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紅淚
電影小說
一
一輛紅十字救護車像風馳電掣般的駛到了大濟醫院，院內的担架人員將這自殺的小姐抬進了手術室，却不料這位自殺竟是大濟醫院的前任護士朱碧華，這不由得使全院的同仁都驚奇起來，紛紛詢問和她最要好的朋友——護士長劉雯，尤其是新聞記者們，誰也不肯放棄這樣的好材料，一致的請求劉雯把朱碧華的過去歷史，詳細的吿訴大家。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大濟醫院有一位病人名叫方大偉，由於碧華的看護得力，大偉竟然愛上了碧華，而碧華對大偉也芳心默許，在大偉出院後，就和碧華時常的儷影雙雙，在風景美麗的郊區，渡着他們的甜蜜的戀愛生活。這天大偉終於忍不住了，他向碧華求婚，把他世代相傳的一隻寶石戒指送給碧華作爲訂婚的禮物，碧華羞答答的接受了大偉的要求，他們就擇吉完婚，同時碧華對於大濟醫院的職務也辭去了。
可是碧華的婚姻並不美滿，大偉的母親方老太，是一個異常頑固的舊式家庭的婦女，起始她就不贊同兒子娶一個醫院裏的看護女郞做媳婦，因爲她的理想中的好兒媳，是她的姨姪女史文娟，她覺得他們姨兄妹是天生的一對，但兒子堅持要娶這位朱碧華，方老太經兒子再四的懇求，終於心動，勉强答應了這門親事。
誰知碧華過門不久，方家的一爿錢莊倒了，這使方老太遷怒到碧華的身上，她認爲過去方家的事業都是蒸蒸日上，打從碧華進門，就倒了錢莊，這明明是一個掃帚星帶來的晦氣，方老太怨天恨地。這天她的妹妹史老太帶着女兒文娟來了，這使方老太開了話箱滔滔不絕的數說朱碧華這個八敗星的一切短處。同時誇獎她的姨姪女：「如果那個八敗星能有文娟這孩子的一半，也就好了！」
史老太得意而又謙虛地說：「文娟這孩子，什麽也不懂，姨媽眞是過獎了。」
「文娟聰明伶俐，多討人喜歡，偏偏大偉要娶那種女人囘來，不然的話，文娼做了我媳婦，那才多好啊！」
把文娟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她忸怩地對姨媽說：「你沒事，我們陪你打幾圈麻將吧，給你解解悶，好不好？」
「三缺一，明天再打吧。」史老太說。
「沒關係，把大偉叫了來，別讓他被那個女人迷得連娘也不要了。」方老太氣憤的說。
却不料碧華正走過窗前，方老太的話，一淸二楚地被碧華聽個正着，這使她的芳心罩上了一層黑影，她沒想到婆母對她這様的含恨她令後在方家門裏，如何活得下去呢！不過，她隱忍着。大偉不肯去打牌她勸好勸歹的，把大偉勸了去，希望能博得婆婆的歡心。而她則在牌桌旁端茶捧水，伺候着婆母，姨婆母，丈夫，還有這位婆母心愛的姨姪女兒史文娟。
碧華竭盡了小心，但在婆母的眼中，仍然贖不囘她的罪來。更深夜半，牌還沒有打完，婆母不要這個媳婦在眼中，打發她囘房去睡覺，可是碧華怎能睡得着呢？她倚在沙發上，直別天明，大偉才囘房，見碧華合着眼靠在沙發背上，太陽的晨光已經披灑在碧華的臉上，大偉搖着碧華的肩：「你怎麼不到床上去睡？」
「我不睏！」碧華揉了揉眼睛。
「一打就是二十四圏，眞討厭。」
「媽白天沒事，晚上打打小牌，解解悶，你應該陪陪她的。」
「碧華，你眞好！」大偉有點過意不去。
「只要媽高興，我就滿足了。」
大偉感動地擁抱着碧華，突然看見牆壁掛着的日曆，大偉放了碧華說：「差點兒我忘了，明兒是你的生日。」
「你要不提起，連我自己也忘了！」
「碧華，你看我們應該怎末來慶祝？」
「我看不必了吧！」
「這是我們結婚後，你第一個生日，非慶祝一下不可，我去請兩桌客人來。」
「千萬不要，多化錢，媽要不高興的。」
「那末，那末我們到郊外去玩一天吧，我們在樹林裏，在陽光下，靜靜地過一天，也算我們補行蜜月，一定這様，一定這樣……」
二
誰知碧華生日這天，也正是她「黑運」開始的日子，她和大偉在郊外盡情的玩，盡情的歡樂，在樹林下躺着，靜聽百鳥聲喧，在清溪中濯足，仰觀瀑布傾瀉，他們興奮地直玩到夕陽啣山，方始囘家。
一進門就看到了婆母的鐵靑面色，這把碧華嚇了一跳。方老太怒氣冲天，指着大偉：「你們倒會快活啊！兩個人好好的家裏不待，一出去就是一整天，直到現在才囘來，你們的胆子也太大了！」
「因爲今天是……」大偉指着碧華：「是她，是她……」
「是我不好。」碧華接着說：「媽，請你原諒，我下次一定不會這様的。」
「不，媽，是我……」大偉想替碧華分辯，可是老太太不容分說，斥責着：「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你看！」老太太把南洋的電報向大偉一揚：「南洋的辦庄又出了事，這個月裏，我們家好像出了掃帚星的樣子，你還不管，」，這樣下去，這個家就要完在你的手上哪！
這「掃帚星」三個字對於碧華特別刺耳，不但刺耳，並且刺心，然而她竭力隱忍着。賠個小心說：「媽！你別生氣，都是我的錯，你先喝杯茶吧！」碧華雙手把茶杯捧上，不料這捧茶又捧出禍來，方老太瞧見碧華手上的戒指不見了，她認爲這個戒指是方家的傳家之寳，媳婦竟不把它戴在手上，這是藐視方家的尊嚴，也就是失去的做婆婆的面子，所以她責問着：「我問你，你手上的戒指呢？放到那兒去了？如果你不願戴，就把它還着我！」
碧華經這一問，才想起手上的戒指，她低頭一看，戒指果然沒有了：「咦！我的戒指呢？我是戴在手上的呀！大偉，你看見沒有？」
「我沒有看見呀？你會不會掉啦？」大偉懷疑碧華丟了這個戒指。方老太聽得兒子說：「掉啦！」這一怒非同小可：「好啊！我們方家祖傳的東西，就給你掉了，拿來！還給我！」方老太站起來，直逼着碧華，像要一口吞她下去似的。碧華嚇得茶杯落地，粉碎的磁杯的磁花兒四下裏灘飛。方老太更加憤怒，指着碧華的臉：「找囘來！找囘來！馬上還我！」
大偉看到母親這樣的發怒，而碧華受這樣的委曲，心中悲憤，方欲爲碧華解說，母親盛怒地大駡•「這種野女人，什麼東西！」
碧華卽使涵養的工夫再好一些，也受不了這侮辱，她掩面疾奔人房，大偉沒有拉住，可是他委屈地對母親說：「那戒指給了她就是她的東西了，也許她今天忘了戴，你何必……」
「放屁！」方老太的唾沫噴了大偉一臉：「這種女人你還要幫她，你有了老婆，連媽都不要了！」
「媽，你別生氣，是我錯！是我錯！」
「戒指不在你手上，用不着你來認錯。」
「是！碧華錯，我替她認！」
「就替她這樣的認？哼！沒有那末容易，你不敎她把戒指找囘來，休想我饒她？」
大偉忙到房中去安慰碧華，齊華已哭得和涙人兒相似，她見丈夫進來，强自拭淚：「大偉，那個戒指，也許是掉在郊外了。」
「要是找不到，怎麼辦呢，媽的脾氣…」
「我去找！」碧華奪門而出，大偉攔也攔不住，忙說：「好！我跟你一起去找！」
碧華在前，大偉在後，可是，方老太斥止住大偉：「站住！」
大偉停了脚，方老太要大偉吿訴碧華，找不囘戒指，這個方家的大門也不必再進，同時一天不將戒指找囘來，大偉也一天休想出門。
三
可是這個微細的戒指，在茫茫大地上，何處去尋，何處去找呢！碧華在郊外的溪水中，森林內，昏暗地蹲躅着在搜尋這個戒指。大偉在家中，百般哀求着母親饒恕碧華，但老太太的心腸是鐵石做成的，她對這個看不人眼的媳婦，正好借題發揮。她因兒子多方地替碧華辯護，甚至遷怒到兒子身上，她說：「如果你這樣的袒護她，你就和她一起滾，永遠不准再進我的門！」
碧華在失望之餘，潛囘家中時，正逢他們母子在爭辯，她感到留在方家，使丈夫太爲難，且自己也無法再過下去。她再三的思慮，終於悄然收拾了她的輕便衣裝，重囘大濟醫院。
碧華——這個白衣天使第一個過程雖然去了，這第二個過程也是令人傷心的。
似乎老天爺不容許她安安靜靜的活着的一樣，總是多方的擺佈。方大偉再三再四到大濟醫院來找她，她理智地拒絕了，不和他見面，連大偉去南洋前，想和碧華話別一番，也被碧華忍着眼淚囘斷。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大濟醫院裏有兩個病人——徐志昂和沈太太。這兩個病人，又給碧華的生活上增加了許多的痛苦，給碧華帶來了無盡的麻煩。
沈太太有個和善而體貼的丈夫沈建國，有兩個怪可愛的孩子麗麗和咪咪，但是她被病魔磨得生趣索然，她躺在醫院的病房裏，時常流着淚說：「我這病恐怕不會好了！」
做護士的對病人總是百般安慰的。碧華對於沈太太更是體貼人微，沈太太離開了碧華就好像失去一件什麼似的。沈太太在萬分無聊的時候，想起要聽她那最愛聽的一隻曲子。她懇求碧華能到她的家中，把留聲機和唱片取來。碧華剛出沈太太的病房門，就聽得男病房裏那個小說家徐志昂大喊大叫地：「莉莉，莉莉！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護士長劉雯向碧華做了個手勢，她要她去安慰安慰病人。碧華走近徐志昂的床前，志昂在喃喃自語地：「你知道我離不了你，莉莉，你也不想想我對你多麼好，你就這樣的走了！你就這樣一聲不響的走了！……。走了……你到那裏去了？」
碧華搖搖志昂的肩膀：「你醒醒！你醒醒！」志昂張大了眼睛，看着碧華，一把拉住了她：「莉莉！你囘來啦！我知道你總要囘來的！你怎麽不說話呀？說呀莉莉！」碧華總算盡了對病人撫慰的責任，她在志昂的幌惚中就當作了莉莉，她說：「志昂，我囘來了！你安心的睡吧，明天就會好的。靜靜睡吧！」
「你在這兒，別離開！」他拉着她的手。
「我在這兒陪着你！睡吧！你要聽話。」
徐志昂甜蜜地合上了眼睛，碧華這才抽出身子來囘到宿舍換衣服，往沈家取唱片。
沈家少了一個太太，孩子們就鬧翻了天，麗麗和咪味爭着吵着，摔東西摜東西，碧華一進門就有一隻玻璃杯摔到了她的面前。娘姨阿蘭管不住這兩個孩子，祇是噯呀噯呀的叫：「你們再鬧，等你爸爸囘來，我不吿訴他，揭了你們的皮才怪呢！」
孩子們一聽要吿訴他們的爸爸揭皮，嚇得「哇」的一聲都哭了。碧華進前，問阿蘭：「這是沈太太的孩子嗎？」
「是的，鬧死了，一天到晚……」
「乖，不要哭！」碧華撓着兩個孩子到沙發上坐下來，替他們拭淚，哄着他們說：「你們把東西打壞了是不是？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你們有自己玩的東西，各人玩各人的，不要搶茶杯是喝茶用的，怎麽好拿來玩呢！小妹妹，你說對不對？」
兩個孩子面面相覷，終於點了頭。
碧華把這兩個孩子哄好了，就向阿蘭說明了來意，並將沈太太的手條交給了阿蘭。
這時沈建國也囘來了，他迎上前去：「這不是朱小姐嗎？今天什麼風吹到這兒來的？」
「沈先生，我是奉你太太之命，到府上來拿唱片的。」
「請坐請坐，你真熱心！」沈建國一面招待碧華，一面挑選唱片。孩子們對於碧華都有好感，依依不捨的圍在碧華的身邊。當沈建國將唱片交給碧華時，咪咪和麗麗不許碧華走，他們要她陪着玩。碧華說：「下次再來看你們，你們媽媽還在醫院裏等着我呢！」
「他們一見你就這樣喜歡，他們的媽病了之後，這還是第一次這樣高興呢！」沈建國也非常高興的說。
「好：下次我來陪他們玩！」碧華持了唱片向沈建國吿辭了囘到醫院。
四
沈太太在醫院裏聽着她愛聽的一張樂曲片。她對碧華說：「朱小姐，我不知道將來怎末謝你才好，你眞熱心，你早上給我把唱片搬來之後，我這一天就舒服了不少。」
「那是唱片的功勞！」碧華笑着說。
「你喜歡這支音樂嗎？」
「很好聽，可惜太幽靜，太憂鬱了！」
沈太太閉着眼睛，出神地說：「我結婚以前第一次認識我先生，在一個朋友的晚舞會裏，跟他跳第一個舞，就是這支音樂。我喜歡它，朱小姐，你喜歡這種慢華爾滋嗎？」
「我不會跳舞！」
「你工作太辛苦了！」
「我辛苦得很高興，只要病人快活，我也快活，你今天不是好得多了嗎？」
沈太太從此一天比一天健康起來，眼看就要出院了。
沈太太岀院前，她請求院長准許碧華做她的短期的特別看護，和她一同囘家，院長因爲沈太太的父親當年曾經捐了一大筆款子，給大濟醫院建築病房，所以就特別通融，准許這全院最好的一位護士朱碧華，隨同沈太太而去。
碧華臨行前，那位徐志昂淸醒過來，鬧着要向碧華道歉，因爲她在神智模糊時，曾將碧華誤作莉莉，他覺得這是對於護士小姐的大不敬。他對碧華說：「朱小姐，我眞對不起你，我把你當作了我的……」
「沒關係，你在病中，這不是你的錯，我不好，我不該騙你。」碧華對志昂說。
「你不是騙我，你是安慰我，一個人要是得不到安慰，等於冷了沒有衣服穿，餓了沒有飯吃的一樣。」
「你眞會說話。」碧華替他量熱度。
「但我不知道怎様感謝你才好！」
「這是我們所應該做的，你早點睡吧。」
「你眞是一個好護士！」
「你應該休息，你的心臟仍舊很衰弱。」
「你一走開，我的心臟更衰弱了！」
「沒有的事！」
「你……」徐志昂的話還未說完，碧華已經走了。碧華隨同沈太太到了沈家，她暫時地成爲沈太太的陪伴，並而還兼任了麗麗和咪咪的義務保姆。尤其是給予了那位沈建國先生一種說不出的心靈上的滿足。
這天沈建國晚上在外面吃晚飯，帶着微醺囘來，見碧華還在整理衣服，沈建國說：「還沒睡朱小姐？」
「你喝了酒啦沈先生？臉這麼紅紅的。」
沈建國抬頭一看，見屋裏收拾得非常齊整，心裏高興極了：「朱小姐，你眞太好了！」
「沒有什麼，我閑着沒事就整理整理，你太太是喜歡乾淨的；她可以看着舒服點兒。」
「誰不喜歡家裏弄得整整齊齊的哩？自從她病了，沒有人管，家裏就弄得個亂七八糟。」沈建國除了大衣，坐在沙發上：「朱小姐，你坐一會兒，我想跟你談談。」
「沈先生有什麼事嗎？」碧華放下了手中的衣服，坐下來。
「嗯！朱小姐！」欲言又止地。
「嗯？」碧華睁大了眼睛，等待他說話。
「噢！我，我今兒晚上又多喝了酒。」
「酒偶而喝一點是沒關係的，喝多了就不大相宜，你要不要喝點解酒的東西？」
「用不着，用不着！」建國止住她，繼續的說：「朱小姐，你到我們這兒來了，一定很明白我家裏的情形。不過，你還不知道我常常喝酒的原故吧？」
「我，我不清楚。」
「喝酒是和心境有很大的關連，有人在高興的時候喝酒，也有人在煩悶的時候喝酒，我近來時常去喝酒，爲的是借酒澆愁。」
「你何必要這樣呢？」
「她病了這末久，」建國指着他太太的房：「我事情又忙，忙完了囘來，家裏又是這個樣子，我簡直是，唉！」
「沈先生，你太太的病已經好了，再養息養息就可以管理家務了。」
「朱小姐，你不知道……」
「沈先生我要去睡了，你也該休息了。」
「好，好！那末我們明兒見。」
五
第二天一早，沈太太因爲要配藥和購買一些有營養的食品，碧華就乘坐了沈建國的汽車一同外出。建國對於「有女同車」當然是萬分的歡迎，何況這女郞又是他認爲「理想」的朱碧華小姐。因此，他一直陪着碧華買東西，連「公」也不去辦了。碧華催他囘去，他總推三托四的不走，最後被他强行「請」到一間咖啡館去吃咖啡。於是建國在頗不自然的僵局中，吐露了愛慕碧華的意思。這在碧華簡直是認爲非常唐突。不過她遏止住自己的情感，仍舊很柔和地對他說：「沈先生，你對我很好，我非常感激，可是你是病人的家屬，我是你們家的護士，這是要請弄淸楚的。」
「這又有什麽關係呢！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不能用職業身份來限制的，尤其是男女之間……」沈建國說到這裏似乎說不下去。碧華接過來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許多是受環境限制的。沈先生，你是一個有家室的人，你有太太，有孩子，你不應該對別的女人有非分的想念，譬如對我，我們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但絕對不能超出這個朋友的範圍，你懂不懂？」
「可是，碧華……」
「我希望你理智一點！」
沈建國矛盾的搓着手，只聽這咖啡館的收音機播出了一支曲子。碧華對建國說：「你聽，這支音樂是誰最喜歡的？」
沈建國低下頭去。碧華繼續的說：「你太太愛你，你愛你太太，她的病就會好的，你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你應該好好照顧你太太的身體，更應該爲你一家人的幸福着想。」碧華看了看錶：「時間已經過了，你太太要吃藥了，我得馬上趕囘去了。」
可是建國坐着不動：「碧華，能不能再坐一會兒？我還想和你談談。」
「沒有什麼可談的了。我們不應該把工作的時間，浪費在咖啡館裏，沈先生，你說對不對？」
建國無可奈何，只得付了賬和碧華一同離開這個咖啡館。
沈建國並未對碧華死了心，他還時時刻刻的在對碧華單戀。這天他又約碧華到咖啡館去聊天，碧華當然不會去的，建國一人呆等在咖啡室裏，約莫兩三個鐘點，知道人是不會來了，這才悻悻然的離開。
入夜，在建國的家中，他自己好像坐立不安，他乘碧華囘房時，跟了進去，向碧華說：
「今天下午我等了你老半天，你怎麽不來？」
「對不住，請你原諒我。可是我有很多話，本來不想說，現在是不能不說了。」
「你儘管說吧！」
「就是請你別這樣的對待我，我不能接受什麽，也不能給你什麽，你得認淸楚，我是你的太太的看護……」
「碧華，你聽我說：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可是我實在管不住自己，你曉得我的家庭，這些時候簡直不像個家庭，夫婦之間，也沒有什麼樂趣。所以我常常喝酒。自從上次看見你，我就，我就愛上了你……」
「笑話！沈先生，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你有家庭，有事業，有地位，並且也有這樣的年紀，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這樣天眞。」碧華帶着勸慰的走近建國：「你聽我說…」
就在這時候，因爲沈太太喊碧華沒有人應，她就下了床，逕來碧華的房中，經過窗口，聽得碧華和建國在說話：「我要說的話，都對你說了，怎麽你還不明白呢？」
「我實在……建國還是未盡接受。
「你這個人眞是……你聽了我的話，總有一天你會感激我的。」
沈太太在窗前聽得不清不楚，而且也看得不明不白。她誤解了房內這一場假戲，她憤怒地奪門而入，從桌上取了一隻花瓶，隨手擲去。把碧華和建國都嚇了一跳。這位沈太太就如瘋如狂地亂擲碧華房內的什物。碧華知道她誤會了意思，正欲上前解釋，誰知沈太太不容分辯，指着碧華說：「不要你走近我，原來你是這樣一個女人，我瞎了眼睛……」
建國到此地步，只得出來攔着他的太太：「你，你，你不要弄錯……」
「我全都看見了，你還要騙我，我，我完了……我完了……」她轉身囘房，伏床大哭。建國也追到他太太的房裏，這時碧華有詞莫辯，她唯有隱忍着，等待天明。
六
碧華囘到了大濟醫院，當然，她在沈家所受的委屈，是不能放下心來。他衷心感到造化弄人，使她人生的樂趣，多少打了個折扣，這時方大偉到了馬尼剌，他並不忘情於碧華，他不斷的寫信來，請求碧華和他破鏡重圓，重修舊好，起初碧華對於來信總是置之不理，經不起大偉再三再四的懇求，碧華只得寫了囘信，拒絶他的請求。
由於碧華囘到了醫院，那位心臟病衰弱症的徐志昂，病也漸漸好了。可是病好對他並不是一件快慰的事，因爲病一痊愈，就得離開醫院，也就不能和碧華天天見面了。所以他竟想賴在醫院不走，這個自然是不獲醫院當局許可的。志昂在將離院的時候對碧華說：「我真嫉妒你的醫院，也嫉妒你的醫院裏的病人，碧華，你使我活了，就不該再敎我死，你上囘請假去做私人護士，我幾天看不見你，就像餓着肚子一樣的難受，我看不見你，我就活不下去，瞧！」志昂把衣袋中的莉莉照片取出，當着碧華撕得粉碎：「你瞧，我現在只有你，你答應我……」他拉住碧華的手，碧華掙扎，侍役走來，志昂只得鬆了手。
「有一位先生找你，說是沈太太病重，請你馬上去看看。」侍役說。
「誰？他在那裏？」碧華問侍役。
「他在會客室裏等你。」
「好！我去去就來，你把東西整理了。」
碧華對志昂說了就往會客室，志昂想看看是誰，隨在碧華後面，看一看動靜。
會客室裏是沈建國，他對碧華始終不灰心，他假借太太病重把碧華騙出來見一面，他懇切地對碧華說：「我自己實在沒辦法，不是故意使你爲難，只要你肯答應我，什麼條件我都能辦到。就是和我太太離婚，我也願意。」
「沈先生，請你死了這條心吧，以後我也决不會再跟你見面了。」說完她囘身就走，迎面她看見志昂，靈機一動，把志昂拉到建國的面前：「沈先生，我替你介紹介紹，這位是徐志昂先生，是我的未婚夫。」
建國聞言，心上好像壓着一個冰磚，志昂聞言，心裏好像燃起了烈火。
碧華對志昂說：「這位是沈先生，就是我常常跟你說起的沈太太的先生。」
「是的是的：久仰久仰！」志昂去握建國的手。建國對碧華說：「朱小姐，你訂婚我還沒有知道，我，我，我要跟你道喜呢！」他拉着碧華的手：「我過天再來看你。」
建國敗興而去，志昂則興高釆烈地：「碧華，你……你眞好……」
「你不要誤會，我是借你這個人來……」
「對！借我這個人來當着沈先生找你的機會，公佈一下，以昭鄭重。這是神來之筆，聰明絕頂，絕頂聰明！」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
「我完全明白，不用你解釋。」志昂囘身寄自己病房，他迎着劉雯：「護士長，護士長，我有一件要緊的事吿訴你。」
「什麼事？」劉雯問。
「我和朱碧華訂婚了！」
「什麽？」劉雯詫異地去問碧華：「你跟他……」
「沒有？」碧華否認着。
「形式上沒有訂婚，精神上巳經訂婚了。護士長，等我們定了訂婚的日子，再請你來吃喜酒。」
就這樣弄假成眞，碧華和志昂舉行了訂婚禮，並請了大濟醫院的同人和其他的親友，聯歡讌會。
碧華與志昂的感情日增，山明水秀之涯，常常看到他們的踪跡。
方大偉從菲律賓囘來，想看看碧華，碧華拒不見面，劉雯勸她要和大偉把離婚手續辦妥，方能和志昂結婚，否則手續不淸，將來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碧華說：「我和志昂的結婚日期已經定了。今晚我到他家去商量和大偉離婚的事情，志昂說離婚是沒有問題的，他有的朋友做律帥，一切手續可以在律師樓辦。」
七
多災多難的碧華，在她快結婚的一天晚上，竟然又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是徐志昂原來的太太莉莉又囘來了，她對志昂懺悔，承認她的背夫出走是錯誤了，她恨那個男人欺騙了他，又遺棄了她，她現在無路可走，只有囘到志昂的懷抱中來。她求志昂原諒，她保證今後竭盡婦道，在志昂的家中做一個賢妻良母。當然志昂拒絕了她的要求。但是莉莉以無家可歸，她索興放賴：「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我還是從前的我，我們還是從前的我們。你瞧！這個屋子還不是跟我從前住的一様嗎？只不過收拾得更漂亮一點罷了。」
「莉莉，你怎麼變成這樣？」志昂氣極。
「我沒有變，你才變了呢！從前一見面，你就對我說上很多甜甜蜜蜜的話，現在……」
「現在當然不同了，我已經另外有了愛人，就要結婚了。」
「什麽？你竟然不要我，和別的女人愛上了？好！我要跟那個女人算賬？」
偏偏在這時候，碧華來找志昂，三人覿面，莉莉自稱是志昂的太太，志昂攔也攔不住，把碧華氣得臉色鐵靑，囘頭就走。志昂想去拉她，被莉莉阻住：「人家旣然不高興，自動的走開，不是很好嗎？你何必還要拉她囘來？」
「莉莉，你這是什麽意思？你破壞我的家庭，斷送我的幸福，你簡直是無賴！」
「無賴又怎樣？」
「我要你滾！」
「我沒有地方滾，我死也要死在你這兒。」莉莉掩面大哭，「你這沒良心的男人，你要逼我，我就死給你着！」
「你死你就死好了！關我什麽事！」
「好！你這樣的狠心，我死！我眞死！」她奔向窗前，假作欲跳的樣子：「你再趕我走，我就跳下去！」
「請便！」志昂知道她是不會跳樓的。不料莉莉因爲下不了台，想把身子跨出窗外，吓吓志昂，讓他來拉，沒想到手滑，眞的從窗口落到了街心，跌得頭破血流，腦漿併裂，一道靈魂，奔五殿閣羅王那裏去了。
志昂受了這個刺激，心臟病一發不可遏止，還沒有來得及到醫院就死了。
碧華遭此變故，萬念俱灰，打算就在大濟醫院終了此生。誰知方大偉心猶未絕，仍舊一次一次的來找碧華，他的一片眞誠，結果打動了她的心，他們到底還是夫婦，感情漸漸的復活起來。不過碧華堅持不再囘到方家，大偉也保證不囘家，另外尋一所房子住。
大偉囘家想對母親說明和碧華再續前緣，但方老太太巳經替他準備好，她笑着對大偉說：「你這樣年紀，老是一個人總不是辦法，所以我要趕快替你結婚。」
大偉滿心歡喜地：「是的，其實這也是舊事，不過再重新結合，你一定是贊成的。」
「對了，你跟文娟從小就在一起，我心裏老覺得是天生的一對，再說……」
「什麼？你是說姨妹？」
「是呀！她剛走，我已經和她說了，她非常滿意，她還準備着多置點兒妝奩賠過來呢」
「媽！你……」
「我知道你也高興，本來我要你自己跟她談的，可是怕你不好意思，所以我就替你說了。下月初一，你們就正式結婚，一切我都準備好了。」
「這個，我……」
「用不着這個那個的，你不必操心，都弄好了。」
「媽，我跟……」
「快睡吧，我也忙了一天，明天早上你姨媽要來，我還要把喜堂裏的佈置，和她商量商量呢！」
「我有話跟媽說，你聽我……」
「有話明天說，你放心，我總會替你做得體體面面的，對得起你。」不容分說，把大偉推出房去，老太太要安息了。
大偉沒有機會向母親說明眞相，苦悶了一夜，第二天去找碧華，吿訴這件事情，他要碧華辭去醫院的職務，和他乘坐飛機，一同到馬尼剌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碧華答應了大偉，向醫院辭了職，他們共同住在旅館裏，買好了機票，等候飛機起飛。
不料購買機票的事，被史文娟知道了，忙着吿訴了方老太，於是惹下了軒然大波，方老太拼死拼活，要大偉寫信給碧華說明和她斷絕關係。大偉當然不肯，可是方老太一急，熱痰上湧，昏倒在地上，家中人慌了手脚，連忙請醫診治，好不容易才救醒過來，老太熱淚滿眶，指着大偉說：「你要逼死我？好！你就逼死我吧！等我死了，你愛跟誰走就跟誰走，我眼不看爲淨……」
大偉到了這個時候，心一橫，答應了母親的要求，寫了一信給碧華，信上說：「我處境困難，母命難違，原定計劃只得取銷，你我難偕白首，未了之情且待來生……」
碧華在旅館中等了大偉一夜沒有囘來，次晨就接到了這封信，這不啻是晴天霹靂把碧華震昏了，她千思萬慮，覺得人世間已沒有她走的道路，於是就悄悄地服下了DDT一瓶，自殺了。
旅館中發覺住客自殺，急忙打電話到大濟將院吿警。救護車來載了碧華急施救治，總算含毒未深，及時甦醒。
這時各大報紙上都登載了碧華自殺的消息，也都一致對她的遭遇，表示同情。
沈建國夫婦，和方大偉，史文娟等都到醫院來看視碧華，沈太太並表示了當初的誤解，請碧華原諒。
文娟此時也良心發現，拉着碧華手說：「我不敢請你原諒我，但是我要你原諒大偉，他是屬於你的，你們今後應該幸福！」
「碧華，過去的忘了它吧，今天起，才是我們幸福的生活開始。」大偉垂着淚，望着碧華。
碧華躺在病榻上，有氣無力的說：「不，我巳經想明白了，我是屬於大衆的，我决心再穿起神聖的制服，終生留在這兒，爲千千萬萬的病人，忠誠的服務，謝謝各位，再見吧！」
碧華含着淚，向大偉揮手，向文娟揮手，向沈建國夫婦揮手，向一切來探望他的人們，新聞記者們揮手。
窗外悠悠的白雲，這位白衣天使的一頁傷心的血涙史，也向讀者們吿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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