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影片公司出品 女少爺電影小說
梅菁是個又俊俏又聰敏的好女孩。
這一天,她從學校囘來,接到同學黃少鷗一封使人又好氣又好笑的信。信裏,他表示對梅菁異常愛慕,所以非約她在公園相見,傾吐愛忱不可!梅菁說了聲「討厭」!進得門來,轉到客廳,嚇嚇!出乎意外,這個傻頭傻腦的黃少鷗竟比他寫的信還先到一步。他嘻着一隻大咀,說。・「梅小姐,恭候多時了!」說着,摸出一隻古裏古怪的火車錶,只一瞧,隨口便說:「這倒霉的錶又停了!」梅菁先是給他嚇得倒退幾步,瞧着那怪樣子,一時倒不知笑呢還是惱?只得搭訕着:「哦!我收到你的信了。」
「正是,如果小姐肯賞光,眞是三生有幸!」
「我怕沒有時間。」梅菁懶洋洋說。
傻東西還耍瞎纏,恰巧女佣來了:「小姐,太太請你樓上說話。」
梅菁去了、女佣問:「你天天來找小姐,畢竟有什麽要事?」
「嘻!事關終身幸福,豈可洩露天機!」
女佣把咀一呶:「我們小姐明天便囘香港了。」
少鷗只覺一陣暈眩:「如此說來,豈不辜負我一片痴情?」
梅菁的媽忙着整備行裝,瞧着梅菁進來,便說:「 剛收到家裏打來的電報,說祖父病得厲害,要見見孫子,要我馬上帶你囘去!」
「什麼?要見見孫子——我?」梅菁睜着一雙大眼睛。
「都是你那死鬼爸爸不好,以前他知道你爺爺成天想抱孫子,便對你爺爺撒了一個謊,寫信說你是個男孩。這麽些年,你也沒囘過一趟家,你爺爺做夢也沒想到你是個沒用的大姑娘。」
梅菁很不服氣:「你說,女孩子就不是人!」
她媽也沒想到女兒的不高興,還是咕嚕着埋怨:「明兒一囘家,爺爺瞧着你是個大姑娘,還不駡我這個做媳婦的騙了他幾十年,要因此氣出毛病,我怎麼擔當得了!」
「難道要我立刻變成男子不成?」梅菁更不服氣。
「所以我纔急得沒了主意!」她媽一邊翻着箱箧裏丈夫穿過的衣服,一邊說「都是你惹的禍囉!」
梅菁順手拿起爸的西服,放到身上一量,又立刻跑到鏡子跟前,照了又照,像一個在絕望中得到救助的人一樣,她笑了:「媽,看我穿起爸爸的衣服像不像一個男人?」
她媽也笑了。
于是梅菁咭咭的笑着又架上眼鏡戴上帽子,拿起眉筆畫了兩撒小鬍,然後又挺起胸瞠:「瞧,誰說我不像大少爺?」
她媽這一囘倒是儘心儘意的笑了:「眞是愈看愈像。可惜跑路還是扭扭揑揑的像女孩子。」
這時,女佣冒冒失失的進來,迎面撞着梅菁,不禁一楞,看淸了,才一聲撲嗤:「哎喲,我該叫聲大少爺纔對呢。唔,不過樓下那先生還直躺着沙發沒有跑。」
梅菁一勁跑下樓來便向少鷗下逐客令:「我的妹妹沒有空,而且她明天便要囘香港了。我勸你還是息了那條心吧。」她一本正經的坐下來,翹起大腿,可是脚上還穿的高跟鞋,要不是掩飾得快,差點連這個傻瓜也騙不了。
少鷗還是不願跑,咀裏東拉西扯的還要胡纏。
梅菁暗裏啼笑皆非,却努力使自己裝得更莊嚴:「 還不給我滾!」
少鷗踉踉蹌蹌的跌向門外:「我不相信梅小姐的哥哥會這樣兇?」
這纔是一幕精彩的表演呢,梅菁的媽一邊讚賞一邊說:「就這麼决定了。反正囘香港也只逗留幾天,不會給拆穿西洋鏡的。」
梅菁母女兩人已囘到香港。
雖然她穿上西服,架上墨晶眼鏡,從外表看巳經是個十足十的翩翩公子了,但是她越是接近家門心便越跳得厲害。她感到臉上熱剌剌,跑路的姿態也顯得很勉强。
當家裏的胖僕阿貴和丫頭巧姑趕到門前替她拿行裏,又大聲大氣的朝她叫「大少爺」時,她的心差點沒有從口裏跳出來。
二嬸領着她的女兒梅菠也來了,多時沒見面,自有一番寒喧。
二嬸瞧着梅菁又是讚美又是怨艾:「要有大嫂這麽好福氣就好了。大少爺長得多秀氣,就像他爸一樣。爺爺瞧着,眞不知要高興得什麽樣兒了。只是我們的阿菠,長得再大也不過是女兒家,有什麽用?」
正說之間,梅菠的舅舅也來了。這個油咀滑舌的男人,和他的姊姊 — 二嬸一樣,的確沒有辜負那一張咀,要是不說話呢,他們便大大的感到不舒服。所以,他一看到梅菁母女倆,話可多了,說這說那,臨了,可尋到梅菁的頭上來了,「這外甥嘛,生的眉淸目秀,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唔,相書上講,日後必大富大貴!大嫂 ,外甥還沒有娶親吧?」
梅菁的媽沒想會有這一着,忙歛起笑容:「沒……沒有!」
「這就好了。將來不愁沒有三妻四妾,大嫂,等着享幅吧。」
說着一陣哈哈,又說了會話,衆人簇擁着進裏來。
樓上,梅家的老太爺早就得到消息,雖然病着,身子動彈不得,可也眼睛轉溜溜的盯着門外。
梅菁一羣人來了。她媽首先跑到榻前:「爹!你老人家好點嗎?梅菁,快給爺爺叩頭。」
梅菁趕前來,老人却一手拉着她:「不用了。孩子,快過來讓我看看你。……好!好極了!跟他爹一様。哎!我看到好孫子,心裏舒服多了。」
站在這裏的人和老人家一樣,心裏都有一種難於言傳的喜悅。
不過梅菁的情緖却比別人更複雜,她又激動又高興又害怕:要是爺爺的病因此慢慢的好了,這不但是一樁喜事,井且是兒孫們對于長輩最大的貢獻,然而,有一天給發現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女孩子,咳!那纔使人難受呵!
她這麽想着,心不在焉的,以至和爺爺說話也有點問非所答,要不是她媽替她打圓塲,倒眞耍弄出岔子了 。
而且,阿貴進來吿訴賽家奶奶帶着表小姐來了,這才把爺爺的注意與懐疑分散了:「梅菠,帶你大哥去見見賽家表妹。他們還沒見過呢。」
梅菠█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去呵!表姐是個美人兒呢。」
賽姨奶的年紀也不小了,何況又聾了一雙耳朵,人家說話她聽不淸,人家咒她她可聽到了。所以,她看着梅菁的媽,親親熱熱的便是一陣胡縐:「你不是李家的表弟媳婦的二叔的四表嬸嗎?」
站在一旁的阿貴聽得不耐煩,甚至用了糾正的口吻:「這是大少奶奶,這是大少爺,剛從海外囘來的!」
賽姨奶也禁不住一陣傻笑。當下又咭咭啦啦的和梅菁媽說了幾句,兩人便一動的囘到老人身邊。
梅菠倒是個爽朗的女孩子,拖着梅菁,一直跑到表姐跟前,裝着一派正經:「這是賽表姐,賽蘭枝!」
蘭枝嫣然一笑,媚目流盼,而且伸着手,以一種嬌媚的聲音說:「哈囉!表哥!」
因爲對方是女性,所以梅菁也顯得非常太方,她甚至忘却了自己如今已是「男兒身」,竟說:「表妹,你頭髮的樣子燙得眞不錯,是那家盪的?明兒也介紹我燙一燙。」說了,纔知道出了毛病。當蘭枝詫疑地瞪着她,她纔連忙改正:「說着玩的吧了,其實男人也有燙髮的呀!」
好在梅菠沒有發覺,只說:「男人燙髮,不男不女,像個什麽樣子?簡直是個怪物!」
「香港這種怪物可不少呵。明兒不但選舉香港小姐,還要選舉香港少爺呢。」蘭枝目不轉睛的盯着梅菁。
梅菁忙掉轉頭去借故看什麼,生怕給人發覺紅得熱辣辣的臉面。
可是梅菠還沒有住咀:「要選香港少爺,大哥一定可以當選。」
蘭枝越說越高興:「我第一個投票。我見過不少男人,可從沒見表哥這様俊秀。眼睛像白燕,鼻子像紫羅蓮,咀巴像白光,豐度像張瑛,皮膚呢,像……美國的豆腐!」 。
這麼一說,三人都樂開了。
深夜,住在一個房子裏的蘭枝和梅菠還沒有睡。
蘭枝雖然手裏拿着一本叫作「一見傾心」的小說,眼却望着別處出神。梅菠也覺得表姊今夜的神態和平常顯有不同,她想:爲什麽表姊會坐立不安呢?她有什麽心事嗎?
何況,蘭枝又忽而爬起來從瓶子裏倒了兩粒藥丸,放進口裏以後神色却顯然沒有剛才的緊張。
梅菠說:「表姊,是爲了什麼要吃藥丸?」
蘭枝笑了,她的笑却蘊藏了無限的神祕:「我吃定心丸。這是女人必備之藥。當一個女孩子愛上了一個男孩子,她便會坐臥不安,神不守舍!……」
「那麽,戀愛不是找苦吃嗎?」
「不!它是那樣的甜,又那樣的苦!」
「我明白了。怪不得吃晚飯時,你老是盯着大哥。」
蘭枝起先不承認,她還愛嬌地說要擰梅菠的咀巴。梅菠也不示弱,她說:「你要就承認,我幫你一手,不呢,我就要破壊你了!」蘭枝知道再瞞不過,便羞澀地點點頭,說:「好妹妹,你別鬧,我說了。我覺得表哥這人樣樣都好,只有一樣使人不滿意。」梅菠忽然想到了什麼:「因爲大哥像大姑娘?」蘭枝搖搖頭:「男人有一點女性美是好的。只是,他對我好像不大歡迎。」
梅菠想了 一下:「你太性急了,今天纔不過是初次 見面。表姊,你該耐着性子,慢慢進攻,譬如,送些什麼禮物給我的大哥囉……」
果然,第二天梅菁便接到了蘭枝送來的領帶。
照理,她該以一種歡愉的心情去接受這表示親挚的餽贈才對呀,相反,她却苦着臉,對她媽說:「天天男不男女不女的已經够討厭了,萬想不到這位表小姐却會向我身上想心思。媽!我們還是乾脆點吿訴爺爺,說爲了學業,要囘新加坡去吧。」
一這如何使得?爺爺看到你,病好多了,如今我們忽然去了,要有不測,我們才負不起這罪名呢。」
「要是表妹死纏着我,那才眞是錯上加錯的呀!」 她媽抝不過,只得說:「那麼,讓我們來試試看。」
10
梅菁從爺爺房裏匆匆的跑出去,迎頭正撞着巧姑和阿貴。
巧姑漲紅了臉,吿訴梅菁,說阿貴纏着她要跟她結婚:「他還說結了婚開爿豆腐店,我才不稀罕他那八百九十七塊六毛五呢。」
梅菁雖然心裏正打着幾個結,瞧着這一變寳貝瞼上 也從籠罩着的陰黯淡漠變爲開朗明快:「旣然這樣,你 就隨他去吧。」 巧姑這鬼靈精却很不以爲然,她把咀一喊,說句「 我不高興」掉頭便跑。
阿貴這胖子一臉尷尬,伸着舌頭;「這年頭,我說女人眞沒有一個好東西!」
「胡說,.我說男人才沒有一個好東西?」梅菁有了什麽感觸,突然聲色俱厲,又像對自己說又像對阿貴說。阿貴嚇得不敢停留,拔脚就跑。
梅菁才擺脫那一雙寶貝,那曉得蘭枝又來了。她不等蘭枝開口,早遵着母親的吩咐隨便扯上句「今天天氣眞好呵!」
蘭枝一聽,正中下懷:「所以我想約表哥去海浴。」
「海浴?怎麼偏偏約我去海浴?——這個,我不能去呵!」梅菁想到海浴塲那些穿着時髦泳衣的女性,不禁臉也紅了。
「那麼我們就去跳舞如何?」
梅菁還是怔怔的站在那裏。突然,像觸電似的:「我們改天再說吧」說着,两條腿早踏向門外。
梅菁的冷淡使蘭枝差點沒有涙流滿臉。儘管梅菠極力安慰她,她還是憂怨地給了梅菠一頓理怨。
但梅菠這個樂天的女孩手却還有意捉狹:「你這樣的進攻沒有錯呀,要不下手,那才後悔莫及!我剛才聽他對爺爺說要囘新加坡去了。可是爺爺捨不得她離開,又怕她荒廢學業,所以纔决定請個敎師來家。」
12
過了幾天,梅菁從許多應徵信中選中了一個只有二十九歲的理化博士:高影痕。
梅菁說:「他這麼年靑,又沒有家室之累,眞是理想。」
可是這個「年少有爲」的博士却是個土頭土腦,古裏古怪的傢伙,他不但聲言「頂討厭女人」,而且,來梅家敎課時,口袋裏還藏有大餅油條。
話雖這麽說,高影痕倒是個又老實又負責的敎師。至少,當他第一天來梅家,發覺他的學生竟沒有依時上課,不禁大爲氣惱。他甚至險些沒有和又傲氣又刁蠻的蘭枝衝突。他大聲大氣的對蘭枝說:「我的名字旣不叫 「喂」!也不是隨便替人傳送書信的僕人,所以,請你放尊重點。」
要不是梅菁趕來替他們排解,倒不知要纏到什麼時候。
但這一下蘭枝的氣可大了,她撒嬌撒痴的說梅菁有意幫着高影痕欺侮她。儘管梅菠,姨奶,二嬸,巧姑都來左勸右勸,她還是哭哭啼啼的不依。
眞凑巧,偏在這時間,那「不到黃河心不死」的黃少鷗,却不遠千里而來,更凑巧的是,他一進門便撞迫這個扯扯拉拉,哭哭勸勸的「盛會」,而在紛擾喧鬧着中,他偏又和聾耳的姨奶打起交道來。
僥倖梅菁在這緊張關頭把高影痕拖到外面來
梅菁的媽也把少鷗哄到花園去。她對少鷗說:「你改天來吧,梅菁到外面去了。
13
是的,梅菁這時正和高影痕在一家郊外咖啡店。
梅菁一面呷着菓子汁,一面委婉的賠不是。
「所以,我對女人有很深的成見。如果我們之間有一個是女性,就决不會談得這樣投機了。」這年靑的博士又再一遍的發表他的「妙論。」
梅菁的情緖顯然有些激動,但是她極力按捺着:「不!女孩子也有好的。相信將來你會放棄這様的看法 。」
「很難!」影痕堅决地說。
梅菁沉默了一下,突然:「那麽,你不討厭我?」
「因爲你不是女人!」
梅菁想到自己,她笑了:「有一天你總要跟一個女人結婚的。難道你也討厭妻子?」
「這就是我寧願獨身的道理。」
他們越說越高興。對男女的看法雖不盡同,情緖却非常融洽。他們談到科學,談到人生,談到居禮夫人和丈夫的事業。
末了,年靑的博士要吿別了:「如果你對科學眞有興趣,明天,你就到我那兒上課吧。」
14
再說黃少鷗囘到旅館,馬上便打了個電話到梅公館,他要立刻找到梅菁,傾訴相思之苦。
巧姑誤會找梅小姐的除了梅菠還有誰。
梅菠接聽,哎哎!對方的說話眞够肉麻吓!邊聽邊恨得牙癢癢的,她一邊頓着脚,一邊把個黃少鷗駡得狗血淋頭。
這裏,蘭枝還是哭哭嚷嚷的,說表哥犯不着合人家欺侮她,要不高興,她可以馬上囘家去。
梅菁媽和梅菠一邊哄着她一邊說好說歹,又說梅菁囘來總得向她道歉的,這纔把她的一股怒氣按下了。
梅菁恰在這時份囘來,她媽裝着一臉惱怒的說:「還不趕快向表妹賠罪。人家千金小姐,爲了你變了個淚人兒了。」說着,裝了個鬼臉跑開了。
梅菁只好硬着頭皮把蘭枝哄到花園去。臨跑、却囘頭對媽說:「我怎麼受得了?過着不男不女的生活眞使人難過。那什麽黃少鷗來了,表妹又對我這様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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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齊放、香氣襲人!這該是談情說愛的好所在,可惜梅菁却只有一份苦澀的心情。她極力壓抑着肚裏的不舒服,裝着笑臉:「表妹,請你原諒我!」
「白天的倒是小事,我恨你總是冷冰冰對人!」蘭枝呶着小咀,但眼睛已經開始笑了。
梅菁咬了咬牙:「我沒有呵,我一向對表妹都很好 」
「那我的心事你看不出來呵!」
「我——我看不出。」梅菁的心跳得厲害。
「我要你答應我——」
「答應你什麼呵?」
「答應我們倆結婚!」
梅菁差點沒有叫出來:「那—那不行…我…不…不敢當呵!」
「這有什麼客氣,我愛你是出于眞誠的。你不答應,我爲上就自殺!」蘭枝爹聲爹氣的說着,乘勢倒在梅菁懷裏。
梅菁給她這麼一攪,眞是手足無措。正在難解難分,恰好梅菠趕來:「這一下可給我看見了。—大哥,客廳裏有位姓黃的等着要見你。」
這可把梅菁解救了:「哦!讓我去看看!妹妹,爲了給表妹道歉,我請你們去看電影,你們先到百老匯戲院等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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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裏,黃少鷗正像煞有介事的和巧姑爭辯。一看見梅菁進來,忙搶前咭咭呱呱的說:「我是來看令妹的。剛才我打了個電話給她,她狠狠的罵我混蛋,我怕有什麼誤會,特來解釋,道歉!」
梅菁板着臉孔:「一點不錯!......妹妹出去了。以後希望你別到這兒來!」
少鷗也不示弱:「梅先生,你雖然是梅小姐的令兄,可沒有權力干涉我和令妹的愛。再說,我不遠千里而來,爲的要見令妹一面,得她一個確實的信息。我這個人,可就是一個釘子一個喂!」
梅菁再三的拒絕,少鷗可執意不肯離去,梅菁無奈,便說:「很好,我就叫我的妹妹來見你。」
她匆匆的跑到樓上把男裝服脫了,換囘女裝。她媽瞧着,認爲這未免太冒險了。梅菁說:「妹妹和表妹都上到外面去了,爺爺又睡着了......」
她匆匆跑囘客廳。少鷗像孩子得到糖菓似的,三脚兩步搶到梅菁跟前,險些就要雙膝跪下。
可是梅菁的臉孔是那樣的冷冰冰、而且一開口便說 :「你來幹嗎?總之,你不必再嚕囌了,一句話,希望你以後不要來便是。」
少鷗還要瞎纏,梅菁一眼便瞥見蘭枝和梅菠坐汽車咻咻的趕囘來。梅菁暗叫不妙,趕忙返身對着鏡子,借故理髮,她背向們。這一下,畢竟把她們躱過了。當她們問:「大哥呢?」梅菁輕聲答:「到後面去了。」少鷗不知就裏,還要說話。梅善媽眼看情勢危急,半拖半拉的把少鷗哄到門外。
蘭枝和梅菠遍尋不獲,囘頭來正看到梅菁媽,便說 :「大哥呢?」梅菁媽搖頭說沒有看到。
两人一直衝上樓去。梅菁媽焦急萬分,却又不好欄阻,眼看這一囘西洋鏡眞要給拆穿了。
豈知两人推門一看,梅菁蓋着被子,縐眉苦臉的躺在床上,並且頭上還紮了白布。她看到两人進來,裝得非常抱歉的模樣:「眞對不起,我突然頭痛得利害!」
尾隨而來的梅菁媽,這可大大的放心了。
梅菠也說:「那麼大哥你好好休息一會吧。」
蘭枝也很覺難過:「表哥,一切都是我不好。明兒見!」
梅菁媽隨手把門關上。
梅菁把被一掀,母女倆都笑開了,原來梅菁還是披着旗袍,穿着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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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些時日,彼此到也過得相安無事。梅菁一方面用心跟影痕學習,感情更洽。遇有空閒,也假猩猩的和蘭枝週旋一下。
但平靜的日子也不會過得太久,終有一天,這「謊言的輕汽球」一定會被擊破的。
果然,可怕的事情臨到梅菁身上來了。
當爺爺,舅舅,姨奶和二嬸幾人經過了一番商議,認爲把蘭枝嫁給梅菁,眞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儘管梅菁和她媽極力反對,爺爺還是執意要眼看两人成親,才不負他養育兒孫的操心。
何况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語的簡直使梅菁沒有轉圜餘地。她的心儘管像有一萬管針在那裏穿來穿去,但誰曉得你的苦衷?末了,梅菁流着眼淚,打算把一切底蘊都說個明白:「爺爺,什麽事我都可以依你,只這一件,我實在有太大的苦衷。哎!事情旣已如此,我只有對爺爺說實話了。爺爺,希望你能饒怒我,我實在爲了………」
梅菁媽究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她覺得在這關頭無論如何不好和盤托去,要呢,就只有弄得更僵,她連忙攔着梅菁的話說:她實在爲了讀書,學業,不願意結婚的。
爺爺却比她們更堅决:「齊家治國平天下,成家,立業,並不衝突!」
梅菁也不想再說什麼,她站超來,一直的衝出去:「總之,我這一輩子是不能答應你了,爺爺。」
爺爺給她氣得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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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梅菁堅决的不答應,蘭枝一天到晚躱在房裏,只管哭泣。
巧姑進來,吿訴她:「阿貴總是要我嫁他,我不答應,他說要服拉素自殺!」
蘭枝原來就煩悶欲死、那有心情跟巧姑搭訕,可是巧姑又說:「我怕眞鬧出人命,畢竟答應嫁給她了。」
這可引起蘭枝的興趣:「他自殺你就肯嫁給他?」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表小姐,你要自殺,表少爺可立刻答應娶你了。不過你可別認眞,你做樣子嚇嚇他就是。這裏,是我從阿貴手裏搶來的一瓶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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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枝果然依計而行。
她躡手躡脚的跑進梅菁房裏。她迷迷糊糊發現了梅蘭的女粧照片,發現了枕下的乳罩等物,越覺爐火上升。她連忙拿起筆,在紙上寫着:
原來你心中早有對像,我今晚自殺,以表對你的愛忱!
你可憐的蘭枝絕筆
寫了,眼裏蘊滿着淚水,顫抖着的手把瓶子放到唇邊,咕咕的向咀裏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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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面,梅菠因爲接到了少鷗向她求愛的電話,弄得心旌搖曳,神不守舍。她進來,正要找蘭枝的定心丸。
蘭枝却也搖搖欲墜的進來,两片紅唇微微的嗡動:「表妹!快打電話給醫院。我自殺!我吃了拉素!我要死了!」
恍如晴天霹靂,梅菠張大着喉嚨便喊:「救命!」
衆人都慌了手脚,抬起蘭枝向外便跑。
紛擾之間,梅菁正從外面囘來:「什麼?表妹自殺了。她從那裏來的拉素?」
巧姑臉上一陣白:「是我給她的,誰知她眞的呑下?」
阿貴恍然大悟,一陣哈哈,說:「原來是我的那一瓶,不用送醫院了。我那一瓶不過是醬油湯。」
給他這麽一說,蘭枝也揩着眼淚扒起來;「怪不得吃了半天,肚子裏沒有一點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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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這一番爭持,爺爺的病忽然變得沉重。蘭枝也是三天不吃一口水。
無論梅菁怎樣的埋怨她媽,事態的不尋常的轉變却不容她不有所决定。而且,到現在,再也難于跟爺爺說淸楚,誰也不敢保證他不會因此一病不起。
權宜之計,還是梅菁暫且答應訂婚,待學業有成,再擇吉結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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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婚之日,賓客遍堂。
蘭枝像一頭得到春天消息的畫眉鳥,連一雙眼睛也像要歌唱了。
梅菠也爲此而顯得眉飛色舞。
惟獨梅菁,雖然裝着笑臉,眉目之間却可燭見她內心的煩悶悒鬱。
但更高興的還是那老太爺,他握着影痕的手,嘻開着咀說:「希望高先生好好的敎導他,他今天巳是一個有妻子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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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流逝!轉瞬又過两個月。在此時日中,梅菁沒有一天離開過高影痕,她學習.硏究,也幫着影痕處理家務。
這一天是八月十五。
早餐桌上,影痕對梅菁說:「今天是團圓節,你也該囘家歡叙歡叙才是。」
「你呢?」梅菁把一盞牛奶放到影痕面前。
「我是沒有家的人,有什麽過節不過節。」
「那麽我也不囘家了。我留着和你作伴。」梅菁含情默默的望着影痕。
說着,篤地有人敲門,梅菁跑出,一看,來客不是別人,竟是黃少鷗。
少鷗一把抓着梅菁:「梅先生,我畢竟找到你了。爲了令妹,害得我眞苦!」
梅菁暗覺好笑:「你倒是個老實人・可惜我那妹妹巳經有主了,」
「眞的?」說了,身子向後一歪:「你有萬金油沒有」
恰巧,梅波和蘭枝坐的車子就停在門外,梅菁靈機一觸:「這也罷了,你不用難過,你介紹我的小妹妹你認識,不過你可千萬別提起她的姐姐。」
于是梅菁把梅菠拖到跟前。少鷗却口快舌快的一本正經道:「鄙人姓黃,天地玄黃的黃………」
梅菠不聽尤可,一聽不禁杏眼圓睜:「就是你這傢伙。天天在電話裏說些又肉麻又難聽的什麼黃少鷗!」
梅菁以機會不可失,忙替黃少鷗解圍:「菠妹,人家一片眞誠對你。不該責備他了。」囘頭却悄悄的對少鷗說:「你自己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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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菁進來,吿訴影痕,說晚上九點鐘約了一個女朋友來,要是她還沒有趕囘來,希望影痕暫且替她招待。
影痕說:「女朋友?幹嗎不叫她到家裏找你?」
「請原諒,我知道你這裏從來不招待女人的。這位小姐,性情和你非常相近,所以破例約她到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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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眞是一個美麗的夜晚,藍澄澄的天就像一口湖。 月亮是那樣的圓又那樣的亮,恰似浸在湖裏的明鏡,使得一切有情男女都能從鏡裏看透對方充滿溫馨與蜜甜的心。
但老實的高影痕可沒有這種感覺。難得的恬靜使他心神傾注於書本,甚至當穿上女裝,婀娜地跑進來,梅菁站在他身旁他還是若無其事的,淡然地說:「他出去了。」
梅菁差不多要笑了:「髙先生,我常常聽梅先生談起你。這裏是一些點心。」
他聽到「點心」兩字,才詫異地起頭,打量着對方 :「哦你的臉孔很熟悉,彷彿在那裏見過的?」
梅菁較輕一笑:「我也有這種感覺,好像在什麽地 方見過先生。」
「你和梅先生是朋友?」
「朋友兩字不够表示我和他的關係,我們簡直等于一個人。」
影痕微微點頭,顯出他已領悟到這個和他學生的關係。
然而梅菁却立刻加以說明:「可是我們永遠都保持最純潔的友誼,因爲我反對感情的結合,男女之間應設建立在事業上——像居里,居里夫人。」
因爲梅菁提到居里和居里夫人,使痕影大感興趣:「你說得對。你貴姓?你的工作是……?」
「我姓賈。我沒有工作,在一個硏究科學的靑年教師處學習。」梅菁一邊說一邊注意對方眼裏巳然流露着愉快的情緒,于是她進一步吿訴影痕,說她的老師有一種怪脾氣:她不喜歡和女性接近。
影痕邊聽邊想:「怎麼這個人和我一模一樣」?但是他沒有暴露這樣的念頭,只說:「我要去吃飯了。梅先生不在家,我一個懶得煑。」
可是梅菁馬上捲起袖管:「我給你幫忙,我會像梅先生一樣弄幾樣可口的菜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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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裏煎油膩膩的顏色美麗的「荷包蛋」,影痕拿着碟子一面欣賞,一面沉思。
梅菁說:「一個人只要感情不要事業是糊塗蟲,但一天忙來忙去,不追求一點家庭的溫暖,也是可憐蟲。 」
影痕動容地傾聽着,却始終保持緘默。
吃過了飯,梅菁又像一個主婦那麼地去侍候影痕,她給他揩面巾,給他倒茶………
影痕又是感動又是難過,他說:「我不知怎樣表示我對你謝意。那麼,讓我送一本我的著作給你,作爲這一晚的紀念吧。」
可是他纔一脚踏進臥室,臥室却一變而爲整齊清潔使他大爲錯愕,他睜大着眼睛望着梅菁。
梅菁輕婉一笑:「是高先生吃飯給隨便整理一下。相信你不會怪我移動了一切來西原來的位置吧。」
影痕忽然覺得自己的臉上熱辣辣,他第一次從心底昇起從所未有的溫暖之感。
何況,窗外洒來了一片銀色的光輝,映上梅菁秀麗的臉面,益發使人感到溫柔瀟洒。
兩人緘默着,半响,梅菁說:「這樣可愛的月色,高先生,我們不該辜負她啊!」
偏偏,這時間一陣門鈴響,門開處,蘭枝氣冲冲的跑進來:「梅菁!梅菁!」
影痕瞪着她:「他一早就囘家去了。」
「活見鬼!誰曾在家裏見過梅菁?」
可是,梅菁却在她面前出現了。——但蘭枝並不認識。忽然,她打開手提包,拿出梅菁的女裝照片:「唔,正是你!你說,把梅菁藏到什麽地方?」
梅菁笑了一笑。
影痕立刻站到两人中間:「尊重點,她是我的朋友!」
梅菁乘勢伸手圈進影痕的臂彎:「難道我們眞要辜負這詩樣的月夜麼?我們到海濱散步,你不會反對呵。」
26
淸輝的月色使得海面有如碎金碎銀的織錦,就像披在一個搖洩多姿且有豐美的躺體底少女身上。
月色並且把影痕的影子幻成燃燒着熱情的火點。
也把梅菁塑成沐浴在銀色光輝之下的「女神」。
輕微的夜風吹拂着她的臉鬓;一陣少女的體香從影痕的身邊掠過。
到處是一片寂靜。偶而風吹草動,一陣簌簌襯上幾聲蟲豹的合唱。
然後是恢復恬靜,彼此可以聽到脈博的跳動。
影痕微喟了一下:「這是我第一次陪着女孩子在海濱看月亮。」
「你不過是爲了要躱開那聲勢洶洶的小姐。」
「然而我又何嘗不感到月夜的可愛!」
「所以,高先生,你不該有一個能够傾心的女朋友嗎?」
影痕沒有答話。
到處又是一片恬靜。
突然,影痕站起來:「但在這兒坐太久了,會使人起糊塗心思」
「我也該囘去了,梅先生囘來替我問問他吧,謝謝你給我的招待。」梅菁望着影痕修長的背影滿意的笑了。
27
但是你以爲影痕能够入睡麽?他望着窗外的月色,輾轉反側。
突然他聽到誰在開門:「是梅菁嗎?」
「高先生,你還沒有入睡?」她掩着咀,悄悄的跑囘臥室。
「呵!賈小姐問候你。」
「她來過了。謝謝你招待我的朋友。高先生,賈小姐給你的印象還不錯?」
影痕閉上眼:「眞不錯。——今天你究竟到那兒去了?」
梅菁差不多要笑起來:「晚上,和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坐在海濱看月亮。」
影痕顫抖了一下。
梅菁又說:「你呢?」
影痕陡然關了燈:「我麽,我想睡了。」可是月亮雖然稍稍動,還可見到影痕燃燒着熱情的眼睛的光芒。
28
半夜,强烈的風從窗外吹來,濃密的黑雲掩蓋了月亮。並且,繼之而來的是夜的暴雨。
始終無法入睡的影痕不覺忙了手脚,他一面關後一面招呼梅菁。可是梅菁早入睡了,沒有反應。他忙跑過她的臥室,先把窗關上,然後扭亮電燈。
燈光的明照之下,翻了被子的梅菁,那罩着緋紅內衣的女性的肉體畢竟給影痕發現了。他先是倒退了幾步,其後,當他看到箱子的一角正暴露了梅菁白天穿的旗袍,他不禁儘心儘意的笑了。
29
第二天,當梅菁碰到影痕時,總覺得他在含笑的注視着自己,便說:「高先生,你今天像有什麼心事?」
「我在想那位賈小姐是何用心?」
梅菁並不領悟:「你是說賈小姐麼,如果高先生高興,我今天可以約她來看你。」
「用不着了,我時時刻刻都可以看到她。」
梅菁似乎巳經感到影痕話裏的眞意。正要說話,影痕突然站起來:「够了够了,以後我想埋頭硏究一番,今天你可以囘府了。不過我們相處两月,感情可謂融洽無間,就讓我送給你一些禮,以留紀念。」
梅菁這才有點着慌,忙打開禮物,一隻彫刻精細的盒子裏載滿了女性用的化粧品。
她一聲驚叫:「高先生,請你原諒我,我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影痕却說:「我要知道你是女孩子,早就「——」
「早就不理我了?」
「早就愛上你了!」
梅菁两手一放,化粧品撒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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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個月,梅菁已成爲一個好母親。大家圍着她手裏的胖孩子在說笑話。
爺爺樂不可支的說:「這可是眞眞的重孫少爺,不像你媽似的冒牌貨,哈哈!」
說着,梅菠和少鷗,巧姐和阿貴這两雙妙人兒都囘娘家來了。
大家又是一陣咭咭刮刮。嘻嘻哈哈。
突然,影痕大叫:「請你們輕聲一點,我正在裏面硏究——」
梅菁也嚷着:「硏究什麼?」
「硏究如何防止太太女扮男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