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夢　電影小說

・馬金・

一

　　大淸早，鷄仔添的媽媽拉着鷄仔添從屋裏走了出來，一邊好聲好氣地哄着他上學去：「你要聽媽媽的話，好好的唸書，別再逃學啦！」

　　鷄仔添已是一個十二三歲大的孩子，父親雖然早死，但家境並不困難，說來還是一個小康之家。因爲他媽媽只有他這麽一個兒子，所以把他當着掌上珠一樣的痛愛着，事事都順從着他的意思，因此養成了他的執拗性很强。像今天，他吵着不去上學，他媽媽拿他沒辦法，不得不說盡許多好話哄他：

　　「你別再逃學啦，囘來我給你錢買東西。」

　　「不，今天我不上學，我要去看電影。」鷄仔添跟着他媽媽走到門口，就站住了。不但不聽他媽媽的話，反而吵着要去看電影。

　　「等你下午放學囘來，我就給你錢去看電影，現在你先聽我的話，上學去！」鷄仔添的媽媽並不因鷄仔添不聽話而生氣，她仍然順着兒子的意思用話哄他。

　　可是鷄仔添還是一直站在那裡，走也不走的執拗着不上學。

　　這時，鷄仔添的兩個同學——可說是兩個同夥，茅軍和鼻涕標手拉手的擺着走了過來。他們的服裝，就像鷄仔添一樣，學着美國電影的牛仔裝，令人一看，覺得很不順眼，幾乎叫人把他們看成小流氓，要不是他們手裏還拿着幾本課本。

　　茅軍和鼻涕標一路走了過來，看見鷄仔添站在門口，便同時拉起怪聲叫道：

　　「鷄仔添，走呀，一齊走！」

　　「不，我今天不上學了！」鷄仔添囘頭來囘答他們。

　　茅軍和鼻涕標走近來，正要對鷄仔添說些什麽話時，突然一陣鑼鼓的喧鬧聲從街頭的一邊傳了過來。他們不約而同的望過去，看見幾個化裝成的菲洲土人，抬着一個電影的廣吿牌上面寫着五個非常奪目的大紅字：「泰山野人記」。並且還有一幅泰山與獅子搏鬥的圖畫。

　　這五個大紅字和那幾個化裝成的菲洲土人，的確使鷄仔添他們都看得出神而發呆了。當這廣吿隊走過後，鼻涕標先用手彎動了一下鷄仔添的手臂，然後說道：

　　「走吧，我們上學去。」說着，他向鷄仔添丟了一個眼色。

　　「不，我不去！」鷄仔添沒有注意到鼻涕標向他丟眼色，所以這樣的囘答他。

　　於是鼻涕標把嘴凑近他的耳邊，嘰哩咕嚕的說了一陣，這時，鷄仔添才笑着臉，囘轉頭來對他媽媽說：

　　「好吧，我上學去，不過你要多給我一點錢！」

　　「好，好，我給你，但是你要眞的去上學！」鷄仔添的媽媽聽見鷄仔添說要上學，她當然是樂得答應鷄仔添的這一個「條件」，於是便從衣袋裡拿出錢來給他。

　　鷄仔添接過錢後，就得意洋洋地拉着鼻涕標和茅軍一齊走了。

　　但他們並不是向學校走去，他們却搖搖擺擺的走到戲院來了，雖然手裡還拿着書本。

　　戲院的大門，正掛着一幅巨大的廣吿：「泰山野人記」，而上面的一個小黑牌，卽寫着四個不大不小的白字：「卽日開映」。

　　無疑地，這一個片子的賣座力是很大的，卽使是早塲，賣票處已是擠得人山人海了。

　　鷄仔添他們一看見這情形，也就唯恐人後的一擁而上。當他們擠不過人家的時候，鷄仔添索性領頭，爬在地上，從人家的兩腿間鑽了進去。

　　這一來，終於給他們擠到賣票處的洞口了。他們不但買到了戲票，而且也得到了戲院爲着招徠生意所贈送的美國明星照片。

　　當鶏仔添正升從人羣中殺開一條出路時，他突然看見他旁邊有一個女孩子也擠在人羣中爭購戲票，又看見她手裡拿着的書本也夾着一張明星照片，他便快手快脚地把那張照片偷了來，擠出人羣，得意洋洋的向茅軍和鼻涕標說道：

　　「你看，這張照片多好看！」

　　「這是誰？」茅軍拿着那張照片看着，一面問道。

　　「鐘芳婷，你都不認識？」鷄仔添對於茅軍連這位美國的紅女明星都不認得，感到奇怪。

　　這時候，那女孩子也從人羣中擠了出來，正忙着在找她失去的照片，所以她一聽見鷄仔添說着「鐘芳婷」這名字時，她便走過來，探着頭看了一下茅軍手裏拿着的照片，就伸手搶住它：

　　「這是我的，你們偷了我的照片！」

　　「什麽？我們偷你的？」鷄仔添怕照片被搶囘去，一個箭步也衝上前來搶住那張照片。

　　於是，大家搶着一團，結果把那張照片搶得撕毀了。

　　鷄仔添看了看手裡拿着的半張照片，就狠狼地將它向那女孩丟過去：

　　「哪，還給你！」

　　那女孩看見照片給撕毀，又受鷄仔添這樣奚落，不禁放聲哭了起來。

　　然而，鷄仔添他們，却像做了一件快心事似的，得意地搖搖擺擺的走進戲院看「泰山野人記」去了！

　　晚上，鷄仔添在家裡溫習功課，但面對課本，却連連打了幾個呵欠，他勉强睜開了眼睛看着課本，但映入他眼睛的不是那方塊的黑字，却是「泰山」在搏鬥獅子。他一頁一頁的翻着課本，「泰山野人記」也就像在銀幕上一樣，一幕一幕的映在他眼前，他終於提不起精神讀書了，索性伏在棹上睡起來。

　　媽媽看見鷄仔添伏在桌上睡覺，她一點也沒責備他不用功，反而呌女丫頭帶他進房去睡覺。

　　鷄仔添躺在牀上，他瞪着雙眼看帳頂，耳朶裏却响着銀幕上「泰山」的哮叫聲，於是，他便學了叫起來，嚇得女丫頭往外跑，這一來，鷄仔添感到興奮，一把攬住了抱枕，做起他的「泰山」夢了！

二

　　翌日，壁上的鐘已經敲過八點了，但鷄仔添仍未從夢中醒來。

　　女丫頭從外面進來，看見鷄仔添還睡在牀上，就走過來叫醒他：

　　「阿添，阿添，快醒呀，八點了，你要上學呀！」

　　這時鷄仔添才睜開惺快的雙眼醒了，他坐起來，懶洋洋地伸了一下腰後，又坐在牀上發楞，女丫頭就又催他道：

　　「阿添，快去洗臉呀，時間到了，你還不快上學去！」說着，她把他拉下牀。

　　鷄仔添跟着女丫頭走出客廳上，女丫頭爲他打洗臉水去了。他一個人站在那裏，突然抬頭望見天花板上掛下來的一盞大燈，給風吹着，微微的在他頭上左右的擺動，他就敏感的想到「泰山」在樹林裏抓住繩子一樹飛過一樹的絕技，於是他微微的笑了，他也要來學一學泰山，他就爬上了他媽媽奉着神的高台上，抓住了那盞大燈的繩子，用力一推，他就吊在那繩子上，隨着繩子左擺右搖，從這邊吊到那邊，又從那邊吊囘這邊，一面又學着泰山大叫起來，頓時，客廳上簡直就變成鷄仔添的森林了。

　　可是，天花板上的釘子並不像樹林裏的大樹那麽牢，它經不起鷄仔添的重量，脫了下來繩子也斷了，鷄仔添就連燈帶人的掉下來，把客廳上的桌椅都跌翻了。

　　他媽媽聞聲，趕緊跑了進來，當她看見鷄仔添從翻倒了的椅底下鑽出頭來時，她驚異的向他問道：

　　「阿添，你怎麼了？你做什麽呀？」

　　「我做泰山！」鷄仔添並不因自己撞下了亂子有所懼怕，却帶着得意而傲慢的神氣說。

　　「唉呀，你又是學那些不三不四的電影了！」他媽媽也祗這樣似駡非駡的說了他一句。

　　鷄仔添學了這一下子「泰山」後，他才樂得拿了書本，去找了茅軍和鼻涕標一齊上學去。

　　他們進的是「聖三小學校」。

　　當他們來到學校時，已是上課了。校門已經被關上，鼻涕標正想着去按電鈴叫校役開門，却被茅軍阻止：

　　「不用開門，我們爬牆進去！」說着，他就學起「西部片」電影的「牛仔」的本事，跳上牆進去了。

　　鼻涕標和鷄仔添也就跟着茅軍，越牆進去。

三

　　時間很快的過去。

　　鷄仔添，茅軍和鼻涕標已讀完了小學，現在已進了「聖三中學」了。

　　這天，休息的時候，鷄仔添顯得很憂悒。

　　茅軍和鼻涕標走了過來，鼻涕標就向鷄仔添問道：

　　「阿添，你怎麽一句話都不說呀？有什麼事？」

　　「唉，我媽媽不給我讀書了，要我去做工！」鷄仔添很憂愁的囘答道。

　　「爲什麽呢？」茅軍問道。

　　「你們不知道，現在我的家裏不比以前了，我媽媽要我去賺錢帮忙家費！」鷄仔添顯得無可奈何的說。

　　「那麽你要去做什麼工呢？」

　　「我媽媽要我到叔叔那裏去做工，他是開一間時裝店的，專門做女人的服裝。」

　　「這多好呀，你可以接近許多女人哪！」鼻涕標羡慕的說着。

　　「阿添，那麽你幾時去呢？」茅軍認眞的問道。

　　「多幾天就去。」

　　「還好，我們還可以一齊看多幾天電影。」茅軍說：「阿添，今天讓我先請你看一塲。」

　　「什麽片？」鷄仔添聽到看電影，他的臉立刻顯出喜色。

　　「西部片。」茅軍說着，兩手就做着拿槍的姿勢：「特特特，特特特！多好！」

　　「西部片現在我不看了！」鷄仔添失望的說。

　　「你不看西部片，你看什麼片？」

　　「我現在喜歡看文藝片！」

　　「呸，我才不看。」茅軍說！「你不去，我一個人去！西部片多好，哪，你看，有這樣的打架。」茅軍說完，就學起了「牛仔」打架，連連打了兩三個空拳。

　　「算了吧，這有什麽好看？」鷄仔添看見茅軍那種動作，就表示厭惡的說道。

　　「阿添，你還是跟我去看吧！」鼻涕標看到鷄仔添决心不跟茅軍去看西部片，於是就向他提議道。

　　「我看你也是自己去看吧，你免不了又是歌舞片。」鷄仔添帶點諷刺的口氣說。

　　「怎麽？歌舞片有什麽不好？」鼻涕標不服的說。

　　「我就看不出有一點好來。」

　　「哎，你不曉得，歌舞片裏面的舞女，個個都有這樣的曲線。」鼻涕標說着，兩手就對鷄仔添，從上而下做了兩個弧形。

　　「好了好了，你也就看你的舞女曲線去吧，我現在除了文藝片，什麽也不愛看。」鷄仔添說完，就翻開他手裏拿着的一本美國電影雜誌，不理他們的自己閱讀起來。

四

　　鷄仔添離開了學校，到他叔叔開的時裝店來做工，職務是當一名專門應付一些不講中國話而講英語的中國人顧客，有時也替來定製時裝的女顧客量量身材。

　　由於老板是自己的叔叔所以鷄仔添在這裏工作並不辛苦，靠了這「裙帶」關係，他是比其他的同事有着更多的空閑時間，而且，空閑的時間，他是可以做着自己高興做的事情；像這一天，他就坐在店裏的櫃台前，津津有味的讀着他高興讀的美國電影雜誌。

　　忽然，一個穿着西裝的摩登女郞走進店裏來，鷄仔添的叔叔很快的迎上去招呼。

　　這女郞斜起眼睛看了看鷄仔添的叔叔一眼，並沒有立刻囘答他，她囘轉身去向玻璃厨裏面陳列着的衣料看了一囘後，才向他說道：

　　「你這裏沒有一個懂得講英語的嗎？」

　　「有有有！」鷄仔添的叔叔連連答道，接着，他就向鷄仔添喚了一聲：

　　「阿添，有客來了，你還不過來招呼！」

　　鷄仔添這時才從他那本電影雜誌上抬起頭來，當他一眼看見這女客，他對她的美麗，不禁吃了一驚，連忙走了過來，打着洋腔招呼道：

　　「哈囉！」

　　女郞看見鷄仔添走過來，是這麼一個年靑的夥子，服裝也穿得講究，覺得這才是配得上與她談話的一個「時裝店」的夥計，不像鷄仔添的叔叔，兩撇鬍子，一身長袍，令她看了就覺得有點討厭。

　　「你這兒有什麼新的美國服裝雜誌嗎？我要看看樣子做一套西裝。」女郞微笑着對鷄仔添說，嘴裏露着一排潔白的牙齒。

　　「有，有。」鷄仔添很快的囘答・「密司——對了，我倒忘記請敎芳名。」

　　「不敢當，我姓方——方素娟，對了，方字就是同美國女明星鍾芳婷的芳字同音，祗是少了草頭！」女郞說着，一面用指頭在自己的掌上劃着方字的筆劃，好像怕別人把她的姓搞錯了似的。

　　「噢，鍾——芳——婷，美國的紅女明星，你的姓就同她的名字同音，好極了好極了！」鷄仔添說着，就將手裏拿着的電影雜誌翻了幾翻送到素娟的面前，指着對她說道：「密司方要做西裝，我看頂好照這樣子做一套，這是好萊塢現在最流行的服式。」

　　素娟歪着頭看了一下那本電影雜誌，說道：「這樣子很不錯。」

　　「這種西裝，方姑娘穿起來，再適合也沒有了。」鷄仔添的叔叔在旁插進話來。他這麼說，爲的祗是想抓住這一趟生意。其實，鷄仔添與素娟所指的電影雜誌上的西裝樣子，他連看也沒有看到。

　　素娟聽鷄仔添的叔叔對她說話，現出討厭的樣子用眼斜了他一眼。

　　「密司方的意思怎樣？做一套嗎？」鷄仔添向素娟問着。

　　「你剛才說，這是好萊塢現在最流行的嗎？」素娟認眞的問道。

　　「是的，是的。方姑娘，這是最新的樣子！」鷄仔添的叔叔不等鷄仔添囘答，搶着說道。

　　素娟聽見鷄仔添的叔叔又在插話，就轉過頭來，趨着眉頭向他問道：「你這兒是時裝店嗎？」

　　「是的，是的。當然是時裝店！」鷄仔添的叔叔給素娟這樣一問，心裏覺得有點奇怪。

　　「那麽你對女人的稱呼都不懂，怎麽能在時裝店做事情呢？」素娟幾乎帶着責問的口氣說。

　　「哦——」鷄仔添的叔叔被問得目瞪口呆了，他不知道素娟說他不懂得稱呼女人，是指他在那一方面對她失了禮。

　　素娟看着鷄仔添的叔叔在那兒發怔，知道他不懂得自己的意思，便對他說道「在時裝店做事，對女人稱呼，也應該像做時裝一樣要時髦，怎麽你連對女人稱呼「密司」都不懂？老是「姑娘」「姑娘」的怪難聽！」

　　鷄仔添的叔叔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素娟怪他的，是怪他不該用「姑娘」稱呼她，於是便陪笑着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方姑娘——哦，不，畢——畢死方！」

　　素娟聽他把「密司」說得那樣辛苦，差點兒要笑了出來，連忙囘頭去對鷄仔添說道：

　　「好吧！你就照這式樣給我做一套。」

　　於是，鷄仔添就帶了素娟到量身室去量身，一面向她說道：

　　「密司方也是常看電影嗎？」

　　是的，有一部新片我總不放過。」

　　「這麽說來，我們眞是同志了。」

　　「我剛才看你手上拿着電影雜誌，我一猜就知道你也是一個影迷。」

　　「你眞聰明！」

　　鷄仔添這時與素娟談話，的確像「同志」談開了。

　　所以當替他她量好了身後，還是繼續與她談了許多關於美國電影的話料，才雙雙的一邊談着，一邊走出量身室。

　　「眞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裏碰見你這一個同志，以後我看電影不再怕沒有同伴了。」素娟帶笑的說着她最後的一句話，幾乎使變仔添不相信自己的耳朶，他沒想到素娟會像美國電影那種對異性毫無拘束而大方的作風。

　　「密司方如果不見怪，以後看電影當然奉陪！」鷄仔添說這話時，簡直有點受寵若驚。

　　「好了，我該走了，想不到今天我們一談就談了這許多。」最後素娟吿辭的說，接着，又補充了一句：「如果西裝做好了，就請你替我送到我家裏來。」

　　「好的，好的，一定親自送上。不過，密司方住在什麽地方？」

　　「我的家就住在第二條街，正連着你們屋後。」

　　「這麼說，從我們的天台送過去，也可以送到了。」鷄仔添的叔叔笑開嘴說着。

　　這次，素娟對他不像先前那樣覺得討厭，因爲在談話中，鷄仔添已向她介紹過是她的叔叔，而且是老板來的，所以，當她要走的時候，也向他笑着吿辭。

五

　　這一天，鷄仔添替素娟送來她定製的那套西裝。

　　素娟所住的是一間小房間，一張雙人床和一張長沙發，幾乎就要佔去她這間房的一大半。如果不曾到過她家裡來一走的人，單從她的服裝和裝飾上去推想，一定不會想到她的家，就是這麼一間比鴿子籠大不了多少的房間而己，這與她的裝飾，簡直成爲太强烈的對照了！

　　所以，當鷄仔添替她送新衣來的時候，她祗得直接引他到她房裡來坐了，因爲她的家再讓不出什麽地方來做爲會客的所在了。

　　鷄仔添走進了她房裡，舉目一望，他看見牆壁上斜斜歪歪地滿貼着許多美國的明星照片。男的女的，幾乎要把他這一個影迷的眼睛也看花了。於是，他好像甘拜下風的對她說道：

　　「蜜司方呀，我眞沒想到你是這麼一個標準的影迷！」

　　「是嗎，不瞞你說，我從十二三歲的時候就開始看電影，一直到現在。」素娟一面說着，一面請鷄仔添在那張長沙發上坐下來。

　　「你看了這許多年電影，那麽對那類片子最喜歡呢？」鷄仔添坐了下去，抬着頭問她。

　　「我嗎，我最喜歡看愛情片子。」素娟說着，也就在那張長沙發上坐下去。

　　這時素娟的心裡實在是感到快樂而得意，她沒想到鷄仔添會把她與鍾芳婷拉在一起，因此，就由鍾芳婷想起了她過去的事情便笑着對鷄仔添說道：

　　「我吿訴你一個故事，現在說起來眞是好笑！」

　　「啊，什麼故事？」

　　「記得我小的時候，去看了一塲電影，我得了一張鐘芳婷的照片，我非常歡喜，後來給一個討厭的野孩子把我那張照片搶破了，我就氣得在戲院門口大哭起來，你說，好笑不好笑？」素娟說着，自己也就笑了起來。

　　然而鷄仔添却沒有跟着笑起來，他有點難過的樣子，當素娟講完她的故事時，他立刻問道：

　　「你還記得那天演的是什麼片子嗎？」

　　「演的是——」素娟想了一會，才想起來：「演的是泰山野人記！」

　　「泰山野人記！」鷄仔添不禁叫了起來：「蜜司方，你知道那個搶你照片的孩子是誰嗎？」

　　「不知道。」

　　「就是我！」

　　「是你，你小時候怎麼會這樣頑皮？」素娟雖這麽說，

　　「眞是太巧了，我也喜歡看愛情片，尤其是文藝片。」鷄仔添說，接着，又問道：「你最喜歡看那一位明星的片子呢！」

　　「鍾芳婷。」

　　「鍾芳婷！」鷄仔添重覆了一句，忽然說道！「對了，沒有給你一提，我倒忘記向你說，當我那一天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感到很臉熟！」

　　「怎麼，你曾在什麼地見過我嗎？」素娟奇怪的問道。

　　「是的，我常常在銀幕上見到你，因爲我也喜歡看鐘芳婷的片子，而你却很像鐘芳婷，所以當我一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很臉熟。」

　　「眞的嗎，我會像鍾芳婷？」素娟說着，得意的望住他。

　　「不，應該說鐘芳婷像你，像你這樣的美麗。」鷄仔添說着，突然抓住她的手：「蜜司方，我說鍾芳婷像你一樣美麗，一點不錯吧！」

　　「不，你在取笑我。」素娟撒嬌的說。

　　「難道你要我說假話？我覺得你美麗，當然要說你美麗。」

但一點也不怪他，反而笑着對他說道：「想不到今天我們又會碰頭！」

　　「這就叫着有緣千里能相會，不是寃家不聚頭！」鷄仔添這時才笑着臉說。

　　素娟正要再說些什麼話，突然一陣脚步聲使她轉過頭來望住房門。

　　進來的是一個男人。

　　「噢，你囘來了！」素娟站起來迎上去，接着，就替他們介紹，原來進來的男人是她的丈夫秦新，他是在一家工廠裡當工程師。

　　素娟已有了丈夫，這是鷄仔添所想不到的，所以他有點感到惆悵而失意的向他們吿辭了。

　　「怎麼，你又做了衣服了？」秦新等鷄仔添走後，向素娟問道。

　　素娟沒有囘答，她知道秦新一向是反對她做衣服的。

　　「唉，素娟，我看你眞是看電影看壞了，整日痴心學着電影明星的新裝，你看你滿櫉的衣裳還不夠，又去做新裝來了。」秦新溫聲和氣的對素娟說。他對於她這種「影迷作風」是看不過眼的，但他沒有直接的去干涉或責備她，祗是從旁勸着她。

　　但素娟對於丈夫的善意勸導，却感到不滿，就嗔怒的囘答道：

　　「你不喜歡我看電影，做衣裳，你當時就不該娶我，我也不會嫁了你。」

　　「素娟，我並不是不喜歡你看電影，我是說你看的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電影，學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花樣，你看你的裝飾，你的打扮，你做了那麼多的衣裳，實在太浪費了，你

要知道我的入息並不很好，你應該替我設想一下。」秦新依然好聲好氣的向她解釋。

　　「哦！原來你祗是爲你自己做想，你入息不好，這是你沒有本事賺錢；不關我的事；你旣然娶了我，我要錢，當然向你要！」

　　秦新知道素娟的脾氣，他實在對她沒有辦法，他不想再說下去，祗是自己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六

　　晚上，鷄仔添一個人在牀上躺着，手裡拿着一本電影雜誌，但他已看不進去了。他心裡在想着素娟，想着今天與她的談話，雖然他知道她已有了丈夫，但是他對她是不能忘懷的，雖然他與她祗是見過兩次面，但是對她簡直要發狂了！

　　當他正躺在牀上發呆的想着素娟時，茅軍和鼻涕標搖搖擺擺的走來找他。

　　「阿添，我請你看電影？」茅軍說道：

　　「又是西部片？」鷄仔添懶洋洋的說

　　「當然，」茅軍手裡拿着火柴，要劃火點烟。

　　「喂喂，你小心呀，你沒看到嗎？」鷄仔添指着牆上貼着的字條「火燭小心」，對茅軍喊道。

　　「爲什麼？」茅軍斜着眼看了一看那字條。

　　「吿訴你，那裡面都是布來的！」鷄仔添指着對面一扇門說。

　　「啊！」茅軍跟着望過去，腦子裡像在想着什麽事情，過了片刻，才說道：「西部片你不看，我們走了！」他轉身過去要拉鼻涕標一起走。才發現鼻涕標在一旁緊緊地摟住一個半身的女人模型衣架，兩隻手牢是在那兩個高高的假乳上撫摸。

　　「喂，走吧，看戲去！」

　　茅軍走過來拍了一下鼻涕標的肩膀。

　　「看戲——看什麽戲！」鼻梯標像從夢中被喚醒似的。

　　「西部片！」

　　「不，不，我要看歌舞片去……曲線……乳房……大腿……像……像這個一樣」鼻涕標兩手捨不得離開那兩個假乳，茅軍看了氣得把他拉開，挾住他走了。

　　「哦！My darliing My darling……」鼻涕標一邊被拉着走，一邊却囘過頭來對那女人模型衣架叫着！

　　現在又剩下雞仔添一個人躺在那裏發呆發癡的想着素娟，經今天與素娟談了大半天的話，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已深深的留在他的腦海裏，他一閉上眼睛，他就看見她向他笑着，這使他無法入睡，他失眠了。

　　突然，在他耳朶裏响着一陣聲音！「從我們的天台送過去，也可以送到。」這是那天素娟來定製西裝時，他叔叔在旁所說的話。這句話，現在打動了他的心弦，是的，從天台爬過去，就可以進到素娟的房裏了。想着，雞仔添就振奮的從床上爬起身，拿了一張明星照片塞在腦前的衣裏，一直向天台走上去。

　　雞仔添來到天台，他小心翼翼的爬上了那道矮牆，像一隻小哈叭狗似的，用兩隻手和兩隻膝蓋慢慢的在那矮牆上爬，終於給他爬到素娟的屋頂上了，他彎下身來探，從窗口看見素娟正躺在牀上，他就輕輕的喚着她：

　　「密司方，密司方……。」

　　素娟聽見有人喚她，擧起頭來四周望着，但她看不見是誰。於是雞仔添又喚了她一聲，這次她才看見他了，看見他從屋頂上探下頭了，這使她嚇的連忙走下牀來，打開了天台的玻璃門，走出天台來問道：

　　「哎呀，你做甚麽了？」

　　雞仔添沒囘答她，他從屋頂上慢慢地爬下來，走到她身旁才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我...追賊。」

　　「我不信！」素娟說着，囘轉身想走進去。

　　雞仔添連忙拉住她：

　　「密司方…你不要見怪！我今天聽了你說爲了那張鍾芳婷的照片給我搶毀，害你大哭起來，我心裏很難過，所以現在給你送來一張鍾芳婷的照片。」雞仔添從胸前的衣裏抽出照片來交給她。

　　「你簡直像個小孩子，你耍向我陪罪也用不着這個時候來。你快囘去，這樣夜了，給人家看了不好看！」素娟接過照片，怕他再糾纏就擺脫掉了他的手，走進去了。

　　雞仔添望着素娟走進去，無奈何，祗得又從原路爬囘家，但不小心，滑了脚跌了下去，幸虧他手快的抓住了那電線桿，整個人懸空的吊着，兩脚拼命的踩踏，但沒有東西能夠使他墊脚作力的翻上牆來，於是，他祗得大聲嚷喊了：

　　「救命呀！救命呀！」

　　這一來，把素娟的鄰居們都吵醒，大家擁到天台來，才設法把雞仔添拉了上來。

　　有人要把雞仔添當賊拿問，幸虧素娟從旁說道：

　　「我認得他，他是前街時裝店的伙計。」

　　「怎麼，是你？」秦新聽素娟說，不禁吃驚的盯住雞仔添說道。

　　「是，是，是我，我追……追賊。……」雞仔添呑吞吐吐的說，忽然，靈機一動，他一手抓住了自己的脚彎，尖聲叫道：「哎呀，我……我跌壞脚了……」他做了一個站不住要倒下去的樣子。

　　秦新和素娟以爲他眞跌壞了，連忙走過來扶住他，雞仔添也就乘勢假裝昏過去。

　　「先把他扶進去，讓他休息。」秦新焦急的說道。他和素娟連忙將雞仔添扶進自己的房裏，讓他在沙發上躺下，然後對素娟說道：「你看着他，我先給他倒杯水來。」

　　雞仔添聽見秦新的脚步聲走出房去後，他就睜開了眼睛，半躺起身子，對素娟說道：

　　「你別怕，我沒有事情！」

　　素娟這時才知道上當□她半嗔地伸起手想將他推倒下去，但很快的給雞仔添捉住：

　　「我向你陪罪，明天我請你看電影，好嗎？」

　　這時素娟向他斜了一眼，露着一口潔白的牙齒，笑了。

七

　　茅軍和鼻涕標又來找雞仔添，他們知道他新近認識了素娟，他們一定耍他帶去見見她，尤其是鼻涕標，一定要雞仔添代他介紹一下。

　　雞仔添給他們纒得沒辨法，祗好帶他們來到素娟的家裏，但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站住了，囘頭對他們說道：

　　「怎麼好意思呢？沒有甚麼事情突然帶你們來找她，你們知道，我與她認識還不久。」

　　「這有甚麼關係？你不會隨便找話題。」題鼻涕標說道。

　　雞仔添給他這麽一說，就想走上樓去，然而正遇着素娟下樓來了。

　　「密司方要上那兒去？」雞仔添先向她招呼問道。

　　「哦，你來了，有甚麼事。」素娟站在樓梯上問道。

　　「我……我想向你借一張鍾芳婷的照片，因爲我現在正需要她的一張照片。」雞仔添隨便向她撒了一個謊。

　　「你是不是要囘你送我那張？」素娟不經意的問着。

　　「不，不，不是這意思！」雞仔添以爲自己撒的謊，觸怒了她，所以連忙解釋道。

　　「那麽，你等一等，我拿一張給你。」素娟說完，囘身走上樓去。

　　「還是讓我自己來選一張吧！」雞仔添趕緊追着上去。他把站在後面的茅軍和鼻涕標忘掉了。

　　鼻梯標和茅軍兩人，眼巴巴地看着雞仔添儘自上去，不知道他是有意不替他們介紹呢，還是一見到素娟，連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忘記了。

　　「他自己上去了，我們留下來幹嗎，我們還是走吧！」茅軍最後向鼻涕標說道。

　　鼻涕標好像沒有意思要走，他剛才已經看到素娟了，素娟的姿色，使滿腦子是「曲線」「乳房」「大腿」的他，就像釘子似的釘在那裏不想離開，他心想着或許等會兒雞仔添就要帶着她下來了。

　　但，他終於被茅軍拉走了！

　　雞仔添跟着素娟進房後，素娟就指着牆上貼着許多明星照片對他說道：

　　「你耍新張你自己選好了！」說完，她就在沙發上坐下來。

　　「好，我自己選。」雞仔添將眼光向牆上隨便一掃，他並不當眞去選甚麽照片，因爲他不過是像鼻涕標敎他一樣，借借題而已，所以他就在素娟的身旁坐下來。

　　「怎麽，選好了沒有？」素娟看他坐近自己身邊，她並不退却，隨便問了一句。

　　「我選好了，就是這一張！」雞仔添說，用指頭指着素娟的臉。

　　素娟瞪了他一眼，但臉上並沒有一點怒意，反而在嘴上掛起了一個迷人的微笑。

　　因此，雞仔添便大胆的將自己的臉挨近去，素娟沒有迴避，於是，嘴唇對着嘴唇合在一起了——他們就像美國電影那樣做了一個長吻的鏡頭，而她的一隻腿，也緊緊的讓他兩個膝蓋夾住了！

　　他們跌進了慾的狂濤裏！

　　從此，他們雙雙對對的出現在戲院，舞塲，公園。⋯⋯

　　素娟與雞仔添接近，她一點也不怕秦新知道，她甚至對他說：

　　「你沒看到美國女人嗎？結了婚還可以有男朋友，還可以一齊看戲，一齊跳舞，這有甚麽稀奇？」

　　然而秦明却不是一個「美國丈夫」，他總忍不住這恥辱，他氣得將房間裏牆上的明星照片撕毀了，駡道：

　　「你就是受了這些不三不四的電影所影響！」

八

　　雞仔添自與素娟熱戀以來，他把母親忘了，每月賺下的錢，全部都花在素娟身上，與她看戲，跳舞，逛公園，他不再寄錢給他母親了。

　　他母親看着兒子沒有寄錢囘來，連寫了幾封信也沒有消息，終於找他來了。

　　當雞仔添的叔叔帶着她進來時，正遇着雞仔添與素娟坐在一起談話。

　　素娟這一天是來吿訴雞仔添，說秦新近來對她的行動大加干涉，甚至將她心愛的許多明星照片都撕毀了，她實在忍受不住了，她就要向他提出離婚。

　　雞仔添聽了素娟這些話，當然感到滿心快樂，他正要開口說話，却不妨給他的母親喚住了。

　　「阿添！」

　　他沒想到他母親會來找他，這太突然了，他詫異的站起來：「媽，你怎麽來了？」

　　「怎麼來了，你還問，阿添，我寫了幾封信給你，說我病了，要你寄點錢給我，你怎麽不但沒寄錢給我，連一封信都不囘？」雞仔添的母親帶着責問的口氣說道。

　　「哦，媽，讓我等下吿訴你吧，我現在有點事情，要出去！」雞仔添聽母親這麼一問，連忙將話岔開，囘頭喚了一聲素娟，就拉住她一同出去了。

　　雞仔添的母親感到非常失望，痛苦，她是沒想到她兒子會變得這樣，對她老人家，一見面祗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你現在是親眼看到了，我寫信吿訴你的，就是這個女人，現在阿添整天就和她纏在一起，店裏的事完全無心做，他怎麼沒想到人家是已經有了丈夫的！」雞仔添的叔叔連連搖着頭說道，他對於雞仔添與素娟纏在一起覺得很不順眼。

　　雞仔添與素娟從店裏出來，就一直來到公園，他們在一個小亭裏，甜情蜜意的談到，談到高興起來，雞仔添就學着Robert Tayer 主演的一部片子，在花園裏與情人跳舞的鏡頭，把素娟摟在懷裏，發狂的跳起舞來。

　　當他們正在這樣高興的時候，鼻涕標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阿添，我找你找得好辛苦。」鼻涕標對雞仔添說話，但兩隻眼睛却向素娟盯住：「原來你却躱在這裏與密司——」

　　雞仔添看見鼻涕標「密司」不下去，就介紹道：「密司方。」

　　「哦，密司方，」鼻涕標笑涎着臉說：「I am grad to meet you！」接着，他向她伸出了手。

　　素娟也笑着伸出手來與他握手。但沒想到鼻梯標却拿住她的手吻了一下。

　　不過，這對素娟是沒有關係的，因爲彼此的生活上都有着追隨美國電影的作風。

　　這時，茅軍也趕來了，跳過了亭前的矮牆，衝到他們的面前，又是喚着看電影去。但這次却不同了，或許是因爲有了素娟，茅軍放棄了他的「西部片」的主張，鼻涕標也不再堅持看「歌舞片」了，大家都服從了雞仔添，一同看「愛情片」去了。

　　看完戲囘來，雞仔添送素娟囘到家裏。

　　「你陪我上去。」素娟看雞仔添在樓梯口站住，就向他說道。

　　於是雞仔添跟着她上了樓梯，一手攬住她的腰肢。但當他們走上了兩級後，秦新囘來了，他看到他們倆這種情形，不禁怒聲把他們喚住。

　　「素娟，你怎麽做起這種事情來了？」秦新衝到他們面前向素娟問道，但他沒等她囘答又轉過頭來向雞仔添問道：

　　「你知道她是我的甚麼人嗎？你就憑你這一張臉孔，這一身西裝，來引誘有夫之婦，今天，我不能不給你一點敎訓。」說着：秦新對準雞仔添的肚子，狠狠地一拳打過去。

　　雞仔添受了這一拳，從樓梯上翻滾下來。他雙手壓住肚子，叫痛的從地上掙扎起來，頭也不敢囘的向外跑了。

　　素娟氣冲冲地上了樓，走進房裏，拿了一隻皮箱收拾她的衣裳。

　　「你幹甚麼！」秦新問道。

　　「我走，我們離婚！」素娟堅决的說。

　　「素娟，你何苦這樣做呢？你以後不後悔？」秦新剛才的憤怒巳經沒有了，他溫聲地說道。雖然素娟很多地方對不起他，但是他總是忍住性子等她有一天醒悟，因爲他太愛她了，他知道她是受了那些壞電影的影響！

　　「我嫁了你，我才後悔！」素娟將皮箱蓋好提着往外走。

　　「好，你走就走，我等着你有一天要後悔囘來的！」秦新望着素娟走出去的背影說道。

九

　　素娟離開了秦新，滿以爲從此就可以與雞仔添同居了，但她沒想到雞仔添這時却丢了職業，給他的叔叔滾蛋出來了。

　　茅軍不知從甚麽時候起，巳經學着他從那些打鬥片得來的「技術」，在幹着糾黨打刼的勾當。

　　而鼻涕標也「如願以賞」，混進了下流的電影界中，替他們拉女人，拍起他所最「崇拜」的「乳房」「大腿」「曲線」的色情片了子。

　　這一天，雞仔添和素娟在這酒吧等着茅軍替他們送錢來，預備去付還他們定下來的房租。這是茅軍答應過他們的，因爲這兩天內他有一筆「生意」做。

　　然而等了大半天，却不見茅軍來，反而是鼻涕標來了。

　　鼻涕標正爲着要拉素娟去替那些下流電影商拍色情片，而來找她，但鼻涕標因爲雞仔添在旁，不敢開口向素娟說明來意，他知道雞仔添是不會贊成的。於是，他先設法將雞仔添騙開去。雞仔添也因爲茅軍不來，要親自去找他一趟，所以也就吿別他們。

　　「密司方，聽說你很喜歡做明星，現在有機會了，我可以介紹你去拍電影。」鼻涕標等雞仔添去後，就向素娟說道。

　　「眞的嗎？你能介紹我去拍電影！」素娟頓時高興起來，她想，如果鼻涕標能夠介紹她拍電影，不但她幾年來想做明星的夢能實現，而且她目前和雞仔添正需要着錢，這實在是一個好機會。

　　「不過，不曉得密司方答應不答應拍這種片！」鼻涕標望住她說。

　　「甚麼片？」

　　「片名叫着『四脫姻緣』，這種片子，是目前最受歡迎的片子！」鼻涕標一面說着，一面將帶來的一個紙包打開，拿出幾張美國著名的「老爺雜誌女郞」圖片，送到素娟面前：「如果蜜司方肯穿這樣的服裝上鏡頭，我可以担保你做這一個片子的女主角！」

　　素娟接過那幾張圖片，一張一張的看着，臉上頓時湧上一陣紅潮，原來那幾張圖片所畫着的女郞，個個都是半裸體的，穿的祗是一對乳罩和一條三角褲而已。

　　「咦——怪難爲情的，」向來追隨好萊塢的素娟，這時確實也有點難爲情起來了。

　　不過，鼻涕標對她並不感到失望；因爲她祗覺得「難爲情」而已，並不是拒絕，所以就鼓勵她道：「這有甚麽難爲情，你想做明星，想出名，你不應該辜負了上帝賦予你們女人的一切，你要知道，那個女明星不是靠大腿出名的。」

　　素娟聽了鼻涕標這樣說，自己想了想，的確也不錯，她是知道的，美國紅女明星卡洛蘭蒂絲，是以「玉腿」成名的，裴蒂嘉寶是靠着一對會跳舞的「大腿」紅得發紫，伊嫰蕙蓮絲是憑一條泳裝有了觀衆，桃樂賽拉瑪是以穿沙龍袒胸吃香，而海蒂拉瑪就是在「慾燄」一片裏面拍了一個裸浴鏡頭，一舉成名；還有……實在太多了，素娟一時要想也想不了那許多，不過，她認爲鼻涕標的話是對的，那個女明星不靠大腿出名呢，於是她就轉着彎說道：

　　「好吧，我可以答應，因爲我現在正需要一筆錢用」。鼻涕標一聽，快樂的差不多要從椅子上跌起來，他一手抓住了素娟的手，一手輕輕地拍着她的手說道：「要是你答應下來，拍成了這部片，你再也不必爲錢焦急了。」

　　「不，我是說最好能先付我一筆錢。」素娟抽囘她的手說着。

　　「這個——」鼻涕標遇着這問題，感到有點困難。但過了片刻，却給他出想一個辦法來了：「蜜司方如果眞是需要錢用，可以這樣做，你就先簽下合同，我這裏正有公司撥下來製服裝用的一張支票一千元，我可先轉讓給你，至於服裝，我們就到阿添的叔叔那裏去做，他應該是可以讓我們掛一掛賬的！」

　　鼻涕標這辦法，素娟是同意的。她終於在合約上簽了名，也接受了鼻涕標那一張一千元的支票。

　　不久，雞仔添垂頭喪氣的囘來了，他雖然找到了茅軍，但茅軍却吿訴他，因爲他那一筆「生意」失敗了，所以答應借他的錢，也就沒有辦法「兌現」了。

　　「怎麽樣！錢拿到了嗎？」素娟看見雞仔添走近來，就問道。

　　雞仔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搖了一下頭。

　　「不要緊。」素娟笑着對他說：「哪，你看，這是甚麽？」說着，她將那張支票示給他看，就將拍片的事情吿訴他。

　　「怎麽，你拍這種片。」當雞仔添知道了她所要拍的片時，他顯得不高興的說道。

　　「阿添，這有甚麽關係呢？」鼻涕標笑瞇了眼睛說，他現在並不怕雞仔添反對，因爲素娟已簽下合同。

　　「走，走，我們付房租去！」素娟怕雞仔添多嚕囌，打岔着說道，自己先站了起來。

　　雞仔添不由自主的跟着站起來，預備一同付房租去。

十

　　素娟開始進攝影場拍片了。

　　她犧牲色相，出賣大腿，讓導演指使，讓攝影師拍攝，一尺一尺的拍着色情片子。

　　這一天，當她拍完了最後一個鏡頭時，製片人，導演和鼻梯標，團團地圍住她，向她讚美，担保一定要將她捧上第一流紅星，最後，還催促她快下裝，一同「夜宵」去，做「爲預祝她這部「四脫姻緣」將來上映的成功。製片人認爲這片子是她的傑作，因爲她肯犧牲色相，而且她的「開麥拉番司」好，她的身體好，她的曲線好，所以當她進去下裝的時候，製片人禁不住拉着鼻涕標說道：

　　「這次全虧老兄的物色功勞，得到這麽一個「貨色」，祇要靠她那兩粒東西，我們就夠裝滿了腰包了！」

　　這些話當然素娟不會聽到，就是她聽到了也沒有關係，橫直她自己也就在以她身上的這一切，一面替老板賺錢，一面想使自己成了一流紅星。

　　不錯，她現在雖還未成爲一流紅星，但已經是有明星的架子了，所以當她走進化裝室要下裝的時候，她就對已在那兒等着她的雞仔添說道：

　　「你一個人先囘去！」

　　「怎麼？我等你大半天，你却叫我一個人囘去？」雞仔添的頭上幾乎要冒出火星來。

　　「我還不能囘去，有事情！」素娟對着鏡子下裝，似理不理的說着。

　　「戲已拍好了，還有甚麼事情？」一股氣慢慢在雞仔添的心底升上來了。

　　「老板要請客！」素娟看也不看他的說。

　　「素娟，你現在還不是大明星呀，你却這樣待我，幾次我來接你，你却是呌我自己囘去，我問你，你是來拍片，還是來陪老板坐汽車兜風，上館子吃菜？」雞仔添感覺心酸。

　　「你這個人怎麽一點都不通氣，人家是老板來的，我怎麽好意思推辭？」素娟已下了裝，也穿好了衣裳：「總之，你今晚一個人先囘去，有話囘家才說！」她拿起了手提包，頭也不囘的走出化裝室去了。

十一

　　「四脫姻緣」上映了，然而製片人却括不到鈔，反而招到輿論界，影評家的指責！甚至連上映的戲院也給人丢了石子，廣吿也給人塗了墨油，或者是被撕毀了！

　　製片人「名利雙失」，破產了；素娟的「紅星夢」也跟着幻滅了！

　　素娟跟雞仔添從外面囘家來，氣憤憤地將手提包往床上一丢：

　　「氣死人，這次上了鼻涕標的當！」

　　「還好是上當，不然，這次給你成功，做了大明星，連我要跟你談話，恐怕都不容易了。」雞仔添帶着報復的口氣說。

　　「你看我給人家駡了，你也來欺侮我……你……你……」素娟說不下去，幾乎要哭出來。

　　這時，秦新手裏拿着一張報紙，匆匆的找來了，對着素娟說道：

　　「素娟，我沒想到你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你看你拍的甚麽片子？報上怎樣地駡你！像你這樣出賣良心，出賣肉體，甚麽人都可以干涉你的！」他將報紙丢給她，然後向雞仔添說道：「對不起，今天我想跟你講幾句話，像你這樣年輕，正應當替社會做點事情，替人類謀點福利，然而你却在浪費你的精力，你的生命，學着那些不正當的電影，把自己打扮得像花花公子，追求女人，破壞別人夫妻的感情，你自己想想，你也是有家的，最低限度你也是從一個家庭裏出來的，當你失去了家的時候，你不覺得痛苦嗎？像你這樣破壞別人的家庭，你需要不需要負責任！」

　　雞仔添給秦新說得低下頭，他不敢看他，心裏一陣一陣的感到難過。

　　「對不起，今天我說多了，但我希望這些話對你有點益處，好吧，再見。」說完，秦新轉身就走，但走了幾步，他又囘來對素娟說道：「素娟，這一次拍片的事情，我希望對你是一個敎訓！再見！」秦新沒等素娟囘答就走了。

　　雞仔添呆了一囘，突然追了出去，他追上秦新，對秦新說道：

　　「秦先生，我很感激你今天對我說的話，是的，我有家，我還有一個母親，這是你提醒了我，秦先生我請你原諒我對你所做的事，同時也請你原諒素娟。」

　　「你能對我這樣說，我很歡喜，」秦新安慰他：「至於素娟，我從來就不怪她，我一直在等她覺悟，從那些不三不四的電影自醒起來！好吧，你別難過，再見！」

　　雞仔添看着秦新的背影走遠了，不見了，他才從另外的一條路走去，他現在要去找他母親，向她懺悔。

　　房間裏祗留下了素娟一個人，憂悒的在一張沙發上坐着。她感到她過去對不住秦新，她現在才覺到，秦新是愛她的，而且是眞的愛她！

　　忽然，房門給人推開，素娟抬頭一看，原來是鼻涕標嘻皮笑臉的走進來，她頓時怒聲問道：

　　「你來幹甚麼？」

　　「哎呀！蜜司方做了明星，連我這個恩人都不謝一聲？」鼻涕標涎着臉說。

　　「你害我沒臉見人，你還敢來？」

　　「這有甚麽要緊，像你蜜司方這樣漂亮，這次人家駡了你，下一次人家就要把你捧上天了！」鼻涕標說着，就伸出手要摟抱她。

　　「你滾不滾？不滾我要喊了！」素娟知道鼻涕標要做甚麼，連忙閃開他站起來。

　　鼻涕標這時已給慾火燃燒得失了人性，他向素娟追過去於是，兩人開始在房間圍着桌子追逐起來，後來素娟躱不開他，給他緊緊的抱住，她無力的掙扎，喊叫。正在這時候，突然茅軍緊張的衝了進來，他因爲在他們做的「生意」上，與同黨分贓不勻，大家火拚起來了，他被迫得逃到這兒來。

　　鼻涕標看見茅軍進來，狼狽的往外溜跑，不提防在門口撞着一個老婦人，原來是雞仔添的母親找兒子來了。

　　「哦，阿標，阿添在家嗎？」雞仔標的母親問道。

　　「有，有，在房裏！」鼻涕標隨便應着，就走。

　　雞仔添的母親來到房門口，正預備敲門進去，但忽然，響起了槍聲，一個流彈擊中了她，她受傷的倒下去了。

　　這槍聲是茅軍的同黨追了上來，與茅軍短兵相見，茅軍擊不過，終於被擊斃了；他的血，從他那件方格子的「牛仔裝」的襯衫湧了出來！

　　當雞仔添囘來時，他算是找到他的母親了，但他的母親是不會再與他講一句話了。雞仔添對着閉住眼睛像是在甜睡中的母親流淚，他這次是眞的在向她懺悔了！

十二

　　素娟受了這次拍色情片的打擊，又看到茅軍的下塲，她深深的覺悟了，她來向秦新求恕，願悔過自新。她把過去秦新沒有替她撕掉的那些明星照片，一張張的親自撕毀了；而且脫下了那追隨着好萊塢女明星日新月異的服裝，穿上了樸素的女工衣裳，跟着秦新上工廠工作了！

　　雞仔添自從母親死後，又因失業，他變成一個可憐的無家可歸的街頭流浪者，他現在也澈底地醒悟過來了，對於那些下流的，有毒素的壞電影，已是痛恨入骨，因此，有一天他垂頭喪氣的在街頭徘徊的時候，看見一張裸胸露腿的女人的色情電影廣吿，他憤恨的將它一把撕了下來，丢進溝渠去！當他正要舉步走開時，他忽然遇見了秦新，他鼓起了勇氣喚他。

　　秦新見到雞仔添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禁對他同情起來，就介紹他到工廠來工作。

　　從此，雞仔添與素娟，在秦新的指導下，變成了生產的戰士了！

　　至於鼻涕標呢，早已因還不起雞仔添的叔叔那筆拍「四脫姻緣」的服裝費，嘗着鐵窗風味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