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海棠紅的武松
公私漫談吳楚帆
吳其敏
爲了計不清次數的對我善言慰解,對我嚴詞鞭策,乃至對我正容訓誨。十年來,我和吳楚帆這份深厚純摯的友誼,乃如金石堅貞,未爲心外何事何物所戕賊,本來,我和他的個性,都是異常的剛愎而崛强,也許還是偏僻而固執。爲了一部影片,一個問題,我們不知有了若干次數,因着觀點的不同起了激烈的爭辯,旁人聽來,以爲我們勢將决裂,但,也不需誰向誰「臣服」,祗要把紛爭歸納到一個結論之後,我們就忘記了剛才面紅耳赤是怎麼一囘事了。
我是以認識楚帆,他是個以情感爲「體」,以理智爲「用」的人物,他之所以常常在判別臧否,明辨是非上駕一切的朋友,原因就在他不爲感情所汎濫,不爲理智所歪曲,偏僻不能左右他的公忠,固執不能埋沒他的良善,所以儘管有時開口傷人,而被傷者稍一沉思之下,就了然於他的所言所爲,一點不是悪意,胸中沒有城府。
自從十年前思豪酒店茶廳第一次見面,兩小時的長談之後,我卽對着這位有着相當學養的藝人起了敬意,其後過從漸密,我不但知道無論相識的和不相識的朋友們,都在擁護楚帆,都在愛重楚帆,都在關切楚帆,而且我更知道,人們所以如此,固然一半是由於他在藝術上巳經確立了一席重要的地位,曾經以眞憑實據的演技替被岐視被卑視的粤語影片爭囘不少的面子;而另一半呢,却毋庸諱言,是由於他那份崇高的德性,義胆忠肝的人格所感召。
當香港被敵人的鐵騎踏上了的時候,因爲我們彼此算是嘗經以不同方式守住宣傳崗位,對抗戰盡了一點微勞,於時,形勢險惡,人皆惴惴於被迫落水,我們中間嘗經隔斷了多時的音耗,烽火離亂,彼此的安全更在不可知之數,我危居香港,楚帆困阨九龍,一江遙遙,可望而不可接,當砲戰方酣時,每一顆炮彈的轟發,我們彼此都担荷了無限的憂心,一直到地方粗定,楚帆迫於療飢,出唱粵劇勉維生活,在娛樂戲院後台無恙相逢,一番熱烈的擁抱,彼此都遏止不住淚眼水日澘然,未幾,敵意披猖,久居非計,楚帆終於决定逃亡了,臨走前夕,他來探我,在南北行街一家商行裏,握手依依,互道珍重,此後两地睽違,千里間關,各自捱遍了辛酸苦澀的流浪生涯,不圖港地重光,建國樓頭,我們再度把晤時,他的家庭環境已改觀,我的心靈上蓋上永世難忘的烙印。——這種生命的創傷,我們不嘗一語相慰,只是相契於無言,然而,楚帆他有了珍妮,患難相從,家庭生活,溫馨和煦,况連年來得心應手,佳兒頻增,他有理由去摒除一切煩惱轕轇終專心致志於藝術的深造,事業的建設。今日的楚帆,他沒有兒女私情,他只有企定脚跟,挺着胸脯,大踏正,朝上看。他的雄心萬丈鑄成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漢。
粤語影片在逆流中,有許多有良心有知識的人在明呼暗喊,但搶救的要求,原來不過乾坤夢裏,製片商的如意算盤,掩蓋了一切的大道理,他們可以否定藝術,否定社會,向他們呼籲改革,等於緣木求魚,目前只有謀之有領導地位的若干首級演員,盼望他們高瞻遠矚,明是非之辨,定正邪之方,楚帆在今日華南影壇上,舉足輕重,這革命義旗,等候着他來燃炬發難,作爲一個十年老友,所苦望楚帆者,此其一。 楚帆以二十餘年的臨場經驗,益以十年讀書,十年反省,又遍歷無窮無盡的人世滄桑,欣賞評判無慮千百部的外國影片,他的含蘊貯積,在粵語影壇上,恐無人可出其右,以言表演,正是他應該毫無保留的獻出全般能力的時候,但,名醫不肯輕下藥,處在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地位時,人們往往會刻意矜持,避重就輕,選着平穩的路走,所以,重頭的戲,深度的戯,特殊風格的戲,需要付出極大精力學問來表演——不,來創造雛塑的戲中人物,被視爲容易「吃力不討好」的戲,也許今後楚帆他不喜歡表演,這不但是一種損失,簡直亦是一種危險,作爲十年知愛,我所苦望於楚帆反乎是者,此其二。
我敬愛楚帆,我了解楚帆,我願看見他的成功。