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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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朝歌西門外有一座女媧娘娘廟，香火鼎盛。這一天紂王率領着姜皇后、黃妃、楊妃、北伯侯崇侯虎、大夫費仲、尤渾前往女媧娘娘廟拈香，紂王看到女媧的畫像，姣美無匹。紂王嘆道：「朕後宮佳麗三千，竟無一人能比得上女媧的色艷，設若眞有斯人。朕必納之。」費仲、尤海二人，察知紂王喜愛女媧畫像那様的女人，就命畫工將女媧像描摹了數千張，分發各地，搜訪官民家中秀女。果然訪知冀州侯蘇護有個女兒，名喚妲己，長得和女媧的畫像一模一樣。費仲、尤渾大喜，連忙奏朋紂王，立卽派遣欽差前往冀州，徵選妲己入侍。

　　蘇護接到聖旨，待欲不願，又恐抗命獲譴。蘇夫人捨不得女兒進宮，直是流淚。倒是妲己面有得色。自忖此番進得宮去，朝夕陪伴君王，享不盡的榮華，受不盡的富貴，不比嫁給一個公子王孫更有體面！

　　當晚蘇護把欽差安置在侯府，擺宴接風。夜間就爲女兒收拾了一車衣飾，並將夫人房中的侍女喜兒，跟隨着小姐妲己前去，卽收喜兒爲義女，今後與妲己姊妹相稱，故不名喜兒，而叫喜妹。

　　喜妹原是蘇護府中歌女，舞伎樂聲，均臻上乘，人又長得俊俏，深得夫人鍾愛。蘇侯旣命陪侍小姐前往京城，當然不敢忤命。次日五鼓天明，由蘇侯親自護送女兒到達朝歌。

　　蘇護囑咐女兒，要善爲輔佐君王，並要喜妹多方照顧小姐。

　　當朝見紂王之時，紂王果然大喜，重賞蘇護。卽納妲己爲妃，百般寵愛，朝政置諸腦後，連姜皇后的宮內，也很久沒有紂王的足跡。

　　妲己恃寵而驕，見紂王常常提及姜皇后和黄妃、楊妃的賢淑，心中老大不悅。尋思若能除去這幾人，使紂王死心塌地的愛她，就不怕榮華富貴，不盡歸爲己有了。

　　這日是紂王的誕辰，各路諸侯均來朝歌進貢。東伯侯姜桓楚、北伯侯崇侯虎、丞相商容、亞相比干、西伯侯姬昌、微子、箕子、南燕王黄飛虎、太師聞仲、上大夫費仲、尤渾、梅柏、楊任、齊集殿上。紂王偕姜皇后、黄妃、楊妃、妲己、喜妹，在太監、宮娥擁簇下，登臨正殿，羣臣跪倒丹墀，三呼萬歲。紂王在摘星樓大宴羣臣，座中緊依着妲己，恣意調笑，而妲己亦放肆無忌，竭盡謟媚之態，逢迎紂王，以博歡心。直把姜皇后氣得眼中冒火，黃妃、楊妃亦深以妲己不知羞恥，在滿朝文武，衆目睽睽之下，卽與紂王任性調情，完全失去妃嬪儀態，與姜皇后憤然離去，恥與妲己爲伍。

　　商容、比干，目覩妲己如此淫賤，紂王如此昏庸，亦呈不平之色。在摘星樓與宴的文武大臣，除了費仲、尤渾、崇侯虎興高采烈以外，幾無一人不憤慨萬端，深以商朝之國運爲慮。所以這一夕壽讌，紂王及百官都不感到太愉快，草草終席而散。紂王囘至宮中，頗爲震怒。妲己就乘機進讒，說：姜皇后與兩妃不終席而去，完全是看不起她，望紂王替她做主，紂王雖然心中也感厭惡皇后，但多年夫妻，不願深責，卽命妲己去到正宮，爲皇后請個安，藉此疏解。妲己以君命難違，只得忍着氣，前往叩見姜皇后。

二

　　姜皇后對於妲己的覲見，從內心裏就不舒服，所以當妲己叩拜之後，卽以國母的身分，着實地敎訓了妲己一頓：「妲己：你是冀州侯的女兒，名門閨秀，貴族世家，選進宮門，聖上封你爲壽仙宮貴妃，你就該知恩圖報，使聖上勵精圖治，使天下國泰民安。可是自從你進宮以來，聖上連朝政也不理了，終日沉醉在壽仙宮，胡天胡地，就以昨天摘星樓的情形，你那裏像一位貴妃，徒使你父親世代簪纓，被你辱沒。我身爲昭陽皇后，管轄六宮，先帝賜我上方寳劍，外斬奸賊，內誅妖姬，如果你不思改悔，休怪哀家劍下無情……」

　　妲己連聲「不敢……」當吿辭出宮時，不禁緊咬銀牙，暗思：「我妲己和你皇后本無仇恨，你倒刀兒劍兒的來吓唬我，你就等着瞧吧，看是你的劍利，還是我的術高……」

　　妲己囘到壽仙宮一言不發，悶坐一邊，使紂王摸不着頭腦，忙問：「孤的愛卿，你怎麼一囘來就不聲不響，敢是受了氣了？」

　　妲己藉機撲在紂主的懷中，放聲大哭，一面哭一面說：「妾妃眼看就要生不成了。姜皇后把上方寳劍磨得鋒利地等着我。她說我是狐狸精，聖上被我迷得不理朝政，連她昭陽正宮也懶得去了，妾妃的性命，就在旦夕之間，望萬歲替妾妃做主」說完又哭，把紂王哭得六神無主，連說：「愛卿無憂，你是朕的心肝寳貝，誰侵犯你也就是奪去我的心肝，朕一定將她懲治。」

　　「不僅姜皇后一人對我妬忌，黃娘娘、楊娘娘也看我不順眼。不瞧前天聖上千秋聖誕，姜皇后的父親姜桓楚、比干相父、梅大夫都瞪着眼睛看我，恨不得要吞下妾身。我也不知我身在宮禁，終日侍奉聖上，怎會得罪了他們？可見妾妃不德，招致衆怒，命在須臾！還是聖上恩典，把妾身送囘冀州，保全身首，妾妃就感謝聖上的大恩大德了。」妲己又叩下頭去。

　　「愛卿休要慌張，一切有朕做主，他們越是這樣忌妬，朕越要給點顏色他們看看。朕命近臣已在摘星樓畔建造肉林、酒池，於元宵佳節開放，那時朕召諸侯前來朝歌，共賞奇景。朕與愛卿盡情享樂，看他們能把朕怎様？」紂王又把喜妹召來：「你是蘇娘娘的義妹，朕與你也骨肉相聯，朕深知你能歌擅舞，朕已挑選上乘美女百人，由你率領教化，元宵佳節那天，你可大顯身手，以娛各路諸侯。」

三

　　轉眼就到了元宵，朝歌城裏鞭炮連天，所有貴族人家，紅燈綠酒。而摘星樓頭，掛燈結釆，一片紅光。

　　各路諸侯奉到召諭，趕來慶祝。紂王居中正坐，兩廂擺列了酒宴，款待衆臣。肉林懸掛着一塊塊蒸得爛熟的牛羊肉，酒池傳來撲鼻的酒香，羣臣面對着這一新奇的設備，都瞠目不知所對。紂王拈鬚大笑：「這是朕別出心裁的製作，讓衆卿也見識見識我皇家的富有。」隨卽傳命就酒池取酒，在肉林割肉。紂王擁着妲己，斗酒塊肉，大嚼狂飮。

　　喜妹的歌舞，在殿外冉冉的舞進殿來，美女如雲，花團錦簇，歌聲響亮，紂王一面聽歌賞舞，一面飮酒作樂。忽而異想天開，覺得衆歌女穿綾戴錦，若是……隨卽召費仲近前耳語。費仲領旨傳話：「聖上賜衆歌女至酒池飮酒。」歌女等，奉旨走近酒池，當爲武士們推落池中，歌女等狂呼救命，在池中顚撲掙扎，紂王、妲己撫掌大樂。

　　這時姜皇后忍耐不住，起立奏道：「今日元宵佳節，聖上大宴諸侯，爲的百官同樂，歌女何辜，聖上如此殘忍暴虐，將何以統治萬民！還望撤去肉林、酒池，免遭衆議。」

　　紂王被姜皇后一席話，說得滿面飛紅。妲「己奏道：皇后身爲國母，各路諸侯叢集的宴會上，竟詆毀聖上，一曰殘忍，又曰暴虐，不獨有失母儀，令天下人恥笑，且使各路諸侯對聖上存了惡意，聖上無以服衆，更無必收拾人心，妾妃知不敢不言，言不敢不盡，明知觸犯皇后該死，但爲邦國大計，雖死何憾！」

　　姜皇后聞妲己這番挑撥讒言，忍不住心頭火起，奏稱：「妲己妖婦，蠱惑聖君，今日朝綱不振，都是爲了這一賤妃而起，聖上英明，如不立卽斬誅此婦，則商朝一統江山，轉眼成空，還望陛下英斷。」

　　「皇后早經視妾妃爲眼中釘，恨不得立卽將妾妃處死，方遂心願。妾妃如偷生一日，皇后卽一日不安，還是聖上賜妾妃死罪，免得皇后因妾妃侵害到聖上。」妲己兩眼落涙，一種楚楚可憐之相，紂王怎能捨得。

　　「朕無愛卿不能獨存，任何侵害有朕阻擋，卿且放心！」紂王又對姜皇后說：「你也不必這樣小氣，妲己只不過是一個妃子，纂奪不了你的地位，爲何這様容不了她？」

　　姜皇后見紂王偏袒妲己，氣得說不上話：「你這樣昏憒糊塗，眼看殷家的祖宗基業，就要斷送在你的手裏。」

　　紂王也冒了火：「你當着羣臣辱駡孤家，目中還有君上嗎？如果不念你與朕有結髮之情，早把你置諸法典了。」

　　「你這昏君被妲己妖婦迷住了心竅，荒淫無道，你聽聽老百姓的聲音，你還想一統天下嗎？眼看着商朝國運就要完了，你如不把妲己妖婦立時正法，我情願死在你的面前。」姜皇后離了座位，要紂王馬上宣佈妲己死罪。妲己哭得和淚人兒似的，這一座偌大的摘星樓，頓時紛亂不堪。紂王那裏捨得這個美人兒賜死，連叫武士們：「把皇后拉下樓去。」

　　姜皇后一瞪眼睛：「誰敢拉我！」一面取出尙方寳劍，交付姜桓楚：「卽與我取下妲己妖婦的首級。」桓楚接過寳劍，正待邁步上前。紂王大吼一聲：「簡直反了，崇侯虎，你替我把姜皇后從窗口摔下樓去。」又命武士們：「姜桓楚服敢謀殺貴妃，替我刴成肉醬。」

　　這時西伯侯姬昌出座匍匐階下奏道：「姜皇后賢德佈天下，東伯侯有功於國，望萬歲免其一死。」

　　「不必多言，朕意已决。」紂王昂起頭，喝令武士們動手。

　　摘星樓中亂成一團，崇侯虎和姜桓楚在樓上交起手來，武士們團團將姜桓楚圍住，桓楚衆寡不敵，終被擒獲。姜皇后知道難免，從樓上窗口跳落下去，跌得粉身碎骨。黃妃、楊妃兩淚交流，對妲己切齒痛恨。黄妃說：「皇后尙且如此下塲，今後我們還有好日子過嗎？」楊妃說：「不如權拼一死，與妲己這個妖婦拼了吧。」二人從地上檢起姜桓楚遺落的姜皇后尙方寳劍，逕剌妲己，紂王眼快，一脚踢飛了寳劍，一手捉住一個，將黃妃、楊妃擲出窗外，笑道：「讓你們去尋姜皇后吧！」

　　燕南王黄飛虎是黃妃的哥哥，見妹子被紂王擲死，忍無可忍，挺身直取妲己。妲己吓得躱在紂王懷中，紂王連聲呼叫：「快與我拿下這個叛賊，碎屍萬段。」

　　崇侯虎和武士們力戰黃飛虎，樓下御林軍又蜂擁而上，飛虎不能敵，奪路而去。

　　紂王大叫：「傳旨四城守將及各關隘，務將黄飛虎擒住，不准走脫。」武士等追出摘星樓，但飛虎英勇無敵，終於被他殺出城門了。

　　元宵佳節的盛會，竟然鬧得這様，死了這麼多人，這是紂王所沒有料到的。只有妲己心中竊喜，姜皇后死了，黃妃、楊妃也死了，宮內的幾個敵人均巳剷除，她由不得的笑了。

四

　　紂王傳下了聖旨：「姜皇后新喪，貴妃妲己品德兼優，賢淑俱備，立爲皇后，掌管六宮，卽日晋位。」

　　羣臣獲知妲己爲后的消息。莫不相對諤然，梅柏當卽奏稱：「貴妃妲己威德未立，難當大位，還望聖上……」話未說完，紂王卽阻止着：「不必多言，朕意巳决。」

　　尤渾出奏：「陛下神文聖武，英明仁藹，妲己娘娘四德俱全，人望素著，宜正大位，臣等竭誠擁戴，伏維聖察。」

　　紂王攤攤手，對梅柏說：「怎麼様？你說不好，也有人說好！這不是朕一意孤行，而是應羣臣之心，符黎庶之望，沒有說的，從今天起，貴妃妲己就是正宮娘娘啦！」說畢拂袖退朝，囘到壽仙宮，尋妲己取樂去了。

　　妲己聞知梅柏反對她做皇后，心中憤恨，哭着奏請紂王：「承聖上的天恩，立我爲后，可是反對的人這麼多，我又怎能安於其位？」

　　「皇后是朕立，他們反對有什麼用？我爲了立你爲后，巳經召到精細畫工，畫了一個圖様，名爲鹿台，高四十九丈，廣五百畝，上造瓊樓玉宇，殿閣亭台，金鑲玉琢，寳氣珠光，朕貴爲天子，得美人如卿爲后，建此鹿台，與卿共守，於願足矣。」朕王開心得痛飮一杯。

　　「妾身亦想出一個新鮮的玩意，這是專爲佞臣奸黨而設。治世必用重典，像梅柏這樣的狂臣，在朝信口雌簧，肆無忌憚，致聖上威望大減，如不用嚴刑竣法，殺一儆百，則羣起效尤，天下亂矣。」妲己婉轉的奏稱。

　　「你想出什麽新鮮玩意，朕倒要聽聽。」

　　「這種刑具是妾身別出心裁，以銅爲柱，高一丈六尺，周圍八尺，中間挖空，下面升火，使銅柱燒得通紅時，將罪臣以鐵索縛於柱上，不消片刻，人卽灰燼。此刑妾定名爲炮烙，萬歲，你覺得這刑具好不好？」

　　「好極了！好極了！當人縛上柱時，立卽化爲淸烟，這倒有趣！這倒有趣！」

　　紂王卽便傳旨，徵稅徵丁，建造鹿台，並製備炮烙。

　　聖旨下達之後，各地騷然，已經貧困的老百姓，在重稅之下，更加衣不蔽體，食不充口。而鹿台需用民伕十萬人，所有壯丁，三丁抽二，兩丁抽一，天下震動，兒哭女啼。連遠在西歧的西伯侯姬昌治下的人民，也免不了，台之役。

　　姬昌只有星夜趕往朝歌，諫阻虐政。上朝之日，商容、比干、梅伯諸大臣，巳在朝房鹿姬昌一一相見，共議諫君之策。

　　紂王很難得上一次朝，今天是因爲西伯侯遠道而來，同時又被商容、比干的奏本催急了，勉强登殿，由妲己陪伴在旁。首相商容首先奏道：「聖上鹿台之建，苦了天下黎民，爲了一人之樂，增萬民之憂，臣竊爲萬歲不取。」

　　比干接着說：「自古仁君，以天下之憂爲憂，以天下之樂爲樂，未聞竭天下之膏脂，爲一己之享樂者，陛下宜愼思之。」

　　梅柏說：「萬歲勿受妲己鼓惑，民間均以妲己來朝，國政荒廢，如聖上能興利除弊，不輕信婦人之言，大商朝仍有可爲。」

　　妲己卽刻撒起嬌來：「萬歲！你看梅大夫句句話針對着我，好像所有的壞事，都是我做的，還是放妾身回冀州去吧，不要因爲我連累了陛下。」說了就哭，紂王忙與揩淚，卽駁斥梅柏：「梅大夫太不懂事，妲己是朕之皇后，公忠體國，她說的話，句句如金石，你怎可誣蔑她來朝之後，孤的國政荒廢？」

　　「陛下聖察！」梅柏以首頓地：「殷氏祖宗以仁慈之心，易夏桀暴虐之政，保有天下，與民共守。陛下不納忠言，竟效法夏桀，江山不斷送於陛下之手，豈可得乎？」

　　紂王勃然大怒：「好賊子！你竟敢罵孤是夏桀，又想我斷途了江山，你，你，你還想活命嗎？」紂王混身氣得戰抖着。

　　「臣生死早置度外，」梅柏昂然立起：「與其活着目覩亡國慘禍，倒不如死了的好！」

　　「好！我就讓你死了的好！來！把梅柏推出午門，斬首示衆！」

　　「慢着！」妲己奏道：「梅柏的驕傲自滿，目無君上，殺了他未免太便宜了他。」

　　「愛卿打算怎樣治法？」

　　「妾身已製就了炮烙，今天就以梅柏來試試，以後如有謾君傲上者，就和梅柏一樣，以炮烙之刑懲治。」

　　「好！」紂王說：「移炮烙上殿來。」

　　殿前校尉們把炮烙抬到殿上，升起火來，把梅柏剝得赤條條的，縛在銅柱上，火漸漸的燒紅了柱子，梅柏被火燙得痛澈心骨，但緊咬牙關，一聲不響。首相商容奏道：「梅柏卽使有罪，亦不應如此處置，臣請陛下速將梅柏放下，否則衆大臣均兔死狐悲，人心渙散，天下亂矣。」

　　「老丞相不必再說，孤念你三代老臣，不忍加罪，否則亦與梅柏同樣綁置炮烙。」

　　商容嘆了口氣：「殷室氣數已盡，臣佐君不力。無面見先帝於地下，只有以死贖之。」說畢以頭觸柱，腦漿四濺！

　　梅柏在銅柱上被烤得皮焦肉裂，陣陣濃烟，腥臭難聞，殿上侍衞宮監，人人掩鼻，獨有紂王與妲己狂笑不己。

　　比干大叫：「陛下之殘忍有過於夏桀，臣願嚐試炮烙。」比干自解衣襟，摘除冠戴。

　　「皇叔素來愛朕，今日何亦謂朕殘忍？」紂王對於這個叔父一向是尊重的，所以還不能立卽加罪。

　　「天下有道者居之，無道者失之，夏桀失道，我成湯先皇帝伐之而有天下，陛下失道，必另有人代之而興。臣視陛下巳無仁心，謂陛下殘忍，實非爲過。」

　　「你說我無仁心，你的心如何？」

　　「臣有一顆赤膽忠心，祗知有國，不知有他。」

　　妲己聞言，忽然從座上倒下來，口吐白沫。嚇得紂王面如土色，扶着妲己直喚：「愛卿怎麼了，愛卿怎麽了？」

　　妲己此時悠悠地還過氣來，捧着心，呼痛不己。紂王忙問：「你的心怎樣了？」

　　「臣妾夙有奇疾，亦非奇藥不治。」

　　「要用什麼藥才能治得好呢？」

　　「要七孔玲瓏心三片，煎水服下而痊。」

　　「上那裏找那七孔玲瓏心呢？」

　　「聞赤膽忠心的人，他的心是七個孔而又玲瓏，剛才比干亞父說，他有一顆赤膽忠心，萬歲何不向他借一借心，數量不多，只要三片卽可，用後還他，豈不兩全其美？」

　　紂王想：「心長在腹內，怎好借出？」

　　妲己心又大痛，香汗直流，紂王不忍，只得向比千說：「皇叔赤膽忠心，朕所素知。朕的愛妻患了心痛病，非皇叔之赤膽忠心不治，萬望叔父捨己爲人，把你的心借出來一用，只取三片煎湯，其餘奉還。想皇叔必不吝惜。」

　　比干哈哈一笑，隨卽解開衣襟：「比干死得其所，這顆心並不是取出給妖妃治病，而是獻與我家殷氏祖宗。先帝有靈，祈速爲不肖子孫消災延福。」說畢以刀刺胸，自摘赤心一顆，血淋淋的向着妲己臉上擲去。然後掩袍束帶，逕下殿階。不數武而倒地，口吐鮮血死去。

　　姬昌見此情形、旣悲且忿，奏道：「臣從西岐來朝歌，爲的是奏陳陛下，解除民困，停建鹿台。不料上殿之日，目睹商容首相「觸柱而死，比干亞父，剜心而亡，梅柏大夫，炮熔致斃，殷室河山，失去棟樑，將何以有國？陛下如不覺悟，亡國之期，恐巳不遠。臣願陛下親賢臣，遠小人，國事尙可補救。」

　　紂王的臉一沉：「朕的江山猶如鐵統，誰敢侵犯，你開口說朕亡國，說朕不悟，若不念你歷代忠良，也把你綁上炮烙。現在孤要囘宮爲愛妻煎湯療病，沒功夫聽你胡說。來人！」

　　武士們喏喏連聲，恭聽紂王下旨。

　　「把西伯侯姬昌囚禁在羑里，徒刑七年，讓他磨鍊磨鍊。」紂王一拂衣袖，扶着妲己下殿，囘到壽仙宮煎湯去了。

五

　　七年的時間不算短，姬昌巳刑滿出獄，而鹿台也造起來了。紂王日夕與妲己登台取樂。這幾年間紂王鐵統也似的江山，已經動搖。各路諸侯都對朝歌這個政治中心失去了信賴，尤其是西伯侯的次子姬發，對於父親寃獄，耿耿在心，誓必報仇。好不容易等了七年，父親出獄，不必再投鼠忌器了，就徇謀士散宜生之請，到磻溪聘請一位輔國軍師。這人不是別人，他姓姜名尙字子牙，居於渭水之濱，數十年來以釣魚爲生，但胸懷大志，六韜三略，無所不精。姬發聞散宜生之言，卽整裝前往。到了渭水，尋至磻溪，途中見一樵夫，這樵夫不待姬發開言就說：「你們來訪聘姜子牙的嗎？」

　　姬發好生詫異，心想：「你怎麽知道我是來訪聘姜子牙的呢？」

　　那樵夫用手一指：「在那山崖之下，幾縷垂楊，有一釣叟，卽是子牙先生。」

　　「未請敎隱士上姓高名？」姬發拱手。

　　「我叫武吉，是姜老師的弟子，他昨天曾對我說，有西歧西伯侯公子來訪，囑我指路。現在我要入山採樵，不奉陪了。」

　　姬發看着武吉揚長而去，卽照所指之路，與散宜生同往，果見山崖之下，有一老叟，倚在楊柳樹前釣魚，口中念道：「自別崐崙地，磻溪執釣竿，何日逢眞主，撥雲再見天！」這老叟垂下了釣魚竿，等了半日，釣上了一尾小魚，長不及寸，老叟笑道：「釣釣釣，大魚不到小魚到。」

　　姬發正待上前，散宜生拉了他一把說：「你且來！」他們下了磻溪山崖。散宜生這才說：「我們趕快囘去，請西伯侯親自前來禮聘。這人性情古怪，聽他所說大魚不到小魚到，分明是說侯爵未來，而由你來，卽使見了他，他也不會出山，反而不美。爲今之計，只有火速囘程，請西伯侯來。」姬發不敢冒失從事，就囘禀父親，要老父同往敦請。

　　西伯侯聞言，卽備車輦，兼程就道，不日到了磻溪，見子牙正幽然自得的在水邊濯足。西伯侯上前見禮，口稱：「子牙先生在上，姬昌拜見！」說着就拜了下去。

　　子牙一把扶起：「禮重禮重，山野釣徒，怎能勞動西伯侯大駕遠臨，死罪死罪！」

　　當時西伯侯把姬發和散宜生介紹與子牙相識，子牙端詳了姬發一會，失口說道：「公子龍庭鳳閣，大貴大貴，將來混一宇內，必爲聖主仁君。」

　　姬昌卽命兒子叩見子牙，並說：「子牙先生，道高德重，兒須以父禮事之，今後卽稱先生爲尙父。」姬發諾諾聽命。

　　當晚姬氏父子及散宜生卽在子牙的茅廬度過一宵，次日登程，姬昌將座車讓與子牙乘坐，他和姬發、散宜生隨車步行，走了八百八十步，姬昌年老，氣喘得上不接下，子牙卽請西伯侯登車同坐，直奔西歧大道而來，曉行夜宿，不日到達。

　　姬昌一路風霜，在獄七年所受的磨折，至是發作出來，一病不起，臨終之時，要子牙善視姬發如己子，子牙唯唯受命。

　　姬發於父喪期滿之後，登壇拜帥，尊子牙爲尙父，統率三軍，兵伐朝歌。立國號爲大周，追贈西伯侯爲文王，自爲武王，散宜生爲上大夫，號召各路諸侯，齊心伐紂，興兵之日，人心大快，一路所至，人民簟食壺漿。但暴虐的紂王，並不把這股燎原的火勢，看在眼裏。

六

　　鹿台上，凡以繼夜的歌管之聲，妲己陪伴着紂王沉醉在花天酒地裏，各路諸侯的吊民伐罪之師，在周武王的統一指揮下，分別向朝歌進發。紂王也經派出過「討逆」的軍隊，意圖剿平了這一股反叛的匪徒，無如人心盡失，這些軍隊上了戰場，不是逃亡，就是投降，使得紂王異常震怒，他認爲不是殷家的子孫，是不會爲殷家的河山去流血，所以他又先後派了他的兒子殷洪、殷郊統率三軍，在潼關附近，阻截伐紂軍的前進。

　　殷洪殷郊相當英勇，他們爲了自己的江山，的確用盡了心機，希圖把周軍殲滅在黃河北岸。不過，殷洪、殷郊的英勇，仍不能挽囘已經渙散了的軍心。主將的指揮若定，僅祗是上層將官的一點背城借一的决心而己，和下層衆叛親離的士卒毫不相干，依靠「殺」來拉住不肯打仗的下級官和兵卒，終是飮鳩止渴的辦法，殷洪、殷郊英勇的戰死在沙場上，周軍像潮水一樣向朝歌推進。朝歌城內的紂王，死到臨頭，仍不覺悟，他迷信着他的威嚴足以鎭壓任何叛逆，西歧的羌兵，在他眼裏猶如小醜跳梁。他整天整夜和妲己飮酒享樂。醉眼朦朧地偶而看到朝臣吿急的奏章，也是批交費仲、尤渾去處理，他落得省點事。費仲、尤渾自然謊報軍情，把打敗仗說成打勝仗，周軍已經距離朝歌不足一百里了，費仲、尤渾收拾細軟準備化裝平民，逃出朝歌，但他們奏報：「天天以常勝之軍，直搗西歧，指日可生擒姬發、姜尙，獻於闕下！」紂王接到報吿，心花怒放，命喜妹製一曲，名爲「鹿台之夜」，敎練舞伎歌姬，尅日練成。歌姬中有一個黃妃的侍女冰娥，她久想替主報仇，急切找不到機會，近年來因她歌喉瞭亮，被選入歌舞班，她想着：「也許天可見憐，使我能接近妲己，黃娘娘在天之靈，保佑我刺死妲己妖后，爲天下人民除害。」

　　這天冰娥在鹿台隨着大家歌唱「鹿台之夜」，她一面唱一面舞，當舞到了妲己的面前，突然直撲過去，抽出匕首，向妲己胸膛刺來。紂王眼快，一脚把匕首踢飛，順手把冰娥捉住，摔在地上，冰娥仍搶上前，想扭打妲己，早爲武士們縛起。冰娥兩淚交流，口中大駡不絕，妲己被嚇得臉色發靑，紂王叠連傳呼：「快把這個死丫頭劈成肉醬！」這時妲己伏地奏道：「萬歲！像今天這様事情，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偶然之事，一定是蓄意巳久的大陰謀，想謀刺妾身和聖上。這種陰險狠毒的女人，劈成肉醬，未免便宜她了。」

　　「依愛卿應如何處置？」紂王說。

　　「這種女人的心腸，猶如蛇蝎，所以，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臣妾有個新發明，在鹿台之旁，掘地五十畝，深十丈，廣置毒蛇於坑內，名爲躉盆。就把蓄意謀殺臣妾和聖上的女人置放盆內，讓毒蛇咬死，以毒攻毒，以後就不致再有類似的謀殺事件發生了。」

　　「愛卿說得很對，就把冰娥這樣治罪」。

　　「這不是冰娥一個人的事情，歌舞班內出了這樣謀逆的重案，全班歌姬舞女都有同謀之嫌，都要同等治罪。」

　　「可是那來這様多的毒蛇呢？」

　　「這又何難！陛下可傳旨朝歌城內的百姓，每家限三日內獻毒蛇兩條，朝歌有五六萬戶，每家兩條蛇，就有十萬條，還怕治不了這一兩百名歌姬舞女嗎？」

　　「愛卿說得是，寡人卽行傳旨。」

　　朝歌城內爲了獻蛇鬧得滿城風雨，兒哭女啼城內每ー角落都找遍了，可是從何處搜集這樣多的毒蛇呢？只得出城到四鄉尋找，蛇有價錢，人民爲了購蛇，有的傾家蕩產，賣兒鬻女，朝歌城整個翻了過來。

　　躉盆已經掘好了，十萬條毒蛇在坑內，翹起頭來，伸出了紅火也似舌尖，抖索着亂動。冰娥和其他的歌姬舞女，被剝得赤條條的，一絲不掛，綁縛跪在盆的邊緣。這些女孩子們朝下一望，嚇得魂飛天外，狂呼驚叫，哭聲震天，而紂王與妲己見此情形，撫掌大樂，相對痛飮。衆舞姬被一個個摔入坑內，轉眼間蛇鑽七竅，不多會就死了。這些無辜的女子，成爲飼蛇的養料，一堆堆的白骨，在萬頭鑽動的蛇羣中浮起來，紂王與妲己，面對這種慘絕人寰的躉盆，認爲是杜絕內禍的唯一法寳，不但無動於中，反而樂此不疲。宮內的侍女們，卽使是碰破了一隻酒杯，折斷了一根筷子，也要以躉盆來治罪，凄風苦雨，暗無天日的宮禁，簡眞變成地獄了。

七

　　紂王與妲己的惡貫滿盈，伐紂的軍隊終於撲近朝歌，姜子牙傳令必須乘勝破城，活捉紂王與妲己，昭吿天下。

　　黃飛虎担任前部先鋒，夤夜，輕騎迫抵朝歌西門外。守城的主將是北伯侯崇侯虎，他登上城樓一看，只見數十里一片燈籠火把，人嘶馬叫，也不由得膽戰心驚。

　　黄飛虎馳至城邊，隔河高叫開城投降，以免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崇侯虎在火光中，見黄飛虎躍馬舞刀，威風凛凛。崇侯虎大駡亂臣賊子，興兵犯上，罪該萬死。黄飛虎亦駡崇賊助紂爲虐，茶毒生靈，四海之內，俱欲食其肉而寢其皮。崇侯虎大怒，開城迎敵，黃飛虎驍勇善戰，士氣昂揚，崇侯虎見士卒紛紛走向敵營，自知難勝，揮兵退入城中，飛虎那裏肯捨，一鼓追過吊橋，殺進城內，斫去城樓上的帥字旗，豎起了大周的旗號。

　　城外的周兵像潮水一般湧進城，崇侯虎的敗兵到處亂竄。黃飛虎一馬當先。直奔宮門，紂王這時正在夢中，聽得宮門之外，殺聲震地，急忙推開妲己，躍身而起。黃門官氣敗壞的奔進宮來，奏報周兵己破城，城內發生了巷戰，崇侯虎已退到午門，眼看就要殺進宮來。

　　紂王大驚，忙叫：「費仲、尢渾何在？「

　　黄門官說：「他們早經逃走。」

　　紂王大怒，連呼備馬，他耍親自殺退敵軍，妲己嚇得直打戰：「陛下，這怎麼得了？」

　　「朕與卿同守宮門，拼死殺敵。」

　　「妾身害怕，望陛下……」

　　「旣然你害怕，你就隨在孤的馬後……」

　　「我，我……」妲己縮成一團，外面殺聲漸近，宮門口已一片火光。

　　「事急矣！習爲計，孤耍出陣去了。」紂王無法顧及妲己，一人策馬仗劍逕往午門，迎面的周兵，像火球一般就地捲來，黃飛虎在火把照耀下，顯得英武無匹，紂王大吼一聲，搶至黄飛虎的馬前：「好逆賊，叛國背君，孤不取爾首級，誓不爲人！」言罷直取黃飛虎。

　　飛虎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亦罵：「無道暴君，人人得而誅之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速速下馬認罪。」

　　紂王與飛虎兩馬盤旋，周兵越殺越多，把紂王圍住。姜尙的大軍已至，崇侯虎被殺，守軍全部投降。宮中的宮監們，亦相率走散，紂王四顧都是敵人，無一自己的兵卒，御道上躺着些御林軍的死屍，橫七豎八。紂王知大勢已去，急忙殺出重圍，逕奔摘星樓，下馬登樓，命守樓的太監，把門上了鎖，自去逃命。紂王登上了最高層，舉目下視，看妲己被周兵擒住，推推擁擁，似往鹿台，又見妲己忽然掙脫，跌跌爬爬的逃走，兵卒在後追趕，妲己失足墮入躉盆，只聽妲己的慘叫聲，紂王耳不忍聞，淚如雨下，這時他一切都明白過來，一切也都晚了。他認爲事已至此，難道眞被姬發擒去，面對着天下的老百姓認罪嗎？他的尊嚴驅使他不敢延遲，急急忙忙尋了火種，把易燃的木器點着，他就在火光熊熊中，自斃於摘星樓頭。

　　姬發、姜尙四處尋覓紂王不見，這時忽見摘星樓火起，在打開的窗門裏，看到紂王，端坐在窗前，屹立不動。

　　火勢越燒越大，整個的摘星樓都着了火，姬發、姜尙急命人救火，但風急火猛，轉眼摘星樓已化爲灰燼。

　　一代暴虐的君王倒下去了，代之而起的周武王，在天下歸心的歌聲中登上了御座，朝歌城從紛亂又歸於寧靜。在歷史上，商紂與夏桀同一命運，同一成爲萬世詛咒的對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