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艷奇情電影小說
秦淮月下再生緣
小説改作
湘子
(一)
晨曦射在一家廳堂上的每一個角落裡,窗前小鳥啁啁的啼叫,襯出一陣歌唱的聲音,原來有一個小姑娘正在師傅的臉前學習歌唱。
這是秦淮歌女之家,這個小姑娘叫做雪艶玲,她還有一個姊姊做雪艶紅,兩姊妹一向在秦淮河畔的天香茶居賣唱。她們有一個母親,生成一副鴇母相,愛錢又潑辣,在秦淮這地方亦住了卅幾年的時間,丈夫己逝,現在和妍頭馬老八同居,專做靠女兒吃飯的生意,所以人家都叫她雪大嫂。因爲她自己沒有生產過,就把艶紅與艶玲自幼帶來撫養,及長,聘請琴師到家裡來敎她們度曲,同時叫她們姊妹到茶居去歌唱。稍不如意,則苛斥怒駡,眞使兩姊妹時常藉人家暗彈珠淚也。
雪艶玲唱着「鳳去樓空」這枝曲,她的師傅則拉着胡琴在一邊和之,當她唱到一個轉眼的時候,她停口,問:
「師傅!下去應該怎樣的唱?」
「這樣快就忘記了嗎?你唱唱看呵!」
雪艶玲想了一想,勉强的唱下去,師傅說:「咬字要淸楚一些,不要含含糊糊的唱去……」
雪大嫂一步一步地走進來,雪艶玲一看見她,馬上停着唱,叫聲「媽!」
「你家姊呢?爲怎末不出來練習?」
「家姊在樓上,大槪是還沒起床吧!」
「胡說!現在幾點了,難道女人家這樣懶惰嗎?」
「大概她身體有點不舒服,她剛才對我說,今天不學呵。」
「又是身體不舒適,天天是這樣,我靠誰吃飯,快上去叫她下來。」
雪艶玲本懶於學唱,現在趁着這個機會,「唔」地一聲便溜了出去。
(二)
雪艷玲上了樓,一推門進去,看見雪艷紅躺在床上,卽冷笑說:
「家姊!真的不舒服嗎?別哄騙我,我想你是在單戀着你的强哥呵!」
「妹妹,你又譏笑我來了,我真的今天有點不舒服,你在樓下好好地學唱,走上來幹嗎?」
「媽叫我來叫你下去的。」
雪艷紅連忙由床上站身起來,低着聲音向雪艷玲問:
「妹妹!今早强哥有來過沒有?」
「沒有呵,他跟你有約嗎?」
「對呵,他講今早來看我的。」
雪艶紅似乎很失望地望着她的妹妹,眞是講鬼鬼到,講人人來,當是時,忽然有人在窗口出現,且以兩手遮掩着口,低低地叫:「艶紅!艶紅!」雪艶紅囘頭一望,看見是她心目中的愛人,喜上眉梢,走近窗口來,叫:「强哥!怎末你不往大門進來呢?」
「我怕又給你媽看見。」
張少强向雪艶玲打個招呼,雪艶玲很通氣地走開,讓他們去傾吐私衷。
「强哥!我們的事你怎樣打算,你對你的父親講過了沒有?」
「還沒有,我就是爲了這件事想來和你商量一個好的辦法。」
「那麽我們今晚約個地點相會,好嗎?」
「好呵!我們在五洲……不,五洲這個地方客人太多,不如到國民茶室……」
雪大嫂搖搖擺擺地闖進來,她一看見張少强在雪艶紅的房裡,非常惱怒,兩手挿在腰際兩眼圓睜地瞪住雪艶紅,說:「哼!我以爲你爲什麽不下去練歌,原來是躱在房裏和情人談話,給我出去!」
雪大嫂拖着雪艶紅的手要走,張少强馬上以和緩的語調向雪大嫂解釋:「大嫂!請你別動氣吧!我是有事來和艶紅商量的。」
「有什麼事商量,你別想壞你的頭腦,如果你要娶艶紅,你就拿錢來,沒有錢別多說,給我滾!」
張少强很和氣地問:「到底你要多少錢呢?」
「吿訴你吧!前天有個富人,他說要給我五萬塊錢的聘金,如果你能出五萬塊錢就讓給你娶去,不然的話,請你別再提,給我滾出去!」
雪艶紅和張少强聽着這末一個偌大的數目,都爲之一怔,張少强想了一想,說:「好,我就答應你。」
雪艶紅一聽見張少强審應母親的話,自是歡喜至極。但雪大嫂却說:「好,你旣然肯出錢,什麽話都容易商量,不過要有一個期限纔行。」
「要限到幾時呢?」
「你當然想越久越好,對你說吧!如果你眞的要娶艶紅的話,就限你在三天之內交錢。」
張少强深知這是一個難題;但到了這個時候,亦惟有頂硬性,挺着胸說:「可以,我現在囘去,或者今晚便可以拿錢來。」
「那就再好沒有。」
張少强沒有機會和雪艶紅多談一些時候,馬上踏出艶紅的房門,一直下樓而去。
(三)
是午,馬老八爲了近日雪艶紅精神恍惚無心學唱的事,向雪艶紅大發脾氣。雪艶紅亦曾駁嘴幾句,馬老八竟動手要打她,幸得雪艶玲在旁,連忙攔住,雪艶紅纔免無端被打。 馬老八餘怒未息,坐在一邊,駡個不停,時適有一個和艶紅姊妹一起在茶樓歌唱的姊妹阿娟進來,馬老八才悻悻地走出外廳。阿娟一進來,看見雪艶紅顏容憔悴,涙痕未乾,問:「紅姐!爲了什麼事,又受父親的氣呵?」
雪艶玲說:「家姊這幾天精神欠佳,懶於學唱,因此給爸駡了一番,還要打她咧!」
阿娟說:「呵,你爸常常是這樣,到底不是他自己的親生女兒,怎末講都沒用的,別再煩惱吧!是,紅姐!你今晚上茶樓去嗎?」
雪艶玲替姊姊答:「今晚休息,明晚才去。」
「那末我今晚來和你們一齊出去玩好嗎?」
雪艶紅搖搖頭,說:「不,媽不會讓我去的。」
雪艶玲向四處望了一望,拉着阿娟的手說:「我們到裡面去坐一會。」
袁叫天是一個帮閒的人物,亦就是因此他懶於工作,太過空暇,所以專向有錢人家拍馬屁,從中揩點油藉以度日。他時常到雪大嫂的家裡來,爲的是他正替當地一個富紳張樂亭拉攏一件喜事。
這天,他手上托着一個竹製的雀籠,笑嘻嘻地走進雪大嫂的家裡來。雪大嫂明知他並不是一個財神,但財神却是由他而來的,所以特別殷勤招待,深恐得罪了他而會把財神趕走。
雪大嫂忙於倒茶拿煙,喜得袁叫天心花怒放。
雪大嫂問:「張大爺,二太爺呢!今天沒有跟他們來嗎?」
「有,有,就到了。」
「他們一齊來嗎?好極了,等我上去通知艶紅,叫她們下來迎接。」雪大嫂歡喜若狂,連忙呼喚馬老八出來陪客,自己則匆匆地走上樓。
雪豔紅和妹妹及阿娟在房中叙談,她因提起了自己的婚事,悲從中來,不禁珠淚奪眶而出,時阿娟正在勸慰她,忽看見雪大嫂帶着笑容進入,個個都停住口不言,雪大嫂亦無暇問及其他的事,她笑咪味地向雪艶紅說:「張大爺,二太爺都快來了,快下去吧!」
雪大嫂領導雪豔紅和妹妹及阿娟三人來到大廳,果然看見張樂亭和張畢亭兩兄弟已到來,正和袁叫天及馬老八圍在一張酸枝棹邊閒談,她當然首先走上前來和這個財神爺大獻殷勤,雪豔紅等三人亦都口是心非似地走上前來向張大爺請安,而雪家的婢僕,亦個個都忙於出來招待。
張樂亭趁着高興的時候,好聲好氣地要求雪豔紅淸歌一曲,張畢亭及袁叫天當然同聲附和,雪豔紅不便掃他們的興,乃站立起來,引吭高歌,音韻圓甜,曲詞入耳,博得衆人喝采叫絕。
一曲旣終,大家復開始談歡說笑,整個廳堂,充滿着歡樂的氣氛。
張樂亭强拉着雪豔紅的手,笑嘻嘻地說:「紅姑娘你實在太漂亮呵,我看秦淮河畔那末多的歌女,沒有一個能夠比得上你。」
張畢亭說:「眞的,我亦有這末的感覺,你看!她的全身沒有一樣不合美的條件。」
袁叫天說:「這次紅姑娘可眞福氣呵,能得到張大爺的賞識⋯⋯」
雪豔紅給他們一嘴一舌說得有些難爲情,將手縮囘來,說:「請你們不要太褒獎吧!」
張樂亭說:「唉!紅姑娘全身都是香氣,眞是給人一聞爲之神魂顚倒呵!」
袁叫天說:「對呵!紅姑娘的玉體是有一種自來香,她可以免擦香水而時時發出香氣,哈哈!」
大家暢談一會兒,張樂亭挽着雪豔紅的手臂到一邊去,張樂亭說:「紅姑娘!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答應你什麼事,你說呵?」
「紅姑娘!你生得這末漂亮,難怪我爲你忘餐爲你廢寢,紅姑娘!你知道我眞的愛你嗎?你可不可以答應嫁給我?」
「秦准河上這末多的女人,比我漂亮,比我走紅的歌女多得很,你爲怎末偏偏愛上我呢?」
「因爲你太可愛,又溫柔又體貼,紅姑娘!如果你答應嫁給我,我有許多財產,可以讓你享福一世。」
「我不希罕你的財產。」
雪艶紅撒嬌地跑囘豔玲的身邊。張樂亭亦走過來在畢亭的耳邊,問:「到底你有沒有跟雪大嫂講過?」
畢亭說:「講妥了,你卽刻給五萬塊錢,便馬上可以把她帶囘去。」
樂亭說:「可以呵!五萬塊錢不是難事,馬上到舖裏去拿豈不是就有嗎?」
樂亭呼喚雪大嫂過來,把他拖到一邊去,畢亭亦跟在他們的後面,樂亭向雪大嫂問:
「到底我的事怎麽辦?她答應了沒有?」
「她是沒有問題的,不過⋯⋯」
聰明的樂亭搶着說:「錢嗎?你儘可以到我的舖子裏去支呵。」
雪大嫂說:「不過你才肯給我三萬塊錢,我以爲太少。」
「三萬塊!」張樂亭心有所疑,叫畢亭到另一邊去,問:「怎麽說是三萬塊,你豈不是對我說要給五萬塊嗎?」
畢亭支吾地答不出來,幸在此時袁叫天來催他們去吃點心,畢亭才乘機把話頭打斷,催着張樂亭進到廳中去。
衆人用過點心後?張樂亭復要雪艶紅再唱一曲助興,雪艶紅以盛情難却,乃復淸唱一闋,其實她亦是藉歌以解愁呢。
這一塲的歡樂,一直到了入夜才吿靜寂。
(四)
第二天,張少强和張樂亭都沒有拿錢來給雪大嫂,還給她空等了一天。那知雪艶紅艶玲兩姊妹却偷偷地約張少强到秦淮河去划舟遊湖了。
他們三個人遊湖旣畢,聯袂到湖心亭去休憩,有說有笑,快樂無窮。談話中雪艶紅向張少强問:
「强哥!你講要跟你父親拿錢來替我贖身,幾時可以拿到?」
「這是一件大事,等我今晚囘去和媽商量再說。」
雪艶玲說:「是呵,强哥!你不快點拿錢給媽,恐怕會另有枝節的呵。」
張少强說:「這事我當然關心過你們,總之,我一定設法娶到你爲止。」
雪艶紅聽着張少强心志這麽堅决,於心稍慰。
他們三個人遊了一大半天,纔吿盡興而返。雪艶紅艶玲姊妹囘到家裏,當然是難免給養父養母大發牢騷的呵。
這一天,是張大爺在家宴客的日子。廳堂上佈置得格外富麗堂皇,雖無畫棟雕龍;但兩邊酸枝椅棹,配着窗帘門帳,以及儿上櫥裏點綴着花瓶古玩,倒亦容易看得出這是一個富貴的人家。
張畢亭帶着雪艶紅雪艶玲兩姊妹進來,張樂亭連忙起身走出來迎接,雪艶紅問: 「咦!張大爺今天又要宴客了。」
「是呵,難得請到紅姑娘來陪酒,不然,有醇酒沒有美人,豈不是大煞風景嗎?」
「張大爺太會說話呵,好像我們這樣一個賣唱的歌女,有甚麽値得說呢!」
「到裏面去坐一會吧!」張樂亭得意洋洋地帶雪艶紅兩姊妹到酒席去。
張府寡媳林笑蓮,是一個正當狼虎之年的風流女性,她自從丈夫逝世之後,過着孤寡的生活。因張府在秦淮是一個頗有聲望的富家,所以她雖有滿腹愁緖,亦不敢到外面去圖解脫;因此困在家裏,費盡許多心血,纔勾搭了張樂亭的堂弟張畢亭,兩人鬼鬼祟祟地時常搞在一起,這事張樂亭是完全不知道。畢亭的搭上自己的堂媳婦,無非是別有陰謀,想利用她比較接近張太太,知道家中的秘密,以作霸佔張家財產的跳板。
林笑蓮淫伕放蕩,她旣勾搭了張畢亭,復時常以妖冶放蕩的手段勾引她的二叔,爲的是她的二叔年紀輕,英俊瀟洒,較之張畢亭勝得多多矣。
列位請猜猜,林笑蓮的二叔是誰呢?原來就是張少强,這麽一來,張少强亦就是張大爺的第二個兒子了。
這天,張樂亭在家宴客,還請了雪艶紅雪艶玲兩姊妹及阿娟來陪酒,張少强是完全不知,他由樓上書室下來,經過走廊,忽然發現她的大嫂林笑蓮一個人躱在一邊向大廳上望去,他覺得奇怪,慢步上前問:
「大嫂!你在看甚麽呵?」
林笑蓮指着外廳,說:「你看!你阿爸請飮呵,還召了幾個漂亮的歌女來陪酒呢!」 張少强瞪眼一望,嚇得一跳,他想不到原來他父親所追求的竟是自己的愛人,又惱又恨,一時講不出話來。而林笑蓮正私戀着張少强,當然以此爲樂,向他加油添火,氣得張少强合唇睜眼,愕然無語,林笑蓮復做好做壞地安慰他,叫他靜靜地站在一邊觀看究竟。
(五)
沒有幾久,客廳上已集聚了十幾個貴賓,就席之後,張樂亭恭請雪艶紅與艶玲兩姊妹合唱一曲助興。
雪艶紅,艶玲在衆賓熱烈鼓掌之中站身起來,對唱一曲。她們那種窃窕的姿態,早已惹起衆人的注視;現在那種甜潤的歌聲,更加使人傾耳密聽,個個聽得出神。一歌旣罷,掌聲復起,主人張樂亭喜得眉飛色舞,連忙走近雪艶紅的身邊,恭恭敬敬地向她大獻殷勤。
藏身在走廊那邊偷看的張少强和他的大嫂林笑蓮看着外廳這麼的熱鬧,張少强因心愛人有被父親所奪的危險,醋氣上昇,非常惱恨。而林笑蓮心想藉此可以刺激二叔的心而遂自己的慾望,則私自得意。她乘機說:
「你看!你阿爹多麼風流呵!」
張少强更加發火,走近林笑蓮的臉前,說:「大嫂!你說甚麼?」
林笑蓮撒嬌地說:「二叔!別這麼傷心,天下美人多得很,好像二叔這麼一表人材,你怕沒有人愛嗎?」
張少强說:「大嫂!請你不要再激惱我吧!」
林笑蓮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唉呵,你阿哥這麽快就死,害得我一個人空守闊幃,滿腹愁恨。二少!我看你的一舉一動完全像你阿哥一樣,你的眼、眉、嘴、樣樣都像,我一看見你就好像看見你的阿哥一樣,我如果沒有你,我不知將如何的難過,二少!你有沒有同情我這樣的苦衷?」
林笑蓮那對迷人的眼緊緊瞪住張少强,似乎是在等着一個滿意的答覆,那知張少強絕不理她,走出攔干外向廳堂望去,林笑蓮此時的熱情已無法抑住,她假裝肚痛,以手掩着肚皮,叫:「二少,痛死我呵!快來扶我呵!」
張少强信以爲眞,慌慌張張地走過來扶住他的大嫂,當在此時,張畢亭因有事走過走廊,一看見這個情形,酸溜溜地向林笑蓮問;「笑蓮!你和二少在這裏幹嗎?」
張少强急縮囘雙手,說:「大嫂肚痛,我想扶她進去咧。」
「怎麼好好地會肚痛?」
「我亦不知,我剛跑過,所以想扶她進去。」張少强說着卽悻悻地走上樓去。
張少强去後,張畢亨和林笑蓮兩人談得多麼親熱,林笑蓮責問張畢亭爲甚麽在外廳和那兩個歌女談個不休,大翻醋甕,張畢亭急向林笑蓮解釋,他說:「我這樣做,無非是想給他們父子爭風吃醋,互相摧殘,那時我們便可從中奪得張家全部財產,遠走高飛……」
(六)
張畢亭正和林笑蓮密傾的時候,雪艶紅忽由客廳兜了一個圈子,經過走廊而來,他們馬上把話題打斷,林笑蓮連忙躱在一邊。雪艶紅來到欄干前,張畢亭問:「咦!紅姑娘,你到那兒去?」
「我想到外面去洗一洗手。」
「噢!洗手嗎?浴室在那邊。」
雪艶紅欲行復止,她囘頭來對張畢亭說:「二太爺!我求求你替張大爺說一聲好嗎?」
「可以,你想我替你說甚麽咧,是不是叫大爺快點討你做小老婆?」
「二太爺,請勿取笑吧!我就是爲了這事想求你的,我想托你替張大爺說叫他不要娶我,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紅姑娘的事我怎麼不遵命。紅姑娘!我們結識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是甚麼地方的人呵。」
「我是安慶人。」
「安慶,我亦是安慶人,這麽講我們還算是同鄕,我怎麽不幫你的忙呢!」
「好了,我去洗手呵。」雪艶紅乃匆匆地走過去。
雪艶紅走過之後,林笑蓮亦就出來,以疑訝的神情對張畢亭說:
「剛才我聽見那個歌女的說話,又發現她的手臂上有點紅痣,我疑心她算不定就是奶奶十幾年前失踪的細女。」
「大嫂以前有個細女嗎?」
「對呵,這事我亦不大知道,不過我曾聽見我丈夫在世時說過,奶奶的細女是抱囘來養育的,當戰亂的時候,他們避難到這裏來,她的細女卽吿失踪,所以我疑心她是奶奶的細女……」
張畢亭聽着林笑蓮的話,爲之愕然,時賓客中的老張,老吳走來挽着他的手說:「原來你在這裏,快進去,阿娟找你珂。」
張畢亭給老張,老吳拉到客廳來見阿娟,他們向張畢亭取笑,說阿娟答應和他訂婚,害得阿娟滿臉飛紅,促侷不安。張畢亭半尷半尬地敷衍了他們一番,好容易才復抽身出來,走去和林笑蓮繼續商議卽刻進行他們的陰謀。是時適逢張少强走過,林笑蓮立卽避去,張畢亭假裝好意,喊住張少强說:
「少强!你到那兒去?紅姑娘已知道你是張家的二少爺,她偷偷叫我來找你,她說要見你一面。」
「紅姑娘!她知道了!她要見我!」
「是,她講要見你。」
「那末你去叫她來好呵。」
一會兒,雪艶紅果然翩翩到來,兩人相見悲喜交併,張少强酸溜溜地說:
「紅姑娘!你現在不會再把我的影子放在你的心目中吧!」
「這是甚麼意思?」
「你不久將做有錢人家的姨太太,身價百倍,難道還會把我放在眼裏嗎?」
雪艶紅給張少强這些連譏帶諷的話激得哭了起來,翻身要走,張少强連忙攔着她,說:
「紅姑娘!別生氣,我知道你還是眞心的愛我,不過我眞想亦想不到要娶你的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張少强復用了許多話來安慰雪艶紅,怎料他們誤會旣釋,盡情談歡的當兒,張畢亭復帶他的堂兄到來,還先走一步來通知張少强躱避;但已是來不及了。
張樂亭看見自己的兒子和自已的心愛人攪在一起,大發其老爺的脾氣,要將張少强趕出家門,張畢亭爲避他們的疑心,假意勸慰,並促張少强向父親求情;但張樂亭在美人臉前越駡越兇,硬要將少强趕出去。
雪艶紅見勢不佳,乘機溜囘客廳,在雪艶玲的耳邊說了幾句,兩姊妹馬上難開張府,阿娟亦跟隨她們囘去。
(七)
張樂亭餘怒未息,坐在廳上透氣,其比較接近的人都來勸他。
張畢亭見時機已熟,卽和林笑蓮依計行事,他自己帶張少强到外廳來,假意替少强說情,而林笑蓮卽走去預備毒藥,藏在身上然後再走出廳去。
張畢亭向樂亭說:「大哥!別爲這小事動氣,我已經替你向少强講過了,他現在來向你賠罪。」他未待張樂亭的說話,卽吩咐林笑蓮去倒茶來。
林笑蓮走到茶几旁邊,偷偷把預藏的毒藥滲入茶裏,然後拿來交給張畢亭,張畢亭再把茶遞給張少强,說:
「快向父親敬杯茶賠罪。」
張少强在張畢亭的督促下,將這杯滲有毒質的茶端到父親臉前,說:「爸!喝杯茶。」
張樂亭向少强牢騷了幾句後,將茶杯接過來,張少强說:「我並沒有做錯甚麽事,你何必生這樣大的氣。」
「還敢駁嘴!還說沒有做錯事!」張樂亭一氣之下將茶杯丟落地下,站起身來向少强大駡一頓,還要揮拳打他,衆人急走上前攔住,這麽一來,却氣然了張畢亭和林笑蓮了。衆賓客勸好了張樂亭才各自掃興地向主人辭歸。
張畢亭復陪着張樂亭坐在一邊,未久,張太太由姊妹家打完麻雀囘來,聽見了丈夫大擺筵席請客,復徵召歌女取樂,且和兒子爭風吃醋的事,非常惱怒,卽向丈夫大興問罪之師。張樂亭因怒氣未除,把一向畏怯太太的胆亦壯了起來,他不但反駁太太,還搶上前一步要打她,站在旁邊的張少强,急逞身攔住母親,不意竟將父親推跌地下,張樂亭亦翻身起來,更加大發脾氣。當張太太駡他:「你乃一家之尊,還在和兒子爭風吃醋,眞是不知醜。」的話時,他亦會說:「哼!你一天到晚在外面抛頭露臉難道是知醜嗎?」大家駁了嘴起來,林笑蓮和張畢亭在旁不得不向雙方勸止,以避嫌疑。
張樂亭復厲聲向張少强說「你給我滾!由今晚起不許你踏入張家一步。」
張少强給父親駡得幾無餘地,悻悻地要走出,張太太連忙挽住他的手說:「孩子!你不能走,待我去向你的父親交涉。」
張樂亭這晚因喝了多少酒,復因刺激過重,竟醉醺觸地坐在枱前面對幾杯酒,張畢亭因有陰謀在心,並不勸他止飮,反而再敬他一杯,張樂亭終於不支跌落下去,張畢亭馬上扶着他,說:「大哥!你醉了!我扶你上樓休息。」
張畢亭復向林笑蓮示意,叫她上前幫忙,於是他們扶張樂亭沿梯而上,到了頂級,張畢亭竟迅速地將張樂亭由樓上推下,張樂亭終於因此跌斃。
張太太聽見有人由樓上跌下,馬上走來觀看,一看見是自已的丈夫,連呼救命不止,張家的僕婢及家人都走來搶救這個張大爺,但已還魂乏術了。
張畢亭將早已預備的一件少强的恤衫由梯邊拿出來,說:「這件恤衫是少强的衣物,我想一定是少强剛才給父親駡得難堪,一氣之下將他推跌下樓的。」
於是衆人議論紛紛復看不見張少强,張畢亭遂首先提議報官究辦。
幾日後,警局根據張畢亭的口供,遂下通緝令,遍貼吿示,懸賞捉拿張少强歸案。
(八)
自從相樂亭被謀殺枉死之後,張府的人時常鬧鬼,繪聲繪影地說是張大爺寃魂不散,時在府中出現;因此張太太便叫女婢去請巫婆來問米。
張畢寧和林笑蓮第一步的計劃已經成功了;可是林笑蓮有一件事很不放心,就是張畢亭近來的行動突變。張畢亭自從張大爺死去之後,終日流連在外,熱戀雪艶紅,竟把林笑蓮冷淡起來,因此,林笑蓮遂向張畢亭交涉,向他責問:「這幾晚到那兒去?」張畢亭瞞東騙西,敷衍過去;但林笑蓮心有不甘,她說:
「哼!你變心了,你愛上雪艶紅是不是?」
「是,怕你甚麽?」張畢亭一手林向笑蓮的臉頰批過來,林笑蓮憤極,厲聲說:「好,你這樣狠心,不要怪我的無情!」
「怕你甚麼?你要吃我嗎?」
「我呵!我要將你謀殺大爺的秘密全部宣佈出來!」
這還了得,這秘密一宣佈,張畢亭還能做人嗎?因此他轉露笑容,趕快向林笑蓮討好,到底女人的心是比較柔輭的,經張畢亭一番甜言蜜語之後,亦就不再牢騷了。
張畢亭於心稍安,匆匆要下樓去,林笑蓮急擱住他,問:
「這樣慌張去那兒,又想去找紅姑娘嗎?」
「不,你不知道嗎?剛才奶奶豈不是叫丫環去請六姑婆嗎?所以我想要利用六姑婆進行我們第二步的計劃…」
「什麼計劃?」
「我想賄賂巫婆,叫她假裝大爺鬼魂上身,吩咐奶奶將張家全部財產交給我掌握,那時我們豈不是就可以享樂一世嗎?」
「那你快去!」
張畢亭飛也似地下樓,由走廊經客廳而入花園,到了大門外正遇着六姑婆。張畢亭馬上挽六姑婆來到花柵下,向她說了許多好話,並給她十塊錢,叫她假裝大爺鬼魂上身,吩咐張太太將張家所有的八間大屋的屋契及一切生財業產交給大爺的堂弟張畢亭。六姑婆起初嫌給她的錢太少,說在陰司亦要交際費,十塊錢怎末可以應付得來,後經張畢亭答應事成之後必有重賞,六姑婆才把錢收起。
張畢亭的棋歩已安排妥當,便親自帶六姑婆來大廳見張太太。
張太太向巫婆說:「這次請你到來,是因爲我的丈夫慘死之後,陰魂不散,時在府中出現,因此請你來替我召魂,問一問我的丈夫有什麽吩咐。」
六姑婆說:「對,問問一比較會安心的,請你叫人拿一斗米以及香燭生菓等物到來,馬上可以問米了。」
一會兒,在張樂亭的靈前,排設香案,燃上香燭,六姑婆問了死者的生辰死日後,卽坐在案前閉眼念咒有頃,果然扮作鬼魂上身的樣子,全身搖擺,手脚亂舞,發出悽慘的聲音,說:「呵!我是張樂亭,我死得好慘呵!講起來都是我那個忤逆的兒子不好,害得我死都不冥目……」張太太聽得週身顫抖,眼淚直流,她趕快在六姑婆的臉前燃燒元寶,說:「你有什麼吩咐,你說呵!」六姑婆跳了幾跳才說:「畢亭!你來呵!你雖然不是我的同胞兄弟;但一向和我在一起,宛如親兄弟一樣,理在我死了,你應該帮我的忙⋯⋯」
張畢亭心中歡喜至極,說:「大哥!你有什麽吩咐,我這在裡,你說罷。」
「畢亭,現在家中只有你一人時最大的,我的財產你應該替我管理才好……」
六姑婆說了一半復問張太太說:「太太!我的話你聽見了沒有,你把我們八間大屋的屋契以及一切生財業產交給我的堂弟打理,這樣我在陰間亦才會安心的。……」在這個時候,天上忽然黑雲密佈,繼而閃電行雷,霎時間大雨傾盆而下,格外顯出陰沉的氣氛。
當六姑婆正在胡說八道的這時,張少强忽然出現,一手挽住六姑婆的頭髮,大駡她的騙人,嚇得六姑婆跪地下去頻頻搖手求饒。幸張太太還信巫婆的話,怒斥少强的忤逆,說他不是張家的兒子,叫他立刻滾開。雖然張家的老僕老楚趕來勸留;但張太太堅要將少强趕出,少强本有孝心,不敢太過强硬,惟有垂頭喪氣地步出大廳,來到轉角,驀然看見有一個疆屍似的鬼身向他撲來,他連忙逃出自己的家,而那個鬼身亦很迅速地隱去。
(九)
過了幾天,雪豔紅,雪艶玲兩姊妹復在天香茶館登合歌唱了。
有一個下午,雪豔紅正在房中理粧預備出門,雪豔玲忽進入交給她一封信匆匆復出去,雪豔紅馬上把信拆開一看,短短的一行字觸在她的眼簾,登時給她驚喜交集,低低的讀:「艶紅!今晚十點我一定來和你一齊逃走⋯⋯少强。」她讀罷這行字,躊躇莫决,忽聽見雪大嫂呼喚的聲音,她知道是媽催她去吃飯上工的,連忙把信收藏起來,步出房門。
雪艶紅,雪艶玲吃過晚飯後,照常到天香茶館去上工,當雪艶紅登台歌唱時,竟大異前日,被喝倒采。
雪艶紅,雪艶玲懊喪地囘到家中,把經過情形向雪大嫂和馬老八說過,雪大嫂想得到這次被喝倒采一定是因爲雪艶紅得罪了二大爺所致,因此她向雪艶紅牢騷了一番,勸她要好好地服侍二太爺,不然連這個地方都不能住下去。馬老八亦大發脾氣,聲稱不許雪艶紅再和張少强來往,以免連飯碗亦被打破。
袁叫天復來找馬老八談天,他聽見雪艶紅給人倒蛋的事,亦同樣說是得罪了二太爺才會這樣,並叫馬老八出去外面打聽,到底爲何得罪他。那知談人人到,張畢亭不請而來,可是他這次的來,却使雪大嫂和馬老八格外的招待,殷勤獻茶,大拍馬屁,深恐有怠慢之處。雪大嫂向張畢亭恭恭敬敬地招呼了一番後,連忙走上樓去叫雪艶紅下來。
袁叫天說:「二太爺!你這次來得正好,有人塌紅姑娘的台………」
「咦!有人塌紅姑娘的台,是誰呵?我倒沒聽見。」
雪艶紅已來到張畢亭的臉前,向他請安後,順口說:「聽說是二太爺的手下。」
「沒有呵,我的手下那裏敢這樣做。」張畢亭詐稱不知,但雪大嫂爲要討好他,同聲迫着雪豔紅向二太爺認錯,張畢亭纔吿歡心,吩咐雪豔紅姊妹繼續到天香茶館去歌唱,並大放厥嗣,謂有事包在他身上。
(十)
第二天,張畢亭復到雪家來找雪豔紅,雪豔紅在父母的監視下虛與周旋。張畢亭向雪豔紅謊報張少强被警察抓去的消息,害得雪豔紅幾乎要哭出來。張畢亭假裝好意,上前向她力加安慰,甚而動手動脚,是時,雪豔玲忽來向張畢亭報吿說他家裏有人到來,張畢亭趕快走下樓來一看,看見是林笑蓮,大驚。但他在心愛人的臉前,那肯示弱呢,因此他張着胆將林笑蓮趕走。
雪大嫂爲要巴結張畢亭,是時特留他在家喝酒,並備佳以肴餉貴客。
雪豔紅今晚特別高興,她假獻段勤,頻向張畢亭勸飮,好在他酒量甚大,方不致醉倒;但已醺醺迷迷了。
酒菜旣盡,張畢亭强要害盡紅跟他一齊囘去,雪豔紅堅詞拒絕,張畢亭復大發脾氣,聲言將給她一個敎訓,悻悻地不辭而去,急得雪大嫂和馬老八連忙追出,欲向他賠罪,那知一到門口,看見幾個警探人員竟以手扣將張畢亭扣住雙手,站在警探身邊的還有一個中年婦人,她就是林笑蓮,林笑蓮以譏笑的聲調向張畢亭說:「是我向警局揭發你謀殺張大爺的秘密,今天你當可明白了,哼!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傢伙!」
雪大嫂,馬老八一看見發生了事,急要縮囘去,但被警探喊住,叫他們一齊到警局去問話。
數日後,報紙發表張府慘殺案已水落石出,兇手張畢亭被判入獄的消息。張少强閱報後,才敢露出頭臉,囘來慰問他的母親。不料是晚,林笑蓮擅自進入張少强的臥室向他求愛,少强斥之,林笑蓮竟痴戀不悟,偷將毒藥放進兩個酒杯裏,要求張少强和她同喝一杯,打算同歸於盡以殉情。
林笑蓮先將一杯喝下,少强不知其情,正欲舉杯一飮,忽然看見雪豔紅到來,他卽將杯放下,走過來迎接雪豔紅。林笑蓮看見張少强未將毒酒喝下,而自己的肚子已絞痛難堪,她以手掩着腹部,支持着身向張少强說:「你們別以爲你們可以共償宿願,吿訴你,你們是一對同胞兄妹,雪豔紅就是你母親十幾年前因戰亂失踪的女兒。」林笑蓮說完苦笑不已,終於肚痛難熬,遂跌下而死。
張少强和雪豔紅一聽見林笑蓮的話,如盆水淋頭,大失所望,他將剛才那杯未飮的毒酒拿上手說:「我們旣不能結爲夫婦,不如讓我痛痛快快地喝吓這杯毒酒吧!」
張少强正要將酒喝下去的時候,他的母親剛於是時進來說:「怎麼?你們是同胞兄妹,那麼,雪豔紅就是我的女兒了,如果是眞,待我來檢查她的手臂。」
張太太把雪豔紅檢查一遍,看見果然有一紅痣,乃說:「眞的,你就是我的親生女兒;可是現在不能不對你們講,少强是自幼由我抱囘來撫養長大的,實在非我的親生子,你們旣非同胞兄妹,儘可以結婚呵。」
張少强和雪豔紅聽着母親的話,歡喜若狂,雪豔紅急上前認母,而這對多情多難的男女亦終於共結鴛儔,百年偕老。(全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