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初長成

電影小說

　　（一）

　　梁丹薇今年已是一個高中一的學生了。

　　她冰雪般聰明，甚爲可愛。値得惋惜的，她却生長在一個不可愛的家庭裡面。 ——她媽媽，是個妾侍，她却是妾侍的女兒，經常受到同父異母的大哥大嫂和二姊的冷待。

　　更不幸的，後來連唯一愛護她們的年老爸爸也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從此撒手塵寰。

　　老爸爸死後，這個不可愛的家庭，更加的不可愛了——大嫂立刻佔住了她們母女倆的大房間，命她們搬到一個又黑暗又狹窄的小房間去；還不止此，大嫂扳着臉，毫不和氣地要丹薇的媽媽把大櫃打開，搬出老頭遺下的東西淸理淸理。

　　抽屜裡的賬簿和其他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大嫂最關心的却是那些首飾。

　　「老爺病了一年多，我那些首飾都貼了家用啦！」媽說。

　　大嫂當然不高興，她一點也不放鬆，命她把鑰匙交出來。

　　晚上，在廳子裡，哥哥當着大家淸㸃爸爸遺留下來的東西，他皺着眉頭說：

　　「爸爸死後沒有留下一點遺產，反而留下一筆債！」

　　嫂嫂當然不願丈夫挑起這個家庭重担子，她一心希望分開來。

　　但是大哥却有他的打算——他决定把女傭辭掉，讓丹薇母女負責。至于丹薇的學業，他索性着她停學了。

　　丹薇難過萬分！她認爲沒有書讀，就斷送了自己的前途，她不服氣地說：

　　「那麽姐姐怎麽又可以上學？」

　　哥哥說：「曖，大姐還有三個月就畢業了，她畢了業找到了工作，不是可以帮你讀書嗎？」

　　丹薇無話可說，只好默然順從了。

　　（二）

　　痛苦的日子迎接着這雙可憐的母女！

　　所有家庭裡的大小家務都落在她們的身上。媽媽受了刺激，老是病懕懕的。可她仍勉强地幹着、幹着，比女傭還不如。

　　二姐姐要出街去約男朋友看電影，丹薇得在旁邊服侍她，跟她吹頭髮；嫂嫂經常差她幹這幹那，遇上哥哥與嫂嫂出去應酬，她還要跟她們帶孩子。——丹薇，她哪裡是個家庭的小妹妹？

　　丹薇幸而有個好同學，他叫鄭英豪。是附近一家小士多店老板的兒子，他學問好，人品好，他曉得丹薇不能上學，便答應替她補課，還送她一本字典，好讓她自學得方便些。——這給她很大的安慰與鼓勵。

　　一個晚上，哥哥和嫂嫂有個應酬——他們到酒樓裡替董事長接風。原來這次是董事長到法國去携兒子回來，讓他管理香港的業務。

　　 晚會上，丹薇的哥哥時傑認出這董事長的兒子路易。他們是舊同學，二人見面非常高興。曖，這正是時傑進身的好機會，他向他千般逢迎，萬般奉承，還約他明天到自己家裡吃家鄕菜。

　　燒菜和厨裡的繁雜工作，又落在丹薇母女的身上。媽媽的身體越來越壞，她在爐邊炒菜，差㸃昏倒在地上。丹薇慌忙拉了一把椅子讓她休息，自己代替了她的工作。

　　時傑與太太很緊張地等待貴客。

　　二姐也穿得非常漂亮地在廳裡等客——這是時傑的安排，他一心希望路易能看上了二妹，這樣嘛，唔……

　　終於，路易來了。

　　家鄕菜吃過，只是這路易一點也不把二姐瞧在眼內，時傑夫婦好不心急啊！

　　路易要吿辭了。一個到廳子裡收拾碗筷的姑娘把他深深地吸引。他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時傑沒有坐失良機，他立刻把丹薇介紹給路易。

　　臨走，哥哥嫂嫂請他有空常來家坐，他則爽快地答：

「一定來，以後一定來。」

　　（三）

　　從此以後，時傑和他老婆對待丹薇的態度完全改變啦。

　　丹薇不愼碰翻了姊姊的咖啡壺，把她的衣服弄髒。她咒罵着，企圖把丹薇的衣服扯破。然而時傑却護着丹薇。

　　「明明是你撞了小妹，你怎可以賴她！」他罵二妹。

　　丹薇的衣服被撕破，他帶她到外面挑最新式的買。另外，還替她媽買了藥。

　　丹薇和媽媽哪裡知道時傑的「計劃」呢？她們以爲哥哥改變了心腸，媽媽頗爲安慰，她說：

　　「你大哥總算還有良心！」

　　晚上，丹薇到士多店去找鄭英豪。

　　他們二人在環境幽靜的馬路上一面散步，一面談着話。他曾經鼓勵她到金老師開辦的夜校讀書，他說：

　　「金老師那兒我去過了，他們的夜校還要遲幾天才能開學，我跟他談過你的問題，他說全部免費是不可能的，可以半費。」

　　丹薇皺着眉頭說：

　　「我大哥不贊成我唸夜校！」

　　「你問過他了？」他問。

　　「呃，他說夜校學不到東西！」她點了㸃頭。

　　片刻的沉默，她又說：「他說生意做成功了，給我一筆錢，讓我讀書！」

　　他沉思了一會，說：「那當然好，不過……生意做不成又怎麽辦呢？」

　　末了，鄭英豪向她提議——她可以找㸃工作白天做事，晚上上學。他還說：

　　「你要是願意的話，我有個親戚在書店裡做事，他們那兒正需要人，我跟你去問一問好麽？」

　　丹薇有些遲疑，可是她在他眞誠的目光注視下，㸃頭答應了。

　　「嗯，你等我的回音吧。」分手時，他向她說。

　　（四）

　　餐廳裡，時傑正與路易低聲談着一宗買賣。——時傑費盡了唇舌，請這位少老板和他合幹一單生意。

　　「好，那麼你出力，我出錢！」路易已經很有些意思。

　　「賺來的，一人一半」時傑得意洋洋地說着。

　　「這倒無所謂，不過，我們應該多方面合作，是不是？」路易說。

　　弦外之音，時傑當然聽得出來。他立刻打個電話回家，命丹薇替他送個圖章到餐廳來。

不久，丹薇推門走進餐室，找到了哥哥，把圖章交給了他。

　　「喝杯冷飲再走吧。」時傑說。把丹薇拉到椅子旁，替她叫了一杯鮮橙汁，還特地介紹路易一番：

　　「吳先生你昨天見過了，哦，他的學問好極了，如果有什麽書本上的問題，可以向他請教請教。」

　　再過一會，時傑嚷着有事趕回辦公室，把丹薇留下與路易對坐。

　　一個少女與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陌生男子單獨相處，是多麽的尶尬呀！丹薇臉孔飛紅，把頭俯得低低。然而，路易却是個能說會道的傢伙，他滔滔不絕地和她談談文藝小說，電影。接着，他約她去看電影。

　　「不了，我媽病了，走不開。」她搖了搖頭說。

　　「原來伯母病了，我應該去問候問候！」

　　他不放過這個向女孩子陪小心的好機會。

　　接着，他駕着私家車把丹薇送回家去；還關心地和丹薇一塊探問她那臥病在床上的媽媽，並且打電話召來醫生診治，可以說是無微不至。

　　二姐放學回家，她看見丹薇穿得一身漂亮，早已眼紅；她更發覺路易喜歡的不是她，而是妹妹，便妒火中燒。待路易走後，時傑回來時，便哭哭啼啼，罵哥哥偏心，用那麽多的閒錢替妹妹買衣服。

　　「我難得替小妹買件衣服，你幹嗎生那麽大的氣？」時傑說。

　　二妹仍不服氣，她越罵越起勁。

　　丹薇再也忍耐不住了，她脫下哥哥買給自己的新衣服，拿到姊姊的面前，說：

　　「姐姐，不要吵了，這件衣服我留着也沒用，你喜歡就拿去吧！」

　　二姐大發脾氣，把丹薇的新衣摔在地上，還哭罵着丹薇是個「油瓶女」，罵她媽媽是狐狸精，勾引爸爸，使這雙母女倆難過、悲傷極了！

　　（五）

　　受了這一刺激，丹薇的媽病更重了。

　　時傑無論在態度上、言談上都比從前好得多了，他道歉，表示痛恨自己沒有能力，遵照爸爸把這個家撑持起來。他更關心地立刻叫丹薇去買藥。

　　丹薇出去後，時傑單刀直入，吿訴阿嬌——路易很喜歡丹薇，事實丹薇也該找個好對象。

　　母親當然希望女兒找到個好歸宿，自己也跟她過活。這邊，時傑又誇讚起路易來：

　　「他人品好，學問樣樣都好，家裡又有錢，自己又有地位，要是能夠攀上這門親事，那眞是再好沒有了，等小妹回來，找個機會，問問她吧！」

　　丹薇買完了藥，經過鄭英豪爸爸開的士多店門口，腿便不期然地走到那裡去，企圖找英豪談談。

　　英豪不在家，可給他的父母拉進去。

　　英豪的媽媽婉轉地吿訴丹薇——他們已經替英豪訂好一門親事，希望她以後少跟他來往，免得人家說閒話。

　　丹薇一愕，她驚訝得目瞪口呆：「您的意思——。」

　　「這個意思就是要你以後不要再纏着我的兒子！」英豪的爸爸說。

　　丹薇難堪、失望，他扭頭衝出去。跑到門口，她哽咽地吐出這麽一句：

　　「你們放心吧，以後我也不會來找他了！」

　　回到家裡。媽媽在床上喘着氣，竟跟他談起路易，她說 :「我覺得這個人不錯，要是你——嗯，媽是個苦命人，只希望你有個好歸宿，媽情願跟你過着一輩子！」

　　丹薇耳邊响亮着媽媽的話，心𥚃却泛起剛在英豪店裡的情形，她心煩、她意亂、她痛苦，她皺着眉頭催媽媽睡覺。

　　 （六）

　　時傑接到路易的電話——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請時傑夫婦和丹薇一塊去參加他的生日派對。

　　時傑求之不得，他立刻通知老婆和丹薇趕快準備準備。但是丹薇佢絕：「我不想去！」說罷，她轉身跑進房間去。

　　時傑討個沒趣，他找丹薇的媽媽去勸說一番。

　　媽媽也一心希望女兒能攀上這一頭親事，好擺脫這個囚籠也似的家庭。她走進房間去，說：

　　「小妹，這幾天你待在家裡，也夠悶的，就跟大哥大嫂去玩玩，散散心嘛！」

　　丹薇凝望着媽媽不堪病苦摧折的身體，想起英豪父母對她講過的話，便只好讓兄嫂擺佈——帶她到路易的家去。

　　路易的家，是一幢富麗堂皇的洋房。現在，時傑夫婦與丹薇成爲路易到得最早的客人。

　　爲了炫耀自己的博學多才，路易帶他們參觀自己的書房——書房裡四壁的書架，藏書琳瑯滿目，種種式式，他把丹薇帶引到一個書架旁，得意洋洋地說：

　　「這兒大槪都是你喜歡看的書，我把世界所有的文學名著，都收集在這兒！」

　　丹薇愛好文學，她給這些文學名著深深地吸引住了。

　　此刻，路易更鼓其如簧之舌，說：「梁小姐，你喜歡巴爾札克嗎？他的作品，旣浪漫又富于傳奇色彩。」他隨手又拿起一本小說：「這一本『波華麗夫人』，是法國最偉大的作品，福樓拜爾化了十三年的功夫才寫成的，你一定看過的了……。」

　　接着，路易把他在巴黎讀書時拍攝的生活照片拿給丹薇看，在旁邊滔滔不絕地解釋。看過了照片，路易居然興緻勃勃地替她看手相，大談人生哲學。

　　二人談着，談着，丹薇回頭，不見了哥哥和嫂嫂，驚嚷着去找他們。

　　「也許在花園裡，我們去找他們吧！」

　　時傑與嫂嫂果然在花園裡。時傑環顧一切，陶醉地向路易說：

　　「眞好，空氣、陽光、環境樣樣都好！」

　　路易指着洋房對開的一幢新建成的房子慨然地對丹薇說 :「梁小姐，要是伯母願意的話，等新房子佈置好了，請她老人家來住一個時期，休養休養！」

　　「路易，這怎麽好意思打擾你呢！」時傑說。丹薇也暗暗地感激他的「深情」。

　　稍歇，路易的一羣飛哥飛女朋友來了。

　　「路易，Happy Brithday！」

　　「哈嘍，路易！」

　　男男女女狂態地與路易擁抱，更有一個叫菲菲的，還送了一件綉着酒杯、裸女的襯衫給他。站在旁邊的丹薇大起反感。

　　舞會開始，這些男男女女大跳其瘋狂的阿飛舞。

　　路易要和丹薇跳舞，然而丹薇搖搖頭，說：

　　「我不會跳舞！」

　　「不要緊，就當音樂散步好了。」他堅持要和她跳。

　　跳着，跳着，丹薇跳得歪歪扭扭，還踏了路易幾脚。使這羣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又有嘲笑的資料。

　　丹薇也瞧不起這批傢伙，她跑到外面的花園去。

　　路易哪裡會放過，他也跟着她走出花園，藉機向她示愛求婚，並進一步伸手摟抱她，企圖向她親吻……。

　　丹薇氣極，她用力推開他，匆匆跑回家去。

　　回到家裡，媽媽不曾睡覺，她把一封信交給丹薇，說是那個姓鄭的留給她的。她慌忙拆閱：

　　丹薇：

　　我來找過你幾次都不在，可能我們之間有誤會，我急于向你解釋，如果你有空的話，明天一點鐘，請來三角花園一談，我等着你！

　　英豪

　　一抹安慰的微笑出現在她臉上。她渴望明天的到來。

　　（七）

　　明天下午一點鐘。

　　丹薇與英豪在三角花園見面。

　　英豪爲父母那天對她的態度道歉；他更興奮地吿訴她一個好消息：

　　「我爸媽被我說服了，現在不反對我跟你……繼續來往！啊，關于書店的事，已經講好，她們要請一個店員。」「我怕大哥反對。」丹薇有些遲疑。後來，她又說：「你覺得我應該怎樣呢？」

　　「我要是你，當然去咯，自己解决自己的問題，不依賴別人有什麽不好？丹薇，我覺得你對自己的前途要有自己的看法，不應該消極等待，由別人來决定。」英豪坦率地向她說。

　　丹薇一向重視他的意見，她㸃㸃頭答：

　　「好，那我决定去！」

　　（八）

　　時傑與路易合作的那單生意忽然發生了變化！——一切交涉成功之後，路易忽然不肯拿錢出來。

　　「我早說過，我們要合作，就澈底合作，你什麽時候替我辦妥那件事，我便什麽時候付錢！」

　　路易指的當然是他與丹薇的事。時傑答應立刻替他辦妥，不過得請路易幫他一個忙。

　　時傑趕回家時。佯裝緊張非常，翻了一陣子爸爸遺下的賬簿後，嚷着道：

　　「原來爸爸曾假借陳老板的名義，私自挪用了一筆公欵，今天事情揭發了，陳老板限我馬上交錢，不然的話就要法律起訴！這是刑事案，要吿起來，非但爸爸的名譽一敗塗地，連我也要吃官司！」

　　嫂嫂給嚇得哭哭啼啼。

　　丹薇和媽媽也非常震驚，毫無辦法。

　　「到底多少錢？」媽媽問。

　　「五萬塊，叫我到那兒去找五萬塊錢？」時傑說，竟然涕淚交流，乃至要操刀自殺。

　　五分鐘後，路易捧着一束鮮花來到梁家，單獨向丹薇道歉。

　　「大哥需要五萬塊錢，你能借給他麽？」丹薇向路易說。

　　「太多了，我爸爸倒是有錢，不過，他要等我結婚的時候才給我廿萬塊錢，現在跟誰結婚呢？」路易說。

　　丹薇曉得他的絃外之音，爲了挽救爸爸的聲譽，爲了不讓家庭沒落和哥哥坐牢，她含着一汪眼淚， 咬緊牙關，答應了路易的婚事！

　　路易大喜，立刻寫了一張五萬塊錢的支票給她。

　　丹薇想 ：一切都完了！我對不起英豪！

　　誰料二姊看穿哥哥的陰謀，她以此威脅哥哥，要哥哥二一添作五，分給她一半。「你瘋了，這是我做生意的本錢。」時傑罵她。

　　她含恨在心，便高聲地嚷將起來。

　　陰謀終于敗露了！

　　丹薇如夢初醒，滿腔憤怒，她把哥哥的五萬塊錢支票搶回，撕得片片碎，接着和媽媽帶了行李，毫不留戀地和跑來找她的英豪離開這個虛僞醜惡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