬上去找少媚幫忙。少媚雖然沒法不應承。「可是,叫我去那裏找一個陳桂揚和我一同去玩!」前後,她嘆息地說。
哦!原來是這麽一囘事,桂揚鬆了一口氣。他裝着思索的樣子,將頭搔了半天,突然他像想起了什麽好計可向少媚建議:「你爲什麼不找一個人冒充桂揚?」
「這也可以,」少媚點點頭,「可是,叫我那裏去找人冒充——除非你肯答——應。」
她望住桂揚,等他囘覆。
桂揚霍的一聲站立起來,向少媚行了個軍禮:「遵命。」
引得少媚和冰梅也笑了起來。
桂揚坐下來,又一本正經地說:「桂揚有個妹妹,扮成四對。我推發妹妹冒充桂揚的妹妹。」
「那就再好也沒有了!」少媚開朗地笑起來,天眞極了。
「約好了沒有?」這時候,班主突然推門進來,未進門就這樣問。
「約好了。」少媚跟着介紹桂揚兄妹和李寧認識。
李寧一聽到是陳桂揚三個字,就像燒炮竹一樣,一共說了十多個「歡迎」。並且馬上請他們到海濱公寓吃晚飯。
債主們早已在海濱公寓等候。他們看見李寧少媚和桂揚兄妹到來,看見桂揚和少媚雙擁起舞。他們滿意地走了。
同様的時候,羅雲却給阿福在陳公舘纏過不休。她擰開收音機的機掣,企圖以收音機的聲音來蓋過阿幅說的肉麻話。
收音機的廣擴員在佈吿:「現在轉播濱海公寓的跳舞音樂。」
她無意識地聽着音樂蹈着脚,她閉上眼睛,聚精會神地聽着音樂。這些音樂是她最愛聽的。富有誘感姓的音調,香艷動人的曲辭,都是她所欣賞的。雖然這些歌多是用英文唱的,雖然她並不很懂得英文。但時常用男中音唱出來的那句‘I do Loue Pow’(我眞愛你!)她是聽得懂的,聽起來眞是戀够味道上噢,和外國人說戀愛多够味,她想,最好是美國人。他們多爽直,多乾脆,敢服在女人面前很自然地說:「我愛你!」唉,恨自己懂得英文不多,不然,我到可以不用受表哥的冷說了,可以去找個外國情人啦!她想到這裏,差點要哭了。她將頭埋在手掌裏。
「不必傷心,等一會大少就會來了!」是阿福在說。然而並沒有聽淸楚這句話,因爲那是後面一個沒有錢的人說出來的。
數分鐘的沉默。
突然,羅雲像有什麼剌激的將頭抽出來,將收音機的聲量放大。只聽得收音機在說:「現在由閨秀名媛陳冰梅小姐和粵劇紅伶白少媚小姐合唱:「綠酒紅燈不夜天。」
她猛然站起來,向門口跑出去。
她跳上了的士。阿福在後乘車跟踪着。
她的的士停在海濱公寓門口,她一下車就走進裏面去,阿福在後面跟着。
她在舞廳中四處搜索,她終於發現舞場的一角,桂揚獨個兒向着台上拍掌。這時恰巧少媚和冰梅唱完了歌,大家正在發狂地拍掌,李寧過去迎接她們。沒有人注意到羅雲。她三步作爲兩步地走到桂揚桌邊:「表哥,」她怒目瞪視着桂揚。
聲音是那麼剌耳,桂揚嚇了一跳,囘過頭來,很勉强地點點頭,又舉起手向音樂台拍掌。
羅雲冷笑了一聲,她覺得全身發滾。
阿福同時趕到,將她拉開來。
「吿訴你,」阿福氣冲冲地說,「大少正在談一宗大生意。」
「說大生意就不准我參加?」
「你不明白:做生意就最好密斟,人多了就難成功——你看,他們正在說起來了。」阿福說着,指了一指李寧。
羅雲望去,果然望見那男子的向桂揚說了一番話,桂揚點點頭頭,他倆的態度頗爲嚴肅,雖然聽不到,却可想到一定是一篇重要的對話。她想着,看着,心中的寃氣消了一半。
她和阿福跳起舞來,那是第一次。
6
「故苑落莉花」今晚隆重公演了,這是轟動全城的消息。夜總會的門口,一早就堆滿了花牌花籃;售票處高掛滿座牌,就是定座,也巳經訂滿了好幾天。李寧好不開心。他說:「如果五晚全滿,債務就可以全部還淸了!」伊主任和李主任這一對老拍擋,更是眉飛色舞。他倆合作得久了,彼此的了解都很深,聽說如果夜總會的難題一解决了,他倆可能於今年年尾結婚哩。同事們都以這做話題,取笑他倆。
沒有一個人不快樂,只有少媚仍然呆呆地坐在化裝間里呆想。她眞不明白:爲什麼那個冒牌的陳桂揚會有這麽胆量答應李寧投資拾萬元。今晚是最後關頭了,李寧趕製的一批新戲
服,新佈景都要桂揚的簽字來撐腰;那陳大文那裏有辦法負起這責任?她越想越怕。
現在,也許還會有補救的辦法吧?這様的思想閃過她的腦際,她天眞地緊張站起來,跑到司理室。
就像晴天一個霹靈,李寧聽了她坦白的訴說之後,差不多有半點鐘不能說出半句話來。看着他的臉由紅變黃,由黃變靑,直至和死人的臉色一樣……
「恐怕沒有補救的辦法吧?」
很久很久,李寧才囘答:「除了準備坐監,沒有其他的辦法。」說完,倒在椅子上,就像突然被人將腿子砍斷的一樣。
債主的錢債佈置和戲服的脹,這是兩筆多大的數目!拾萬元,拾萬元,他反覆地念着這個數目。
突然,叩門聲起了,李寧還以爲是債主識穿了來討債,他慌得四處找地躱。可是再細心一聽,原來是妹妹的聲音。他定了一定神,將門開了,却看見幾個工人,正將一大批的新佈置搬進來。
太奇怪了,簡直太奇怪了。他詢問那些搬運工人們。他們却說是陳桂揚叫他們搬來的。
他更加摸不着頭緖;木然地站在一旁。啊,新縫的戲服又大批地送來了,也是陳桂揚叫他們送來的。
李寧快活得跳起來了。突然李寧的笑容盡歛,他看見那羣債主浩浩盪盪地走進來。他又想找地方逃。可是一個債主把爬住他,並不是追債,只是向他道賀,恭喜老哥今晚全場滿座。
他驚叫起來了!「這囘遇着大貴人!」他知道其中一定有蹊蹺。他吩咐伊主任,留下一個最好的廂坐給桂揚兄妹!她想:他倆今晩一定來看戲的,到晚就會知道誰個才是眞正的陳桂揚。
晚上,桂揚兄妹果然一早就來了,坐在李寧爲他們準備好的廂坐上。
李寧他們早就注意這個廂坐的動靜,看見來的眞的就是那天那個人,不禁歡喜得跳了起來。李寧更加死盯住冰梅目不轉睛。忽然,他囘過頭來請求少萍,爲他攝合這段姻緣。他說:「我喜歡她,她却喜歡你,如果你同意將她讓給我,那就不是等於幫了我忙?」
少萍心中又好笑又着急。她靜靜地請教少媚。
少媚想了一下,附在她的耳朵說了幾句。少萍就像解决了一條難題一樣,歡歡喜喜地走開去了。
新戲果然收得,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歸功於少媚和少萍的演技。
散塲的時候,少媚當着觀衆宣佈:「!……李少萍實在是一個女文武生……他由今晚的演岀可以證明,只要演技好,女子演文生武也一樣受歡迎。……」
「哦,原來是女子!」所有的觀衆至多只有這様的感情,而冰梅却失意地低下頭。
在旁邊的哥哥看出她的心事,安慰她說:「不用悲傷!……李寧,不是對你很好?」
「他愛我的金錢多過愛我的人,那簡直是惟錢是視的俗夫!」
李寧現在才知道:妹妹爲什麽不喜歡李寧。他也低下頭,不知用什麽說話去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