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于飛
電影小說
馬金
一
都市的早晨,工廠區,一陣陣的輕煙從煙突不停的冒出來,伴着鐘塔的鐘聲和工廠的汽笛聲合奏出來的都市之晨曲,裊裊地在空中飄舞着。
附近便是木屋區,那是一般窮苦的人們聚居的地方。
工程師何其銳的家就住在這裏,他住的是一個鴿子籠似的小屋,這小屋是由一間房間用一道矮板壁隔出來的。祗要他站起來,便可以看見隔壁他妹妹和趙璧蓮的臥室。
睡在床上的何其銳,給汽笛聲驚醒,他睜開惺忪的睡眼,看看桌上的舊鐘,還指在五點,於是又貪睡的躺下去,可是汽笛聲又响,他忽然跳起來,拿起那個舊鐘一聽,原來那舊鐘已不走了。
「璧蓮!阿妹!好上工啦!」何其銳對着隔壁房叫喚,可是沒有囘聲,他挺着脚跟來看,隔壁房空空的沒有人。於是覺得自己這個報訊太遲了,自己不禁感到好笑。
「哈哈哈……」忽然一陣少女的笑聲傳來。趙璧蓮和何其銳的妹妹小玲出現在房門口。
「我以爲你們還未起來呢!」何其銳不好意思的說道。
「等到你叫,太陽都快下山了。」璧蓮嘴裏露着一排皓齒笑着。
「快走啦,現在工廠已經叫了第二次汽笛了。」何小玲拉着璧蓮催促道。
「銳哥,你還不快點上工?」璧蓮對何其銳特別關心。
「今天沒有什麽工作做。」其銳懶洋洋地說:「你們還是快走吧。」
璧蓮拉着小玲正要走,忽然想起了什麽,又站住說道:「呀,我替你買了『白粥』和『油炸鬼』,你自己到厨房吃去吧,小玲說你睡得遲,減少了你一個『鹹煎餅』。」
「謝謝你,蓮姐,小玲總是在找我錯處!」
「走吧,走吧!」小玲焦急的催着,璧蓮便隨她走了。
二
在這平民區,有一間「街坊醫療所」,是周大銘和幾個熱心的朋友創辦的;專門替一般平民服務,贈醫送藥。但可惜的,由於病人愈多,開消愈大,醫療所的經費日漸困難,幾乎快到關門的境况了。
周大銘爲了這問題,感到很苦惱,而且醫生又在向他訴苦了:「周總務,今天我一點辦法都想不通,藥又沒有,工具又破爛,我真不知道怎麽做好!」
「注射器祗剩下一個,大家都等着用,工作又慢又困難。」看護婦也對工作感到困難。
「我都沒辦法應付啦,連一點普通的消毒藥都沒有。」另一個醫生走進來,愁眉苦臉的說。
「好多人都知道我們這裏窮,沒有藥,沒有辦法,但是大家還是要來。」又一個看護婦說道。
「這就是因爲我們平日做得好,病人信賴我們,所以今天大家要盡量想辦法,支持下去,我想……」周大銘一面鼓勵大家,一面在思索。
「你想什麼?」醫生問道。
「我想——爲着多數人的利益,我們絞一下腦汁都値得的。」
「周先生,這話你講了好多次啦,到底有沒有辦法,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有什麽辦法?」看護婦關心而焦急地問道。
這時,醫療所的主任忽然匆忙的進來,手裏拿着一封信:「這是屋主的律師的信,限期一個星期內淸租,否則釘封拍賣……樣樣一齊來,迫得走頭無路。如果再沒有辦法,我們這間醫療所,只好宣吿結束。」
「這間醫療所决不能結束。」周大銘驀地站起來:「我們一定要維持下去——我想接受我父親的條件就可以解决我們的困難!」
「你要接受你父親的條件——囘家結婚?」主任驚異地問道。
「不錯!我以前反對他,才離開家庭,現在爲了大家,爲了病人,我服從一下都値得的!」
「不過,大銘,這是終身的幸福,你要考慮考慮才好呀!」主任好意的向周大銘提醒。
「爲了大家的幸福,我自已的幸福就不大重要了!」周大銘對自己的辦法下了决心。
三
周家大廈庭前,姑奶奶正在指揮着工人裁花打掃。周大銘的妹妹瑪利却在窗前一面穿衣,一面隨着收音機播出來的「三峇」音樂,扭腰擺臀。
一個「阿飛型」的靑年——高飛,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對着瑪利吹口哨,姑奶奶看得不順眼,走過來把他驅走了。
這時一個女佣出來請姑奶奶進去,說是周老爺有事和她商量。
姑奶奶囘到大廳上,周老爺先已在等她,預備對她商量關於周大銘答應囘來結婚的事情。
「不知道趙家現在怎樣?好久沒有來往,一下子突然要娶親,不知道有沒有問題?」周老爺向姑奶奶說着。原來他們早已替周大銘訂了親事,未來的媳婦就是趙璧蓮。
「有什麽問題!趙家的情形,我知道得最淸楚,趙老頭子現在病倒,正想辦法醫,如果我們幫他忙,什麽都解决了!」姑奶奶很有把握的樣子。
「哪!哥哥囘來了!」站在一旁的瑪利忽然叫道。
周大銘從外面進來,招呼着兩位老人家:「爸爸,姑母!」
「大銘,你肯囘來就好啦!」姑奶奶快樂的笑道。
「大銘,祗要你囘來答應結婚,以後一切都好商量。」周老爺也笑着臉說道。
「這家是你的,什麽都是你的,你妹妹又小,你父親又老了。」姑奶奶說道。
「我老了,以後就是你們的世界,祗要你順從我一次,以後無論開醫院亦好,開工廠亦好,我都答應你,我只求有後代就得了。」
大銘沒有囘答,祗對他們敷衍的笑着,但却看得出他心裏正在給痛苦蠶蝕着。
四
這一天,媒婆和三個姨娘替周家送了許多禮物到趙家來,向趙璧蓮的父母連聲道喜。
小玲從外面進來,看了這情形,不明白的向璧蓮的母親問道:「這些東西要來做什麼的呀?」
「亞蓮就要出嫁了。」璧蓮的母親囘答說。
「蓮姐要出嫁,好呀!」小玲聽着不禁高興起來,帶跑帶跳的來到璧蓮房裏,想向她嬉笑一下,但沒想到璧蓮却躱在房裏獨自哭泣,她覺得很奇怪:「咦,蓮姐,你要嫁了,還哭什麼呢?」
璧蓮沒理她,繼續哭着。
「蓮姐你還哭什麽呢?」小玲拉住璧蓮的手搖着問道。
「唔!你走開啦!」璧蓮哭得更厲害。
「蓮姐,你惱我了?」
「不是!」璧蓮抽泣着囘答了一聲。
「那末,是你不喜歡結婚嗎?」小玲猜測的問道。
璧蓮一直哭着,沒有作聲。
「究竟是爲了什麼?」小玲心焦得很。
「這都不是我的意思,這簡直是買賣式的婚姻!」璧蓮痛苦的說道。
「呵,這樣就不好嫁了,千萬不要嫁!」小玲的聲音充滿同情。這使璧蓮更感到委曲,痛苦,而更放聲的大哭起來。小玲感動得將她抱住喚了一聲:「姐姐!」她的眼圈也紅了。
何其銳從外面囘來,一走進客堂,看着璧蓮的母親正在忙着收拾那一大堆的禮物,便笑着問道:「有什麽喜事呀?」
「呀,何先生,亞蓮就要結婚了!」璧蓮的母親囘答着。
「咦,亞蓮幾時訂了婚?」其銳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朶。
「已經好久了,早在七八年前就訂婚了,不過我們一向都很窮,我以爲親家早忘記了,那知道前幾天突然又提起,把我搞得忙不過來!」璧蓮的母親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堆的話。
何其銳登時失望起來,自持地走囘自己的房間去。心裏又煩惱又痛苦,要發脾氣又發不出來。
璧蓮的母親拿了幾個禮餅進來:「何先生,食點餅啦!」
「不必這樣客氣!」其銳冷淡地說着。
「唉,如果不是她父親病了,誰捨得呀!」璧蓮的母親有些難過,細聲的說完,搖着頭出去了,順手將門關上。
璧蓮依舊在房裏哭着,小玲替她抹着眼淚。
「你哥哥囘來了嗎?」璧蓮忽然停止哭聲,向小玲問道。
「囘來了,剛才還在和你媽談話。」
「不知是不是又出去了?剛才我聽見關門聲。」
「他又不來跟我們談話,不曉得有什麽事情呢?」小玲覺得她哥哥今天的心情有點奇怪。
「你看看他是不是出去了?」璧蓮好像有什麽心事要對其銳說似的。
於是,何小玲站到櫈子上去,從壁板上望過來,看見她哥哥一聲不响的朝着壁坐在寫字台前,便向他問道:「哥哥,你爲什麽不出聲?」
何其銳動也不動的還是坐在那裏,連頭也沒有囘轉。
何小玲覺得奇怪,她向璧蓮說道:「哥哥呌都不理,老是朝壁坐着,像是撞了鬼!」
「他一定在生我的氣了。」璧蓮不禁又痛苦起來。
「爲什麽,又沒有人得罪他。」何小玲愈覺得奇怪。
「你不知道!」璧蓮說着,又是大哭起來。
「等我過去問他。」何小玲連忙從櫈子上下來。走到何其銳的房來:「哥哥,你做什麽呀!蓮姐說你生她的氣,是不是呢?」
「誰生她的氣?」何其銳無精打彩地說。
「你過去看看她吧,她就要出嫁了。」
「唔——」何其銳把頭低下來。
「咦,你爲什麼也哭了?」何小玲這下子更莫明其妙。
何其銳索性把頭埋在案上,他的確哭了,不但他的眼睛流下了淚水,他的心也哭得幾分要碎裂了。
何小玲急得走過來對璧蓮說道□「連姐,哥哥也在那邊哭了。」
這話使璧蓮的痛苦心情又增加了一層痛苦,她感動的抽咽着:「他——」
「你又哭了,你們究竟是怎樣,你們爲什麽都哭了,我給你們急得也要哭了」!說着,何小玲眞的哭了起來。
這一來,反而使璧蓮停止了哭泣,她抹着臉上的淚痕「玲,你別哭了,你看姐姐都不哭了!」
「我……我現在明白了,你,你同哥哥……你捨不得哥哥……哥哥也捨不得你,是不是……」何小玲一面抹着淚,一面說道。
「我怎麽知道他,你去問問他吧!」璧蓮的臉上登時湧上一陣紅潮。
「他不肯說的——不過我對你很淸楚,你是不是愛上我哥哥!」
「唔——」璧蓮想否認,但她却羞澀的點着頭。
「那末,你有沒有向我哥哥講呢?」
「那裏有女人同男人先講的。」璧蓮矜持着說。
「好,等我先去向他說。」
璧蓮的臉幾乎像初昇的太陽一樣的紅,她羞怯地想阻止小玲,但已來不及了。
小玲飛也似的奔過來向何其銳說道:
「哥哥,蓮姐問你爲什麼哭呀?」
「唔,不知道!」何其銳還是不理不睬的。
「你們男人眞是不夠坦白,你是不是愛上了蓮姐?」
「……你別問!」
「但是蓮姐說她愛你!」
「她——」何其銳登時高興起來。
「她還沒有同你講過!」
何其銳再也抑制不了沸騰騰的熱情了,他跳起來站在床上,攀着板壁,對璧蓮呌道:
「璧蓮!」這呼喚,雖然是輕微,但它却充滿着無限的熱情,關切,蜜意!
「其哥,你——」璧蓮也忍不住壓在心裏的熱情,在櫈子上站起來,兩隻手伸過板壁,緊緊的抓住何其銳。如果沒有這道板壁的隔絕,他們是要熱情的緊緊的擁抱在一起了。
然而何小玲却焦急的阻止道:「喂,媒婆還在外面呀,家裏有人不方便,你們如果要談心,最好到公園去,我陪你們去當當紏察隊好了。」
其銳和璧蓮同時轉過頭來望着她,對她微微的笑着,以這個微笑來同意她這一個提議。
五
周家爲了大銘婚期迫近,上下在忙着大佈置,工人們在姑奶奶的指揮下出出進進,忙東忙西:掛花牌啦,排花盆啦,搬傢俬啦,張燈結綵啦,十足表現了迎接喜事的大排塲。高飛又來到門口探望,正巧遇着瑪利上街買了一大堆東西囘來,入門時掉了幾件在地上,高飛忙上前替她拾起來。
大銘從裏面出來,看見妹妹買了這一大堆東西囘來,笑着扭了一下她的面皮。跟她搭訕了幾句便走了。高飛看得很妒恨,他不知道這陌生的男人是誰,便决意跟踪上去。
拐了個街角,高飛忽然上前拉住大銘問道:「喂,你知道剛才那個女子是誰嗎?她是我的愛人,你怎麼動手動足的?」
「啊,她是你的愛人!可是你知道我是她的什麽人?」大銘壓住心頭的憤恨反問道。
「你是她的什麽人?你說!」高飛怒聲說道。
「我是她的哥哥,你知道嗎!」
「哦,對不起,對不起!」高飛立卽陪不是:「剛才是誤會,請不要見怪!」
大銘看見高飛這種行動,以爲他是一種神經質的人,不去理他,轉身欲走。
高飛連忙拉住他:「周先生現在上那兒去!」
「散步去!」大銘簡單地囘答道。
「我能不能陪陪你一道散步?」高飛爲了在瑪莉身上打念頭,因此想巴結大銘。
大銘正因爲自己的婚事而苦悶,想出來散步散步,旣然有人願意陪陪他,他也就樂得答應下來了。
六
小玲,何其銳和趙璧蓮一同上公園來了。其銳和璧蓮坐在花蔭下的一張櫈子上,互訴衷情,璧蓮的臉上還留着淚痕,其銳拿了手巾,替她揩着。
小玲當眞做了糾察員,手上拿着一根木棒,阻止行人通過其銳和璧蓮這邊來,使他們能夠安心的談着。「直到今天我知道你要嫁人,我沒有能力幫你一個忙,我自己好痛苦。」其銳很失意,聲音裏充滿着心底的悲哀。
「你愛我,我是知道的,但是環境不好,才有今天這件事,不過,我希望你瞭解我不是一個貪享樂好虛榮出賣靈魂的人。」璧蓮幾乎是哭泣着說。
「我知道,你是環境迫着你答應他!」
「我沒有答應過,亦沒有勇氣反對,我曾想過出走,但是我要到什麽地方去呢?最後我想祗有一條路,如果我不能自救,我祗有自殺!」璧蓮像下了决心似的。
「蓮,你所想的事,我都覺得不通,出走,不是容易,如果自殺,就更表示懦弱。」其銳心裡雖是痛苦,但他並不贊成璧蓮爲他犧牲太大。
這時大銘和高飛帶着一點醉態走過來,看見璧蓮和其銳,不禁有所感觸的對高飛說道:「你看這對男女,他們眞是一對幸福的情人,他們談得多親蜜!」
高飛聽大銘這麽說,很羨慕地望着這對情人。
忽然間,高飛頭上挨了一棒,倒下去了。大銘驚異地轉身來看,接着他也像高飛一樣,挨了一棒昏倒下去。
這是糾察員——小玲的驚人傑作。
七
這一天,是周大銘結婚佳日。
夜晚,周家大廈燈光輝煌,許多人熱鬧鬧的來往着,大門前停放着許多汽車。
忽然何其銳出現在門口,他懷着一顆創痛而憂愁的心在那里探頭探腦的望着。當他看見小玲從裏面出來,他上前向她低聲問道:「小玲,現在怎樣了?」
「蓮姐還是那樣,我一直陪住她。」小玲也躭憂着說道。
「你小心看住她,我就怕她眞的會自殺。」其銳不放心的說。
「我勸她好多次了。我會留意的,哥哥!你放心囘去吧。」小玲同情的帶着安慰的口氣勸着其銳。
「我還是等一下,你別理我,如果出了事情你出來叫我,我就在花園外邊等。」
「得啦,你還是囘去吧,給別人看了不好。」
「你進去,別理我!」其銳固執着。
小玲沒法子,只好匆匆的進去。
大廳上,擠滿了一堂賓客,甚至連醫療所的主任,醫生和看護都來了。大家喜氣洋洋的舉杯暢飮。
小玲從外面進來,被瑪莉一把拉住,要她在身邊坐下:「玲姐,你忙到連吃都不吃了。」
「這位就是小姨子嗎?」坐在旁邊的高飛插句問道。
「多事,大家都是朋友,誰要你叫小姨子。」瑪莉帶笑帶怒的說着。
「我還沒請敎過,你又未介紹。」高飛委曲的囘答道。
「好,我來介紹,這位是何小玲小姐,新娘的妹妹。」瑪莉笑道。
「來,大家來喝一杯!」高飛舉着自己的杯子。
「喂!你別來表演你的『阿飛』的絕技呀!」瑪莉挖苦他說。
「怎樣,連高興喝杯酒都是『阿飛』,好,周小姐,我高飛從今天起不飮酒,不抽煙,不做『阿飛』,不跳舞,不調女人的膀子,做個好人。來,爲好人乾一杯!」高飛情不自禁的說道。
「今天還是個壞人,不同你飮。」瑪莉撒嬌着。
「那末,就請何小姐同我飮!」高飛向小玲請求着。
「多謝你。」小玲不好意思的舉起了自己的杯子。
「謝謝,真賞面,我明天起做好人。我聽了大銘哥的話,他教我好多道理,瑪莉,你不好再笑我啦。」他高興的一飮而盡。
另一邊,周老爺正陪着大銘的朋友在歡談,他一臉笑容的說道:「你們各位朋友放心,我保証幇忙你們發展醫療所,如果大銘有了孩子,我就馬上將財產權交給他,這是我們歷代的規矩。」
「大家來乾杯,祝周伯伯早日抱孫!」衆人齊聲說道。
於是大家互相舉杯暢飮,一片乾杯聲震撼着整個客堂。
可是,身爲新郞的大銘,却獨自坐在靠門的一張沙發上,一聲不响的吸着煙。
「大銘,你悶什麼呀?」醫療所的所長走過來問道。
「做戲那會不悶呢?」大銘不悅的囘答道。
「事情已經做出來了,帮助醫療所的目的已經達到,但是你個人和一個少女——你的新娘——的問題,要小心處理,千萬不好損害她,你要耐心的說服她,否則就算救了千萬人,但你自己却做下了一件罪惡的事。」主任跟着過來,好意的向大銘說道。「我知道。」大銘顯得很痛苦的樣子。
八
樓上新房裏,有好幾位鬧新房的賓客,圍住新娘子趙璧蓮嘻哈大笑。
「新娘又不肯唱歌,又不肯喝酒,連臉孔都不肯轉過來,眞是不給面了。」一個賓客取笑的說道。
「的確太不給面了!」另□個賓客附和着。
「我們小姐是舊式女子,喝酒唱歌都不會,又怕羞,對不住各位,不如我斟茶向大家陪個不是吧。」伴着新娘子的大妗姐陪笑着說。
「已經一肚子水了,茶我們不喝了。」又一個賓客說道。
「旣然不給面,我們走吧,我們找新郞官算賬去!」這一個賓客說完,正要領着大家出去時,却遇着小玲走了進來,於是,大家又轉換目標,向小玲你一句,我一句的取鬧起來了:
「咦,這是那位小姐呀,這樣大方!」
「這就是新娘的妹子——小姨子。」
「眞是健美!」
「很夠標準!」
「又很斯文,看我們那個有福氣呀!」
小玲給說得生了氣:「你們敢侮辱我,好,我給一樣東西你們看。」她走到床邊,在牀底下拿出一根木棒來。
「何小姐,你……」大妗姐知道小玲的脾氣,怕她眞鬧出事情來,急阻止她。
「我看你們那個有福氣!」小玲被阻,但她還掙扎着要衝前。
幾位賓客,看看情形不對,大家忙着溜走了。
「小玲,我有點怕。」璧蓮這時才輕聲的說道。
「有我在這裏,怕什麼?蓮姐,你聽我講——」小玲揮着手上拿着的木棒說道。
「小玲,你不要說了,我怕!」璧蓮不等小玲說完,她愁眉苦臉的又說道。
「蓮姐,你別怕,如果有什麼事情,你一出聲,我就進來幫你的忙。」
「何小姐,你別亂講,給人家聽了笑話!」大妗姐聽了小玲的話,禁不住覺得好笑。
忽然花園裏傳來一陳吵叫聲□原來周家的僕人們把何其銳當做小賊捉住。
周大銘聽見吵聲,從裏面趕出來:「什麽事情?什麼事情?」
「這個人偷偷摸摸進來,想偷東西!」一個僕人指着何其銳很神氣的說道,接着,看熱鬧的賓客們也就紛紛插嘴說:
「偷東西?這麽大胆!」
「趁熱鬧打刼!」
「把他捉起來打!」
「凑他,凑他!」
於是,便有幾個僕人預備出手打了,大銘急忙阻止道:「喂喂,你們別動手!」
「他想偷東西呀!」一個僕人不服似的說道。
「我無意走進來,我不是偷東西,你們不要侮辱我!」何其銳怒聲爭辯着。
大銘向他端詳了一下,便轉過身來對大家說:「請各位進去玩吧,等我自己來處理這件事。」接着他也把僕人們打發走了。
「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大銘對其銳和聲的說。
「見過我又怎樣?」其銳無故受到委曲心裏依舊不樂。
「這裏有點錢,或者對你有用,你拿去吧!」大銘當眞把其銳當着可憐的小偷,從袋裏拿出一些鈔票送給他。
這使何其銳更生氣了,他把錢丟在地上:「誰要你的錢!」說完,他轉身就走。
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一旁的小玲,走上來將錢拾起來,送到大銘面前:「周先生,他並不是需要錢的,你收起吧!」
「他到底是誰來的?」大銘追索的問道。
「我不知道。」小玲囘答着,就走開了。
「眞奇怪。」大銘莫明其妙的自語着。
九
正是深夜二點鐘了,大銘才走進新房來。大妗姐向他道了晚安就出去,隨手拉上了門。
大銘燃着一支香烟吸着,一面望住璧蓮,她正在流淚。好一會,大銘才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如果你是不願意的話,那是再好不過了,我自己也是不願意的,而且是反對這種不合理的買賣式的婚姻!」
璧蓮微微的動了一下,輕輕的拾起頭來。
「趙小姐,現在我想同你談一下,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我要淸楚的對你表示,我想跟你協議,取消我們這一次的結合。」
璧蓮抬起頭看看他,依舊一聲不响的坐着。
大銘站起來,走近她的面前:「你是——」
璧蓮驚恐的阻止他:「吓□你不要挨近我,鬼計多端,你想我不知道嗎?」
「哦哦,」大銘自好囘坐到原來的椅子上去:「我所講的都是眞話,我用不着騙你,如果我是自願結婚的話,我何必這樣對你講。」
「鬼相信你的話,你不願意結婚,你是個男子漢大丈夫,爲什麽不反對,不出走,總之,你這樣的家庭生得出什麽好人?」璧蓮怒聲怨氣的駡道。
「趙小姐,你不知道。」大銘仍是底聲下氣的說:「我所以服從結婚,是有我的苦衷。兩年前我都已經反對過,而且我爲了反對,停止了學業,離開了家庭,在外流浪。後來同一班朋友辦了一間醫療所,每日帮助成百的貧苦病人看病。但是我們沒有錢,醫療所欠下了好多債,迫得要關門。同事都沒辨法,大家眼光光的看着就要東走西散了,我祗好求父親援助,但他要我答應結婚。爲着大衆利益我不得不委曲服從了。」大銘把自已的苦衷,從頭到尾向璧蓮解釋。
璧蓮聽了大銘這一番話,登時對他同情,說道:「我都是爲別人犧牲的,不過我沒有你這樣偉大。我是一個能力薄弱的女子,爲着父親無錢醫病而答應結婚。我雖然反對,但是又沒有能力離開家庭,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就這樣服從下來。」
「旣然這樣,我們都是被迫結婚,我們應該互相尊重,互相帮助來解决這個問題。」大銘帶着要求的口氣說道。
「好!」璧蓮點着頭贊同他。
「我已决定了一個計劃,想同你商量。」大銘過來在璧蓮身邊坐下,這次她不拒絕他了:「以後我們表面上維持夫妻形式,直到我有機會的時候,我們再想辦法搞淸關係。」
「好,那麼你現在到什麼地方睡呢?」璧蓮帶羞的說道。
「我就睡那邊,再把那條布簾放下。」大銘指着一張長發沙說:「你睡牀,我睡沙發,雖然不大方便,但沒辦法,祗好暫時决定,以後再打算。」
「好,現在休息吧,時候不早了。」璧蓮打了一個呵欠。
大銘於是抱了枕頭皮毯走過去。璧蓮把那條半簾放下來。
「我想不起來。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似的。」大銘隔着布廉說着。
「眞的,我也好像見過你,妹妹小玲也說見過你。」璧蓮在這邊囘答着。
「對啦——你是不是有個親蜜的男朋友?」
「男朋友,我是有一個。」
「對啦,有一晚我在公園,見到一對親蜜的情人,女的好像就是你——不過這也說不定,我記得我那晚在公園睡了一覺,也許是個夢。」
璧蓮聽了,不禁感到好笑。她想起來了,大銘說他那晚在公園睡了一覺,那就是小玲賜他一棒的結果。但她不好意思說出來,祗好對他說道:「或許你並不錯,我是時常跟我的男朋友到公園玩的。」
「那末,你的朋友呢?你結婚他一定好難過。」大銘又在那邊說道。
「不錯,他難過,我們都難過。我曾經想自殺,如果我眞的被你侮辱了的話!」
「這樣我罪過太大了——我想以後可以補救,明天你把你的朋友的地址吿訴我,我去通知他,叫他不要難過,找機會使你們見面。」
「你眞是好人。」璧蓮已相信了大銘,而且對他好感,接着問道:「你還不睡嗎?」
「就睡了!」大銘囘答說。
璧蓮將電燈關了,房內頓時黑暗起來。
忽然璧蓮驚叫道:「哎喲——哎喲——」
大銘急衝過來:「什麽事?什麽事?」
「有……有……有老鼠,老鼠!」璧蓮的聲音充滿着驚慌。
「在什麽地方?在什麼地方?」大銘問着,預備捉老鼠,可是驀地一棒在他頭上打下來,好像打老鼠似的把他打昏了。
「蓮姐,你別怕,這個混蛋——」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
璧蓮忙將電燈扭亮,她看見小玲手上拿着一根木棒。小玲是從窗口跳進來的。
「哎呀,你打錯了!」璧蓮駡了一聲小玲。
「怎麽辦?怎麽辦?他已被打昏了。」小玲驚惶地說。
璧蓮急將面盆的水澆在大銘頭上。大銘才醒了過來。小玲俯身把他扶起,見他頭上流着血。
「他頭上流血了,快替他救傷!」小玲慌張起來。
璧蓮拿了一條小巾,替大銘揩血,一面怪小玲道:「妹妹,你這個禮拜內打了幾個人的頭啦!」
大銘睜眼看了一下小玲,驚異地苦笑道:「原來又是你,第二次了!」
十
第二天,大銘來找其銳,其銳怒視他問道:「你來找誰?」
「我來通知你,我已經知道,我的老婆就是你的情人,你們本來——」大銘和靄的說道,
可是其銳却憤然截住他說:「那又怎樣,愛人已經被你搶了,你又找我幹嗎?」
「我想對你說,我知道我的老婆是你的情人,她愛你,你又愛她,我預備送還給你。」
「你是個花花公子,玩女人的花樣眞多。現在你要送還我,你這樣好死?你給我滾,不滾看我打斷你的狗腿!」其銳大聲吼道。
「你出口傷人,不講道理,你這個人怎麽這樣野蠻?」
「不錯,野蠻!」其銳一把捉住大銘的衣領:「難道對你這種人有道理講嗎?」說着,握起拳頭朝大銘頭上打下去。
這時小玲從外面囘來,見狀卽上前勸住其銳:「哎喲,你打傷他□你亂打人!」
「這種人才該打?你還說他好?」其銳不服地說。
「你寃枉好人。」
「我寃枉他?」
「如果不是他,你就沒有了蓮姐,現在蓮姐還是你的,他們現在祗做朋友,不是眞的夫妻。」
「呀,怪不得他——」其銳忙着向大銘陪罪:「對不住,周先生,我誤會了!」
「今後你們可以做朋友了。」小玲說道。
「做朋友!」大銘說着,摸着被打的頭:「這是第三次了!」
不打不相識,大銘和其銳經過了這一場誤會,兩人變成了好友。這一天,大銘約好了其銳,帶璧蓮來公園與他相會。
「你們盡情的談吧!」大銘對其銳和璧蓮說道。
「小玲,你陪陪周先生談話啦!」其銳指使自己的妹妹。
「好呀!」小玲應着□走近大銘。
於是兩男二女,分成兩組,各據一方的盡情談心。
「我們好久不見面了。」璧蓮親熱的對其銳說道。
「但是我天天都知道你,大銘常對我提起你。」其銳望住她,那眼光流露着熱情。
「你們天天見面嗎?」
「是的,我現在替他計劃一個新醫院的建築,還有他的朋友,也介紹了許多工作我做。」
「這樣,以後你不會太苦悶了。」
「你呢?」
「我知道你有工作,我的心情非常快樂!」璧蓮的聲音的確掩飾不了她心底的快樂。
另一邊,大銘和小玲也談得很投機。大琴拿了一個口琴,吹了幾下,問小玲道:「小玲,你會吹嗎?」
「一點點。」她接過口琴吹着。吹了一段流行曲。,
「玲,你吹得眞好。」
「這個口琴才好!」
「你說好,那就送給你。」
小玲接受了這小禮物,高興得芳心卜卜跳着:這小禮物使她與大銘的情感更密切的連結着了。
十一
晚上大銘臥在沙發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他索性坐起來,劃了一根火柴,,燃了煙吸着。
「大銘,你還沒睡嗎?」璧蓮隔着布簾問着。
「我睡不着。」大銘吐着煙囘答道。
「你有心事,是不是?」
「不錯,不知怎麽的,我心裏總想起一個人。」
「我知道,一定是小玲!」
「嗯,你怎麽知道?」
「今天在公園的時候,我已經看得很清楚。」
「你比我還有經驗。」
「不是的,後來小玲對我說。」
這話使大銘從沙發上跳起來,他拉開布簾探過頭急問道:「她怎麽說?」
「她說她愛上你!」璧蓮說話的態度,一點也不在開玩笑。這使大銘快樂得囘身向沙發上一倒,拉起皮蓋蒙到臉上:「她這麼說,那就好了!」
的確,璧蓮一點也不在向大銘說謊,小玲這時候在家裏也像大銘一樣睡不着。她老是拿着大銘送她的那個小口琴吹着,其銳在隔壁房給吵得不能入睡,他半起身,向小玲這邊喚道:「小玲你怎麼呀?」
「我睡不着。」接着,又是一聲口琴。
「你還吹口琴!」
「我喜歡這口琴!」
「不是的,你是喜歡送你口琴的這個人!」
囘答的是口琴聲。
「你有沒有對他說?」
還是口琴聲代表了語言的囘答。
「你好睡了,我會替你對大銘說的。」其銳知道了自己妹妹的心情,他半安慰半取笑的說道。
小玲聽了又羞怯又快慰,嘴角掛着微笑。
十二
街坊醫療所雖然衝破了難關,繼續維持下去,但日來病人越多,不得不擴充,可是擴充談何容易,沒有足夠的經費是辦不到的。大銘爲了這問題又在傷腦筋,因爲周老爺要他有了孩子,才把財產交給他。於是他向醫療所的醫生請敎:「醫生,我問你,我的太太想要有孩子,但是我……我跟她又沒有夫妻關係,你想有辦法嗎?」
「這個,只有人工受孕。」醫生囘答道。
「這不行,這還是要她生產,唉,眞難搞!」大銘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大銘囘到家裏,正遇見他父親和姑奶奶在廳裏談話。他向前對他父親說道:「爸爸,醫療所的新計劃已經做好了,新醫院的建築圖也都畫好了。」
「這麽快,你們靑年小子眞心急!」周老爺不經意的說。
「爸爸,我問你幾時可以撥款給我們起醫院,我們已經叫人估價和找地皮了。」
「這麽快?你答應我的都還未做到,我都說過財產一定要給你,但是一定要你有了孩子。」
「怎麼會沒有呀!」
「那也得等你先有了才可以。」
「現在都已經有了。」大銘好像咬着齒根在說話。
「璧蓮已經有了?」姑奶奶驚喜的問道。
大銘點着頭。
周老爺登時眉開眼笑:「你快點找個醫生來看,如果眞的有了,財產一定給你。」
「好,等我上去先對璧蓮說一聲。」大銘說完,快活的奔上樓來,拉住璧蓮高聲地說道:「我的計劃成功了,蓮,財產一過手,我們就自由了!」
「是嗎?那就好了,但是你爸爸這樣頑固,怎麼會突然相信你呢?」璧蓮雖然高興,但她却懷疑的問道。
「我吿訴他說你已經有了喜了。」
「哎呀,這怎麼可以,孩子從甚麽地方來?」璧蓮吃驚地說道。
「我想,其銳一定肯幫我忙的,叫他早日同你秘密結婚,這不就行。」大銘很泰然的囘答說。
「呀!你眞糊塗,這怎麽可以。我到底還是你名份上的妻子,叫你老婆去同別人生兒子,你肯我都不肯!」璧蓮又羞又怒。
大銘被她說呆了,好一會才說道:「那麽有甚麽辦法,我都已經向爸爸說了。」
「難道這要你寫包單的麽?沒有兒子,他吹也吹我不脹。」
「可是以後他就不相信我們了,我們以後不是沒有出頭的日子了?」
「那你去想辦法好了,我沒辦法!」
大銘想了一會,忽然說道:「你知道不知道『狸貓換太子』這故事?」
「知道又怎樣?」璧蓮不明白大銘的意思。
「就是學這辦法,我們買一個孩子囘來,說是你生的,不過這要你辛苦一下,幫幫忙。」
「可是生孩子不是一兩日的事情,你呌我怎麽做?」
「無論如何你都要裝一裝,做個樣子,到時再打算,如果去醫院生,就到醫療所去,事情就容易解决了。」
「這怎麽行,我不做,我不做!」璧蓮對於大銘要她裝肚子,感到爲難。
「我已經講過了,沒法子變的,而且事情一搞好,你同我都有好處,」大銘請求地說。
「旣然這樣——我答應好了。」璧蓮最後也沒法子不答應下來。
「那我卽刻去找個醫生來替你檢驗,只要醫生一証實,父親就相信我了。」
「醫生那會替我們守秘密呢!」璧蓮有些驚訝。
「有很多醫生是我的朋友,不會露馬脚的。你放心。好了,我馬上去辦這件事——請醫生去!」大銘說完,他快悅的走了。
十三
小玲到周家來,她一踏進門,瑪莉就迎上前,笑嘻嘻的對她說道:「小玲,我吿訴你一個好消息!」
「甚麼好消息?」小玲急問道。
「嫂嫂有了孩子啦!」
「她買了一個孩子囘來嗎?」
「不是,是她自己有了。」
「啊!」小玲覺得很奇異,她不大相信瑪莉的話,她走上樓去,在梯口,正遇着大銘下來。
「周先生,你上那兒去?」小玲問道。
「我太太有了孩子,現在我要去請醫生,你上去坐會兒吧。」大銘說完匆匆地走出去。
小玲登時不高興起來,恨恨的走上樓去,一進房,眼涙禁不住流下來了。
璧蓮驚訝迎上去:「小玲,你怎麽哭了?」
「你們欺侮我,騙我,同時也騙了我哥哥……」小玲避開璧蓮,邊走邊哭,索性哭倒在床上。
「小玲!」璧蓮跟上來。
「你別貼近我!」小玲哭泣說。
「眞奇怪,誰得罪你?誰騙了你?」璧蓮低聲和氣的問道。
「你們兩公婆!」
「你怎麽了?越講越糊塗!」璧蓮實在不明白小玲說的甚麼。
「你還說,大銘騙我,我不怪他,蓮姐,你同他要好,你却要騙我!」
「眞寃枉,你胡鬧得我摸不到頭腦!」
「你還裝傻,你騙我哥哥,又騙我,你們有私情!」
「私情,誰說的?」璧蓮連忙問道。
「現在周家個個都知道。」
「知道甚麽?」
「你高興啦,你替周家養兒育女,接代傳孫。」
搞了半天璧蓮這時才明白了,她不禁好笑起來:「小玲,你眞好笑,喝醋都喝出面來了,眞好笑。」接着她對小玲解釋道:「小玲,你別當眞,我同大銘實在沒有私情。我們造出假消息,不過是想要大銘的父親相信他,把財産交給他,我吿訴你,大銘喜歡你的,有一晚他睡不着,講起你,還問你怎樣。」
「你對他怎樣說?」小玲急問道。她已揩乾了臉上的淚痕。
「我說你也喜歡他。」
「你怎麽知道,我又沒對你說過。」
「還要你講,一看就知道了。」
「蓮姐,你太好了。」
「你還要希望我快點生個假兒子,大銘成功後,你就可以做他的太太了!」璧蓮向小玲取笑道。
小玲害羞的把頭埋在她肩上,一面緊緊的抱着她。
十四
大銘到醫療所請醫生替璧蓮檢査身體,假証明她有了孩子,不料却被醫生拒絕,沒法子,他向醫生借了醫生用的皮箱,找了其銳帮忙,拉着他當醫生囘家來了。而且向周老爺介紹道:「何醫生是法國醫學博士,耑醫婦科的。」
「哦!素仰,素仰!」周老爺客氣的說。
「呀,這位是醫生呀!」瑪莉在旁忽然插嘴道。
「是的。」大銘囘答說,接着替她向其銳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妹妹瑪莉。」
「我也有點毛病,何醫生,你替我看下好嗎?」瑪莉用羡慕的眼光望住其銳。
「好,請你等一下。」其銳隨意的說後,便催着大銘:「我們先上樓去吧。」
於是大銘帶了其銳上樓來,他先進房來對璧蓮說,這醫生眞古怪,又怕見女人,不肯看婦科,經他再三請求才答應,不過要隔一層布簾看症。
璧蓮信以爲眞,忙着帮大銘拿開布簾。
其銳在進房後躱在布簾這邊裝起聲音說道:「周先生,請尊夫人準備,我呌你怎末做你就怎末做。」
「好。」大銘囘答了一聲,轉過身來對璧蓮說:「你就讓我來看。」說着,他要替璧蓮解衣。
「不行!」璧蓮拒絕道:「現在是假的,又不是眞的。」
「假的也要眞做,才瞞得過人呀!」
「我可不眞做。」
「周先生,準備好了嗎?」其銳催道。
「還沒有!」大銘囘答道。
「好了!」璧蓮搶着說。
「那麼你先報吿腹部的顏色是怎樣的。」其銳壓制笑說。
「怎樣呀?你給我看一下。」大銘假急急的要解下璧蓮的衣裳。
「隨你怎麼說好了。」璧蓮推開他的手。
「不然你自己看一下,吿訴我好了。」大銘停下手說道。
「我又不是大肚子。」璧蓮感到羞澀。
「怎樣呀,是什麽顏色?」其銳又催起來。
「紅色,紅赤赤的呀!」大銘衝口而出。
「那裏有人紅色的呢?」璧蓮又羞又急的怪道。
「那麽就藍色吧。」大銘說着,就對其銳大聲嚷道:「啊,不是紅色的,是藍,藍色的!」
「藍色的?你還是看眞一點呀!」其銳裝着驚異的聲音。
「哎,你還是給我看一下吧!」大銘向璧蓮求道,舉起手來又要解她的衣裳。
「不行,不行。」璧蓮閃避着走開。大銘追着她,一面叫道:「醫生呀!顏色我還不能决定,我攪不淸楚了,沒辦法!」
「那末還是我進去看吧!□其銳說道。
「不行,不行!」璧蓮聽見醫生這麽說,更焦急起來了。
然而布簾却被拉開,她拾頭一看,又喜又怒的走過去,做着要打的樣子向其銳怒着嘴說:「該死,連你也串通他欺侮我!」其銳却和大銘在大笑。「想死呀,給外邊聽見了以爲我們在攪什麼鬼!」璧蓮囘過頭來駡大銘。
「你還要怪,做丈夫的帶了你的情人來跟你見面,這種丈夫你到什麽地方去找呀?」大銘嬉笑着說。
「好了好了,大家還是想個辦法好。現在是騎虎難下,生孩子一定要生的,看看有什麽辦法?」其銳停住了笑說道。
「我已經計劃好了,不過要璧蓮裝肚子!」大銘也認眞的說了。
「裝肚子,裝成十個月,多辛苦!」璧蓮覺得很委曲。
「那當然,不過爲我們的將來,你祗好辛苦點!」大銘帶着請求的口吻說道。
爲了將來的幸福,璧蓮不答應也得答應下來了。
其銳跟着大銘下樓來,向周老爺連聲說道:「恭喜!恭喜!」
「怎麽樣?」周老爺滿面笑容的問道。
「孕婦精神很好,胎兒也都很正常。」其銳囘答着。
這使周老爺更高興了:不久他就有孫兒抱了……
十五
大銘向一個孕婦購定了腹中的嬰兒,當這個孕婦將臨盆的日子到來,璧蓮也假稱要生產了。
大銘預備把璧蓮送到醫療所去,但遭到姑奶奶的反對,她一定要璧蓮在家生產。
大銘沒辦法,只要硬着頭皮順從姑奶奶的意思。他立刻跑來叫其銳趕到家裏應付一切,並且請了一個醫療所的看護婦帮忙其銳。而他自己,却拉了小玲趕往醫院,等候那孕婦生產,預備抱囘那嬰孩來充數。
周家上下忙個不了,尤其是姑奶奶,像一隻無頭的蒼蠅忙着,吩咐下人燒水呀,拿桶呀,自己却上上下下的幾乎要把樓梯走塌了。
「少奶奶怎樣了?」姑奶奶走進房來問。
「哎喲,還是一陣陣的痛……」璧蓮看見姑奶奶進來,倒在床上呻吟。
看護婦把一切用具準備好後,過來請姑奶奶出房去,說是醫生要檢査孕婦。 「怎麽,我都要出去?」姑奶奶奇 異着。
「是的,對不住!」其銳嚴肅着臉孔說。
姑奶奶無奈何的走出房去,一邊嘰哩咕嚕的好像是在埋怨這古怪的「醫生」連檢査孕婦的身體都不允許她在旁看。
「唔,好在有胡小姐幫忙,不然這塲戲我眞不知送怎麽做!」其銳把門關上,揩了一下頭上的汗。
「眞是謝謝胡小姐。」璧蓮從床上起來,與看護婦握手,不小心□裝在肚皮上的枕子掉了下來。
姑奶奶在房外等得焦急,敲門問道:「怎麽樣呀?醫生!」
「很好很好!」其銳從門縫探出頭對她說完,又縮囘來。
「有沒有消息呀?」不一會,外面姑奶奶又在敲門。
「對不起,沒有消息。」其銳還是從門縫伸出頭去說道。
「你們讓我進去看一下吧!」姑奶奶要求道。
「不行!」其銳斬釘截鐵的囘答。
「你們使她快點生呀!」
「這怎麽可以呢!」
「醫生,你知道是男的還是女的嗎?」
「不知道!」其銳不耐煩的又把門關上。
姑奶奶下樓來,周老爺急拉她問着,聽見璧蓮還未生產,叫她趕快燒香求神幫忙!
在醫院裏,大銘和小玲好容易才等到孕婦生產了,可是當他們向看護婦問明是男是女時,大銘失望了,因爲生下來的是女的,這對他沒有用,他父親是答應他生了男孩子才把財產交給他。
「走吧,我再想辦法,我和你分頭去找!」大銘拉了小玲出走醫院。
嬰孩也有得找?這是大銘異想天開的想法。沒奈何,他們祗好大胆的走進留產院,預備偷個嬰兒囘去。可是這辦法又是走不通。
他們失望極了,兩人毫無辦法的坐在留產院門口的石階上發呆,突然有一陣嬰孩的哭聲傳過來,大銘仔細一聽,這聲音並不是從院裏傳來的,而是從街頭那邊。他連忙又拉了小玲向這聲音的地方走去。
這大槪是老天爺的幫忙吧,他們發現了一個棄嬰。大銘喜出望外的俯身下去把那嬰孩抱起來,一看,是一個男的!他快樂得幾乎要跳上天去,向小玲叫道:「走,趕快囘家去!」
十六
其銳和璧蓮在房間內等得也焦急起來,他們也在怪這「孩子」太難產了!
樓下周老爺心裏像給一窩螞蟻爬着似的急得來往踱着,把一身老骨頭踱得也感到酸痛了。
忽然樓上房門一開,看護婦向下探了一下頭。姑奶奶趕緊跑到樓梯口,向上問道:「怎麽樣了?」
看護沒有出聲,面上裝着很緊張的表情,向施做了個手勢,表示還沒有生產。
璧蓮却裏應外合的在房裏痛苦的呻吟!這可把姑奶奶嚇得嘴裏立卽唸起經來了。
這時,大銘和小玲囘來了,他們手裏都各捧着一個洗澡桶。
「唉!一去半天都不囘來,醫生早來了!」周老爺責備着大銘。
大銘沒囘答,怕放在洗澡桶裏的嬰孩被發現,裝着快做父親的喜悅,急忙上樓去,可是嬰孩却在桶裏哭叫起來。
周老爺和姑奶奶登時覺得奇異。
小玲急忙笑道:「你們過來看,周先生買了一個洋娃娃多好玩,會哭的!」說着,他放下手的洗澡桶,從裏面拿出一個洋娃娃搖着,洋娃娃隨着搖動的確哭起來。 周老爺和姑奶奶覺得很希奇,不禁好笑起來。
忽然樓上響起了一陣嬰孩的哭叫聲,接着是其銳的聲音,他站在梯口向下報吿:「周家第三代少爺已經出世了,時間是十四時三十分零四十秒又二分一,母子平安,嬰孩體重十六磅半!」
周老爺和姑奶奶登時感到驚異:十六磅半?
大銘在房內急向其銳輕聲說道:「喂,這嬰孩很瘦的,像隻猴子!」
其銳連忙向下改正:「對不住,嬰孩的體重,實在是六磅半!」
周老爺和姑奶奶這時狂喜得說不出話來。
十七
小孩子彌月,周老爺大排宴會。客廳上擠滿了賓客,賀喜聲鬧成一片!
醫療院的主任向衆人說道:「大家再向周老伯和大銘兄敬一杯,他們熱心社會公益,捐助了一間平民醫院,現在已經成立開幕了。而且大銘兄爲了充實自己學問,更進一步爲社會服務就要遠行,我們大家來同他乾一杯!」
一陣鼓掌聲震撼着整個客廳,接着,大家都舉杯暢飮!
高飛和瑪莉也在宴會上,他們現在已是一對戀人了,在其銳和大銘的指點下,他們一個改變了「阿飛」的典型,一個已不再浪漫了。
這時,璧蓮和姑奶奶下樓來,姑奶奶手裏抱着孩子,賓客們不約而同的圍住她們道喜。
十八
大銘爲了完成其銳和璧蓮的心願,以及自己和小玲的幸福,所以借辭離家遠行。
這一天,是他們起程的日子,大家約好在公園碰頭。
小玲和其銳早已在公園等候,不久大銘和璧蓮提着旅行箱來了。
「對不住,來遲了。」大銘向其銳笑道,「這張是我和璧蓮的離婚手續,你收好它。」
「謝謝你,大銘!」其銳感激的與他握手。
「祝你們幸福!」大銘緊握着其銳的手。
「我也一樣祝你幸福,小玲還不懂事,你要常常指導她。」其銳以哥哥的口氣說道。
「你放心」。大銘說着,拉住小玲的手。
「再見了,哥哥!嫂嫂!」小玲有點捨不得的樣子。
接着,大家互相吿別,兩對戀人,分道而行——向快樂幸福的大路前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