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錯金龜婿

電影小説

（一）

　　暮靄籠罩着大地，陽光漸漸地稀薄起來，它吿訴人們黃昏來臨了。

　　在一處離開大道較偏僻的地方，街道高低不平，狹窄骯髒，疏疏落落擺着十數間簡陋的木屋；有一家樓下住着一個寡婦——芳媽，和她的大女兒何秀芳，兒子明仔。芳媽自從丈夫去世之後。就抱着了「守節撫孤」的志願，把兒女養大了。芳媽以往的生活過得很優裕，但目今却在街邊擺檔子替人「梳頭」，生活自然很困苦，她唯一的希望是大女兒秀芳嫁得金龜婿，兒子明仔讀飽了書，將來揚名顯親，以娛晚年。芳媽就是懷着這樣的希望，很艱苦的支持着明仔的學費，因此負債纍纍，却不讓秀芳到外面工作，生怕她弄粗了手脚，不能獲得有錢人的靑睞。

　　樓上是一個小閣，住着三個靑年工人——高强，高大滿，大隻牛，他們都是宏利修車廠的工人。高强對秀芳的窮苦生活雖很同情，常常傾囊爲她應付兇惡的債主，但自己的入息也

有限，不能作更大的幫忙了。

（二）

　　一陣陣的噪雜聲夾着斷續的哭聲，把秀芳的好奇心打動，走出門外看見一羣人對着路邊一輛花轎議論，說鄰家阿寶給她的父母强迫去嫁富人作妾，所以哭得那麽凄凉，秀芳聽了，好像有什麼感想般，呆呆站在那裏；花轎起行了，看熱鬧的人也散去了，她還不曉得囘家。

　　「秀芳！」高强站在她的旁邊叫了她一聲，才把她驚醒過來。

　　「哦，强哥！你放工囘來。」

　　「是，你站在這裏看什麽？」

　　「看鄰家阿寶嫁給富人作妾……」

　　他們兩人一面行一面問答着，囘到家裏秀芳補充說：

　　「聽說這個富人的年紀已經六十多歲了。」

　　「這樣老到將近要死的人，阿寶也會答應嫁給他作妾？」高强奇怪地問。

　　「不，這是她的父母要解决一家的窮苦生活，所以迫她嫁人作妾。」秀芳停了一會再說：「不過也可以說是她將來的生活有了依靠。

　　「不，你的思想錯了；一個女人絕不能把目己的終生幸福犧牲了，來解决生活，這豈不是變成了倚靠別人來生活的寄生虫；在這個時代裏，每一個人——不論男女都應該靠自己的雙手勞働求生活…」高强說到這裏，秀芳的弟弟明仔放學囘來了，同時高强的同事也囘來了，催着高强上樓冲涼換衣，去參加今晚的遊藝會。

　　「明仔，我們今晚去參觀遊藝會，你去嗎？」高强行到樓梯口囘頭對着明仔說。

　　「去，一定去。」明仔歡喜極了，同時又向秀芳說：

　　「姐姐，你趕快去幫助媽媽收檔，我來煮飯。」

　　秀芳出去後，明仔去量米煮飯，當他掀開米缸的木蓋，看見只有一碗米時，馬上把他歡喜的面容改變了。

（三）

　　在一間什貨店的騎樓下，芳媽正在替三姑梳頭。三姑是有名的媒婆，她對芬媽說今晚要參加一個有錢人家的宴會，所以要來梳頭。芳媽聽說便觸起了心事，一面梳頭一面對三姑說

　　「從前秀芳的爸在的時候，我們的生活過得很好，目從他死了，一切都要靠自己雙手，除了應付一家三口的衣食住，還要應付兒子的學費，你說難不難，三姑！你認識這樣多的有錢人家，請你替我的秀芳找一門好親家……」

　　「媽！」剛巧秀芳來到，打斷了她媽的話

　　「你出來幹什麽？」芳媽完成了替三姑梳頭的工作後，扳起面孔說。

　　三姑把秀芳由頭看到落脚，看得秀芳有點怪難爲情，她的秀麗的面貌，健美的身材」三姑看得垂涎三尺，她對芳媽說：

　　「這位就是你的女兒？」

　　「是！」

　　「美麗極了！你的下半生的生活不用愁了，如果得到有錢人的賞識。」三姑驚嘆地說。

　　「一切都拜托三姑。」

　　「好！我要走了。」三姑一邊行一邊囘頭看着秀芳。

　　「媽！你對她說什麽？」秀芳一邊協助她的媽收拾用具一邊說：

　　「秀芳，你的年紀不少了，媽也老了，所以托三姑替你找一門好親事。」

　　「唔……不要說了，我們囘家吃飯。」秀芳挽起了鏡子就行，她的媽挽着一個載着零碎用具的籐篋跟在她的後邊說：

　　「秀芳，那面鏡子交給我拿。」

　　「我拿不是一樣。」

　　「不，你是一個少女，拿着一面鏡子在路上走，給人家看見不好看。」

　　「好看不好看，有什麽關係。」秀芳固執地，繼續行去。

　　芳媽看見秀芳的表姊來了，趕前兩步雪芳手中的鏡搶同來。

　　「表姊！」秀芳很歡喜地執着她表姊的手。

　　「姨媽！秀芳！」阿媚向她們母女倆招呼。

　　「阿媚！你去那裏？」芳媽問。

　　「我就在那邊的大廈酒家做女招待，現在要上工，你們有空請去喝茶。」阿媚說。

　　「好，你有空也請到我家裏坐，我就住在那邊的木屋。

　　「好，改天去拜見姨媽，再會！」阿媚因要依時上工，向她們吿別了。

　　秀芳露着無限羨慕的神氣，看着她表姊的背影——身穿時麾的旗袍。挽着手袋，脚穿高跟鞋，婀娜地行着。她想總有一天她也會去做女侍。

（四）

　　秀芳一家人圍在一張四方枱吃晚飯，明仔向他的母親說：

　　「媽！校長問我的學費什麽時候才交去？」

　　芳媽縐着眉說：「我知道了，等我明天替人多梳幾個頭，凑點錢來給你拿去交學費就是。」

　　「多幾天交相信可以吧？」秀芳安慰着她的媽。

　　「讓我出去找工做來幫助家用好不好？媽！明仔很憂心地說。

　　秀芳要阻止他不要這樣說，也來不及了。芳媽聽了，把手上的碗和筷放低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

　　「小孩子曉得什麽，不許胡說。」

　　明仔聽了不作聲。低頭吃他的飯；當他去添飯，看見飯煲裏已經沒有飯了。他忙詐作斟茶，芳媽已經看見了，她把自己的碗飯給他，但聰明乖巧的明仔不肯吃，芳媽沒法，只好對秀芳說：

　　「孩子胃口好，應該吃個飽，你那碗飯給明仔吃。」

　　「媽！我吃飽了，我要跟强哥去參觀遊藝會。」明仔說着，走上小閣去找高强。

（五）

　　芳媽在房裏收拾物件，秀芳一個人坐在小廳上補衣裳，高强拉着明仔從小閣上下來，對秀芳說：

　　「我帶明仔去參觀遊藝會，你去不去？」

　　秀芳正要囘答，芳媽却從房裏趕出來說：

　　「秀芳身體不大舒服，你只帶明仔去好了。」

　　這時大隻牛高大滿也強小閥下來，催着高强說：

　　「時候已經到了，她旣然不去，我們趕快去吧！」隨着挽住高强和明仔的手，一齊出去

　　芳媽等他們出去了之後，就對秀芳道：

　　「你的年紀不小了，不要隨得男人來往。」

　　「爲什麽呢？」

　　「人家看見，名譽不大好。」

　　秀芳不敢再說什麼。

　　「你們的屋租過期了許久，預備好了沒有？」一種粗悍的聲音把她們的談話打斷了，芳媽囘頭一看，原來是收租人四嬸，趕忙招呼四嬸坐，一邊叫秀芳去斟茶，一面哀求四嬸再展限幾天，一定可以淸還欠租。四嬌一槪不管，咆哮着說：

　　「每次都是這樣推，我現在再做一個人情，明天無論如何要還房租，到時還說沒有的話，哼！那就不要怪我無情！」四嬸說完悻悻然出門去。

（六）

　　王金堅的客廳，佈置得富麗堂皇，在明亮的電燈下，王老太和三姑談得多末起勁，王老太說：

　　「三姑！我們祖先都以慈善爲懐，應該給我們出個好子孫才對，但天公偏不作美，我的兒子結婚十多年了，蛋也沒有生個出來，你說灰心不灰心呢！」

　　三姑笑嘻嘻地以手拍着王老太的肩說：

　　「老太！大少奶還年靑，何必太過担心，還有許多時候，你怕大少奶不會生嗎？」

　　「如果有孩子生，老早就生出來了。」王老太嘆着氣道。

　　「不如給大少爺娶個妾侍囘來，說不定會生幾個孩子出來，你說好不好呢？」三姑乘機下此詞。

　　「我也有這樣的意思。」王老太答。

（七）

　　深夜，王太太獨個兒在樓上客廳裏踱來踱去，一會兒看看手鏢，一會兒坐下用力拍枱，好像無限憤激的；她的有力的踱步聲，驚動了王老太出來安慰她：

　　「家嫂！你不要生氣，他就要囘來了，你還是先去睡吧！」

　　「哼！都是你養的好兒子，現在有錢了，就把我忘掉，整天在外邊花天酒地，鬧到深夜還不囘來，還成什麼樣子。」王太太向她的家姑大發牌氣，嚇得王老太不敢作聲，囘房去睡了。王太太仍然坐在那裏生氣，她想了一想，大聲叫女傭出來，對她說：

　　「等一會少爺囘來時，你對他說我已經睡了。」

　　「是！」女傭答。

（八）

　　女傭聽見門鈴响，出去開門，看見是少爺囘來了，忙叫了一聲「少爺！」王金堅趕快用手勢叫她不要大聲說話，他輕聲地問：

　　「少奶睡了嗎？」

　　女傭一時不知如何囘答才對，說是，恐怕明天耍給少爺駡，說不是，違抗了少奶的命令更不得了，她最後决定了，還是聽少奶的話好，她呑呑吐吐地囘答少爺說：

　　「是！」

　　王金堅聽說他的老婆睡了，緊張的心情也鬆弛了，他揮手叫女傭去睡，他雖然不敢用力舉步，但皮鞋仍然發出輕微的嚮聲，他忙把鞋脫了挽在手上，輕輕地摸着上樓，將近走到房門時，突然他的耳朶被人執住，嚇得他手上的鞋也丟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到那裏去？深夜才囘來。」他的老婆在喝問。

　　「我……我在外邊跟朋友談談生意，應酬，應酬。」王先生戰戰兢兢地囘答。

　　「談生意？這是什麽？你說！」王太太一手扭着他的耳朶，一手指着他的衣領上的唇膏印。

　　「唉喲……唉喲！」王先生默口無言，有點吃不消的樣子。

　　「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東西，有了錢，就在外邊找女人玩，哼！不是我，你休想有今天的地位。」王太太一邊駡，一邊從地下拾起他的鞋，用力敲他的頭，痛得他連聲叫唉喲。

　　原來王先生是靠着裙帶的力量而發了大財，所以他畏妻如虎，但又飽暖思淫慾，在外邊混女人。

（九）

　　王金堅正迷戀着大廈酒家的女侍阿媚，想娶她做妾侍，耍求他的朋友老徐，替他想辦法。老徐在他的耳邊講了一會，喜得王先生心花怒放。」

　　翌日，王金堅約了他的母親和太太到大廈酒家去吃大菜，他自己却和老徐先去開定廳房，他們兩人正在和阿媚調情的時候，一個僕役來叫阿媚出去，說有人找她。

　　阿媚出到大廳看見芳媽和秀芳站在一邊，忙跑前去，招呼她們坐，大家客氣一會，芳媽說出因爲要交房租和明仔的學費，想求她借數十塊錢，阿媚翻開手袋一看，只有十塊錢，她豪爽地說：

　　「我只有十塊錢，你先拿去用吧。」

　　芳媽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阿媚的十塊錢道：「阿媚，你這樣好，我很感激你。」

　　秀芳問：「表姐！你可以不可以介紹我來這裏做工？」

　　「做酒樓的女侍，是有許多說不出的痛苦，我勸你把這個念頭打消。」阿媚說。

　　芳媽看見許多茶客陸續到來，不便再談，忙向阿媚吿辭。

　　另一邊老徐乘機敲了王金堅一筆小竹槓，他出去找了一個跑江湖的星相家進來，大家商量定了步驟和暗號後，他再出大廳等候王老太和王太太。等了一會，王老太和王太太帶着三姑，三個人一齊來了，老徐假意迎接她們，大聲說話語，暗示她們到了，通知房裏的王金堅。

　　她們坐下後，這個相士口若懸河般地替王金堅看相，他對王金堅說：

　　「先生發了大財是不是？不過你是憑了你的好妻子的福氣。」

　　這一句話，不但王金堅點頭說是，連他的太太也含笑點頭。相士又說：

　　「看來你還沒有兒子？如果要的話，非討妾不可。」

　　王金堅連道：「很對！很對！」

　　王金堅從袋裏拿十塊錢，賞給相士，叫他的太太也給看一看相，老徐也勸王太太看相，王太太答應了。這個相士說了一大堆的好話，最後才說出她的壽命不能活到四十歲，她恐慌起來，追問相士有沒有辦法解救，相士假意再詳細的看一遍，才講出要替她丈夫娶個妾侍，就可以替她受災難。

　　王太太爲着解救自己厄運，她反而要求王金堅娶妾，王先生假裝不答應，到他的太太着急時，才說出他自己心目中已經有了意中人，但他的太太不答應他自己找，却叫三姑找一個窮家女兒來給他做妾侍。

（十）

　　秀芳母女囘到家中已是黃昏時候了。她們雖然向阿媚借到了十塊錢，但仍離所需要的數目甚遠，她們仍然愁眉不展，不知怎樣解决；剛巧高强放工囘來，觸動了秀芳向高强求助的心，她也不吿訴她的媽，自己直上小閣。

　　秀芳上到小閣，見高强正在伏案寫字，她不敢驚動他，呆站在他的旁邊。高强發覺有人站在自己旁邊，抬頭一看，見是秀芳，忙站起身問她有什麽事，她反不知道如何說起，她只吞吞吐吐地叫了一聲：

　　「强哥！……」

　　「什麽事？」高强問問。

　　「…………」秀芳果呆地望着高强，仍然不知怎樣說出她所要說的話。

　　「哦！我知道了，又是因爲錢，是不是？」高强很聰明地猜對了。他說完了就從他的破舊外衣袋裏掏出僅有的十塊錢，拿給秀芳，但秀芳不敢接。

　　「秀芳！你只管拿去，我明天可以向朋友借。」高强誠懇地把錢放在秀芳的手上。

　　「强哥！…………」秀芳感動極了，她不曉得怎樣把她心中感激的話，表露出來，她只用她的充滿熱情的眼睛望着高强；而高强的心中只有同情，幷沒有其他用意。

　　「秀芳！秀芳！」芳媽在樓下大聲叫。

　　秀芳無法再留戀，她行到樓梯邊時，又走囘來把高强那件破衣拿起，對高强說：

　　「這件衣裳我拿去補。」她不等高强的答覆，趕下樓去。她下去後，芳媽扳起了難看的面孔問她：

　　「什麼事你在樓上這麼久？」

　　「我上去跟强哥借錢。」秀芳說着，把借來的十塊錢交給她的媽。

　　芳媽收了秀芳給她的錢，馬上改變了面色，笑迷迷地說：

　　「强哥倒不錯，他常常幫助我們。……不過，你以後不要常常上去，孤男寡女同在一處，實在有點不方便。」

　　芳媽拿出自己所蓄的五塊錢，合兩處借來的錢，也不過是二十五塊錢，仍然是不夠；她們母女倆商量了一會，决定先交明仔的學費。

（十一）

　　明仔放學囘來了，芳媽把錢交給他，叫他收起來，明天拿去交學費。

　　明仔要去洗手，把書包和錢放在桌上，剛巧四嬸進來收租看見了，忙拾起來放進自己的袋裏，芳媽和秀芳趕來求情也不行，她大模大樣地出門去了。

　　芳媽氣極了，她把明仔摑了一記耳光，但她又後悔，擁着明仔痛哭，秀芳也跟着哭。

　　翌晨，明仔上學校去，一羣小學生在操塲上玩，他却自己一個人躱在一邊，低頭凝想。一個敎師來到他的面前，交給他一封信說：

　　「校長叫你從今天起不用上課。」

　　「先生！……」

　　但這個敎師說完了就走開了，他要請求也不能夠。

　　上課鐘嚮了，學生湧入課室，只有明仔一人垂頭喪氣地離開學校的大門。

　　三姑到芳媽的梳頭檔來，她對芳媽說已經替秀芳找到了一門好親事，她說王先生是本地的大富翁，他因爲還沒有兒女，所以想娶妾，如果秀芳嫁過去，替他養個兒子出來，那時不但秀芳的日子過得好，連你和你的兒子也跟着過舒服的生活。這一遍話說得芳媽有點心動了，她以爲秀芳能夠嫁得了金龜婿，不但她以後的生活費不用憂愁，明仔的求學費用也有了着落，所以她約三姑明天早晨，到她的家裏來，把秀芳的年庚和照片交給她。

　　芳媽看見明仔走來，她喝問明仔這個時候還不上學去，來這裏做什麽。明仔恐怕他的媽傷心，不敢對媽說因爲沒有交學費，校長要他退學。他只得無目的地離開了他的媽，他一路行一路想，越想越氣，他從袋裏拿出學校的信，看也不看，把它撕毀。

（十二）

　　三姑淸早就來秀芳的家，芳媽把秀芳的年庚和照片交給三姑；秀芳馬上意識到這是什麼的一回事，她向她的媽問：

　　「媽！爲什麽把我的照片給她？」

　　「秀芳！你的年紀不輕了，應該到了嫁人的時候，所以你媽托三姑替你找一門好親事。芳媽對秀說。

　　「是啊！而且王先生是本地有名的大富翁，如果得到他的答應，娶你做妾侍，那就可以說是你的幸福，你媽和你的弟弟也可以藉這個關係來亨福。」三姑跟着說。

　　她們的話全給從小閣下來的高强聽見，他行到秀芳的面前說：

　　「秀芳！你不要受金錢的誘惑，犧牲了自己終身的幸福，去嫁人作妾，你要振作起來，去找工作，憑自己的力量，才能創造幸福。」

　　秀芳聽了沒有話說。高大滿和大隻牛從小閣下來，拉高强一齊上工去。

　　秀芳一時沒有主意，哭了起來。

　　三姑出去了，芳媽見明仔還躺在床上，走去叫醒他，駡他不長進，這個時候還不起來去上學；明仔有苦說不出，無奈挽着書包出門去

　　明仔挽着書包漫無目的地行到公園門口，看見一羣擦鞋童坐在路邊，替路人擦鞋，他想這也是賺錢的工作。他爲了家中的窮困，而放出勇氣去央求他們敎他擦鞋。明仔說出了自己的苦哀，感動了他們，不但敎他怎樣擦，還借鞋箱和用具給他用。明仔從此瞞着他的母親，過着擦鞋的生涯。

（十三）

　　高强不忍看着秀芳失足鑄成大錯，設法替她找工作，來解决她的生活。放工後高强抱着無限的希望，和高大滿大隻牛一齊囘家，入門就對秀芳說：

　　「我們替你找到了工作，是製造鏢帶的工作，有了工作，就可以解决生活，這樣不是可以避免嫁人作妾嗎？」

　　「强哥！謝謝你的好意，不過秀芳不慣做工。」芳媽從房裏出來說。

　　秀芳看看她的媽，看看高强，不敢作聲。

　　高强失望了，他們靜悄悄地上樓去。

　　三姑進來向芳媽恭喜，說王金堅看了秀芳的照片很歡喜，而且定下了日期，大家相見。芳媽徵求秀芳的意見，秀芳不答應，任她的媽和三姑怎樣勸也不答應。三姑沒趣地吿辭。芳媽煩惱在心裏。

　　明仔囘來，芳媽看見他的衣服滿染泥塵，芳媽生氣，駡他越大越不長進，駡秀芳不聽她的話。氣得她舊病復發，連連咳嗽。

（十四）

　　翌日，三姑又來，她說：「只要你們答應，不去相見也可以。」

　　芳媽不管秀芳願意不願意，我决定答應了這一門親事。秀芳聽見了，她跑去找高强，希望高强替她想辦法。

　　高强在工廠裏和一班同事商量救濟失業工友，討論結果，是推銷福利巾，以所得來救濟失業工友，幷推舉高强高大滿大隻牛三人，馬上去進行籌辦；他們三人出去，正要上汽車的時候，秀芳來到了，她對高强說：

　　「强哥！我有話要跟你說。」

　　「什麽事？」

　　「…………」秀芳却說不出。另一方面高大滿和大隻牛又在催促高强上車。

　　「我現在沒有空，今晚再說。」高强說完了上車飛馳而去。

　　秀芳看着高强對她這樣冷淡，傷心極了眼淚一滴一滴地淌下來，他抱着痛苦的心，失望地囘家去。

　　高强高大滿大隻牛三人，抱着滿身傷痕的明仔進來，秀芳母女愴惶扶明仔睡在床上，問他受傷的原因，才知道明仔失學，暗中去做擦鞋童，而致到被汽車撞傷，幸被高强他們看見，把他送入醫院裏救治後載囘來。明仔說完了經過，從衫袋裏掏出染滿血漬的鈔票給他的母親。母女兩人一點主意也沒有，只有悲傷痛哭。高强等人見此狀動了同情心，各人把自己袋裏的錢，都拿出來給明仔做醫藥費。

（十五）

　　爲了明仔的醫藥費，秀芳到大廈酒樓找阿媚借錢，那知阿媚有病，在家休息，由賬房的指示，她找到了阿媚。

　　秀芳把明仔被汽車碰傷，沒有錢醫治的事吿訴阿媚，要求阿媚借錢給她。

　　阿媚把手袋打開，除了一叠當票，什麽也沒有，她想了一會，把手上的戒指脫下，叫秀芳拿去賣掉，去醫治明仔的傷，秀芳很感激地接下了。

　　晚上，芳媽又勸秀芳答應王家的婚事，秀芳沒有答應。芳媽的病因此又加重，咳嗽大作，秀芳扶她的媽囘房休息。

　　深夜，秀芳躺在床上不能入睡，她想着，母親年老有病不能工作，弟弟受傷沒有錢醫治，生活費沒有着落，好像一條條毒蛇似地纏着她，使她透不過氣來，她哭泣起來□把睡着的芳媽驚醒了，芳媽起來撫着她，溫柔地安慰她，秀芳傷心地答應了嫁王金堅作妾。

　　過了數天，秀芳嫁人成爲事實了，她在出嫁前，想起了高强那件破衣，補好了還沒有交囘高强，她趕忙拿出來走上樓去。高强正在計算福利巾的推銷成績，她把衣服交囘了高强，含着淚望住高强，高强也不知說什麽好，他們兩個人惆悵地相對着，終於被芳媽叫她下來，坐上花轎去了。

（十六）

　　王家的大廳上，擠滿了親戚朋友，王金堅喜氣洋洋地招待着，大家都向他恭賀。當秀芳由三姑和襯嫁娘扶着要入門的時候，王大太喝着叫她們站住，她叫下人拿兩個水桶和一個風爐，放在門口當中，要秀芳用手挽好兩個水桶，跨過風爐，才准進來。秀芳無奈，只有照做。秀芳的幸福和自由，從今天起，一切都喪失了，她要忍受一切的侮辱，斟茶叩拜，還要被改名爲「順喜」，最後，她支持不住一連串的叩拜禮節，暈倒了。

　　王金堅雖然娶了秀芳作妾，依然管不住他的心。過了幾天，他又約了老徐去大廈酒家找阿媚，阿娼剛巧吿病假沒有來。王先生問老徐有沒有辦法，使到阿媚做他的外室。老徐答應幫他忙，不過要先拿五千元做費用。王先生從袋裏拿出五千元給老徐，還說成功後另有酬勞

　　老徐找到了阿媚，利用金錢來引誘她說：

　　「阿媚！你如果答應了做王先生的外室，馬上可以先交三千元給你。」

　　阿媚經過一番考慮後，答應了老徐，不過提出兩條條件：

　　第一，不能把她當作妾。

　　第二，要交二萬元給她作爲保証費。

　　老徐担保王金堅可以履行她的條件。他們的婚姻買賣談判，就這樣完滿成功了。從此王金堅和阿媚實行秘密同居了。

（十七）

　　秀芳自嫁過王家作妾，除了侍候丈夫王金堅，王太太和王老太外，還要做下人做的工作，每天過着牛馬不如的生活，她只有苦在心內。有一天，王太太喚秀芳擦鞋，鞋還沒有擦好，老太來叫秀芳去替她梳，秀芳不敢不去，王太太出來看見鞋沒有擦好，破口大駡，嚇得秀芳慌忙從老太的房裏跑出來，從地下拾起鞋來擦。王太太去了，又到老太來駡，弄到秀芳左右都難，只有偷偷流淚，不敢解釋。

　　一天淸晨，王太太走進秀芳的房，不見了王金堅，她追問秀芳，王金堅昨晚到那裏去？秀芳說不出，王太太賞了她一記耳光，她只能逆來順受，哭也不敢哭地低頭出去打掃地方。

　　到了中午，王太太才對秀芳說：

　　「今天是你父親的忌辰，你媽要你囘去，不過你一定要在下午四點囘來。」

　　秀芳聽說，歡喜極了，她忙去換衣服囘家去。她們母女兩人相見，不知是喜還是悲。芳媽問她：

　　「秀芳！你嫁過去後生活過得很好吧？」

　　秀芳聽了，痛哭起來。芳媽知道情形不對，也跟着哭起來。正在這時，阿媚挽着雞和酒來了，芳媽和秀芳趕快抹乾眼淚，招待阿媚。大家客氣了一會，阿媚吿訴芳媽和秀芳，她結了婚，她的丈夫是姓王的。芳媽也吿訴阿媚，說秀芳也是嫁姓王的。阿媚覺得巧極了，她要求秀芳介紹表妹夫給她認識，秀芳苦笑地點頭。芳媽要求阿媚在這裏用晚飯，阿媚答應了，她母女倆很歡喜地去弄晚飯。

　　晚飯弄好了，明仔囘來了，他也去幫忙從厨房搬菜出來，剛擺好了，高强從工廠囘來，他看見了秀芳，忙跑過去叫秀芳，但秀芳不敢看他，她悔恨自己不聽高强的話，她覺得沒有臉子再見高强，心裏難過極了。幸得芳媽過來介紹阿媚給高强認識，幷請高强一齊用晚飯。打破了這個沉靜的局面。

　　他們五個人圍着一張桌，正在要吃晚飯的時候，王家的女傭來了，要接秀芳囘去，芳媽要求讓秀芳用完了晚飯才囘去，女傭囘說這是太太的命令，秀芳聽說，飯也不敢吃，跟着女傭囘去，芳媽他們沒法，看着她去。

（十八）

　　一天，是王太太的生辰，大廳上坐的站的都是貴客。芳媽爲了討好親家，也帶了明仔來拜壽，看見人家衣服華麗，自己的簡素平常，她站在門口不敢進去，也沒有人招呼他。

　　秀芳瞥見她的母親和弟弟來了，她跑去帶她們進去，介紹芳媽拜見丈夫王金堅和王太太，但他們看不起她，很鄙屑地用鼻應了就走開，芳媽覺得沒趣，秀芳只好招待她的媽坐到一個角落裏。

　　在大廳上，一羣嬌貴的孩子，看見明仔滿身窮酸相，以爲他可以欺負，用玩具槍向明仔射擊。明仔雖然是窮，可是他却不能受人欺負，他把那個用玩具槍射他的孩子打傷了———鼻孔流血。驚動了整個客廳的人，王太太竟當衆，駡芳媽和明仔，氣得秀芳賞了一記耳光給明仔。明仔被打，心裏更怒，他駡他的姐姐，嫁了有錢人，就不問是非曲直，來欺負弟弟，他更發誓永遠不來見她，他拖着芳媽要囘家去，不要在這裏受人家的白眼。秀芳看着她的媽和弟弟走了，內心痛苦極了，她放聲大哭！這麽一來，却更加觸怒王太太，說秀芳故意在她生辰的日子裏哭，存心不良，把秀芳大駡一頓。

（十九）

　　芳媽囘家後，她年老而衰弱的身體，受不起這樣重大的剌激，病倒了。到現在芳媽才覺悟，自己不該貪慕虛榮，把女兒送去受苦，葬喪了女兒一生的幸福。芳媽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病中常常叫着秀芳，高强看情形不妙，他去找秀芳，想叫她囘來。

　　高强來到王家的大門，剛巧王太太帶了女傭出門，高强很客氣地對王太太說，要找秀芳。

　　王太太白了高强一眼，囘說沒有這個人，她說完了帶着女傭，頭也不囘地走了。高强望着大門而不能夠進去，他嘆了一口氣，抱着失望的心情囘去。

　　秀芳在王家，受盡了一切非人的待遇，常常在沒有人時候流淚。這一天，她正在擦地板，收音機播出「蓬門未識綺羅香」一曲，凄凉婉轉的歌詞，惹起了她內心的悲哀。她想起了家中的母親，想起了自己的悲慘命運，使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流下來。

　　另一邊，阿媚也在收聽這一支凄婉的歌曲，她聽了也惹起無限的感想，她想起了自己的孤苦無依，從做酒樓女招待到現在做人家的外室，都是有錢人家的玩品，她爲了自己的命運而傷感起來。

（二十）

　　王金堅正在安慰阿媚的時候，老徐又來找他借錢，金王堅因老徐常常來借錢，討厭極了，王金堅不但拒絕了借錢給他，還駡了他幾句不長進。老徐在借錢不遂之下，他一直走去王家，把王金堅金屋藏嬌的地址，吿訴了王太太

　　王太太氣極了，她把所有的下人，都喚來齊集，跟着她去，連秀芳也要去。

　　到了老徐所報吿的地址後，王太太囑秀芳敲門，王金堅出來開門，看見是秀芳，正要駡她的時候，王太太却從橫裏殺出來，她一手扭住了王金堅的耳朶，另一隻手的雞毛掃亂打下去，一面下令下人把整個客廳的東西都搗毀。

　　阿媚在房裏聽見客廳人聲鼓噪，她從房裏走出來。秀芳看見出來的是阿媚，她們大家都愕然；王太太見阿媚出來，她放了王金堅，忙衝前去，和阿媚打作一團。王金堅見太太不支，他想去幫太太，却給覺悟了的秀芳攔住了，她先把王金堅的眼鏡搶去，一面駡他是玩弄女人的魔鬼，一面打他；這麽一來，客廳變成戰塲，她們打得一團亂的時候，王太太失手打傷了金堅，嚇得她們都不敢打了，慌忙扶起了王金堅囘家去。

　　這個凌亂的客廳，只剩一對同一命運——都是嫁人作妾的表姐妹，她們都覺悟了慕虛榮的不是，她們互相扶着向秀芳的家去。

（廿一）

　　芳媽的病嚴重極了，明仔傷心地坐在床邊，高强大隻牛高大滿，也坐在旁邊，他們大家都沒有話說，空氣顯現得非常沉靜——悲哀，只有芳媽的微弱呻吟和喚着秀芳的名字。正在這個時候，秀芳和阿媚到了，她們三步拚作兩歩，跑到芳媽的床前。

　　「媽！我囘來了。」秀芳說。

　　芳媽看見見秀芳囘來了，她掙扎着要坐起來，阿媚和高强忙去扶住她。

　　「秀芳！你囘來了，好極了！秀芳！我對你不住，我不該貪慕虛榮，使你嫁錯了金龜婿，便你受盡了屈辱……一切都是我錯了。」芳媽的聲音越說越微弱，她休息了一會，又對高强說：

　　「强哥！秀芳的年紀輕，什麼事都不懂，明仔還是一個小孩子，我死了後，希望你跟以前一樣地照顧她們姊弟。」芳媽說完了她最後要說的話，她倒下去了——她離開了這個汚濁的世界。

　　過了幾天，秀芳和阿媚穿着工人服裝，和高强高大滿大隻牛在大路上出現，他們手携着手向前邁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