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人間
一
一所普通人家的二樓上，在間隔的房子中分住着幾家人家。
住在頭房的是許雲龍夫婦，住在中房的是張自強和他太太玉燕，自強和許雲龍都是在一間小學校裡任教員；住在尾房的是包租婆陳太太。
張自強是個很盡職責的青年教師，學問也好，他和太太玉燕是由志趣相投而結婚，原本想並肩携手爲中國教育作一番貢獻，婚後他們愛情彌篤，連續生育了四個孩子，這樣玉燕料理家務一天忙到晚，沒有時間再在社會任職了，教師職務是清高，同時也是清苦的，收入少，家庭裡食指頻繁，經濟方面自是常見捉襟見肘。
星期日，鬧鐘的鐘針正指着七點。
張自強因爲昨天晚上批改課卷睡得很遲，晨早睡得頗酣，大寶和大萍穿衣起身後，把尙在響着的鬧鐘移到自強的耳邊，把他也吵醒了。他一邊伸伸懈腰，一邊擦着眼睛道：「別吵，幹嗎？」大寶向着他爸爸說道：「爸爸起來吧！昨天你不是說今天要帶我們去看早塲電影？」自強聽了笑着慢慢起身。
太太玉燕，在替小寶穿着衣服，叫孩子們不要纒着爸爸，趕快到騎樓去洗臉。
小寶向大寶搶奪用水，弄濕了大寶的衣裳。大寶一巴掌打在小寶的臉上，小寶呱的一聲哭了起來。玉燕走入騎樓，他們都搶着向玉燕吿狀，自強走入來後，幾個小孩子都噤若寒蟬了，他看了看這班小孩道：「你們誰咬我今天就不帶你們去！」接着喊他們早操去。大寶指揮着弟妹們排成隊伍，叫着立正，大萍小寶很快的排齊，大寶再喊：「向右轉！齊步走！」四個小孩便一同出了騎樓。
玉燕目送着這班天眞的孩子。带着母性的光輝向自強道.。「自強，我們雖窮，但有這羣好孩子，我們應該多麽高興！」自強苦笑着答道：「是！這都是你的心血。玉燕，今天我恐怕又不能陪你們去看戲了，因爲學校又要開會。」玉燕安慰道：「自強，做事要緊，我又不是孩子。」
張自強走出自己的房門，向許雲龍的房間招呼道：「老許，你好了沒有？」房裡應聲道：「自強你先去，我就來。」自強開了大門甫要踏出，與包租婆的兒子陳阿毛撞個滿懷，阿毛睡眼矇矓地走入尾房，自強望着他的背影搖搖頭走出門去。
接着尾房陳太太房中發出聲音：「阿毛！你越來越不成樣，常常溜到天光才囘來！你去做強盜，做夜遊神！」
玉燕拿着飯鍋到米缸中量米，可是米沒有了。便到許太太處去借：「許太大，我再麻煩你借一點米，囘頭買了就還給你！」「沒關係，沒關係！」許太太說着伸手接着飯鍋到米缸中量過米遞還給玉燕。
二
夜深了，四個小孩都已入睡，自強伏在書桌批改課卷，玉燕坐在一旁縫補衣服。玉燕似有所思，問自強道：「自強，你今天去開會怎麽樣？」自強呑呑吐吐地答道：「唉！別講了，校長說學校因爲經費不足，决定減薪！」玉燕驚疑地應了聲：「減薪？」自強氣憤地續道：「你想一個月才得二百元的薪水，還要打八折，一家六口，以後叫我怎樣活下去！」玉燕安慰他不要多想，過一天算一天吧・又吿訴自強，媽今天有信來。自強知道又是催錢，玉燕答說：「是，我想明天到我姐姐那裡去想辦法吧！」自強改好了課卷，走近床正想去睡，聞言急阻止道：「又去，你該知道姐夫這個人，慳吝成性，他根本就瞧不起我們的窮鬼，我看你別再像上次，自討沒趣！」玉燕發愁地點了點頭，和自強商量媽的寄欵怎樣辦？自強畧想了想，走囘書枱，將已編好的小說，舉示玉燕道：「玉燕，要是我這本東西，能夠賣去的話，那我們不是可以解决了嗎？」玉燕說遠水救不得近火，張自強又失望地，喟然說：一唉！我眞羡慕老許，他夫妻倆多舒服，可是我們就因爲孩子多，天呀，爲什麽我們窮人越不想孩子，偏又生了這麽多？」自強把語氣畧放緩和點繼續說：「我眞怕以後再有孩子，玉燕，你贊成以後我們不再生孩子嗎？」「那你又有什麽辦法，可使今後不再生孩子呢？」玉燕點了點頭反問自強。自強順手取起桌上的避孕書遞給玉燕：「這裡不是很多辦法嗎？但是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請醫生動手術，因爲你的身體實在不能再生孩子了。」
玉燕想了想，自強的話也有道理，但是這筆手術費出自何處呢？自強思索後說：「我們不是還有兩個戒指可當嗎？」玉燕感動而泫然說：「爲了我們的環境和我的身體，我們實在不能不節育了。好，那我明天就見醫生吧。」
三
梁太祥是張自強和玉燕的姊夫，家裡很有幾個錢，但是梁太祥爲富不仁，視財如命，老夫妻已上了年紀，仍是膝下猶虛。
梁太祥躺在床上發牢騷：「菩薩也拜過啦，醫生也看過啦，秘方也用過啦。」他邊說邊指着桌上的一大堆求孕書籍：「所有的生育書本我都看過了，可是，你還不能生養，你自己說吧，我們應怎麽辦呢？」梁妻聽了拂然道：「笑話，生孩子難道是我一個人的事嗎？我眞不相信我就不能生孩子的。」太祥聽了這話也勃然作色，舉示自己的醫生証明書道：「可是醫生的証明還會假的嗎？我的生理很正常，那當然是你的關係了，但是我也不敢說你一輩子不會生孩子，不過我們都上了年紀的人，要是這個時候再不生男育女，將來就更不容易了，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談下去，梁太祥便名正言順地說到討個小老樓的問題，梁妻帶着譏笑的口吻道：「別跟我瞎扯，你還不是想拿生孩子的題目來壓我！」太祥聞言忙答道：「這可太寃枉我，假如我現在是有了孩子，我又何必自討這個麻煩啦！」
梁妻聽了也無理可駁倒太祥，只好轉過來對大祥道：「好了，講正經啦，我這些日子老是頭昏嘔吐，大槪是觀音菩薩靈騐，保佑我有喜啦。」梁太祥表示不相信，說這些話話他已聽得很熟，除非有醫生的切實証明才會相信。梁妻答應明天去檢查，太祥進一步問太太道：「要是沒有喜的話，你又怎麽樣呢？」梁妻表示如果檢查後仍是沒有懷孕徵象的話，就允許太祥娶姨太太，太祥開心地擁着梁妻道：「我的好太太！」
翌日。梁太祥夫婦到醫生診所，經婦科醫生詳爲檢查後告訴她沒還有喜徵。
梁妻大感失望，再和聲悅氣地向醫生道：「不會吧，請你替我再仔細點檢查好嗎？」醫生答道：「我已經跟你檢查得很仔細了，你的確是沒有喜的，並且生理也不正常，難以生育。」梁妻還力說她這幾天常常頭昏、嘔吐，這該是懷孕象徵。醫生說：「那是你身體衰弱的原因，我開點藥給你吃吧。」他開了藥方交給梁妻，梁妻還想懇求，第二個病人已被看護叫進來了。梁妻祇得懊喪地退出診室。
候診室裡人很多，玉燕也在候診，看見梁妻由診室出來，急忙上前招呼：「姐姐，你怎麽有病呀？」梁妻垂頭喪氣地道：「沒有病，我是來檢查一下，看有沒有喜。」隨卽再補充一句說：「醫生說我沒有，可是我不大相信。」她又詢問玉燕來醫所作什麽？
玉燕和梁妻的情形正相反，她帶着憂愁答道：「我也是來找醫生，看看有沒有法子動手術，使我不再生孩子的。」梁妻稱讚玉燕的福氣好，要是換了她那眞是心滿意足，玉燕却搖了搖頭說：「唉，可是我眞是一言難盡！」梁妻關心地問玉燕怎麽一囘事，玉燕凄然道：
「以前家裡人口少，他掙囘來的錢，還勉強夠用，現在孩子多了，學校又要減薪，有時候還得欠上一兩個月，你說我們的生活怎樣不困苦。」梁妻聽了這番話，倒很同情這個妹妹，她叫玉燕有空到她家來。看護開了診室門，叫着玉燕掛號的號碼。
玉燕經檢查完畢後，她急切地問醫生：「可以動手術嗎？」醫生答道如果動手術一定要過一個時期才能實行。玉燕奇訝地問醫生爲什麽？醫生答道：「因爲你已經有了喜啦！」玉燕大驚半晌才道：「什麽？有喜！」醫生應聲道：「是，所以一定等你把孩子生下來以後才能動手術。」
玉燕失望與不安地維開了診所。
四
在梁府的客廳中，梁太祥正對着一張照片笑迷迷地諦視着，突然地梁妻入來，太祥很狼狽的忙將照片收在懷裡。梁妻懷疑地指道：「你這老傢伙，近來是越來越不像話，老是鬼鬼祟祟的。」梁太祥笑着臉說她太太現在該沒有什麽可推了吧。梁妻在畧思後說要答應她三個條件。太祥急忙應道：「就是十條，只要你說出來，我都可以答應的。」梁妻慢呑呑地說：「第一：姨太太進門得叫我做大姐，什麽事都聽我話。第二：在這一年內要是我突然有了身孕的話、就不必等她生孩子，立刻把她趕出去。第三：在進門以後，一年還未有生育的話，等於沒用，也得把她趕出去。」太祥無法地只得答應了下來，並且乖乖地在梁妻的嚴令下寫了一張字據。
油頭粉面的劉大標，來找梁太祥。太祥見大標來大喜，欣然地吿訴大標梁妻這道重關已吿通過了。大標也頓如飲了杯提神劑一般，說：「嬸母已經答應嗎？這件事就好辦了！」
「是啊！你快去跟我的曼娜，你就我今晚到她家裡找她，越快越好，不然的話，恐怕夜長夢多。」太祥低聲而興奮地對大標道。大標乘機說又欠下些債，數目不大，僅四百元，太祥知道皇帝不遣餓兵，從懷中取出四百元交與大標：「沒關係，我給你！」
大標興冲冲地趕到曼娜所居的公寓，將佳音傳達給曼娜，曼娜走到酒櫃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大標。他接過酒杯向曼娜舉杯道：「慶祝我們計劃成功，乾杯！」
兩個人一飲而盡，曼娜依偎着大標親熱地說：「想不到那麽快就成功了！」大標揑了曼娜一把粉膩膩的臉道：「這還不是你的手段高強，叫他着了迷嗎？」
曼娜瞟他一眼道：「那麽我嫁了給他做姨太太，你不是做了這個嗎？」說完用手做了個烏龜狀。大標解釋道：「祇是暫時委屈一下我的打令吧了，你嫁給他以後，錢一到手，我們馬上遠走高飛，我跟你還不是一塊兒，快樂的日子在後頭呢！」
他們相視而笑，正緊擁着，忽聽到打門聲，曼娜急整理衣服。
門開處是梁太祥，他喜氣洋溢地走進屋來，曼娜倒酒給太祥後，便坐在他身邊，太祥正想跟曼娜說話，見大標在一旁未走，便示意大標。大標會意道：「梁伯、表姐，我走了。」
曼娜起身送大標走出，曼娜站定房門口，大標囘頭做一個吻狀，低喊了聲「拜拜！」曼娜卽時用手作烏龜狀也說聲「拜拜！」大標做一個鬼臉而去。
曼娜走至太祥身旁，嬌聲嬌氣道：「你幹嗎來得這麽晚？讓我等得怪焦急的。」太祥解釋是爲了生意躭誤了畤間。曼娜撒了陣嬌，說太祥只顧生意不顧她，太祥頻向她作揖賠罪。
太祥書歸正傳地問曼娜剛才大標曾和她說了些什麼沒有？曼娜假裝不知，反問他有什麽事要說，太祥開門見山道：「你嫁給我的事！」曼娜撒嬌說：「我怕嫁給了你以後，你的那位太太會欺侮我。」太祥懇求說：「好寶貝，你放心好了，要是她欺侮你的話，我馬上就跟她離婚。」
曼娜乘勢提出嫁給梁太祥的三個條件：「好吧，我答應嫁給你，可是你得答應我三個條件，第一：我進門以後家裡什麽事你都得聽我作主。第二：給我十萬元的現欵保証金，我怕你說話不兌現的時候，我也有個依靠。……」太祥聽了這個條件畧作思索說：「十萬元，這麽多？」曼娜作不在意狀道：「捨不得嗎，那就算了吧！」太祥聞言急忙道：「捨得捨得，我答應！」曼娜續道：「第三：我進門的那天，你得大擺酒席請客。」
太祥頻頻頷首：「那當然啦！」
五
梁太祥果然踐了他的諾言，在曼娜進門時他大事鋪張，人們總是錦上添花的多，貴客盈門，熱鬧非凡。
在大客廳所佈置的舞池，許多賀客成雙作對在跳舞，曼娜身着盛服喜氣洋溢地唱着歌曲，梁太祥躊躇滿志笑迷迷地望着曼娜，她邊唱邊做着媚眼抛送向太祥，梁妻和幾位女賓另坐一桌，對曼娜的歌聲感到鄙夷。歌聲甫停衆賀客的掌聲如雷。
有位賓客對太祥說：「太祥兄，你眼光眞不錯，娶得這麽一位好太太，艷福不淺呀！」又一個也凑趣道：「我們太祥兄可謂老年風流，眞會享福啊！」太祥面有得色嘻笑地答道：「見笑！見笑！」
ー位女賓對梁妻道：「梁太太，你量氣眞大，肯讓你先生娶姨太太，要是我無論如何都不答應的！」「我也沒有辦法的。」梁妻無可奈何地答道。另一位女客嘆道：「男人都是這樣的，就是我們女人吃虧！」
玉燕聽了這番話，也忍不住向她姊姊道：「眞的，姐姐，我眞不知道你爲什麽要答應姐夫討姨太太，將來的麻煩就多着了！」梁妻悵然道。「他老是把生孩子的問題來壓我，教我有什麽辦法呢？」玉燕疑或不解道：「那麽難道娶了姨太太就担保一定會生孩子嗎？」劉大標適於此時在她們身旁走過，聞言涉及曼娜，他便停步偷聽。
梁妻秘密而得意她向着聽的幾個知己的女賓道：「所以啊！我跟太祥把條件都講好了的，要是她進了門一年以内沒有孩子的話，我就要把她趕出去的！」劉大標在暗中聽了這番話，面部立刻有了反應。有位女客拍掌讚道：「啊呀！梁太太你眞想得週到。」梁妻聞言得意地說下去：「還有一個條件，一年内，要是我有了孩子的話，也得把她趕走。」
「我說梁太太怎麽會放心讓梁先生娶姨太太，原來你早就有了約法三章的！」各女賓附和着哈哈大笑。劉大標在一旁早已聽得一清二楚，暗中得意不已。
六
大萍大寶們嚷着肚餓，向玉燕索取麵包吃，玉燕哄他們，說等爸爸囘來便買給你們吃。孩子們吵着馬上就要吃，玉燕撫慰他們道：「乖乖，媽沒錢。」
大門響了，許雲龍和張自強囘來，孩子們欣然呼迎中，意料這囘一定有甜熱的麵包吃了，自強像是很疲憊，一進房便倒在床上養神，玉燕放下抹布服侍自強，替他把鞋子脫下來。
孩子們等了半晌，終由大寶說了話：「媽，你不是說爸爸囘來就買麵包給我們吃嗎？」玉燕說快吃飯了，孩子們仍吵，並拿樓下的阿牛作比喻，說阿牛天天都吃兩個大麵包，自強不勝其煩，叫玉燕拿兩毛給他們，大寶小寶拿了錢跳躍出去。
自強正在繼續閉目養神，大萍又吵着衣服破了，大寶也走近旁邊舉起足將爛了前踵的鞋子舉向自強，自強痛苦地而厲聲道：「好了，知道了大寶！」大寶、大萍都對這粗暴的聲音嚇呆，噤然不敢出聲，玉燕也畧吃一驚。這時房中嘈音頓時一靜，片刻後，自強知道自己說得太重，伏在枕上無限痛苦，玉燕也暗暗拭着眼淚。
已經是深夜二時了，玉燕同着四個子女都入睡了，張自強却輾轉不能入眠，子女索衣索食的情景，都泛現在腦海裡。小寶的索要麵包，大萍的索要新衣，大寶的索要鞋子的聲音，像在耳際重複的由低而高，自強萬分痛心的輾轉反側，最後突然坐起，大聲喝着：「我知道了！」
這聲音把玉燕驚醒，揉揉睡眼驚問自強，自強在畧吿清醒後嘆息一聲又囘身伏在枕上。玉燕撫摸着自強的頭髮安慰他，勸他不要想太多，自強黯然答道：「可是就沒法子不想，眼看別人家的孩子都過着快活的生活，我們的小孩子受苦，吃沒有吃，穿沒有得穿，連書都不能好好的送他們上學去唸。」半晌，自強忽再對玉燕道：「玉燕，像現在這種情形，你說我們是不是不該再生孩子啦？」玉燕同意地點了點頭說：「是，只要生下肚子這一胎，動了手術，以後我可不再生了！」
自強吿訴她，担心這一胎生下來便會有困難。玉燕沉默無語，自強痛苦地向玉燕低聲道：
「我想還是趁日子不多，把他打......。」
玉燕話還沒聽完，急止住自強道：「這怎麽可以？犯法的事，我們决不能做的。」「犯法又怎麽辦？眼前就爲幾個孩子，已經捱得夠苦了，再要生下，眞不知怎樣了！」自強說。
玉燕心氣平和地向自強說：「自強，你這樣想是錯誤的，養育兒女是我們應該盡的責任，就跟我們父母撫養我們一樣，我們環境雖然不好，可是教養兒女還要負責任的，不能一時受了打擊就放棄了責任！」
自強爲玉燕這番情挚意切的話所感動，向玉燕認了錯，嘆口氣翻身便睡去。
七
「若要家不和，娶個小老婆！」這句俗諺實有幾分道理。
梁妻正對着太祥大吵大鬧，太祥不住地打躬作揖勸慰她。曼娜則坐在廳的一角，鐵青似的面孔，顯然在生氣。
「你何必生這麽大的氣呢，道樣吵吵鬧鬧有什麽用？」太祥灼急地說。「虧你說得出口，你當時答應我的，這狐狸精進了我們梁家的門，什麽事都要聽我吩咐，可是近來，不但不叫我大姐，更大胆的敢干涉我的事情來啦！」曼娜聽了這話，搶前來向梁妻說：「呸！你配我叫你大姐？你天天拜佛唸經，其實是在咒咀我，求菩薩保佑我永遠不生孩子的！」繼又轉向太祥：「你看她多麽狠心，她希望你梁家絶後，永遠沒有孩子！這種女人配我叫她大姐！」
太祥左右爲難，叫她們都少說一句，梁妻却把聲音提得更高些：「你現在才知道麻煩，遲了，我早就勸你別討姨太太，你偏要把這狐狸精弄進來，我看你現在是給這狐狸精迷住了，將來還怕不死在那狐狸精手裡。」曼娜也跳起來指着梁妻道：「你別再罵人，可當心我對你不客氣！」這時男女佣人偷窺這幕兩妻之間難爲丈夫的活劇，接著竊竊私語。梁妻也插了腰衝到曼娜跟前叫道：「我偏要說，狐狸精，狐狸精，你把我怎樣？」「怎麽樣？我打你這母夜义！」曼娜撲前来，狠狠地打了梁妻一個巴掌。梁妻冷不防曼娜這一記，叫道：「你打人，我跟你拼命！」梁妻也怒氣冲冲向曼娜囘敬一拳，接着兩人扭作一團，太祥在旁勸解不迭。邊喊道：一不能打，有話好說！」太祥夾在中間，二人打來打去，都打在太祥身上。
劉大標進來，看到梁妻與曼娜打做一團，不憂大奇，急上前解勸。太祥正在走頭無路，見到大標像是獲得救星，急叫大標把曼娜勸開，大標拖拖拉拉將曼娜拖入書房，梁妻仍在客廳吵鬧。
大標推曼娜入書房後，曼娜關上了門便立卽放棄作狀，哭聲停止了。
曼娜低下喉嚨問大標把計劃進行到怎樣？大標說：「一切都好，就等你開台做戲！」曼娜急問他要在什麽時候開始，大標說：一就現在好了，趁着正在大吵大鬧的時候！你先詐暈在沙發上好了，其餘一切都由我來！」曼娜裝暈姿勢躺在沙發上，大標看看有點不像，叫曼娜睡上一點。隨點了點頭道：「好啦！當心，開台啦！」
梁妻還在哭，大標將門打開，大驚小怪地對太祥道：「梁伯伯，不好了，表姐不知怎樣，哭得暈倒了！」太祥驚奇地立卽起身走入書房，看到曼娜閉目橫臥在沙發上，不知如何是好。大標乘機說他有個熟識女醫生，太祥促他卽刻打電話快來。
女醫生爲曼娜診治完畢，太祥上前急問。女醫生頭一句便是恭喜他，說曼娜已經有了身孕，梁妻聽到這個消息有點愕然，太祥則喜氣不已。女醫績說：「大槪是你們剛才吵架，打動了胎氣，所以暈去。現在應當好好靜養，不然恐怕會小產！」女醫生開好了藥方，並留下她的看護李秀珍，作爲曼娜懷孕期中的私人看護。女醫師鄭重地向太祥道：「本來有身孕的人，不能暴燥也不能劇烈運動的，何况現在打動了胎氣，最重要的，就是夫婦也不能同床。」太祥唯唯稱是。
八
曼娜一有了身孕，當然更加恃寵而嬌，梁妻的地位當然更加難堪，於是她到妹妹玉燕處去哭訴一番，並吿訴玉燕她疑曼娜是假裝有喜，玉燕安慰了她幾句話，她抹拭了眼淚去了。
許雲龍問自強道：「剛才你們這位客人幹什麽哭哭啼啼的哭了半天？」自強道：「我們沒有錢的人家，說是爲了孩子多麻煩，可是有錢的人家就偏爲了沒有孩子麻煩，我的姊夫爲了她沒有孩子，討了個姨太囘來，她吃了虧，所以到我這兒來訴苦。」接着他嘆息地說爲了孩子眞吃了不少苦，每月開銷都不夠。房東陳太太聽了這番話計上心來，對自強說：「旣是你們怕養孩子，爲什麽不找個有錢人家，把孩子送給別人養，不就行了！」玉燕表示驚奇地說：「這怎麽可以！」陳太太還以爲玉燕想要錢，神秘地低聲向玉燕說：「爲什麽不可以的？而且你們是需要錢的…………」。玉燕深識陳太的意思，嚴詞以對說：「陳太太，請你別說下去了，我們人雖然是窮，可是還不致於做出這種沒有天良的事情。」陳太知計不售，惱羞成怒道：「張先生，房錢欠了快一個月啦！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叩門聲，陳太打開門是劉大標進來，他和陳太招呼神秘地走入屋裡。許雲龍輕聲地指着陳太的房道：「她本來就是秘密地專替人家買賣孩子的，自強這一說正好凑上她的生意來啦！」自強作一苦笑道：「原來如此！」
學校中的工友來，向自強說，校長有要緊事，要請你馬上到學校去。
許雲龍陪自強入校長室時，高董事長也在那裡，不過臉有怒氣，他的兒孑也在一旁。高董事長見自強走進來後，畧看了一眼便怒氣大聲的說：「眞豈有此理！我送孩子來唸書的，不是給你們打的！」指着自強囘頭問孩子：「是他打你嗎？」高董事長的兒子說：「是他！」
高董事長氣憤憤地向自強瞟了一眼說：
「我來問你！你爲什麽打我的兒子？」
「董事長請你冷靜一黠，你少爺偷了同學的東西，我勸導他，他不但不接受我的勸導，反而侮辱我，我忍無可忍，才打了他一下！」高子這時伸出舌頭向自強作一個鬼臉，高董事長聽自強的囘話更氣了：「你的道理可眞不少！我兒子養得這麽大，從來就沒有打過一次，連駡也沒有罵過他一句！我問你，你在替誰服務？」自強昂然答道：「替教育服務！」高聽了一怔，更發火的問：「你吃誰的飯？」自強答道：「我吃我自家用血汗換來的飯！」高聽了這話大聲的說：「放屁！胡說八道！這是我的學校，跟我滾出去！」許雲龍和校長見事已弄僵，急做解勸，高則連聲下逐客令。
「我不能埋沒良心與正義來教育兒人的，你不叫我走；我也要走了，這種騙童的飯，我也不會再吃下去的！」自強昂然地起行，許雲龍和校長同情地望着他離開。
九
自強忿然離開學校，沒有囘家去，牢騷滿腹去酒家借酒燒愁買醉，酩酊大醉仍要夥計添酒，旋動手毆打夥計，被三四個夥計合力捉住了他推出門外，這時許雲龍伴着玉燕四出尋覓自強，路經此間，一眼看見人羣中的自強，便合力將自強扶囘去。
酒醒後自強望着坐在床沿的玉燕和子女，悵然道：「我眞沒臉囘家再見你們，以前雖然窮，還有一份薪水，可是現在就連這點都沒有了，以後怎麽過日子呢！」玉燕忍着淚安慰他道：「家裡的生活，你可以不必顧慮，我已經想好了，到外邊收點衣服囘來洗，不也可以暫時維持下去嗎？」
過了些日子以後，夜幕已低垂下來，自強伏在書桌上寫小說稿，玉燕燙好了最後一件衣服，打個呵欠，向自強道：「自強，你今日跑了一天夠累了，該早點休息！」自強聞言停下筆，煩惱地說：「唉！跑了一天，不是要保証金，便是要飲茶錢，叫我有什麽辦法！」
陳太太來要房錢，自強向她婉言道：「陳太太，請你原諒，我實在因爲失業，沒有辦法，要不然，絶對不會欠你房租。」陳太太熊度非常不高興，限自強三天，否則就必需搬出去。
自強爲了依限交納房租，去當鋪當東西不値錢，向朋友吿貸又無結果，抵不住一連串的剌激，竟昏倒在馬路上。
自強在病中，陳太太竟出乎意料地轉變了熊度，不但沒催繳房租，反時借錢給玉燕用，說將來有錢再還給她，其實隱伏着重大的陰謀。
一〇
半年後。
自強病已痊癒，但體力尙未復原，玉燕亦快些臨盆，在補綴衣裳。
陳太太進了房來，拉玉燕到一邊說，她陸續借給玉燕的錢，是她一位親戚存放在她處的，現在要用了。這筆欵子和八個月的房租共一千元，今天非立刻還給她不行！外邊坐着好幾個人，沒錢的話，就要扣傢俬和小孩子。
玉燕聞言大急，求陳太太救救他們，陳太太指着玉燕的肚子假作思索說：「我的意思是要肯放送的話，那你們一切的問題完全都可以解决了！」可是玉燕毫不動容，堅強地拒絶。陳太太把臉垂了下來，用手向外一招，幾個大漢湧入，動力拉小孩搬東西，小孩子的哭聲與爭吵聲鬧成一片，這時許雲龍從外歸來，從中勸解，陳太太允再寬限一天。
玉燕到她姊姊處設法，慳吝成性的梁太祥不但不肯解危，反而對玉燕冷嘲熱諷一番。陳太太乘玉無不在家，乘機向自強進言，說他已經有四個孩子了，少了一個又有什麽關係呢？如果自強允肯，不但一千元不追還，還另外貼自強生產費若干。自強在山窮水盡中不覺有些意動，所担心的是玉燕不肯，陳太說：「這容易了，等她生孩子的時候，你先帶她到北風路五號的那婦科專家去留產，我自然關照那裡的了。」
玉燕頹然歸來後，自強誑言說他部小說稿已設法售出去，欠陳太太的錢已還清了。玉燕不知就裡，只感到無限欣喜，自強則暗地難過。
玉燕在高興中突然覺得肚子劇痛起來，自強忙爲她收拾東西，玉燕不斷地喊着肚痛，陳太太則暗自欣喜。當自強扶玉燕出房門時，陳太太也鬼鬼祟祟的跟着出門去了。
曼娜正在床上養神，接到陳太太的電話，便忽然地裝肚子痛，看護秀珍呼叫着曼娜要生產，梁家全宅在騷動中，旋用汽車將她送到和玉燕同一間無註冊的留產所。
玉燕經過一番難產的掙扎，終於在昏迷狀况中將男嬰生產了下來。陳太太早和女醫生串同好，對玉燕的男嬰暗暗送入曼娜的產房，曼娜的強作的呻吟聲頓時停止，假裝的大肚已經除了下來。接着便是梁太祥的得意笑聲。
在玉燕甦醒過來後，向自強問及生下來的孩子是女的還是男的？自強呑呑吐吐地吿她已經夭折，玉燕傷心地哭道：「這孩兒是我們環境最艱難時候懷孕的，我爲他吃了不少的苦啊！」自強聽了更加難過，但極力抑制傷懷。
一一
玉燕終日悲痛欲絶，從產所遷囘家後，便始終在病中，神經也陷於失常的狀熊，自強傷感不已，他的心聲像在責備白己：「玉燕的病，你要負絶大責任，要不是你答應人家的要求，那玉燕不會折磨成這個樣子。」他煩惱異常，飲酒消愁，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這時陳太太從房內出來，向自強道：「張先生，上個月我吿訴過你的，我們有親戚來，地方不夠用，想要用你這房間！」
自強已在醉中了，怒道：「難道你還想我們走頭無路嗎？你不想想，玉燕的病是誰一手造成的。」陳太聞言不服，一言不合，口角遂起，將換嬰的隱事已在爭吵中揭露出來，這些話都被玉燕聽入耳裡。掙扎着問自強：「自強，你對我說句眞話吧！究竟孩子是眞的死了，還是把他送給了姊夫呢？」自強俯首難言點了點頭，玉燕瞪着眼瘋狂地急奔到門外去。
外面正是風雨大作，玉燕在奔向梁家的路上被水泥滑倒在地上，滿身皆濕，動也不動了。自強和許雲龍夫婦趕到，電召十字車將玉燕送到醫院去。
在急診室中玉燕昏迷着不斷地作囈語，醫生在診療後認爲很嚴重，向自強說：「根據我們所診斷的結果，以及根據你剛才所說的話，她的確是爲了孩子才受了很大的剌激！所以非要把孩子問題解决不行，同時那陳房東跟假冒女醫生，我得馬上去報吿警局。」
許雲龍向自強道：「我看你趕快到玉燕的姐姐家去，把那孩子拿囘家。」自強心情凌亂，頗表爲難。雲龍再大義動之：「自強，要是你再不去，玉燕來不及救治的話，那你怎對得起你的良心呢？」自強聞言感動，大雨中奔了出去。
一二
梁太祥在嬰兒彌月之期，大宴賓客，許多錦上添花的朋友，自然頻進不辭，情況盛極一畤。太祥與曼娜正舉起酒杯笑容可掬地向衆賓客說：「今天有勞各位，我們敬各位一杯，敬祝各位健康，快樂無疆！」自強忽滿身淋漓，神態沮喪地跑進來。
自強懇求太祥把嬰兒給囘他，劉大標狐假虎威打了自強兩下耳光，罵他想敲竹槓。梁妻走前詢問怎麽一囘事，自強痛心道：「姐姐，這嬰兒眞是我的，因爲我貧病交加，借了陳太太很多的錢，後來迫着瞞着玉燕，把他送給曼娜，可是玉燕爲了孩子病得快要死了，姐姐你該救救她啊！」衆賓客聞言附耳竊竊私語。
曼娜和大標見事已揭穿，互以眼色暗示，在亂中溜上樓去。
一三
曼娜與大標正關在房內用電鑽挖夾萬，電鑽火花四濺，聲音隆隆，嬰兒在搖籃裡大聲啼哭着。
自強奔上樓後，猛力打門，曼娜和大標聞聲大驚，把電鑽放下側耳傾聽。太祥和梁妻也追了上來，合力將門打開，曼娜和大標已從側門逃走，夾萬被電鑽穿了一個大洞，太祥大悟道：「原來他們眞是騙子，來呀！快把他們抓起來！」
嬰兒尙在搖籃裡，自強急趨搖籃前抱着嬰孩。
大標拉着曼娜驚惶地從樓梯跑下來，正欲奪出大門，突然被警察擋住去路，警察押着陳太太、女醫、秀珍、看護等人犯前來，在太祥的指証下，將曼娜和大標截捕歸案。
太祥目送探長及警察押着一干人犯走去後，嘆氣對自強說：「我明白了，生兒子是不能強求的，討姨太太更不是辦法！我現在跟你趕快把嬰兒送去醫院吧！」
玉燕閉着眼正躺在床上，自強把嬰兒抱至床前，玉燕睁開眼大喜，緊抱嬰兒在懷裡，眼淚順着眼角流下。
梁太祥慚愧地向玉燕說：「過去的事情，都是我的錯誤，太對不起你啦！你能原諒我嗎？我現在覺悟了，我把我的財產，捐出一半，創辦一個貧兒教養院，由你們夫妻負責辦理，給窮苦的兒童們，都能得到好好教養，替國家培養人材，將來可爲人類服務。」
自強和玉燕聽了大喜。
醫生微笑點首對自強說：「你太太身體很衰弱，暫時是不能再生育，我按照你們以前的要求，替她施行手術啦！那你們也可安心替貧兒教養院來盡點你們應盡的義務。
自強和玉燕頻頻點首答道：「謝謝你，我一定遵照你的意思替大衆謀利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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