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籠鳥
一
媒婆六有一隻大咀巴,大咀巴最宜於說謊話,吹牛皮。譬如她要推銷手上的貨色吧,這隻大咀吧正好給她大幫忙。
媒婆六手上的女孩子正像被關進或將被關進鳥籠的鳥兒,却是鄒樣的被剝奪了自由。
那麼,她的當家「鍾昏雜」揀了做鳥兒經紀這行業,天天把鳥兒買進賣出,大槪就爲了這原因吧。
二
這一天,幫閒傢伙上官祿又側着脖子「大模大樣」的來了。
「鍾暈雞」老遠的瞧着他,打躬作揖的忙讓進裏面:「是什麼風把貴人送上門來啦?」 「有頂刮刮的鳥兒麽?我們少爺專挑罕見的,阿鍾,你那「山麻」還沒脫手吓?」
是大少爺,自然是好主顧,「鍾暈雞」眉花眼笑腦瓜兒只管亂幌:「哈嘻!歡迎歡迎!賞面賞面!」然後,一返身進裏兒把「山麻」托到大少爺跟前:「指敎指敎,這小東西呀,不是我吹牛,瞧!唱四門拉綫種山毛薄哪……」
雖然「鍾暈雞」兩口子慇懃侍奉,但大少爺黄少偉却顯得幷不熱烈,他唯唯否否,像所有「高貴士紳」一樣,總高興從鼻裏哼哼哪哪的跟別人說話。
然而,如果眼前站着的是個姐兒呢?譬如這會子媒婆六的女兒如意恰巧從外面進來呢?嘿,大少爹的表情却又顯得全神貫注,以至「鍾暈雞」的瞎吹瞎話全成了耳邊風。
他並且一直瞧着如意進去,始終驚異地呀着咀一動不動。
三
鍾如意是個勤懇的女工,書儘讀的不多,却還清楚媽的行業實在不對勁,她常想:「我們應該自由呵,愛誰跟誰結婚難道我們不懂作主?」對那些找他爸談島兒生意的傢伙呢,她也明白:「遊手好閒玩鳥鬥雞,會是好東西嗎?」
所以她心裏自然要咒駡大少爺那一雙貪餓的色情的眼睛了。
所以跟如意要好的朋友全是規規矩矩的男女,譬如玉英,阿超等都是。
如今,玉英又來找她了,並且爽朗地大聲大氣的叫:「如意,這些紗都得帶囘機房,跟我一道去嘛?」
如意朝窗外嘻着咀:「等一下,換了衣服馬上來!」
媒婆六原就站在那裏端相她的女兒;她對女兒的盤算正如「鍾暈雞」對鳥兒的盤算一樣:能値多少錢呢?
她就一直担心如意的婚嫁,希望能給女兒選個金龜婿。
但可惜如意的戀愛對手全不符合她媽的理想,她所愛的正是玉英的哥哥阿超。
媒婆六自然不會同意,她警吿女兒:「該讓我清楚是個什麽様的人材呵?你不先跟我說好沒道理!」
「自然要跟你說的,人家還約婚和爸上舘子見見面哩。」
媒婆六板着臉,心裏的着惱比臉上表露的更甚,她想:玉英比我們更窮,她的哥哥那會是好東西!
四
外面,大少爺正跟上官祿咬耳根,大少爺埋怨「側頭祿」幹嗎不早調査「鍾暈難」有這樣標緻的女兒。
「大少爺,這會子知道一點不遲,眞是一點不遲呀!大少有的是錢,耍兩下手段,你怕她,嘻吃吭!」
「鍾暈雞」一心只管他的「山麻」,聽說,忙道:「眞是一點不遲,大少爺高興,難道好意思多拿半塊錢麼?」
同樣,大少爺意念中就只有個如意:「你說的當眞?也罷,吿訴我你要多少?」
「二百塊!這價錢你該滿意哪?」
「滿意!好極了!」
「一當爲定,你就拿去吧!」
兩人的問非所答「旁觀者淸」的上官祿眞有點啼笑皆非。
還是大少爺從迷糊中先醒過來:「他畢竟說些什麼哪?」
「那「山麻」,他答應二百塊賣給你!」
大少爺全醒悟過來了:「這……這該讓我考慮一下……」
五
茶樓上,阿超,如意跟她的媽和爸全來了。
另一桌,大少爺跟上官祿䀹着眼唧唧噥噥。
阿超穿着撲實,臉上堆着的笑意多自然,他一面盯着媒婆六一面替「鍾暈雞」叫酒:「五加皮要瓦裝的!油雞,鹵味……唔,鍾先生,高興些什麼就招呼企㑽,別客氣⋯⋯」
媒婆六却始終鼓着腮幫,霉氣滿臉早就顯示她肚裏的「陰謀」:「你們畢竟耍談酒經呢還是說婚嫁?」
阿超忙堆着笑臉,一本正經的把他跟如意怎樣相愛,怎樣希望結婚等全向媒婆六兩口子表白了。
「鍾暈雞」兩杯到肚,正是「有酒有肉親兄弟」,因此除了點頭,別無意見。
媒婆六呢,旣說「養兒防老,積穀防飢」,又說要:「生養死葬,三書六禮件件俱全!」
阿超應該早就料到有這一着,他不則一聲。
還是如意提出抗議,她像所有敢於反抗的女孩子一樣,抬起頭,挺起胸瞠:「世界艱難呵,今時不同往日,還用得着什麼三書六禮嗎?」
「你懂?耍不,別學人家娶媳婦哪!我是說,娶我的女兒呢,便得給我五千塊「利是」錢,五十担餅,一桶拔蘭地!我是說,短一個銅子也休想!」
而他們的討價還價,全給大少爺兩人看在眼裏,他吩咐上官祿把「鍾暈雞」拖到跟前。
「鍾暈雞」有點醉意,迷迷糊糊的還是想着那一椿二百塊的交易:「哎喲,黃大少,那價錢你答應了?」
「誰說不答應。只是我要的不是「山麻」,是你家裏的一頭彩雀哩!」
「鍾暈雞」有點愕然:「你是說?」
「你的女兒呵……錢嗎,隨你高興便是!」
上官祿也從旁推波助瀾:「小白臉全是窮小子,他連一頭「山麻」錢都付不起!」
是的,阿超决不會像買一頭「山麻」似的把如意帶囘去,他和如意之間的結合是建築在一種「同心協力」的感情上,他們的婚烟决不是買賣!
所以,當媒婆六繼續提出條件時,如意馬上站裝,憤然離座。
另一面,上官祿再三慫恿「鐘暈鷄」,他明白兩口子愛財如命,便說:「你女兒嫁了我們大少爺呀,不扯謊,你老鍾要風要雨,誰敢不依!」
六
囘到阿超的住處,他一把拖着如意,感情激動地說:「難道你還猶疑不决?你的養母不過把你當搖錢樹,你甘心做猪玀受宰割?」
「我⋯⋯」如意似乎還沒有足够的勇氣,她的教養和她在那樣的環境裏的生活使她有了種種不必要的顧慮。
「我是說你跟我一道跑!別理會那兩個惟利是視的老猾頭。你說要自由,可是你却沒有爭取的勇氣!何況我巳有了轉到別地工作的機會。」
「我怕你的薪水撑不了我們的生活!除了跟你跑,難道沒有更好的辦法麽?」
阿超旣然不能說服如意,只好沉默下來。
住在一起的工友阿德和阿廷便來替他們打圓塲:「超哥,先把一切都答應下來,訂了婚慢慢再作道理。」
這提議,阿超和如意都覺得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七
對如意的婚烟,媒婆六和「鍾暈雞」看來比如意自己還着急。
「鍾暈雞」因爲一心惦記着上官祿的話,深覺要是把如意嫁給大少爺,手上不但可抓一筆大錢,而且好處還多着呢,一比較,不是做一輩子鳥兒經紀都趕不上嗎?這樣一想,他又悄悄兒的跑去找上官那傢伙斟斟酌酌。
但媒婆六對這種買賣當然不會輸給她的當家,她的吹牛扯謊,她的挑撥離間,推波助瀾不但正合那些以玩弄女性爲樂的惡少無賴的心意,就是一個好端端的家庭,也會給她三言兩語摧毀的。
譬如許懷遠這好色之徒吧,媒婆六就曾經三番四次把女孩子送進他的咀裏,如今,她又要把如意選上門來了。
姓許的聽說是如意,眞是求之不得,喜出望外,他心裏想:「兩千塊這價錢未免太便宜了。」
至於「鍾暈雞」的五千塊,黃大少不會不答應的,問題只剩下:怎樣把「鍾暈雞」的女兒抬進門去?
八
在黃大少說來,豢養一兩個「幫閒」正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朝」,解决不了的,損人利己的事情便得由上官祿這種人去想辦法,出陰謀。
是怎樣的陰謀呢?
以沒養孩子爲題,黃少偉的老婆大少奶畢竟給引進金花廟來了。
大少奶是個被蒙蔽的滿腦子三從四德的婦女,求神問卜的結果,一紙「靈籤」吿訴她:得替丈失討個妾侍呵,不然,不但沒有子嗣,就是做太太的,到頭來也會給丈夫尅死!
解籤的老頭還特別指出:「太太,水尅金,最好是討個姓鍾的。」
「討個姓鍾的」,很好,還不是鍾如意是誰?
然而大少爺却滿咀「恩愛」的哄騙老婆:「我們恩愛夫妻,我忍心討個小的囘來破壞我倆的感情?」
做太太的見識淺,聽說,沒好氣的扭轉屁股,跑進房裏。
大少爺和上官祿肚裏暗笑。
做母親的也迫着兒子:「還不向太太賠不是,說,你答應討個小的了。」
房裏太太的氣還沒下,她嘟着咀:「你不過想尅死我吧了!」
大少爺一臉委屈:「也罷,我答應便是。」
然後,「鍾暈雞」被帶進來了。然後,他悄悄的拿了大少爺兩千塊定洋。
九
旣然都答應了,旣然媒婆六和「鍾暈雞」都收了定洋,如意却只有一個,怎麼辦呢?
何況是「錢到光棍手」,兩口子誰也不肯相讓。
從來不答應如意出主意的,這一回却彼此都要如意出主意了。
那麽,「就讓我出主意吧」,如意板着臉說:「我還不打算結婚,就是結婚,也有我的自由!」
其實如意的主意兩口子早就該想到的了,媒婆六敲着腦袋:「我怎麼就忘了,她的主意不都在阿超身上?」
十
過不了幾天便是如意被出賣的「好日子,時間的迫近使得「鍾暈雞」很有點着慌。
媒婆六却像胸有成竹似的,她吩咐「鍾暈雞」看牢如意,別讓她出門半步。
「鍾暈雞」也樂得藉此要脅媒婆六,至少,他可以乘這機會多吃幾斤老酒。
十一
給軟禁在房裏的如意眞憤懑極了,她憎恨自己:爲什麼不答應超哥呢?爲什麽不跟超哥跑出這牢籠呢?
她咒駡自己的怯懦軟弱,她把手上的書拋擲地上,把桌上的相架和別的什物踐踏脚下,但當她發現碎玻璃下的阿超底照相時,却又無限感觸,無限深情地抓到手上放進懷裏。
日曆的漸次減少使如意的感情更激動,她坐立不安,她覺得在這時間應該拿出勇氣有所决定了。
於是,就在一個無月之夜,當「鍾暈雞」吃了酒有點醉眼昏花奄奄欲睡而媒婆六又到什麽地方搓蔴雀時,如意提心吊膽的躡着脚閃出房門。
可是不幸得很,如意不但把放置甬道中桌上的碗筷碰翻了,媒婆六恰巧在這時間撞囘家,而碗碟的破碎聲復把「鍾暈雞」驚醒。
媒婆六馬上捻亮了燈,「鍾暈鷄」也踉踉蹌蹌的趕來,燈光下如意神色的有異,使兩口子立刻猜到是什麼事。
媒婆六冷笑一聲,狡猾地撫着如意的肩膊:「你也該體諒做媽的一片苦心呵,難道我會使你爲難、受苦麽?且問你,已經是夜深人靜了,你還耍……」
「還用得着說,『狗上瓦坑有條路』!她要找的自然是阿超。」
然而如意這一囘已下了决心,她不再低首沉默,她甚至提高嗓子說:「再迫我,看我就死在你們眼前」!
十二
時間飛逃,上官祿爲大少爺討妾侍的陰謀也越接近實現的一天。
這一天,大少奶奶喜孜孜的向女傭教,要她指點妾侍「入門」時該有怎樣的儀式?
大少爺瞧着她們擺列着爐子、水桶、竹梯等物,一邊暗覺好笑,躊躇滿意的跟上官祿咬耳朵,一邊却奉命唯謹的裝腔作勢向老婆獻慇懃。
就是上官祿吧,也側着脖子摸着下巴的在心裏盤算:「鍾暈鷄」也該把我應得的一份分給我了吧?
原來,「鍾暈鷄」答應他事成之後重重的予以酬謝。
十三
說到媒婆六之「胸有成竹」,原來她雖曾答應許懷遠這好色之徒讓如意嫁給他作「平妻」,却也跟他的「外室」金枝訂了「攻守同盟」的密約。
所以,當媒婆六忙來忙去整理「陪嫁」的新衣服時,也還不忘催促金枝換新衣:「金枝,看你還慢條斯理的,迎親的轎子快要來了,你還沒換衣裳。」
另一面,「鍾暈鷄」也是滿頭大汗的檢點鳥籠,讓鳥兒們吃飽了好帶他們一起「逃亡」。
可是如意呢,她比籠中鳥更沒有自由,自從那一夜要偷飽被發覺以後,便一直被牢牢地鎖在房裏,如今,當她聽得外面是一片吵鬧時,便明白不久將要被帶進另一座更可怕更殘酷的黑獄了。
在這種情形下,一個孤立無援的女孩子你想她能不感到悽惶與哀傷麼?你想她能遏抑胸中的憤怒與悔恨便引頸受戮麽?不,她咬牙,她揑着拳頭,熱淚縱横的發誓:「我不是馴伏的羔羊!我需要自由,需要眞正的愛!我將盡我一生去爭取!」
儘管如意的誓言沒有誰聽到,但人們立刻便會發現,就是到最後,這個崛强的女孩還是要反抗的,因爲媒婆六她們倉卒間竟無法破門而入。
十四
這之間,姓許的「迎親」轎子隨着一陣呆板而滑稽的樂聲之後停在門前。
於是,「迎親」的男僕女傭們打躬作揖嘻着咀進門來。
一個說:「恭喜恭喜!鍾先生,我們來接新娘子啦!」
一個說:「把新娘子的衣服鞋襪全搬到外面吧!」
表面看來這倒不愧是個熱鬧場面。
但誰曾想到這種「熱鬧」曾經使多少女兒受盡侮辱,其中曾經溶和了多少血與涙!
看呵,僕婦把新娘子從裏兒攙到外面參拜遠祖們的「神位」了。
據說新娘子都是害臊的,便有了拿一塊紅帕遮蓋新娘臉面的風習。
然後,媒婆六吩咐「鍾暈鶏」燃爆竹:砰砰砰………哎!這種聲響曾經使多少女孩子喪魂落魄呵!
十五
我們不該說玉英在這時間來找如意是一種凑巧,因爲,在如意被軟禁的一段日子中,她就不知來了多少次只不過每次都被媒婆六或「鍾暈鷄」瞞過或婉拒進門罷了。
偏偏,如意一面拖把椅子桌子堵着門,一面抓緊窗上的鐵枝以焦灼的充滿希望的心情等待任何可資憑藉的救援。
果然,有信心者得救!就在窗前,當玉英的眼睛接觸到如意那一雙充滿祈望與惶惑的情操底眼睛時,她一下便猜測到是什麼囘事。
玉英激動地招着手:「我阿哥想得你好苦呵!而我來了幾次都看不到你!」
如意兩手抓得更緊:「容不得我們多說話啦,玉英,你馬上囘去通知超哥,說他們再遲來半步我便會給送進另一個監牢了!」她側着脖子傾聽「他們要來捉我縛我了,然而,玉英,我是人!我不是猪玀!」
十六
金枝給一乘轎子煌煌然的抬出去了,囘頭來,媒婆六催促「鍾暈鷄」收拾細軟。好色之徒許懷遠是個「地頭蛇」,是個流氓,耍是他發覺了媒婆六「偷天換日」的瞞騙,他會放過媒婆六嗎?這一點,媒婆六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於是她顚來倒去的旣耍催迫女兒換衣裳又得照顧那酒徒收拾收拾。
只是「鍾暈鷄」却一股腦兒把鳥籠排列跟前,大有準備「與共存亡」之槪。
看從來「手風很順」的媒婆六,這一回眞要大傷腦筋了,她到處團團轉,旣要大叫大嚷唬嚇如意,又得拖幾個幫閒的替她把房門弄開,更得傾耳細聽,留心黃大少他們的轎伕響起了吆喝聲不曾?
十七
玉英懷着憤怒與憎恨的情緖去找她的哥哥。
⋯⋯⋯⋯⋯⋯⋯⋯⋯⋯⋯⋯⋯⋯⋯⋯⋯⋯
像所有「英雄與美人」的故事一樣,阿超馬上跟工友阿德和劍廷帶了鋸子、鎚子一直趕向如意被禁的「牢房」。
爲了營救如意,他們冒着最大的危險用鋸和鎚子把横在窗上的鐵枝弄開!
阿超站在那裏把風,看樣子他比如意更焦急,然而他臉上充滿了果敢的情緖和他那準備戰鬥的姿態,一如小說中所說的,很有「一夫當關」之槪。
阿德和劍廷拚了全力耍弄斷鐵枝。只一下子,玉英便看到他的哥哥以一種從所未有的歡忭作把如意從牢籠的窗眼扶到可以爭取自由的天地來。
十八
如意剛好離開牢籠,黃大少這一股人却又敲響鑼鼓吹響「鎖吶」的來準備把如意載到另一個更黑暗的牢房了。
他們的進來照例是唸一遍「吉利」話。
但媒婆六顯然發現如意已從那被闖開的窗子逃脫,因此她一邊裝着笑臉跟上官祿那一股
人答話一邊心裏盤算用什麼方法脫身?
上官祿却什麼都不管先管自己的利益,他直把「鍾暈鷄」拖到房外面的一角落,輕聲地,但語氣却充滿威脅的意味:「你的女兒立刻就是黃家的人了,可是我應得的鈔票你還沒分給我!」
「鍾暈鷄」囁嚅着:「當然當然,可是錢都在我「老虎乸」手上,晤,你等一下,我進去馬上出來。」
「鍾暈鷄」一直跑進如意的房裏?媒婆六一囘頭緊抓着當家的:「如意都跑了,我們躭在這裏等坐牢嗎?」
「鍾暈鷄」也因爲突然的發覺房裏已沒有如意的踪影而惶惑非常,他搔頭抓耳的徬徨無計,還是媒婆六比他更鎮定更有見地:「你從這裏先跳下去,再扶我爬出窗子,要不趁他們還沒注意的時候先逃出,囘頭便落在他們手上啦!」
「鍾暈鷄」還耍回頭取他視作命根的鳥兒,媒婆六狠命的拖着他:「哎喲,你眞是不知死活的老糊塗!」
「鍾暈鷄」平時酒吃多了,跑起路來總是脚步虛浮,何況心神恍惚,進退失措,一爬上窗沿,只一伸腿便翻到地上。⋯⋯
上官祿呆了一回,看「鍾暈鶏」還沒囘來,眼前的一列籠中鳥却成爲非常誘惑的目標;於是他扭動兩下脖子,一雙眼睛望着前方,一隻手却已伸進鳥籠,隨後他狡猾地乾笑一下,表示他需要的東西巳落到他手上。
又過了一刻,他聳聳肩膊的囘轉去,裏面雖巳不再鼓樂喧天,却還是人來人往。僕婦催促上官祿:「新娘子還沒來呵?」
上官祿閃身進去,一瞧,不禁脫口驚呼:「哎喲!原來這兩個老不死想從我們身上打主意啦!那裏有什麼新娘子?瞧!早跑了,如今兩個老不死也要撒手不顧嗎?嚇!你們馬上囘去吿訴大少爺!去!去呵!」
十九
老奸巨猾的老許,這個急兒躊躇滿志的招來了不少猪朋狗友準備大大的樂一下幷且顯示他找女人的本領。
猪朋狗友們面對酒餚,誰都樂得捧老許一下。有人髙舉酒杯:「我們大家來乾一杯,恭賀許大哥第五次做新郞!」
立刻便有人附和:「許老大眞是够艶福吓,我們祝他情場長勝!」
老許滿懷高興的一飮而盡:「謝謝諸位賞臉,等一會,請諸位品批品批我的新太太!」
大家又是一陣歡呼。
偏在這時,許懷遠的老婆找到門上來了。
他老婆的突然出現不但使老猾頭錯愕萬分,就是賓客們也顯得非常靦覥。
女人瞧見這場面,再不打話,一下便撲向老猾頭身上,老猾頭連忙閃開,一個來賓硬着頭皮從旁相勸。
女人給纏開了,哭着叫着的駡:「你想騙過我們嗎?可是上天不負有心人,嚇!我看你還躱不躲?你這沒良心的,我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正在躱躱駡駡糾纏不清之際,門外却傳來了一片鼓樂聲。傭僕們攙着新娘子來了。
老猾頭的老婆掉轉鎗頭要纏「新太太。」
一個幫閒傢伙忙來攔阻;兩人重新糾纏起來,女人發狠的直把那傢伙迫進桌子下。
驀地,新娘子掙脫傭僕們的攙扶跑到當中,急促地把遮蓋着臉面的紅帕拉下,這突然的
動作和暴露在衆人眼前下的廝熱臉孔,把大家都楞住了。
原來新娘子不是別人,正是老猾頭的「第二號太太」金枝。
金枝微笑着:「料不到是我吓?」
老猾頭的老婆瞪大了眼睛呆在那裏。
老猾頭心裏想:「媒婆六敢在我手上出花樣!她的老骨頭怕熬不起一頓拳脚哩!」
二十
這一面,大少兼抽着「鍾暈鷄」便耍打。
大少奶也狠狠的駡。
「鍾暈鷄」垂着頭,像一條狗向主人搖尾乞憐:「全是他⋯⋯他的擺佈吧了!如意嗎也是她自己悄悄跑的!」
上官祿聽他這麼說,作賊心虚,舉拳便耍揍「鍾暈鷄」:「是誰擺佈的?你,你說實話吓!」
但儘管如此,到頭來都把西洋鏡拆穿了。大少奶明白這是誰做的鬼?誰擺佈的陰謀。
上官祿眼見西洋鏡給拆穿了,跟「鍾暈鷄」一樣,垂着頭乞憐地瞧着他的主人。
雖然大少爺的心地比他更狠手段比他更毒更狡猾,表面却不得裝腔像個「君子」,當着老婆,他假猩猩駡上官祿也罵「鍾暈鷄」。
二十一
老猾頭也找到門上來了。
他的爪牙一下子便衝上去抽着媒婆六。爪牙們并且帶了手鎗、刀棒。
媒婆六差點沒跪下來,她喪着臉說:「女兒能够嫁給像許大爺這樣人材,我這老鬼還會不高興嗎?偏偏就給一個騙子看上了,他叫阿超,他⋯⋯看樣不過把如意藏到他的住處吧了,他是個窮小子,你怕他會把如意帶到什麼地方去不成?」
老猾頭咬着唇皮,他的爪牙立刻明白他心裏想的什麼?都說:「我們找那騙子吧,把他揍個半死再說!」
二十二
貨倉中,阿德替如意挽小皮喼,阿超在工友們的笑聲與頌祝聲的包圍中跟大家熱烈地握手,然後,他圖過頭來囑咐妹妹:「玉英,你和如意先下船吧。」
現在,流露在如意瞼上那種衷心的歡愉把大家都傳染了。
阿超張着咀,他的興奮和激動使呼吸也有點緊促:「我不知要怎樣感謝諸位老友的幫助但今天的分別不過是暫時的,有一天,也許是很快的一天,我們又要聚首了!」
大家正在興高彩烈,無限歡欣,幷且都感到友誼的可貴之際,忽然一個工友匆忙的跑過來,跑到阿廷身邊輕聲地說了幾句話,開始,阿廷有點驚愕,隨後便以堅决的語氣:「不出所料,我們的敵人畢竟找到門上來了!我們應該立刻預備,給他迎頭痛擊!讓這些壞蛋明白我們有的是不可欺侮的力量!」
二十三
阿廷說的不錯,壞蛋們都嘗到了迎頭痛擊的滋味。「鍾暈鷄」到那時間還死抱着鳥籠不放,但是籠中鳥都在紛亂中飛到天空。
正像如意一樣,她如今也飛出鳥籠正沐浴在愛情的溫暖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